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刘盈精神一振,“这方是大汉臣子应有的样子。”

皇帝的声音在前殿上扬起,“传朕旨意,朕欲御驾亲征,亲自督促将士作战。命左丞相周勃为大将,率大军赶往代地迎击匈奴。命巴蜀、汉中材官赶往太原,命雁门、关中车骑迅速支援。上下共同迎敌,务要将匈奴驱逐国门之外!”声音传的宏远。

长安城蓝天高远,未央宫春风明媚,一只乌黑的燕子从柳枝飞下,抄起沧池的水,又迅捷的飞了开去。张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脚踏青雀木屐,匆匆穿过两宫之间的长巷,前殿檐廊帷纱轻扬,半掩半映她的侧影。

“陛下。”

张嫣踏入宣室殿,急急问道,“你已经决定要前往代地了么?”

刘盈抬起头来,看着立在殿门处的妻子。她的面上还带着急速行走而染上的红晕,微微喘息,美的惊人,亦灵动的惊人。岁月当真厚待于张嫣,少女时代的娇憨在她身上渐渐退去,却又增添了缕缕清韵,一如当年纯美。

“阿嫣。”刘盈对着妻子,儿女情意的旖旎是他所珍重,但家国的深恨亦一直在他心中,他留恋娇妻稚子,但生命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须承担的。

“我必须去。”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大汉的皇帝,有责任保护我的子民不受外族侵扰所苦。”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毅然色彩,“为了有朝一日我故去,我不能让匈奴再递那样一份国书,羞辱你,羞辱桐子,我也必须去打赢这次大战。”

张嫣勉强扬起笑意,“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你的职责;我也知道为了这一次与匈奴真刀真枪的对仗,大汉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如今形势至此,大战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抬起头,大大的杏核眼看着刘盈,“我是你的妻子,我会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可我。”水光在杏核眼中凝住,猛的坠落,“可是我会担心,我很担心…”

大抵,人是越大越倾向安定,害怕离别。少年的时候,她希望他出去搏击风雨,建功立业;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有了桐子,好好,她却只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什么风雨。

张嫣眼泪纷纷落下,忽觉得身子一暖,被丈夫抱在怀中,迷蒙抬起头,拇指的温度在脸颊上流连,刘盈怜惜的拭去她的泪滴,在她耳边安慰喟叹,“傻孩子,别哭了。为了你,我会珍重自己,平安归来。”

关中百姓的骨子里有着强烈的血性,只是楚汉多年来的战争令人们暂时疲敝,如今,二十年的休养生息积蓄了大汉的国力,对常常劫掠凌压汉境的匈奴早而不满至极,代王刘恒的战亡更是令大汉上下群情激奋,一时间,大汉朝中上下同气连枝,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各种战备统筹安排工作高速运转。

乙卯,大将军周勃率军赶到代地。

辛巳,皇帝刘盈率大军从长安出发。

宣室殿中,一身戎装的郎卫立于殿下,中黄门禀声敛气,恭候皇帝。刘盈立于殿上,张嫣侍立一旁,亲手替刘盈披上战甲。

三十三岁的皇帝身体保养的极好,穿上戎装颇为英俊。当最后一片鳞甲扣上,顿时英气勃发。张嫣退后一步,抬头看着刘盈,一身戎装的刘盈褪去了平日的温和气质,显出一丝铁血肃杀意味。帝王御甲上锃亮的光折射开去,刺亮了她的眼。她的心情颇为微妙,大多数时候,刘盈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温和的长辈及眷宠自己的情人,但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产生伏拜在他脚下的冲动。

刘盈唤道,“皇后。”声音郑重。

张嫣以一个皇后的恭敬态度答道,“臣妾在。”

“朕出征后,长安诸事交由你决断。你要守好长安,辅佐皇太子。”

“诺!”

