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五年盛京城南臭豆腐摊

“乡巴佬,臭豆腐好吃么?”身穿宝蓝色衣袍的小公子光,从自己碗里挑起一块芳香松脆的臭豆腐,夹至一袭淡粉衣裙的姝儿碗里,“赏你的,慢慢吃。 待会回府,不许向奶奶告状说我又欺负你… 倘若风弟弟向爹爹撒娇,说我抢走他的拨浪鼓,你必须坚守在我的阵营,不叛离。”

“好。”乖顺点头,两岁的姝儿舔舔唇边余有汁水,意犹未尽,“表哥,能不能再来一碗?不要辣椒多加蒜汁。”

“等着。”毫不犹豫应下,小公子光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摸出几文铜钱放置在粗糙木桌,奶声奶气吩咐,“店家,再来两碗臭臭臭豆腐,不要辣椒多加蒜汁。”

摊铺虽小,生意却络绎不绝,唯一一位伙计正忙着把豆腐干丢入滚烫油锅,并未听见稚气十足的呼唤。

连声呼唤了两三次,见伙计仍未搭理自己,人小鬼大的公子光跳下长凳,“乡巴佬,你在这里坐好,等哥哥回来。” 矮胖粉嫩的身影,刚走出数十步之遥,蓦地回头,“香油和葱要不要… ”

童稚疑问,戛然而止。

乡巴佬呢?

揉揉眼睛,小公子光仔仔细细凝视方才入座的木桌。 两双碗两双筷,抢来的拨浪鼓,仍好端端地摆放于桌,而淡粉衣裙的女童,宛若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呆愣片刻,他继而踮起脚,努力伸长脖子左顾右盼,试图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街巷搜寻出一抹粉红色。

“乡巴佬… 乡巴佬… 你去哪儿了?快出来,不许吓唬哥哥。” 恐惧,倏然攫住年仅八岁的少年郎,他红着眼眶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穿行,“姝儿… 你出来。”

终于,小公子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抹浅粉色。他欣喜地扒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急切呼喊,“姝儿,姝儿…”

后半句话,还哽在喉间,一道突如其来的颀长身影,撞得小公子光后退几大步。短胳膊短腿的他脚步不稳,踉跄跌倒。

“抱歉。”淡淡话语,小公子光继而被人扶起。

仰起脸,他对上一张从未见过的俊逸面容。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若非近距离细看,根本无法辨识他右颊处还留有几道类似火烧浅痕。只是,男子紧蹙眉宇间流露而出的冷冽神情,让小公子光顿感心悸。

“谢、谢谢…”险些咬到舌头,小公子光不安地挪移视线,想要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找先前瞥见的浅粉,只是这一回,再也找寻不到任何踪迹。

讷讷回头,方才扶自己站起的孤傲男子,亦不见人影。

“姝儿… 妹妹… ”被孤零零留在原地的孩童,终于按捺不住惊慌失措,哽噎,“姝儿你出来,我不骂你是乡巴佬了,你出来…”

蹒跚了步履,小公子光走走停停,边唤边哭。

然而,悲伤哭泣与倾诉话语,眨眼须臾,被吹刮而至阵阵习风悄然湮埋。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漫漫长街,无惊,无喜。

一切,如过往尘烟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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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盛京城南臭豆腐摊

“妹妹,臭豆腐好吃么?”身著宝蓝色袍衫的杨延光,从自己碗里挑起一块芳香松脆的臭豆腐,夹至一袭素白衣裙的杨惜弱碗里,“慢慢吃。若二娘问起,不许说是我偷偷带你出府溜达。”

“明白…”笑着颔首,杨惜弱轻轻放下筷子,以丝绢轻拭朱唇。而她碗里的臭豆腐,几乎没动。

侧过脸,凝视正津津有味品尝豆腐干的杨延光,惜弱面露疑惑,“二哥,你每个月都来街角路边摊铺… 不干不净,当心腹泻。”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轻舔唇边残余汁水,杨延光瞥视惜弱面前的碗,淡淡问,“味道不好?”

