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姆。”张嫣转过身来,吩咐楚傅姆,“收拾一间屋子给吕家的小郎君。”

楚傅姆屈了屈膝,恭敬应诺。

“吩咐好了宫中诸人,要好好照顾吕小郎君,可不准给怠慢了!”

未央宫日夜流转,男主人暂时从这座宫殿远行,留下了宫殿的女主人和他们的孩子。檐廊千宇,永巷深深,曾经帝国的心脏此刻静谧平和,但无论如何,却总是蕴育着明亮的希望和真挚思念。

御苑之中杨柳垂下来,用明亮的嫩绿色将天地都染的分外清秀。临着朝阳的那一株柳枝之下,刘颐睁大着眼睛,问身边的吕行之道,“…行之表哥,我如今在跟着母后读书,母后现在在教我《诗经》。你如今学到哪里呢?”

吕行之努力挺高了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切实可靠,“《诗》是一本好书,里面有着深刻道理,多读读再好不过了。行之如今跟先生学《论语》,阿翁每隔几日还带着我去马场练骑术。”

“哇,行之表哥会骑术了么?真厉害。我阿翁说过两年也会请骑射师傅开始教导我。”

吕行之的脸红了红,“不,我年纪也小呢,手脚不够力气,制不住骏马,不过是被阿翁带着在马背上兜兜风而已。我阿翁是个大将军,行之也要学阿翁,做个大汉朝的将军,以后上战场驱逐匈奴。”

童言童语顺着风飘过来,楚傅姆在檐廊下笑着回过头来,朝着张皇后道,“殿下,你看太子殿下和吕小郎君交往的还不错。”

张嫣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浅浅的笑了笑,“无论是什么身份,小男孩总是要有一个伴的!这样挺好!”

白云在代地湛蓝色的天空上迅速流动着,像是奔腾不息的骏马,绿草如茵的原野上,一众匈奴人策马飞奔归来。

冒顿提住了刚刚射中的羚羊,问身后的左骨都侯那讷,“战况如何?”

那讷在马上朝着冒顿拱手,面色不是十分好看,“不是很好。单于,自那代王死后,汉人军队就像是发疯似的。咱们铁骑虽英勇,咱们这小半个月推近有限。战事没有想象中顺利,最要命的是。”他的眸中闪过恼火之意,“那些汉人们临撤退前将家里的东西一把火烧光,田地里的庄稼也是能毁就毁。族人们奋勇作战拿下了城池,却几乎没有分到东西,已经是很是不满了,好在单于威信高,如今还弹压的住。”

冒顿顿了片刻,扬鞭道,“我知道了!”

四月南风熏畅,北地百合花开的极盛,蒂蜜罗娜拎起一束花枝在眼前端详,用剪子减去枝蔓,插入面前的圆肚陶瓶之中,听见身后帐帘传来掀动之声,冒顿从外头大踏步走进来。

“阿蒂。”

她连忙回头,朝着冒顿行礼道,“单于。”

冒顿挥手示意她起身,“阿蒂,你素来对汉人最是了解,你说,代地的汉军与咱们从前在云雁遭遇的汉军不一样,代地军民如今实行的政策也与云雁一代大不相同。是汉人变了,还是代地之军民比汉朝其他地方的人更加勇决?”

蒂蜜罗娜抿唇淡淡一笑,“单于,代王并非勇武之王,代地百姓也不会比云中、雁门的守军更骁勇善战。从前云雁的汉人不能与匈奴死战,是因为他们没有不计后果的决心。如今代地汉民这般施为,只有一个可能。”她神情微凝,“从汉朝朝廷传来的意思不一样了,汉人这一次真的打算和匈奴决一死战了!”

冒顿的眉头蹙的极深。

蒂蜜罗娜觑着冒顿的神色,开口劝道,“汉人虽羸弱,但毕竟人口众多。咱们匈奴远离故土作战,开头锐气已失,待到之后汉人大军赶到,只怕反而不利。单于,你有没有想过…从汉朝退兵算了?”