天将正午,大军即将出发,刘盈转身离开。

张嫣目光追逐着丈夫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向前跨了一小步。

仿佛心有所感,刘盈忽然回头,迎上张嫣的目光,忽的大踏步,两三步赶回到张嫣面前,一把揽住张嫣,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在耳边轻轻叮嘱,“吾嫣,等我归来。”

我的阿嫣,等着我从战场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张嫣杏核目中尚含着水光,脸上已经微微含笑,待到再抬起头来,刘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荼蘼在一旁等候,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陛下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张嫣垂下眼眸,她的丈夫已经离开她的身边,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而不惮与匈奴一战。她也要为他守好后方,必不让他在前线为了自己担心。

待到再抬起头来,张嫣已经神情坚定,“回去吧!”

“陛下有他的使命。如今的未央宫便是我们的战场。”

长安的柳絮飘尽街头巷尾,未央宫红簇深深。皇帝御驾出征,皇太子刘颐年纪尚幼,皇后张嫣代太子掌管国事,从后宫进入前殿。因宣室殿乃是刘盈平日里召见臣子,处理国事的地方,为示不敢与刘盈比肩,于是择了宣室侧殿成丁阁为召见群臣的地方。

黄门王喜来到阁门外,恭敬禀道,“皇后殿下,武信侯到了!”

阁中脚步声轻响,不一会儿,一个女官来到阁门处,“武信侯,皇后殿下请你进去。”

武信侯吕禄认得是张皇后身边的司宾杜辛夷,稍稍拱手,“多谢姑姑。”

阁中光线明亮,张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一头浓密的青丝,盘起四起大髻,戴副笄六珈,少了后宫燕居之时的随意艳丽,多了一种庄重正式。吕禄随着辛夷进殿,朝着坐在阁中上座的张嫣拜下去,“臣参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吕家的时代随着吕太后的逝世,已经结束,如今的未央宫是张皇后的天下。武信侯吕禄清楚的知道。将头伏下的分外的深。

阁中座上,张嫣放下了手中的章奏,抬起头来,嫣然道,“武信侯请起。”

“本宫当年曾与武信侯有过约定,若侯夫人能再育一嗣,许送到皇太子身边,陪伴皇太子长大。本来几个孩子还小,本宫想着等着再过一两年等他们都满了五岁之后,再提这件事情。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匈奴大举犯汉,陛下御驾亲征,本宫奉命留守未央宫,难免有些顾不得太子殿下,便想着,不如你如今将孩子送进宫来,也好陪伴太子殿下玩耍。武信侯意下如何?”

吕禄的眸中闪过一丝狂喜之意。

皇帝如今只有两子,皇太子刘颐为中宫嫡出,其母张皇后与刘盈夫妻恩爱,后位稳固,若能陪伴在皇太子身边,便自然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心腹。说起来,陛下与张皇后亦是在长乐宫吕太后宫中熟识,此后缔结姻缘,夫妻恩爱。

若自己的子女能得此际遇,何愁日后吕氏不能兴旺?

吕禄抬头问道,“皇后殿下美意,臣不胜感激,此事…陛下知道么?”

张嫣抿嘴嫣然一笑,“陛下离去的时候将长安之事都交托给本宫。我与陛下夫妻一体,无话不说,自然是可以做主的!”她从坐榻上站起身,一双明媚的杏核眼溜溜一转,不经意间闪现出无限风情,“令夫人周氏三年前产下一双龙凤胎,俱都比皇太子大了半岁。当日约定并无指定此嗣性别,如今,本宫也可让武信侯自己选择:是送男孩入宫还是女孩?”

“这…”吕禄顿时犹豫起来。

他几乎想要开口询问,自己是否能够将一双孩子全都送进来。但终究知道若是太过贪心,可能反而适得其反,于是住了口边的话,想了想,拱手开口,“皇后殿下可否容臣回去思虑一番?”

“自然。”张嫣嫣然,“这毕竟不是小事,武信侯可回去与周夫人商量商量,只要半个月后将孩子送过来就可以了!”

武信侯府大门深深,周夫人一身棕色深衣,坐在堂前,姿容典雅,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笑嘻嘻的从内室里跑出来,嚷着道,“妹妹追不上。”

“哥哥在等等我我就追上了。”

周夫人笑盈盈的看着一双伶俐的幼子幼女,有这么一双孩子,自己一生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吕禄从府门外归来,吕行之与吕丽之兄妹抬头看见父亲进了内院大门,忙收敛了手脚,规规矩矩的站在房中,乖乖的喊道,“阿翁。”

“嗯。”吕禄点了点头,挥手道,“今天的功课可做好了?”

