“单于说笑了。”吴丰谦恭笑道,“单于在草原上的英名,天下人景仰,我家大王仰慕单于大名,特命小人不远万里前来拜见,并奉上一封国书。”从怀中取出帛书,捧过头顶。匈奴男童上前,从他手中取过,转交到冒顿面前,冒顿淡淡一笑,就着天光展开,见帛书雪白,其上飞舞着字迹写着:“今汉帝刘盈坐位不稳,欲于吴地一举反旗,登高作乱。单于位于西侧,可同时出军,与濞南北呼应,汉军不可同时制敌,则必溃败也——,倘濞侥天之幸,能窃得大汉天下,愿以关外土地尽献于匈奴。”

“哈哈哈。”冒顿起身纵声长笑,声音豪迈,“汉人虽占地广阔,但内斗不休,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如何能成大事?终究还是我匈奴当称霸天下!”他扬首,大声吩咐,“来人,传吾之命,命各部裨王即刻到龙城议事。”

第287章 冲突

草原的北风入了深秋愈发凌冽,刘撷独身一人逆风而行上王庭山岗,卷折的狂风将她的鬓发拂乱,她伸手整平,长长的红锦深衣袍袂被风吹的直往后翻飞。

左谷蠡王渠鸻策马从山坡下经过,忽的听见一阵胡笳声。

他不由缓下马速。

这支曲子曲调悠扬,带着郁郁伤感,和着胡笳特有的低沉音色,愈发显的悲戚。仿佛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的,带着熟悉,却又太过遥远,有一丝渺茫。渠鸻微微回忆,忽的全身一颤。

是《出塞》。

这是静阏氏刘丹汝弥留之时哼唱的《出塞》。

他下了马,放开骏马在金黄的草原上自在散步,悄悄走上山坡。见一个女子背对着自己立在山坡尖角上,手中捧着胡笳,低着头专注的吹着曲子。大红华丽的袍子,带着汉地染过的灿烂和华丽,将来人的眼烫的一阵炫热。

《出塞》曲盘折低哑,婉转哀凉。这支曲词太过忧伤,唱出来虽然美好,却依旧不免太过直白,如今刘撷弃了词,只吹奏曲子,反而多了一份含蓄,絮絮曲折,婉转之中直触人的灵魂。

渠鸻在风中负手而立,想起出现他生命之中的几个汉地的女子。

静阏氏刘丹汝于他而言是一生的守望,那个黑泉水一样的少女永远停驻在他的记忆深处,鲜活而又宁馨,岁月流徙也带不走她的美丽;而那个名唤微笑的女子,在她离开之后他才约略了解她的身份。曾经他成全她离开自己,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很多年后,在彼此都安宁生活之后偶尔回忆起那一段岁月,记忆里蒙着一层面纱,带着欣赏的色彩和微微遗憾的情绪。

北风吹折,刘撷把着胡笳,《出塞》的曲调忽的激越起来。

而,眼前这个女子呢?

渠鸻抬头,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刘撷。

女子身形高挑,云鬓珠翠,红锦长袍上的织金线灿烂华丽,虽则在深秋寒冷之际,亦显得腰肢纤折,楚楚可人。纵然岁月深深,磨损了刚刚入匈奴之时的鲜妍水润,艳色却愈发逼人咄咄起来,不可否认,宁阏氏刘撷一直是个美艳的女子。

对于刘撷,他却又是另一个感觉。

她没有刘丹汝的纯洁善良,也不像张嫣那般雅致,也但毫无疑问,因为共同的血缘关系,她和那两个女子身上是有一些共通的关系。她就像是一株蔷薇,在苦寒的草原上经霜开放,艳色咄咄,却又带着满身尖锐的刺。他带着些微厌恶情绪,却又不自禁的有些被她吸引。

一曲《出塞》终了,刘撷对着坡下莽苍草原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见不远处背手站立的渠鸻,微微吃了一惊。

年华如水流过,曾经长安城里鲜妍明媚的楚国翁主成了草原上美艳沉默的宁阏氏,多年前的青年热血少年也渐渐成了如今成熟冷静的左谷蠡王,带着一种成年人的沧桑。

二人沿着山坡缓缓而行,刘撷拢了拢肩上的坎披帛,面上盈盈而笑,“草原上的汉家女儿都会唱《出塞》这支歌,出塞,是一首不幸的歌。我却惟愿这支歌一辈子都不要被人唱起。”

唱着这支歌的,都是不幸的人。

这样的悲伤,若是不能感同身受,便不会被真正理解,渠鸻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阏氏离开大汉多年,可想念故乡?”