大都尉莫索随在冒顿身后,听见蒂蜜罗娜的话语,猛的抬起头来,虎目之中冒出熊熊怒火,“阿蒂阏氏又何必长汉人志气,灭咱们匈奴威风?如今这些汉人是比从前略强一些,但那又如何?这数十年来,单于纵横漠南漠北,兵锋所到之处,打败过多少骄胡蛮族,创下盛世辉煌,此时不过遭遇南朝几个蛮子,难道阿蒂阏氏竟是认为,咱们单于连那些汉兵都赢不了么?”

蒂蜜罗娜望着冒顿,“单于,阿蒂并没有这般意思。”

蒂蜜罗娜静静的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仿佛雪里荆棘,带着坚硬和刺骨。她总是这般的女子,骄傲百折不回,冒顿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悦,道,“好了。”

“阿蒂,你先回王庭吧!”

王帐之中匈奴使女相顾失色,单于亲自征汉,伴在他身边一同前来的,只有阿蒂阏氏。这是蒂蜜罗娜的荣耀,也是蒂蜜罗娜作为冒顿单于大阏氏身份的体现。如今,汉匈大战尚未结束,蒂蜜罗娜便被送回王庭,这种耻辱,着实是难以承受。

蒂蜜罗娜静顿了片刻,双手折叠交于胸前,朝冒顿优雅的行了一个礼,“阿蒂谨遵单于意旨。”

第297章 大战

回到了阏氏帐篷,朵娜顿时红了眼圈,“阿蒂阏氏,单于这般对你,实在是太狠心了!”

蒂蜜罗娜淡淡微笑,“好了,朵娜。”她微微扬起的弧度在阴影中顿了顿,目光沉静,“如今这个时候回王庭,对我而言,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将坠的红日挂在西山山头,艳丽的夕阳温柔的亲吻着延陵群山的曲线,雄渠部左骨都侯莫而施来到大阏氏帐中,朝着蒂蜜罗娜行礼,“阿蒂姑姑,如今汉匈对峙于阵前,大战一触即发,还请阿姑教我。”

蒂蜜罗娜看着面前的族侄,雄渠部雄踞匈奴东北巴尔干草原,族中人才辈出,莫而施是部中青年一代佼佼者,战功赫赫,在雄渠部中威名仅次于族长渠鸻。这一次冒顿与渠鸻达成协议之后,渠鸻为表示诚意,便遣了莫而施率领五万雄渠人马随同冒顿单于一同赴南征汉。

“这是雄渠的大事。”她语调轻轻,在帐中流淌,“问我你没有顾虑么?毕竟你是雄渠人,我却是王庭的大阏氏…”

莫而施抬起头,笑容中有着雄渠汉子特有的爽朗质朴,“阿姑说的什么话,你虽是大阏氏,也是咱们雄渠的阿蒂居次么!而且。”声音凝了凝,“来的时候大王也吩咐了,战局瞬息万变,令我不可逞勇,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前来求教阿蒂阿姑。”

一道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蒂蜜罗娜神情柔和下来,将手中的酥酪放在一旁,淡淡道,“莫而施,你虽是单于治下的子民,但更是雄渠的好汉子。巴尔干的水草将你养大,雄驼草原上的牛羊奶汁哺育了你强壮的体魄和坚韧的灵魂。与南边汉朝的这一战虽然盛大,但究其结果,胜了对雄渠没有什么好处,败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若当真依着我的意思,便带着雄渠的人跟在大队人马后面,能别往前冲便别要往前冲,可记住了?”

莫而施恭敬垂首,“侄儿记住了!”