“用过晚膳,所以不觉得饿。” 眨眨眼睛,杨惜弱双手托住下颔,细美双眸里氤氲了浓浓期待,“二哥… 今天是女儿节,惜弱也想前往比翼街。难得有机会步出将军府,你带我去瞧瞧热闹,可好?”

“嗯,等我吃饱了便带你去。”毫不犹豫点头,杨延光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摸出几文铜钱放置在粗糙木桌,醇厚嗓音低沉亦好听,“店家,劳烦再来一碗臭臭臭豆腐,不要辣椒多加蒜汁。”

××× ×××

盛京城比翼街

“你们也在?”杨延光惊讶。 原以为趁父亲杨继业、三弟杨延风离府未归的空闲功夫,携亲妹妹杨惜弱外出游玩,竟未料到街头相逢,巧遇怀王拓跋平原。

更触霉头,偏偏撞见死对头风三弟。

“只允二哥寻花问柳,不准三弟辨识花香?”不待怀王解释,杨延风笑嘻嘻答,“漫漫长街,片片落叶诸多,不知二哥有无看对眼的女子?是时候成亲,了却祖母膝绕长孙的心愿。”

幽幽黑眸快速闪过什么,杨延光薄唇翕动几下,把惜弱推至杨延风身旁,“妹妹,你跟着风三哥弟走… 我先行一步。”

话罢,也不理会杨惜弱眸底错愕神采,杨延光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开是非之地。

“二哥走那么快,莫不是赶着去投胎?”冷嘲热讽犹若魔音穿耳,杨延风尾随而至,“惜弱妹妹有怀王陪伴,你想去何处闲逛?我可同往。”

匆忙脚步并未踟蹰,公子光蹙起眉,“有多远滚多远。”

“冰雪寒夜,何必怒目相对?无非是埋怨我抢走你心爱之物,《巨阙剑谱》。你火气再大,也不能取暖。”风三少也不恼,依然爽朗笑,道出口的话,似戏谑,似挑衅。“听闻,暖香阁来了位花魁,闺名叶静芸… 传言她有别于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不施粉黛却色如朝霞映雪,亦守身如玉,不肯轻易陪枕君侧。 二哥若有兴趣,今夜与我前往暖香阁。一较高下,抱得美人归?”

“滚…”拒绝言语,尚未道出口,来来往往的纷杂人群里,倏然出现一抹亮红色,吸引了杨延光全部注意力。

“霜师兄,你放我走好不好?不要带月儿回山…” 红衣红裙的小丫头,被一位高大男子强行拖拽而走,凌乱不堪的长发披散于她额前,遮住了容颜,而破损衣袖□而出的半截臂膀,余有几道怵目惊心的紫红伤痕,“我不愿回山,不愿面对师父。”

杨延光怔住。

“师兄,月儿求求你,假装没发现我。”小丫头哽咽低泣,含糊不清道,“我保证,下次定不让师父再捉到我… ”

胸口,没有来地骤感憋闷。杨延光下意识回眸,方才还死缠烂打追在身旁乱吠的风三弟,此刻已不见踪迹。

慢慢挪移视线,那一抹亮红色,亦渐行渐远。

努力忽略心底卷涌而至的莫名酸涩,始终矗立于原地的杨延光,被冷冽寒风刺痛了面颊。揉了揉眼睛,他轻轻叹息,既自言自语,亦在好奇低喃,“暖香阁… 叶静芸?”

话音刚落,迷惘脚步不再迟疑,沉实前行。

忽近忽远悲伤哭泣与求情话语,眨眼须臾,被吹刮而至阵阵寒风悄然湮埋。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漫漫长街,无惊,无喜,无恐,无惧。

一切,如过往尘烟般,湮没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MMA 的长评(╯3╰)

谢谢 江上九千岁 的处女长评(╯3╰)

先发上来,晚上可能稍作修改==

不似爱风尘

“排风,即便你天性 爱说谎、天性容易忘情弃义,我始终不忍心杀你。”眼眸深邃地凝视我,他温柔吻上我鼻尖,轻轻低叹,“姝儿,我明明只离开半年… 才短短六个月,你怎能彻底遗忘我?”