刘撷柳眉一扬,仰头冷笑道,“你会想起静阏氏么?”

渠鸻面上的神色猛的沉下来,沉声道,“宁阏氏,有些事不能乱做,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开口之前,也该请想清楚了。”

“我想的够清楚了!”刘撷冷笑,齿间相击,寸步不肯相让,“也就你自己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这回事整个龙城知道这回事的没有几百也有好十几人,也就你自己看的跟天一样重,遮遮掩掩当做别人都不知道。”

渠鸻被她噎着,悻悻道,“女子太过冷硬不好,要学着和软些,才讨男人喜欢。”

刘撷冷笑,“我需要讨谁喜欢?”她忽的声音沉寂下来,带着深深的苦涩,“你可知道,我是不愿意来匈奴的。”

草原的草场广阔,愈发显得蓝天高远,白云在天上流动,犹如奔腾溪水。

“…我曾经很恨一个女子,总觉着是因着她,才不得不和亲匈奴。刚来匈奴那些年,我心里一直怨怪于她。直到前些年,我怀了一个孩子。”刘撷面上露出柔软的回忆神情,伸手抚住自己的腹部,“大王,你也许永远不知道,那种感受着有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腹中长大的感觉,实在太美好,我觉得十分幸福,忽然间就想通了,其实万般皆是命,的确怪不到她身上。我很喜欢孩子。我瞅着服侍单于的时候跟单于说。”

刘撷陷入到回忆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我希望这是一个女儿,和离离一样漂亮,我会仔细把她带大,教导她,看着她长大嫁人…”泪珠夺然而出目眶,浸润了洁白的脸颊,“我想的那么美好,却终于还没有生下来,在还不知道他性别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她哭泣不能自已,渠鸻怜悯的看着她,出声抚慰,“宁阏氏节哀!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孩子?”刘撷惨然而笑,“我已经不敢期待了!这种得到之后再失去的感觉太过惨痛,我不敢再经历一次,所以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渠鸻。”她问,“你说,为什么?男人政治的斗争,总要女人去承受。我所求不多,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为什么却不能得?”

渠鸻哑然。

一骑飞马远远从王庭方向驰来,马上匈奴骑手远远见着渠鸻,翻下来,匆匆向着这边奔来,在渠鸻面前参拜,“谷蠡王,单于宣召各部大王前往龙庭王帐议事。”

“议事?”渠鸻微微诧异,“知道了。”

他唤来爱骑,翻身而上。夕阳光照万丈,将男子宽阔的背影渲染的分外高大,刘撷扬目看着渠鸻远去的背影,眉头蹙紧:匈奴这些年来威名远播,草原各部臣服,虽然暗里有些潮流,但是表面上依旧一片平和。在这个时候,冒顿宣召各部之王齐聚王廷,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庭大帐。

匈奴各部首领聚在其中,彼此悄声寒暄着,系着黑色龙头具带的冒顿单于从帘下大踏步进入。各部裨王陡然安静下来,朝着冒顿恭敬拜了下去,“参见单于吾主。”

“都起来吧。”冒顿在上首威严王座上坐下,“今日召汝等前来是有要事相告。”转身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吴丰,“吴丰,为各部裨王说一下吧!”

吴丰从后面站起,朝着冒顿恭敬拱手,“是。”复又站起身来,向着帐中的诸位匈奴裨王团团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大王,吾乃吴国吴王殿下使臣,我王愿与匈奴结盟共同夹击汉廷,事成之后,愿以关外八百里沃土酬谢单于。”

劲爆的消息顿时点燃了王帐,各部裨王顿时喧哗起来,“这是大好事呢!”

“这些年困于草原,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能够在去汉地劫掠一番,真是再好不过了!”

左谷蠡王渠鸻坐在众人身后,抬头张望,见帐中毎一位裨王面上都是一片欢腾,有着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兴奋以及对汉地财产的贪婪之情,看不见一点危机意识。

他扬头出声,“我不同意。”声如冰雪。

帐中陡然静默下来,众人都退开一步,看着适才出声的渠鸻,眼神十分复杂。

冒顿握着腰间黄金龙头的手陡然握紧,过了片刻方放松,笑道,“哦?左谷蠡王这般说是为何?”