四月末,匈奴大军齐集代国延陵,单于冒顿下命,命左屠耆王稽粥领十二万骑军越延水,从西路攻幽州;右谷蠡王安支领十万大军,从东路攻并州。行军王帐中,冒顿将手落在悬着的汉匈羊皮地图中路,扬声道,“本单于亲自领二十万大军坐镇中路,咱们一路打到函谷关下,活捉汉帝。”

帐中匈奴众裨将豪气大发,行礼道,“单于雄心,定然战无不克。”气势如山。

千里之外,卤城汉军大营篝火毕驳,正中大帐之中灯火通明,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悬挂在帐幕之上,大将军周勃一身戎装,握着芦木长棍在地图上指示着汉匈两军对战形势,“那冒顿枭贼代地久攻不下,必将分兵。代王刘恒已殇,代地已经残破半壁,关中在吾等身后,若不能挡住匈奴铁骑,则大汉子民危矣。且陛下在东都亲自督战。吾等必须誓死作战,歼灭匈奴獠军。”

“颍阴侯灌婴。”

颍阴侯灌婴出列,拱手大声道,“末将在。”

周勃取出虎符,“本将命你为平西将军,统帅河东车骑三万、材官五万前往西路,与雁门守军一道守住,若雁门有失,便提头来见。”

“诺。”

“曲周侯郦商。”

“末将在。”

“本将命你为征东将军,统帅关中车骑两万、材官五万前往东路,与上谷守军一道守住幽州。不容有失。”

“诺。”

各部汉军虽誓死作战,但匈奴骑兵不愧有悍勇之名,又有冒顿单于亲自坐镇,声势无双,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路连连攻城克镇。大汉军营之中焦虑异常,舞阳侯樊伉冲入大将军帐,跪在周勃面前,求恳道,“大将军,属下愿率领军士请战。”

周勃按住腰间剑柄,淡淡道,“现在还没有时候。”

“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呢?”樊伉不忿追问。

火炬在幕帐中烈烈燃烧,发出毕驳声响。大将军索性将眼睛闭起来,待到匈奴前锋踏到治水,代国大半国土已经落入匈奴彀中之时,周勃陡然睁大了眼睛,吩咐道,“传令晓喻三军,夜里三更燃灶做饭,所有军士在帐中原地待命。”

传令兵身子站的笔直,大声应“诺”,转身奔了出去。

西山落日将天际烧的鲜血一样红艳,火头营灶火通红燃烧,一袋袋酒肉米粮从军中运了过去,流水一样分出来的晚食十分丰盛,每个汉军居然还分到了一块大肉。待到军士们吃饱喝足,一身戎装的周勃提剑出来,扬声问道,“将士们,这一顿可吃的好了?”

营中官兵轰然应是。

周勃大声晓谕众人,“匈奴人受我钱财,不思感恩,反倒践踏我大汉之土。匈奴铁骑攻下之处,百姓屠戮,十不存一,尔等乃我大汉子民,身负守土之责,陛下万乘之尊,亲自在东都督战,监管大军后勤调度,便是你们刚刚用的粮草,也是陛下亲自下命调拨过来的,尔等用完此顿之后,便当随我上场大杀匈奴獠敌。”

这些汉军近日来被周勃拘着,士气并未低落,眼看着前线匈奴铁骑耀武扬威,心里早已经憋了一把火,如今听得大将军大声激励,目光早已为激动的火焰染红,大声应道,“诺。”

周勃一挥披甲,喝道,“上马,起军。”

战马在夜色中嘶鸣,踏过青青草色,溅起一径的湿。匈奴人被汉军袭击到面前的时候,一刹那间反应不过来。匈奴铁骑威慑草原数十年,冒顿雄慑四方,从来都是主动攻打汉军,这是第一次被汉军攻打在头上来。一瞬间几乎陷入失声。汉军如入虚无之地,杀伐甚烈。过了一会儿之后,匈奴人反应过来,纷纷上马反击,慢慢的抢回了颓势。

阳原城下留下了汉匈两军堆积如山尸身,血色将治水染的红艳艳,三日之后乃退。

阳原一战,汉军声势大震。

汉军多年来对战匈奴胜少败多,尤其二十年前高皇帝亲率四十万大军对战匈奴,反陷入白登之围之后,心里便存了一丝对匈奴的胆怯之心。此次大汉却是主动出击,对战匈奴主力军,以硬碰硬,鏖战数个时辰之下不败,由此可见得,那匈奴、冒顿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汉军势振对比之下,匈奴人却颇为不豫。