记忆深处,早已忘怀的名字,因为昭平无忌的喟叹而重归鲜明。逝去的记忆,正以勃发之势苏醒,我聆听着他毫无保留的轻唤,瞠目结舌。

欲证实猜想,我探出手急切地抚上昭平无忌的面颊,想要从他五官轮廓看出蛛丝马迹,“你、是… 杨延光?!”

“是我,是二哥。”心有灵犀地,他大掌伸来握住我游移摩挲的手,暗哑嗓音里糅杂了诸多苦涩,“姝儿,我回来了… ”

“战前军报说,征西大将军杨延光以身殉国…” 难以置信摇头,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抑或额手称庆,“你既然平安回归,为何刻意隐瞒?”

“平安归来?”嗤笑,杨延光冷然道,“我历经了太多生死磨砺,今时今日能出现在你面前,实属不易。”

话罢,杨延光竟动手褪除自己的外衫。

藉着床榻旁侧一盏幽黯灯烛,我清楚看见,他肌肤上纵横交错了许多狰狞伤痕,甚至有一道长长刀疤,自胸前沿伸至腹部,而被火灼烧之处,余有扭曲不平的突起,触目惊心。

一遍又一遍,我轻轻触碰硝烟战火遗留在杨延光身上的丑陋印记,潮湿了嗓音,“为何会这样?”

“或许,你该去质问拓跋平原。” 低沉的嗓音带着忿怨,杨延光毫不掩饰他的愤慨,“永兴堡一役后,我与风三弟兵分两路退撤。 他先行抵达锦溪,我在前往合川镇的路途,遭逢到的突袭、围歼不计其数… 日趋一日,军中粮草短缺,我亦多次传书稗将,亟需怀王手谕补足弹药火器。然而,好不容易盼来的军需,却为炭粉哑药,根本无法引燃!”

“最后一次围歼战役,程玄佑率领两万左翼敌军,气势汹汹追赶而至。我麾下战骑仅余八千人。前前后后我突围六次,均以失败告终。”言及此,他幽幽黑眸蒙上一层浓郁悲哀,“姝儿,你能感同身受我当时的无可奈何么?粮草已缺,增援救兵始终盼不到,弹药火器亦无法引燃… 追随我的三万雄师,到最后只剩八千。而这八千人,即将成为程玄佑铁蹄下的亡魂!”

起伏不定的暗哑嗓音,连同他的身体,轻轻颤栗。

倾过身,我把杨延光揽入怀里。吸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流泪,“其间是不是有误会?仰仗你与风三哥的军功,拓跋平原才得以升任左监国… 况且,他是惜弱姐姐的夫君。杨家即为他器重的力量,亦是他可以信任的靠山。不会的,他不会暗中偷换火药… 我绝不相信是他所为。”

“我也不愿相信是拓跋平原所为… 然而,我请求援兵、请求火器补给的公文,仅仅传书给了拓跋平原安插在军中的稗将。”略微迟疑,杨延光苦笑,“若不是他别有盘算,援兵岂会久盼不到?火器弹药里填充之物,岂会是炭粉、而非硫磺??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一时无言。

“我听闻,【渭水泱泱】开铺当天,你与拓跋平原遭遇刺客。而同一天,将军府遭奸人洗劫谋害… 或许,是拓跋平原雇凶自伤、以证清白。此举,既可推脱至韶王、亦可体现他对将军府的关怀。”杨延光哑哑地补充,“傻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拓跋平原在利用你的证词,为他开脱嫌疑?”

“不会的!”蓦然闭上眼,我将止不住的一滴清泪,洒落在杨延光怀里,“我相信拓跋平原!他没道理这么做… 与人于己,毫无益处。”

“隐藏在暗处的利益,虽暂时避人耳目,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嘲讽回应,杨延光垂下眼仔细凝视我,“皇子们的心思,你我岂能揣测得十拿九稳??正如,我想不到拓跋平原会偷换火药、迟缓援兵… 正如,你想象不到拓跋平原害你右腿骨折,以验证【凶谶】所言非虚、意图自封玄武。”