渠鸻站起身来,在王帐中走了几步,“单于,我数年前曾与大汉经历一次大战,对这个民族还算有几分了解。大汉不同于匈奴其他邻邦,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些年他们发展起来,已经不是匈奴能够随意欺凌的了。”

“笑话。”冒顿冷笑着从黑獭毛皮王座上站起身来,气势如山,“我匈奴如同天上雄鹰,不惧任何敌人。区区汉贼,何足挂齿?当年高帝三十万雄兵,不还是饮恨白登?正因为汉地乃匈奴大患,匈奴才更不能让他们强盛起来,咱们匈奴骑兵在马上是无敌的。”

渠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白登之战的确是匈奴的辉煌,但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匈奴在南征北战,但汉朝亦一直在进步。上次我与汉朝作战,已经感觉到,汉朝逐渐强大起来,但我匈奴诸人对汉朝的印象依旧延置在过去。如果大家始终保持着这种态度,我有预感:此次出征汉土,最后会劳而无功。”

“左谷蠡王是什么意思?”杜康哈站起身,阴阳怪气道,“咱们匈奴人自幼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个个骁勇善战。何曾连打个南方水里头长出来的白脸汉人都打不过了?枉你渠鸻称匈奴战神,就算你不想要自己的名号,单于还在这,左屠耆王稽粥近年也已长成,在战场上颇有建树,就是我杜康哈,也是可以上阵杀进汉土的!”

渠鸻扫视帐中诸人,见众人神色紧张诡异,却无一人能够真正理解信任,不由心中悲凉,淡淡道,“我言尽于此,单于若要出征,渠鸻必不阻拦,只是此次征汉,恕雄渠部便不克参加了!”

他起身,大踏步从打起的帐帘之下走出。身后帐中一片寂静,冒顿单于坐在王座上,右手搭着扶手,瞧着渠鸻退出的方向,眼神沉静,喜怒不辨。

第288章 父子

片刻之后,冒顿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左谷蠡王这想必是魔怔了!”

丁零王杜康哈阴阳怪气出言,“魔怔倒是未必!单于还坐在上头没说话,左谷蠡王便这般大胆,渠鸻这莫不是心怀不轨吧!”

楼烦王且冬末与渠鸻一同参加过八年前的汉匈之战,二人关系不错,此时笑着替渠鸻说话,“左谷蠡王多年前与汉人一战,只怕将汉人看的太高了。他脾气傲诞,应该是没想那么多!”

“哈!鬼才信这个!”昆坚王欧肯唾了一口,恶狠狠道。

“左谷蠡王不过是意见不同罢了!”稽粥皱眉发言,左屠耆王稽粥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正是男人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英气勃发,带着傲视天下的自信,“你们想这个未免有些太过了!”

他是冒顿单于长子,如今实打实冒顿默认的继任人,既发了话,大家便都不好开口了。欧肯平素大大咧咧,觑了一眼上首的冒顿,笑着道,“其实,要想知道左谷蠡王的心思也不难。听闻阿蒂阏氏是左谷蠡王的胞妹,左谷蠡王最疼爱的便是他的这个妹子。”面上浮现出阴险的笑意,“只要单于拿阿蒂阏氏威逼…”

话还没有说完,稽粥便勃然变色,一把抽出腰间弯刀,刀锋在空中划出雪亮的光线,“砰”的一下,劈断欧肯腰间具带,凛冽宣言,“大阏氏是阿爸的正妻,尊贵无比,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意提起算计的?”抬起头来,将弯刀竖在手中,环视帐中,目光雪亮凌逼,“若胆敢对大阏氏不敬,这便是你的下场!”

“好了。”冒顿坐在上首,将帐中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将手搭在膝盖上,垂眸道,“此事待会再议——大伙儿回去之后集齐部中青壮人马,以备不日出征,今日暂都散了吧!”

众人摄于冒顿威名,尽皆安静下来,齐声道,“是。”从王帐中退了出来。

“单于打算联合吴国对大汉大举出征?”刘撷猛的起身,凤鸟流苏垂下的黄金细链在脸颊旁轻轻晃动。

从大汉和亲而来的宁阏氏刘撷的居帐位于王帐东北部,与大阏氏蒂蜜罗娜所居遥遥相对。案上错金牛油灯燃烧散将帐中照耀的融暖,朱红毛毡地毯滚铺帐中,长长的绒毛柔软绮丽,犹如寒冷冬日里温春的梦。地灶中燃着熊熊火焰,烤制好切片的炙羊锺酪置于帐中条案盘上。这个帐中的主人虽然是典型的汉家女子,所居所用却已经变成地道的匈奴样子。

“是的。”朱朱点了点头,急着道,“刚刚众部大王齐聚王帐,讨论的就是这个事。阏氏,咱们可怎么办呢?”