“做好了。赵先生已经看过了!”

“好,到院子里去玩了!”

“夫君!”周夫人迎上来,伺候着吕禄梳洗,待到一双幼子幼女出了内室,方笑着道,“行之和丽之还小呢,夫君也莫看的太紧了!”

吕禄在妻子的伺候下换了一件燕居的衣裳,在内堂榻上坐下,“也不小了,若是运气好的话,咱们吕家的将来也许就着落在他们的身上了!”

周夫人讶然,“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禄凝了凝,郑重开口问道,“阿敏,如果行之和丽之之间只有一个能成大器,你会希望是哪一个?”

第295章 策侄

周夫人神情微微讶异,“夫君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她想了想,“当然是行之。——一个家族若是依靠女儿,不过是裙带关系,终究不能长久。只有家中的男丁成器,才能够真正长久不衰。”

“也没什么。”吕禄轻描淡写,“今日张皇后召我进宫,许我将行之和丽之中的一个送到皇太子身边,伴皇太子长大。”

周夫人怔了一怔,也欢喜了起来,略略思虑,“夫君若愿意听妾一言,便送行之过去吧!——我知道夫君你犹豫所在,你想着将丽之送去,伴着皇太子,说不定从小结下情谊,日后吕家许是能再出一个皇后。这般前景虽美妙,但妾觉得,天家之事,可遇不可求姑母当日为先帝皇后,吕家起事时亦助先帝良多,先帝却擘宠戚姬,姑母被冷待,咱们吕家跟在后面,得了多少吃心?纵是丽之真侥幸如愿,如陛下与张后这般鹣鲽情深世间少见,男儿本性渔色,待到丽之色衰爱弛,咱们又担得多少心?倒不如让行之去,男孩间发小情谊最是真挚,一路稳妥,没什么厉害关系。如今的雁门都尉张偕,还有舞阳侯,都是这样出身,如今得陛下信重,在朝堂上稳步上升。若是行之日后能有张都尉这般前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吕禄神情微动,抬头执着周夫人的手道,“放心吧,我心中有主意了!”

第二日,吕禄进未央宫求见,宣入成丁阁的时候,抬头瞥了一眼,见张皇后坐在其上,皇太子刘颐坐在一旁,正襟危坐,小小的脸蛋上板着正经神情,十分粉嫩,皇后望着皇太子,神情柔慈,皇后胞弟张偃也立于一旁,灼灼风姿,面冠如玉。

他低下头,恭敬的拜道,“臣吕禄见过太子殿下,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张嫣双手微抬,“武信侯免礼。”

她低下头,教导一旁的皇太子刘颐,“桐子,这位是武信侯,他和你父皇是表兄弟,算起来,你应该要叫一声表叔呢!”

刘颐教养甚好,闻言颔首,有礼唤道,“吕家表叔。”

吕禄受宠若惊,忙避让行礼道,“太子殿下这般,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张嫣微微一笑,“武信侯实在太客气了,你今日求见,所谓何事?”

吕禄再度拱手,恭敬道,“殿下,之前提起的事情臣已经想清楚了。臣有一子行之,在家中排行十一,性鲁钝,好在还有几分忠义憨厚,可堪陪侍太子殿下。”

张嫣心中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如此甚好!武信侯回去便替十一郎收拾收拾行李,过几日将吕十一郎送到宫中来吧!”

待到吕禄告退,刘颐方抬头看着母亲,问道,“阿娘,你们刚刚是说的那个吕十一郎,会进宫来陪我么?”

“是啊。”张嫣笑吟吟的点头,“桐子高不高兴?”

刘颐偏了偏头,对于即将多了一位小伙伴一事有一些费解,但他自幼被阿翁教养的禀性端正,便顺着阿娘答道,“高兴。”

张嫣微微一笑,“这位吕十一郎比你大半岁,到时候他进了宫,桐子你是未央宫的主人,可要好好招待这位小哥哥哦!”