心,蓦然抽痛。

停顿了许久,杨延光才娓娓道来,“姝儿… 我虽藏匿于床底,却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 是拓跋平原在你胭脂里掺入软骨散,也是他的随行侍从害你跌倒骨折。韶王拓跋信陵仅仅验证了【凶谶】前两句,而他无心实施的后两句,怀王拓跋平原全为自己筹谋完整… 平心而论,他比韶王更心狠、更痛下决断、更懂得割舍背弃。”

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我慢吞吞睁开眼,直视昭平无忌的面容,“二哥… 你诉说了很长时间,不累?让我看看你的脸罢。记忆里的你,相貌早已模糊。”

他怔住。

莞尔浅笑,我以手指摩挲他的面颊,却被杨延光慌忙避开。 紧紧握住我欲挣脱的双手,他清澈双眸快速闪过一抹犹豫。

“别躲。”我笃定道,“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容… 放宽心,我绝不会害怕。”

“不行。”毫不犹豫拒绝,他倏然勾弯了唇角。眉宇之间的神采少了几分‘光少’的沉重,却多了一抹‘昭平无忌’的放浪不羁,似自我戏谑,“女人的衣服,如同男子的脸皮,不可轻易褪除。”

囧,沉郁时刻,他居然有心情说笑?

“我是你的亲表妹,何须避讳?”加重语气,我虔诚地恳请, “让我看看。我不害怕,更不嫌弃你…”

“妄语!”唇边流溢而出的嘲笑,愈发明显,杨延光不动声色后撤了身子,“你童年时,一字一顿愿意嫁给我的誓言,我始终不敢忘怀。事到如今,你还不是背弃我?与杨延风欢 爱缠绵、与拓跋平原柔情蜜意… 漂亮女子,始终都爱说谎成性、都爱左右逢源。何况,你早已不是天真烂漫、纯洁无邪的姝儿表妹,而是…”

冷然讽刺,猝然歇止于我褪下衣衫,露出裸肩。

咬咬下唇,我厚着脸皮兼硬着头皮,艰难启唇,“二哥,这是我能够纵容你的极限… 你方才说,女人的衣衫如同男子的脸皮,不可轻易褪除。 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应该让我亲眼目睹你的真实面容?”

气氛,随着最后一句恳请的脱口而出,猝然沉闷。

薄凉嘲讽,慢慢从杨延光眉宇间散除,随之而来的,是复杂难喻的肃穆、沉重。 默无声息的尴尬,正慢慢弥散开来,直至我被他炯炯眸光盯视得脊背僵硬、打算放弃之际,他却倏然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触摩挲着,慢慢掀开一张人皮面具——

硬生生倒抽一口气。

俊美潇洒的五官,挺拔的鼻梁,细长丹凤眼… 没有了刻意伪装的疏远,他唇边泛起的笑靥,有着我最熟悉的亲切暖暧。 柔和静谧的眸光,宛若一潭掩藏了诸多柔情的深泓,至于眉毛,依然如此漂亮,而微微上扬的剑眉,更透露出勃然英气。

“杨延光!你…”气得只想吐血三升,我一巴掌罩上去,却被杨延光轻易闪开。

乱不正经笑弯了眉眼,杨延光镇定自若的同时,亦笑得傲然。轻咳两声,他下一瞬道出口的话,透露出昭平无忌的惯常痞气,“姝儿,小美人,我何时说过自己被毁容?是你自己猜想错误。”

啊啊噗第二口血,我真想一棒槌敲昏自己!认识你,尊TM算我狠==#

一巴掌要不了你贱命,我就不信第二巴掌沾不到你毫毛!!

火大不已地使出佛山无影掌,准备再次暗袭,杨延光却轻而易举地扼制了我的双手。 

欺身逼近于我,他俯下俊脸,大咧咧凝视着我的胸前□ 肌肤,亦弯出抹绝对迷人的英俊笑容,灿烂无比,“美人儿,你就是以如此尊容,□杨延风?”