刘撷蹙起眉头,汉朝此时值吕后新丧,又逢南方吴地乱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若匈奴大兵压于北境,便是雪上加霜,恐怕会支持不住。

她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吩咐道,“你去王庭继续打探消息。”

“诺。”朱朱沉声应道。

“小心些。”刘撷嘱咐,“凡事以自个安全为主,若是实在不可为,便算了!汉匈两国之势,如雨落水流,不是我们两个女子能够轻易撼动的。若是实在不能成事,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王帐中,宁阏氏主仆忧心忡忡为故国盘桓,冒顿单于却换了一身身黑色貂皮裘衣,斜坐在寝帐炕上,饮着匈奴女婢奉上来的血红蒲桃美酒。

寝帐温暖如春,姿色绰约的姬妾侍坐在单于座前,将烫好的羊乳酒奉上,“单于,尝尝这个。”神情娇媚绰约。

稽粥从帐外进来,来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唤道,“阿爹。”

冒顿挥退了一旁的姬妾,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子皱了皱眉。

他戎马一生,堪称一代枭雄,临到老时,却在继承人头上犯了不足。长子稽粥性子果勇有余,雄才大略却有不足,他日若继承匈奴单于,怕是难以延续自己创下的辉煌,他其余诸子比稽粥更是不如。

“稽粥。”他颔了颔首,问询长子道,“关于这次对汉作战,你有何看法?”

稽粥虽然如今已经树立了一些自己的威名,但在父亲冒顿面前,依旧战战兢兢,如今小心翼翼答道,“阿爹威名无双,那汉廷前番高皇帝,打下了大汉江山,还不是在阿爹你手上吃了大亏。如今汉朝皇帝羸弱,一干将领亦已老迈,阿爹此番若是亲自前往,定是手到擒来。”

冒顿淡淡一笑,颇为自诩,冷不丁的问道,“那左谷蠡王渠鸻呢?”

稽粥面上的笑容一僵,“孩儿不懂阿爹的意思。”

冒顿扬头,面上的笑容渺远起来,“稽粥,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你要知道,草原上的每一只雄鹰都有着强健的翅膀,要想让他们都臣服自己,你必须足够强。”

“阿爹。”稽粥挺起胸膛,扬声道,“孩儿近年来亦奉你的命常领兵出征,也打下了好几个部落。虽然比不上您从前威名,但自信也不会堕了你的名头。”

冒顿瞧着稽粥这般天真形状,心中不屑厌烦,冷笑一声尖锐问道,“你如今还惦记着阿蒂么?”

仿佛被针刺了一样,稽粥险些从地上跳起来,神情慌乱,“阿爹。”

冒顿不以为意,撇了撇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你这般!”

他拍了拍稽粥的肩,力气极大,“蒂蜜罗娜美艳无双,男人不免有点想法。这我早就知道的!你是我儿子,蒂蜜罗娜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若是阿爹日后不在了,她自然就是你的,这本也不是多大的事。”

稽粥对蒂蜜罗娜痴迷多年,苦于被父亲压制,一直不得解脱。今日被父亲当面挑破,不由又是惊悚,又是兴奋,脑海中熏熏然,听着冒顿的声音沉了下来,在自己耳边回响,“可是稽粥,阿爹已经老了,日后匈奴是你的天下,你却还太年轻,渠鸻为左谷蠡王,掌着雄渠一部二十万雄兵;蒂蜜罗娜居王庭多年,创文字,兴教化,在匈奴人中威望极高,且为人敏慧,目光大胆前瞻,可以补你勇武有余之不足。兄妹二人都可称是当世人杰,却不是你能同时驾驭的住的。”

稽粥只觉云里雾里,又是开怀,又是迷茫,“阿爹,你的意思是…?”

冒顿一噎,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血,在这个儿子面前,都是一个笑话,不由大为恼怒,伸脚狠狠踹了出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货儿子。”索性直白相问,“须卜氏兄妹中,渠鸻作战勇猛,蒂蜜罗娜貌美聪慧,若他们兄妹你只能留下一个,你是要留下哪一个?”