刘颐点了点头,“知道啦!我会好好招待这位吕家表兄的。”

鲁侯张偃目睹了之前全部场景,待了一会儿,方开口道,“如今陛下前往代地御驾亲征,关中空虚。阿姐代替皇太子临朝,长安看起来虽风平浪静,却也有些暗潮汹涌。未央宫留守郎卫由大兄张侈率领,是最可信不过,如今武信侯又送子入宫,阿姐便可将内外两支军力掌握在手中,如此这般也可谓四平八稳了!”

张嫣嗔了弟弟一眼,“吕氏乃陛下外家,自是拥护陛下与太子,绝无可疑。我不过是顾念阿婆临终托付,且觉得吕氏子聪慧,才起的召吕氏子入宫的念头,难道还能起着以十一郎为质的念头么?”

张偃摸了摸鼻子,好脾气的笑道,“阿姐说的是,弟弟想错了!”

鲁侯张偃今年刚刚及冠,身长玉立,如青松修竹,继承了父亲张敖的好容貌的张偃,面容姣若女子,照面盈盈,灼人心魄。张嫣一时亦为弟弟荣光所摄,打量着面前的弟弟,杏目中闪过一丝促狭,笑盈盈调侃道,“哎呀,不知不觉偃儿竟长的如此俊了,怪到前些日子听说鲁侯打马过长街的时候,长安的少女贵妇们簇拥观看,掷果盈车呢!美哉张郎!真真是便宜了我那弟媳妇呢!”

张偃的面色刹那变黑,他自幼为美貌所苦,最不爱听别人提及自己容貌,这般笑谑,若是旁人,自己早就翻脸了。偏偏却是自个阿姐,也只能无奈唤道,“阿姐!”眼睛咕噜噜一转,闪过一丝狡黠之意,“阿姐这么说,若是陛下知道了,只怕要伤心生气了!”

张嫣咯咯逗笑,一本正经道,“陛下才不会呢。偃儿虽然生的好,可是在我心中,十个你也比不上陛下!”

帝都长安晴无风雨的时候,北方边境战况却一日比一日紧张。代王刘恒战亡后,代地军民同仇敌忾,汉军迅速从各地抽调而来驰援,一时之间,代地形成胶着之势。

三月辛巳,刘盈御驾到了东都洛阳。

东都行宫大殿之中,代王长子刘启及次子刘武由着小黄门领入大殿,向着丹墀上的刘盈伏跪,恭敬拜道,“侄儿见过皇伯父。”声音童稚,带着一些战战兢兢,参差惶然。

刘盈看着殿中的两个孩子,心中生起一丝不忍。

大汉惯例,诸皇子除皇太子外,到了十岁之后,便会去国就藩,非经宣召不得入京。代王刘恒膝下活下来的儿子只有刘启、刘武这两个,自己算起来虽是他们的伯父,却从未见过这两个侄儿,刘恒早亡,刘启今年才十岁,刘武更小,年纪还这么小,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父亲。

刘盈扬声吩咐,“传朕旨意,以代王长子启继王位,戍守代地。次子武忠义,策为广昌侯,食二千五百户。”

管升提着拂尘伺候在殿中,闻言大声应“诺”,侍中严助提笔刷刷拟写策封代王的策书。战中一切流程从简,但一应关节依旧严谨不怠,待到符玺台在这张策书上用了天子之玺,送往丞相府长史处存档。代王长子刘启便成了铁板钉钉的新任代王。

宫人静默伺候在阶下,偏殿之中,代太后薄氏坐在正中坐榻之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思虑着什么。窦姬侍立在一旁,等候着自己的一双儿子,在殿中轻轻走动,心思焦急不宁。

待到刘启和刘武回来,窦姬面露喜色,焦急的迎上来问道,“阿启,阿武,你们可回来了!陛下召见你们怎么样?”