我愣了愣,大脑反应跟不上他跳跃节奏。

“怎么不说话?六个月… 仅仅六个月,夫君尸骨未寒,你便按捺不住闺中寂寞、勾引风三弟?” 揶揄轻叹,杨延光眯了眯眼,丹凤美眸倏然闪出一抹阴狠,“抑或,你希望我战死沙场?!若非最后一次突围前,怀化中郎将穿上我的铁胄铠甲、以剑划破面容从容赴死,我亦成为程玄佑铁蹄下的亡魂。”

“我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此刻,你有无懊丧之情?” 阴森森盯着我,他冷漠道,“我撑着半条命,长途跋涉历经重重险阻回到盛京城,只想尽早见你… 不料,却听闻杨家惨遭劫匪的噩耗。而你,亦入住王府西厢院、颇受拓跋平原宠爱。 ”

“有家不可回,有妻不敢寻,有怨无处诉… 困窘于长街冷巷好几日,万般无奈,我只得前往【延静堂】,寻求叶静芸的帮助。”杨延光似笑非笑,语意玩味,“我从未料到,落魄如斯,竟是烟花女子倾力相救。”

“叶静芸请求旧识姐妹,趁茶商昭平无忌前往【暖香阁】寻欢作乐时,在他的酒水里偷偷掺入迷魂散… 亦因此,我方可斩杀昭平无忌,剥下他的面皮,完美无缺地扮演他。继而接近德妃,取得她的信赖和重用。”

“你… 你杀了真正的昭平无忌?!”我掩嘴低呼,心脏漏跳一拍,“即便你想报仇,也不能滥杀无辜、枉送他人性命。”

“昭平无忌向来沉湎酒色、放浪形骸。屈死在他手里的清白女子,何止百名?” 杨延光淡然反驳,“假冒身份,实属下下策。若非为查明火器真相、为杨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复仇,我根本不屑于取他性命。”

我皱眉,“可是…”

“怜悯他?”打断我的话,杨延光叹笑,“姝儿,你无须义正言辞喝斥我的冷血。若真论无情,我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夫君初逝,立即投怀送抱、另谋富贵…”

“呸死你个不要脸的夫君!无登门提亲,无大红花轿迎亲,你算哪门子的相公?!”不提‘夫君’还好,提起这二字,旺盛肝火登时喷薄而发。横眉怒对,我险些把唾沫星子喷扑在他好看面容,“我仍生龙活虎的活着,冥婚当然不算数。”

“不算数?” 目露凶光,他只差没亮出獠牙咬断我脖颈,“是哪家蠢丫头,羞答答点头说非表哥不嫁?!”

“杨延光,你少拿童年誓言恐吓威逼。”直起身子,我毫不心虚瞪视他,“真要追究是谁精虫上脑、忍不住浑身□毅然红杏爬墙么?答案,非你莫属。”

他冷哼,“胡说八道。”

“屁!”我强压怒火,咬牙道,“我们重逢于宣和二十八年,盛夏季节。 那晚,丰泽大道所有男人都在争夺叶静芸的绣球。 你敢对天起誓,将绣球频频踢中我后脑勺的举动纯属无聊?”

杨延光被我问得猝不及防,登时哑口无言。

“所谓的青梅竹马,所谓的童年誓言,在你软香温玉抱满怀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扪心自问,你对叶静芸无一丝一毫的真情、纯属逢场作戏?”

“我、我于宣和二十七年冬天认识叶静芸… ”他嘴唇翕动,神情略略尴尬,“距离你被人贩拐走,已相隔十二年。凭心而论,我认为你早诀别人世,难免渴望… 渴望身边有位谈谈心底话的… 知己。”

“知己?是红粉佳人才对~”摇头嗤笑,我冷眼讥讽,“杨延光,你敢拍胸脯保证,我跌落断崖的三年期间,你未曾与叶静芸春宵缠绵、试尝露水恩情?你还敢保证,暂拙延静堂】,假扮昭平无忌的时日里,并未与她双宿双栖、恩爱共枕?你能坦然承认,从宣和二十五年至今天,言行举止方面始终待我如妻、待她如知己?!”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两更做到了…