稽粥愕然大惊,“左谷蠡王与大阏氏俱都忠心耿耿,此二人对匈奴功勋甚巨,为何定要做此抉择?”

“好了。”冒顿扬声斥断,直接问道,“说说吧,你要选哪一个?”

稽粥闭了眼睛,只觉满心迷茫,不知所处。瞬时间,少年时草原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青草绵延,风吹草浪,蒂蜜罗娜骑着火红的骏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娇美的容颜犹如祁连山上的雪清灵,又仿佛初升红日,骄艳无双,笑容明媚似水,洁白的手腕犹如盛开的栀子花,“我要…”他迷离开口,犹如山岗一样斩钉截铁毫无犹豫,“阿蒂!”

冒顿唇角掀起一个讽刺的笑意,“如此,我知道了!”

火堆蒸腾出一蓬蓬热气,将帐中烤炙的如和煦春日,稽粥迷迷糊糊从帐中出来,只觉得身子冷热交替,兜头的冷风一吹,生生打了个激灵。

丁零王杜康哈侯在王帐转角不远处,见着稽粥从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笑着道,“哎哟,稽粥王子,你可算是出来了。”

稽粥心思尚留在帐中的对话上,心不在焉,“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杜康哈笑着道,“我这不是在等你么!前不久你表兄陶柘打了一只野熊,咱们舅甥两拿熊肉下酒,好好喝一场可好?”

皮帐将王庭的风雪阻隔在外,明亮的火焰舔舐着,其上翻转的肉块滋滋作响,匈奴女婢用锋利的小刀将熊肉切块,置于稽粥和杜康哈的面前。

稽粥十分信任自己的母舅,将刚刚在王帐中发生的事情转告杜康哈,“…舅舅,你说阿爹这是什么意思?”

杜康哈听闻之后鹰眸闪动。他继承父亲的位置为丁零部族长,丁零与雄渠牧场占地相近,渠鸻少年英雄,威望极高,杜康哈嫉恨已久,如今听得此秘辛,当真是正中下怀,仰头哈哈大笑,“屠耆王这都听不出来么?单于的意思是要除了左谷蠡王。”

纵然心中已经有些许想法,骤然听到这个答案,稽粥依旧诧异瞪大了眼睛,“这太荒谬了!渠鸻乃是左谷蠡王,领雄渠一部雄兵,为人骁勇善战,在匈奴威望极高…”渐渐收声。

“那又如何?”杜康哈捋着自己的胡须笑道,“正是因为他渠鸻威望高才要除了他。从前单于还有自信能够钳制住他。如今,单于渐渐老迈,对渠鸻渐渐忌惮,渠鸻已经成了障碍,障碍自然是要扫除掉的。屠耆王,单于信重于你,将此事交付于你,着也是对你的考验啊!”

稽粥一时心如乱麻,心头又响起冒顿低语,“‘渠鸻与蒂蜜罗娜兄妹二人你只能留下一个,你是要留下哪一个?’”仿佛受蛊惑一般,他冷静低问,“那咱们该如何做呢?”

杜康哈心中大喜,面前按住激越的情绪,悄悄言道,“渠鸻虽然拒了对汉出兵,但此事还逗留在王庭。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有反心的。大王你以左屠耆王的名义设宴邀请,他定会欣然赴宴。到时候,咱们遣了匈奴部的好手持刀剑埋伏在帐子周围,听您在宴上摔盏为号,一拥而上,凭渠鸻有再好的身后,也必将伏诛。”

他喁喁低语,瞅着稽粥面色阴晴不定,摇摆不安,又添着话尾道,“到时候渠鸻丢了性命,只要咱们舅甥保守住消息,又有谁知道动手的是您。蒂蜜罗娜只会以为哥哥是被单于除去,伤心之下,定会与单于离心,就是您出面讨好佳人的时候了!”

稽粥咬牙,“就按此办就是了!”