一旁,薄太后虽未开口,但也睁开眼睛向着孙子的方向望过来,面上神情十分关切。

刘启扬起稚嫩的小脸,稚声道,“皇伯父封了启儿为新代王,封弟弟为广昌侯,接替父王戍守代地。因着启儿和弟弟年纪还小,暂且跟在皇伯父身后聆听教诲。”

窦姬大喜过望,跌坐在殿中地衣之上,饮泣抚面道,“…总算,总算没有辜负先王的期待!”

薄太后一拄手中拐杖,“好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恒儿乃先帝之子,他为守国战亡,乃有功之臣,当今陛下素以仁义宽厚著称,就算是为了大汉军国民心,也不会亏欠咱们祖孙三代的。”

窦姬面上泛起一丝羞愧,低头道,“母后说的是,妾无状了!”

薄太后招手将长孙唤到面前,慈爱问道,“启儿,陛下待你们兄弟二人可亲善。”

刘启喁喁道,“陛下为人很是和善,待我和弟弟也好。”抬头看着祖母,童稚容颜神色迷茫,“可我还是想念父王。大母,父王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薄太后望着和亡子面容极为相似的长孙,一时之间痛彻心肺,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落在稚龄长孙的肩头上,“是啊,启儿,你的父王为了守护代地百姓付出了生命代价。你为他的长子,要继承他的志向,统治一方百姓。你虽然年幼,但从今而后肩上责任重大,再也没有玩乐的资格,你可知道了?”

刘启为祖母话语中的沉重期许所感,一张脸涨的通红,大声道,“启儿知道。”

窦姬看着年幼的儿子,既为了儿子得封代王而高兴。复而想起战死沙场的丈夫,眼睛一酸,忙侧过头去,掩饰住眼底滚落的泪珠。

整个大汉帝国因着这次汉匈大战飞速运转起来。近年以来,大汉虽未显山露水,但国力确实因着多年休养生息而积蓄起来。因着《四民月令》农书广播以及数代搜粟都尉的努力,关中粮食连年丰收,东都仓中堆满了累累的粮食;与月氏之间的连年交易令马匹的获得不再成为瓶颈,军中补充大量马匹,募军制的试点实行更是令大汉部分车骑军的战力得到飞速提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令大汉国力长足进步,大汉民众对匈奴的怨恨及战意在代王亡于沙场后得到一个井喷式的爆发。

皇帝御驾在东都稍事休整,继续向代地进发。

左丞相周勃与颍阴侯灌婴等老臣拦在御驾之前,苦劝刘盈留在东都。

第296章 斥返

左相周勃等人拦在御驾之前苦苦相劝,“陛下心念代地战局乃万民之福,臣等深负圣恩,必誓死与匈奴决一死战。但匈奴来势着实太大,战情一日瞬变,若陛下上了前地,遭了意外险情,臣等便是一死也无法谢罪。”双手抚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叩下去,大声道,“为天下万民计,敢请陛下留在东都。”

刘盈心中沉吟。他的本意自然是希望能够亲赴前线与匈奴作战,此次决意御驾亲征,是为了向天下展示大汉与匈奴大战的决心。但他亦心中清楚,若自己不顾阻拦一意孤行深入前线,大汉军队便不能一心作战,反而要将多半心力放在自己身上,对于大汉战局反起了不利影响。他为君多年,也渐渐练达的心性果断,思虑片刻,便做了最终决定,从御驾下来亲自搀起一众老臣,“众位爱卿请起。”

“先帝素来勉励于朕,新秀之才虽要时时提拔,但众位老臣才是大汉国之基石,若遇大事,需要信赖众位之力。如今大汉与匈奴此战倾全国之力,你我君臣同心,卿等为大汉一力在前线一力作战,朕便亲自坐镇东都,为卿等督促粮草后勤。预祝各位爱卿大胜匈奴凯旋归来。”

一众老臣为君王所激励,面上俱都涨起激动的红色,大声应承,“臣敢不尽死!”声震云霄。

雁们都尉张偕从并州赶到东都,带着北地一身的风沙。

刘盈正在洛阳行宫之中观览代地送过来的军情,忽闻得小黄门在殿外禀报,“雁门都尉张偕求见。”微微一怔,随即大喜,扬声道,“宣。”

一身戎装的青年武将从殿外进来,向着御座上的帝王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发出“啪”的声响,“臣张偕见过陛下。”声音轻扬。