昔年秦军势压胡夷的记忆早已经褪去,这二十年来,匈奴人是这篇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王者,虽与汉廷和亲做了亲家,心里却委实看轻汉人,只觉汉人羸弱不堪一击,匈奴但有所求,只需带一支匈奴军挑衅大汉边城,便可掳来丰茂的金银牛羊。左谷蠡王渠鸻虽然在王庭中言之凿凿,如今的汉人已经崛起,早已不是从前模样,他们却压根不信半点,这次大举犯汉,与汉军真刀真枪数次大战,这才发现,这些汉朝军人果然已经不似从前。多了从前没有的血性,且汉人中如今车骑军日多,战力也强盛不少。更兼着匈奴铁骑战力虽高于汉人,但此时在汉土之上,汉人数目远多于匈奴,想着若所有汉人都有着如今汉军的勇猛,心中不自禁就有了胆怯之意。

冒顿冷眼旁观,不发一语,下命于三日后在王帐中设宴。款待各部裨王,宴到中巡,忽的喝道,“将那扰乱军心的罪人拿下。”

侍立在一旁的鸣镝铁卫一拥上前,将高坐在客座上的一位裨王拖了下来。

满座匈奴裨王俱惊,大都尉莫索起身问道,“单于,不知堂哈犯了什么错?”

冒顿冷笑,“此人于军中散播怯战之语,乱我军心,实属罪在不赦。”扬声喝道,“还不拉出去砍了。”

铁卫轰声应诺,将堂哈拉到帐外,按在地上,弯刀光芒一闪,堂哈的头颅滚在地上,血色流了一地。帐中众王面色发白,噤若寒蝉。

冒顿拔出腰中弯刀,对着日光而举,“我匈奴乃是狼神保佑的民族,大杀四方,战无不胜,昔日东胡草原势盛,折于匈奴之手。汉朝高帝亦算得一代雄主,尚有白登之围。想那刘盈小儿虽做了皇帝,又如何能及得上他父开国之帝?在平地上作战,我匈奴儿郎难道害怕过人么?”

冒顿实乃匈奴雄主,在匈奴人之中威望极高,这般一番作态,匈奴人人士气顿振,尽皆拜伏,一意大败汉军,大掳金银牛羊之资。

冒顿立于上首,虽志得意满,被代地的山风一吹,心头忽的泛起一丝凉意,不知怎的,忽的想起了蒂蜜罗娜当日在王帐中的劝说。

“艾胡。”他吩咐身边侍从,“吩咐莫索回王庭走一趟,将大阏氏接过来。”

这位匈奴大侍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将右手折在胸前,恭敬的鞠躬,“诺!”

匈奴右谷蠡王安支一路率麾下各部向雁门而来,以楼烦、坚昆二部为前锋。

平西将军灌婴在大帐中召集众将,“前方斥候来报,匈奴东支这一路军由坚昆王欧肯、楼烦王且冬末率领,欧肯此人,吾所素知,狂悖好战,好大喜功。雁门关外勾注山乱石谷地势奇险,吾等可以示弱之计,将之诱入乱石谷,一举歼灭。”

郎将季布皱起眉头,质疑道,“这计策若能奏效,固然是好。但此示弱之策,是冒顿当年施过的。如今咱们再用,匈奴人会上当么?”

灌婴冷笑一声,扬起下颔,露出坚毅的目光,“能够奏效的计策就是好计策。计策亦是因人所施,若此时是咱们面对的匈奴单于冒顿,冒顿为人审慎多疑,我必不敢施展此策,但是坚昆王么?我倒是颇有把握试上一试。”

众人以为然,依此策施为。

其后,并州迎战匈奴,只派出一些老弱残兵,与匈奴铁骑一交接,便很快溃败,匆匆向后逃逸,连落下的武器都来不及捡起。坚昆王欧肯本便轻视汉人,此时连番获胜,骄矜之心大起,急命麾下大军追击。楼烦王且冬末苦劝道,“汉人奸猾,多半有诈,咱们当小心行事啊!”