第289章 决裂

稽粥与杜康哈喁喁低语,影子投在帐子上,拉的长长的。在帐外角落中,谁也没有发现,一个黑影从窝着探起身来,悄悄遣走。

王帐东北一角,一座帐子富丽小巧。深红锦缎低垂,遮住帐外啸啸北风,宁阏氏刘撷伏在案前烛火下,挥笔急急写就一张丝帛,然后直起身来,将帛书卷起,交给朱朱,“将这个火速交到左谷蠡王手上。”

朱朱皱起眉头,“阏氏,递信倒是小事。只是若是日后被查出来,怕是…会连累到你。”

刘撷微微沉吟。

“阿布。”帘子被掀起,离离风一样冲进来,声容灿烂如朝阳,“我的白雪刚刚生了一匹小马驹,真是可爱极了。”

白雪是离离的坐骑,是一匹极是健壮的牝马。

刘撷目光一亮,若有所思,与朱朱在空中略一相望,微微点了点头。

“哦?”她抬起头来,面上笑盈盈的,“白雪生了小马驹么,真好!——离离。”她搀住离离,让离离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问道,“帮阿布一个忙可好?”

离离微微一怔,仰头望着刘撷,长长的发辫铺垂养母膝上,神情天真明媚,声音没有丝毫忧愁,“离离当然乐意了。阿布要我做什么?”

刘撷将帛书交给离离,“将这个交给左谷蠡王渠鸻。”

“左谷蠡王?”离离眨了眨眼睛,诧异之中带着一点天真单纯,年轻的女孩有着明媚的资本,什么都不用特别修饰,便自有一股青春气息张扬出来,恍咧咧冽的如水,“阿布,你说的是那位须卜家的族长么,离离听说他是咱们匈奴的战神,打起仗来可厉害了!和我的阿爹一样厉害。”

“是他。”刘撷笑着点头。

离离接过帛书,答应道,“离离知道了,阿布就放心吧!”声音干脆。

她起身,快步离开帐子。刘撷看着离离毫无心机的背影,不禁有一些担心,忍不住移动脚步,“小心些儿,莫要让旁人发现了痕迹!”

离离从打开的帘子下回过头来,朝着刘撷挥手,“阿布,知道了!”笑容灿烂犹如朝阳初生。

这是刘撷最后一次见到离离,从此之后,她一生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养女。

王庭一夜风停,草原天空湛蓝的犹如碧蓝宝石,分外高远,空气中带着新鲜的水汽,辛勤的匈奴牧民们取出秋日前收藏的干草,将干草一把把抖开,投递到养着的羊马面前。

渠鸻拍着爱马绰火的背,望着王庭进出的牧民,“马上就又要起大战了,也不知道他们若是随着单于出征,有多少能够平安归来。”

绰火唏律律的嘶鸣,拿着硕大的马头蹭着自己的主人。

绰火是巴尔干草原上的马王,端的是一日千里,来去如风。三年前,渠鸻前往巴尔干草原,在草原上潜伏了三日三夜,终于将这只桀骜的牝马驯服,素来十分爱惜。回身拍了拍绰火的背,伸手替爱马梳理颈上的鬃毛。

侍卫莫犀不以为然,“这次大战与咱们雄渠部没什么关系。马上要入冬了,族中族老还在等待您回去拍板迁徙之事。”他涎着脸靠近渠鸻,“大王,咱们不如早些回去吧!”

“急什么?”渠鸻失笑,“偌大一个王庭难道还养不起小小一个你?”

他挺直背脊,远远看着前方,天空高远。王帐威严,其上穹顶尖耸,在北风中傲然独立,他的目光略略沉静,“再待两日,等一切落定了再回去!”

“哎哟我的大王。”莫犀急起来,“你已经当众发了那样的话,剩下的怎么样还关你什么事?”

离离从马上下来,远远的望着前方的男子,男子的肩膀宽广,犹如一座小山。

“他就是左谷蠡王?”

微微沉吟,想要上前将手中的帛书交给渠鸻,又忆及养母莫要让旁人看见的慎重叮嘱,略一思索,扯住经过的匈奴牧民小童,“把你的衣裳借我用下。”

渠鸻牵着马在王庭中行走,一个匈奴少年忽的从一旁冲出来,撞到渠鸻怀中。莫犀大怒斥道,“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冒犯谷蠡王…”

渠鸻扶着少年,笑着道,“不过是小事。”正想要安抚一下小童,忽见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莫名其妙有一种熟悉之感,不由一怔,掌心随即一凉,却是一卷不知什么东西被塞到自己手中。

他不动声色道,“莫犀,算了。下次可要走稳着些。”叮嘱少年。

少年朝着渠鸻鞠了个躬,连连道,“多谢大王,多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