“辟疆,还不赶紧起来。”刘盈忙从坐上起身,亲自搀扶这位久别的发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张偕顺着皇帝搀扶的势起身,朝着皇帝一笑,“刚刚进的洛阳城。飞雁骑已经赶到函谷关外,还请陛下下旨,即刻前往战场作战。”

自八年前大汉实行募军制以来,刘盈便命人成立了一支募军,交由张偕训练,便是飞雁骑。这支飞雁骑中的每一位成员俱是精选而出,出自关中之郡,年纪年轻,且身手俊秀,如今训练已经有了火候,适逢汉匈大战爆发,自然是要试试剑锋的。

“这…”刘盈微微迟疑。

说起来,张偕是他的心腹爱将,君臣二人年少相交,对于对付匈奴,自有一番心中意气。值此汉匈大战之际,刘盈自然希望将这一支劲旅送到前线上去。但张偕妻子不久前刚刚病逝,只留下一个幼子于期,此时正在妻子孝期之中,让他在此时上战场,似乎有一些…

张偕抬头瞅见皇帝面上的神情,知道刘盈心意,面上微微一黯,主动毅然开口,“匈奴常年犯我大汉,狼子野心,大汉路人皆知,其罪当诛。便是留留…留留若泉下有知,知道我今日请战,亦定会支持我出战。”

刘盈便不再犹豫,断然道,“既如此,朕便命你为车骑将军,率领飞雁骑前往代地,在大将军周勃帐下听候调遣。”

张偕面露释然,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

流利的春风吹彻东都洛阳,洛阳街头巷尾的春花次第盛开,在洛阳以西,帝都长安之中,绿柳成荫,一轮红日挂在未央宫大殿檐之上,恢宏庄严。

青衣宫人在前面领路,吕行之牵着父亲吕禄的手走在未央宫的廊道上,抬头看着吕禄“阿翁,行之今天不能跟着阿翁回去了么?”

吕禄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平视幼子嘱咐,“是啊。行之,阿翁在家里不是交待你了么?从今天起,你要留在宫中。皇后殿下雍容威严,皇太子更是尊贵无匹,行之今后留在宫中,要好好陪伴太子殿下。你毎隔半个月可以回一次家,平日里,阿翁会常进宫看你。你自己也要争气呀!”

行之似懂非懂,乖巧的点头,“阿翁,行之知道了!”

阳光洒在涟漪的池水上,泛起点点的金光。池水边的杨柳在初夏的南风中招展着枝叶,弯下柔软的腰肢,将叶稍垂入水中。沧池风景秀丽,繁阳长公主和皇太子的嬉笑声远远传来,童音清脆,像是一串悠扬风铃,张皇后坐在渐台之上,微笑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风吹过她墨绿红花襦裙的裙裾,恍若神仙中人。

吕禄恭敬的拜下去,“臣吕禄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繁阳长公主。”

他的身边,行之也学着吕禄的模样,参拜道,“行之见过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繁阳长公主刘芷“觑见”人过来,忙将和弟弟的打闹收敛起来,正襟危坐,倒也有几分淑女形状,打量着摇摇晃晃的吕行之,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好奇色彩。

“这就是你家的十一郎么?”张嫣开口询问。

吕禄行礼道,“正是。”

张嫣便朝着吕行之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吕行之抬头看了吕禄一眼,见吕禄低下头,目不斜视,犹豫了片刻,行到张嫣面前。

张嫣垂目打量吕行之,见吕行之不过三四岁年纪,脸上一双吕氏遗传的凤眸,粉雕玉琢,笑盈盈赞道,“真是个好人物。”

转身吩咐辛夷,“将我的那串羊脂玉牌拿来。”

辛夷屈膝应了,不一会儿,取来一串羊脂玉牌,上面用上好的汉八刀手法雕刻了祥云灵芝,纹路流畅古朴,玉质润滑欲滴,堪称佳品。

张嫣将玉牌交给吕行之,“收下吧。”

吕行之收下玉牌,恭恭敬敬道,“行之谢过皇后殿下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