修改+完善本章。

从明天起,花花会提高单章字数、提前更新时间O(∩_∩)O~~~ 其实哈,现在说谁被炮灰都嫌太早,男人们的掐架战,刚刚上演0

只被前缘误

镇静神采立刻隐去,杨延光的表情瞬时转为沉凝。黑眸一眨不眨地直视我,他想要倾诉些什么,却始终紧抿薄唇。

“光少,何故沉默不答?是不屑?抑或你自己都分辨不清?”一口气说完太多话,气息微喘的我,随手抓过枕头垫到自己腰后,在宽大的软榻内重新找个位置,躺好。

他依然是沉默,似在深深思索。许久之后,他才颔首,“我承认… 我是叶静芸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位。”

“然而,无论我与她做过什么,我娶你为妻的心意从未变更。”他眯着美眸瞪我,突的凑上前,额头贴住我的,“可你不是!你的目光,从不轻易在我身上停留。七夕那晚,是谁失手打破酒壶、双眼泛红却欲哭无泪? 分别的十几年,我拥有了叶静芸,你不也移情别恋、爱慕贺兰芮之? ”

“只要贺兰芮之出现,行为鲁莽的你立即面露羞赧、说话轻细… 你敢对天起誓,从未幻想嫁入贺兰府?”属于杨延光的温热鼻息,正倾洒在我双颊、脖颈,带来一抹麻痒。我偏过脸想要避开,却被他以指勾起下颔,“姝儿,是你先辜负我。”

木讷如我,被驳得一时找不到辩解之辞。才半年不见,杨延光嘴上功夫进步不少。

“移情贺兰芮之也就罢了,可你偏偏不知收敛,继而招惹风三弟。” 耳畔,再度传来他的嘲讽,“阳精之事,你不但不避讳,反而与风三弟孤男寡女独处暗室。 ”

“此番旧事,其实也不能全怨我。”忆及往事,我顿感几分窘迫,“毕竟,是杨延风强行拉我入房。众目睽睽之下,女扮男装的我,岂能拒绝?”

“若有心,任何藉口都找得到。” 杨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缓慢扫视挂于我肩处欲坠不坠的褥衫,继而停留在因为促急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部曲线。原本清洌冰寒的眸光,蓦然深邃锐利,“若无心,即便失身于杨延风,你同样心甘情愿。”

“还记得风三弟辱骂你难看么?那天,你红着眼睛跑开。若非碍于我在场,他老早追着你冲出膳厅… 往昔,我不知道杨延风是否刻意讨你欢心,然则今时今日,我能肯定,你和他之间确实存在暧昧情愫!否则,如何解释你献身于风三弟的事实?”

呸!话从他嘴里冒出,我就成了左右摇摆的风尘女子==#

刚想解释,杨延光斜睨我一眼,语意阴冷,“姝儿,比起拥有一位红颜知己的我,你流连忘返于贺兰芮之、杨延风、拓跋平原三者之间,究竟谁更天性□,谁在自甘犯贱?”

□ 犯贱?!

猛地推开杨延光,我拢了拢凌乱衣衫,“上述言辞,就是你的回应?”

颔首,他神情笃定。

“很好。”深深呼吸一口,我直指矮窗,“无忌公子,认得回【延静堂】的路罢?你打算自己走出去、抑或皇宫禁军请你出去?”

未尝预料我的反应,杨延光一时没回过神。

“多说无益,趁我没失心疯执了扫帚扫你出去,你早早闪人罢。”气虚体弱躺倒,我歪着脑袋靠上软枕,忽然觉得头疼腿疼心疼身体百骸俱疼,“我累了,我想歇息… ” 余音未落,我慌忙以手背遮住双眼,害怕自己没骨气,任由眼泪涌出。

“不走。”沉闷嗓音掺杂了一抹奇异绷紧,“你还没解释,我不走。”

“解释个六饼~~是我天性□,是我喜欢犯贱…”

自暴自弃的话,歇止于一双温热大掌握住我的手,缓慢挪移开。试探意味十足的轻唤,随之而来,“姝儿… 只要你肯解释,我愿意听,愿意信任。”

“信任?杨延光,你有什么资格谈信任?!”蓦地睁开眼,一滴眼泪偏偏滚落而出,“ 女儿节当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自己仍是处子之身,可结果呢?你把我带入无人僻地、恣意验货。 此番回应,便是你赏赐给我的信任?”