欧肯正自豪情万丈,听了这般的话怫然不悦,不以为然道,“汉人自来羸弱,之前被代代王之亡激起了些血气,勉强还堪一战,这雁门还能积鼓出一些勇气。河东军一直不堪一战,待我杀入关中,再向单于请功。”

且冬末苦劝不果,只得跟从。一路行到勾注山下,见山谷僻静,两方之上石壁高深,上有拥簇树木,不禁微微迟疑。匈奴大军方入谷道,忽听得两侧山壁上杀声震天,谷头无数汉军冒出头来,将累累岩石推了下来,将匈奴骑军从中懒腰截成两半。精锐汉军从两侧掩杀出来,正中一面黑色大旗之上,迎风打了一个大大的“灌”字。

勾注山一战,匈奴大伤元气,十万骑军丢了五六万在谷中,战马伤亡不计其数。坚昆王欧肯战死,楼烦王且冬末由护卫掩护拼死杀了出来,战马伤亡不计其数。自此一役,匈奴坚昆一部渐渐衰落下去。

消息传到匈奴东军大帐,右谷蠡王安支怒极,抽出腰间弯刀一刀劈断帐中长案,“欧肯误我!”

匈奴东路战况不顺,西路在左屠耆王稽粥的率领下,一进数百里。燕王刘建没有代王血性,虽领军抵抗,却远远不足以挡住稽粥的军锋。莫而施领着雄渠军隐在西路军队之中,凡遇战事,便退至最后,不肯与汉军交锋。大半月后,稽粥军力损失颇重,雄渠这一支军力却大部分都保存下来。属下拜服,莫而施笑道,“来汉之前,左谷蠡王与阿蒂阏氏都曾经吩咐于我,此战役此战对于我雄渠一部而言,胜亦无欢,败亦无喜。雄渠日日兴旺,亦并不缺从汉地掠夺而来的一点财物。我们雄渠一支只需点个卯,摆个姿势也就是了。”

代地的军事态势,从最开始的匈奴势压如黑云压城,渐渐被汉军扳回到势均力敌的地步。刘盈御驾从东都起发,行至代南离宫。

杏花盛开的时节,满宫绯色如云如火,车骑将军张偕匆匆赶至离宫。被小宫人引入皇帝起居的殿阁,单膝跪地,行军礼拜道,“臣张偕见过陛下。”

“辟疆来了。”刘盈放下手中的奏章,上前扶起张偕,温文的相貌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振奋,牵着张偕的手道,“来的正好,给朕讲讲如今前线最新情况如何?”

“陛下。”张偕哭笑不得,声音中不免带了一点埋怨,“如今代地正是战火纷争的时候,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离开东都呢?”

刘盈哈哈大笑,“我大汉将士都在前线浴血奋战,朕这个皇帝又怎么能落于人太后呢?待在东都虽然安全无虞,却并非我此次御驾出征的本意。”

“可是陛下。”张偕据理道,“你乃万金之躯,身重天下,若…”

“好了。”刘盈摆了摆手,不愿听他的劝谏,无奈道,“了不得朕答应你们,让郎卫加重守护就是。”

“十五年前,大汉便期盼与匈奴一战。可是当年大汉国力不足,只能低头求和。为此,朕不得不送堂妹楚国公主往匈奴和亲。”刘盈的声音沉静,“阿撷离去之时,流下的眼泪,落在朕的心里,一直烙的朕这些年心中难安。朕为此多年积蓄国力,只为了将来能与匈奴誓死一战。为此,大汉已经积蓄了二十年。”

年轻的将领默然不能再言。这是帝王的理想,又何尝不是满朝文武身中最积郁的血性?周勃、灌婴皆已须发花白,这般作战舍生忘死,也不过是为一吐心中郁气。张偕目露一丝毅然,倏然跪下,“陛下,微臣有事恳请陛下。”

刘盈愕然,“辟疆,你这是做什么?”

张偕抬起头来,俊目中露出锋利光芒,“如今大汉与匈奴交战,互有胜负。但对匈奴而言,纵然是败了,也不会伤筋动骨。只有让它真正知道疼了,日后再想动我大汉,才会斟酌。飞雁骑训练这么久,此次上战场,尚未完全施展开来。臣想着领着他们从代地饶开,深入匈奴腹地,袭击匈奴部落,定能奏效。”

第298章 奇兵

张偕此策一出,可谓石破天惊。

这个计划,大胆至极,却又令人振奋至极。若能得效,可堪称是在匈奴的胸肋间插上了狠狠一刀;但瀚海凶险,路途遥远,张偕势必不能带太多人过去,补给又困难,若有个一二风险,便是想要不全军覆没都难。刘盈沉默片刻,伸手叩响桌案,显见得心中并不平静,“辟疆,你实不必如此!”

“陛下。”张偕蓦然抬头,望着君王的目光凝重,“驱逐匈奴,是每一个汉人的梦想。陛下当日赠我‘辟疆’二字为字,言期望臣拓土开疆。臣亦有为大汉拓土开疆之志,飞雁骑练兵千日,亦期待一试锋芒,还请陛下成全。”深深的拜伏下去。

刘盈犹豫良久,面上终现毅然之色,伸手拍着张偕的肩膀,“于期希望他的阿翁能活着,朕也希望,朕的良臣益友能够活着归来,多多珍重。”

张偕拱手,“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后元元年夏四月,代地战场之上,汉匈大军仍呈对峙之势,一队汉家精锐骑兵在双方大军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绕过居延山,如同一柄尖刀,直插匈奴草原。

飞雁骑斥候策马从远处前方飞奔而回,向满面风沙的张偕拱手,“都尉,前方十三里处有一处匈奴部落。”

“好。”张偕挥手,草原风吹过他的发鬓,扬起淡淡尘埃。张偕在马上直起身子,再度道,“弟兄们,我话说在前头,此行有生命危险,若是没有胆量的,可以现在就出来,我放他回去。但若一会儿出击,就必须给我记住,定要干净利落,不留一个活口。否则的话,茫茫草原之上,到处都是匈奴人,等待咱们这群人的下场只有死,知道么?”

一百八十名飞雁骑少年俱都是热血沸腾的年纪,齐声答道,“知道了!”

“出发。”

楼烦部青壮大都随着楼烦王且冬末出发,参加此次侵汉大战。如今部落中剩余的不过是一些老弱妇孺。初夏水草肥美,匈奴人们白日里放牧牛羊,到了夜间,俱都疲累,睡的香甜。匈奴崛起数十年来,匈奴人早已经习惯了侵略别的部族,至于自己部族被别人打进来的事情,已经是前尘里遥远不过的事情了。

漏夜三更,飞雁骑弃了战马,悄无声息的潜入部落,帐篷中的匈奴人尚未清醒,便已经被手起刀落,收割了性命。

鲜血在暗夜里流淌,散发出低迷的气息,暗香如胭脂花开。

晨光熹微,照在劫后苍然的营地上,满身鲜血的飞雁骑兵从最后一顶帐篷中钻出来,向着坐在马背上的张偕禀道,“都尉,部落中共二千六百个匈奴人,俱已伏诛,没有逃了一个人去。”

“好。”张偕扬声道,在初起的晨光中扬起头来,兜鍪下的俊彦染上了朝阳的光辉,“一把火烧了,不要留下痕迹。”

“诺!”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草原上多个匈奴部落悄悄的消失了踪迹。

蓝天离着草原分外的远,一只雄鹰从雪山上飞来,在祁连山上绕了个圈,又远远的去了。一行匈奴铁骑从王庭而来,向着汉土迤逦而去。正中高大华丽的马车之中,蒂蜜罗娜从窗帷中伸出一只手,接住草原上橡树飘落下来的一片叶子。那伸出的手腕手腕如皓雪堆霜,皎若月光。

“朵娜。”蒂蜜罗娜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去找莫索大都尉,便说咱们赶了一天路,也都累了,在这儿歇一个晚上吧!”