“我…”杨延光的神色变得难堪。

“【延静堂】与【渭水泱泱】同在一条街,一家朝南,一家面北。 即便你无法见到我本人,为何不托菊婶转交书信?”泪水,竟源源不断滚落,我哽咽道,“你不这么做,是因为你听信坊间流言,认定我贪图富贵、不惜牺牲色相攀上拓跋平原! ”

怨愤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拢。我也顾不上妃嫔形象,边哭边控诉,“没错,拓跋平原寸步不离我的闺房,长达三天三夜… 只因杨府巨变后,我身染疹疫。若非拓跋平原幼年患过此病、懂得三天三夜不间断给我灌药,我老早去阎王殿报道、重投一回胎!”

杨延光愣住。

盛怒之余,诉诸暴力是最好的发泄方式。也不怕杨延光回殴,我用尽全身力气捶打他,“我没死,是因为我心中有怨! 我希望你留着狗命回来、亲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奸污我的真正理由,究竟是情不自禁?抑或是因为叶静芸、在与杨延风怄气?没有杨延风的搅合,你还会愿意吻一个右脸留疤的丑丫头?”

也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被我揍傻了不懂得辩解,杨延光始终沉默不言地接受我的暴力发泄,眉宇紧皱。

揍得累了倦了,我气喘吁吁地停手,嘶哑着嗓音道,“可惜,我没有亲自迎接你棺椁归府的本事… 班师回朝的当晚,麟祉殿洗尘宴上,圣上金口一开,追封你为昌国公、册立我为昭仪。”

“第一个反应,自然是逃之夭夭。然而,祖母辞世前交待我好好守着杨府… 我既姓杨,若不负责任溜之大吉,二娘怎么办?年幼无知的延康、念慈怎么办?时局不允我逃,拓跋平原更不准我逃。”

混乱往事,明明发生在昨晚,此时此刻,遥远得彷佛离我十万八千里。

“没错,是我恬不知耻勾引杨延风… 无奈之下,我想藉用你奸污我的虚假事实,向圣上言明自己并非清白之身。”苦笑着,我释怀道,“毕竟,将军府征战数年立下不少军功,我虽不是处子,也罪不至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莫过于把我贬入冷宫、远离圣宠。 此番计谋,既能远离二王争斗漩涡,也可保我平安。”

喉结快速翻滚一下,杨延光面上闪过惊愕。

“杨延光,你放过我罢…”心底,卷涌诸多苦涩酸楚,“你与叶静芸相处的五年岁月,早就战胜了姝儿与你分享的短暂光阴。若大富大贵,你当然愿意与我长相厮守;若颠沛流离,你第一个想起、唯一一个信赖的女子,始终是叶静芸。 ”

轻轻眨眼,一连串眼泪洒落,我悲凉轻叹,“你迈向【延静堂】寻找叶静芸,为何不回头看看【渭水泱泱】?长街彼端,是你惦念了许多年的姝儿… 不来见我,只因岁月流逝十六载,你自己都在怀疑,姝儿或许是位富贵能淫、威武能屈、贫贱能移的中庸女子。 如此平凡的我,当然换不来你的回首,亦不能堪当正妻之职。”

杨延光瞬时苍白了脸色。

揉揉脸,我拭去面颊未干泪痕,笑着问,“杨延光,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假若,我与叶静芸身份互换—— 走投无路的你,是愿意潜入怀王府,找到‘伺奉’怀王五天五夜的叶静芸对质;还是愿意来【渭水泱泱】,寻求我的帮助?”

“你当然不会来【渭水泱泱】。”不待他回答,我兀自开了口。 没心没肺叹笑的同时,亦纵容泪水模糊视线、模糊那张好看面容,“二哥,我对于你而言,是童年时期无忧无虑的甜美回忆。可惜,回忆对于现实生活,无任何帮助… 叶静芸,她才是你波折人生的沉实向往、是你幸福人生的具体表象。”

“不是,不是…”杨延光倏然伸出手,急切地揽我入怀,沉稳的男性气息即刻包裹了浑身冰冷的我,“姝儿,我喜欢你,真心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