朵娜应了是,策着骏马飞驰而去。

大队之前,都尉莫索扬起满是不耐的脸,将阿蒂阏氏身边的大侍女给顶了回来,“又不是羸弱的汉家娘们儿,哪里那么经不起风霜?单于如今正在前线候着呢,能多赶点路是一点儿,到了天黑再歇也不迟。”

朵娜忍气吞声,回到蒂蜜罗娜马车旁,面上带着掩饰不去的不满,“阏氏,这莫索都尉实在是太没将你放在眼里了。”

蒂蜜罗娜手腕上泛起淡淡青筋,过了一会儿,才放了回去,盈盈笑道,“既如此,就依大都尉的意思吧!”

“将军。”耿青伏在远处,打量着这支匈奴人马,跃跃欲试道,“咱们要不要拿这一伙人开刀?”

飞雁骑一行在草原上转战,折损甚重,不得不暂停长线奔驰作战的计划,稍稍停留在原地休整一段时间,偶然遇到这支奔赴代地的匈奴人。

“不可。”另一名同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看这一队人虽只有个三五百人马,但军容之盛不是之前那些匈奴部落里的老弱病残可以比的。咱们的战力有限,和他们拼不一定有胜算。”

二人都看着张偕,“都尉,你瞧着呢?”

草原的春风正盛,将张偕的衣襟吹的搏搏不定,张偕似充耳不闻,打量着远处的这支人马,“你们可注意到了,这一队匈奴人打出来的旄旗上面是苍狼。”

“苍狼?”众人一怔。

“是,苍狼。”张偕颔首,“苍鹰是匈奴王族挛鞮氏的图腾,这一队匈奴人刀兵鲜明,里头的说不定是匈奴王族的大人物。”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

大汉与匈奴尚在僵持,若此时擒得了匈奴王族重要人物,对大汉声势可是颇有帮助。

耿青降低了声音,“将军,要不要拼一把?”

张偕沉吟了片刻,评估着双方实力,虽不容乐观,终究不肯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低头道,“咱们缀着他们走上一段,看看有没有机会?”

飞雁骑缀着这支匈奴人走了三四日,大都尉莫索治军颇严,虽只有四百余人,但起行止卧颇合军法法度,张偕追了这些日子,竟是没有找到能够下手的机会,左右权衡,就要下定决心放弃的时候,忽远远见得匈奴人内部忽然发生一阵冲突,不知底细,静默观望。过得大约一炷香时间,一行匈奴人策着马从大队中出来,沿着湖水岸而去,大约十多人模样,中有四五个女子。

朵娜抱怨道,“阏氏,大都尉实在是太过分了。今日在这沟子湖旁驻扎。卫士们都在湖水边饮马洗漱,您嫌这水不干净,要送些远处的湖水进来,他都嫌你找他麻烦不肯从命。说到底,您是阏氏,他不过是个小小都尉。却对你没有应有的恭敬。实在是…”

“好了。”蒂蜜罗娜淡淡道,春日微凉,蒂蜜罗娜披着一身白色狐裘,额际的一簇白绒花映衬的清到了极处,也艳到了极处。只是一双美眸微沉阴暗。

大都尉莫索是王庭保守派的中坚分子,鼓吹单于极权制,希望弹压除王族挛鞮氏以外其他的匈奴贵族势力。这些年来,一直对自己这个雄渠出身在王庭“搅风搅雨”的大阏氏一直十分看不惯。

“大都尉是单于心腹,我总要对他尊敬点,不过各行其是罢了。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就当出来走走,看看草原风景就是。”

长长的青草没膝而高,间或开着缤纷的小花,侍官在清澈的湖水中汲了净水,捧到蒂蜜罗娜面前,“阏氏请净手。”

蒂蜜罗娜点了点头,“你们也用一点吧。”

侍官望着蒂蜜罗娜的目中带着敬慕的光芒,唇角尚带着微笑,忽的面色惊变,敌人如鬼魅一般的从暗处跃起,将蒂蜜罗娜等人包围住,更不打话开始动手,一个照面,两个护卫就死在了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