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已经死了。许多年前,她就死在了二哥的记忆里,不会长大不会变老…”推了推杨延光,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我云淡风轻道轻笑着,任由最后一滴眼泪悄然滚落,“傻二哥,你还能记起被欺负的很惨很惨、满头泥巴苇草的女童模样么?”

“我…”迟疑,明显中气不足。 然而下一瞬,杨延光紧紧抱住我,彷佛害怕我会凭空消失,他嘶哑了嗓音答非所问道,“姝儿,这段日子里,我与叶静芸并没有… 相信我,真的没有。 少不经事时,曾经迷恋过她的身体,但这段时日真的没有。 我心底,始终在挂念你。”

“我信。”颔首,我继而摇摇头,一字一顿道,“二哥,忘记我罢。忘记过去,从今天起,你全心全意善待她。”

“不,不好。”固执的拒绝,杨延光俯身吻住了我的唇,细细的、轻轻的、坚定的触碰着我、摩挲着我,“姝儿,我们忘记不愉快的过去,重新来过。”

“从未开始,何谈重新来过?”侧过脸,避开他的求欢 示 爱,我淡漠拒绝,“二哥,我不可能与叶静芸分享你。”

“今夜无叶静芸,更无其他外人,只有我和你。”恢复了坦然镇定,杨延光薄唇勾弯出一抹温暖浅笑,而灵活修长的大手蓦地下滑,探入我衣襟内,悄然握住一方柔软。他醇厚嗓音里流露出诸多怜惜、疼爱、以及不言自喻的□索求,“姝儿,我只想彻彻底底拥有你。而你,也试着敞开心扉…”

真挚告白,被一颗不期而至、凑巧袭中杨延光后脑的石子打断。

“年轻人,纵欲易伤肾。”

幽幽长叹,自房梁内侧传来。不愠不恼,还带有浓浓戏谑,“泼徒,你又忘了自在门第一条师规?若无师父同意,不娶亲、不嫁人、不失身。”

作者有话要说:俺说到做到了哈~~

提高字数、提前更新时间O(∩_∩)O~

隐藏的真相(上)

诸葛笑笑生?!

一道白色人影,倏然从房梁晃下,并快速窜至床榻边。而紧抵在身上的沉实力量,登时轻减。性致勃勃想要对我一诉衷情的杨延光,如风中凌乱的野草,即刻弹出十米开外、牢牢僵在墙头,成为一颗无辜的白米粒o(╯□╰)o

上述过程,仅仅发生在两秒之内。

瞠目结舌地,我竦得几乎下巴掉地,“师、师父?”

“良心被狗吃了的泼徒…” 叹息,颇为不悦。眨眼须臾,诸葛笑笑生以泰山压顶之势熊抱了我,边摇边晃。而颤巍巍的声线,稍显苍老之余亦带有几分哀怨,“只比木桩高一截的月饼娃,就急着成亲生子了?”

“别、别晃==#”头晕眼花,差点没被搂断肋骨,我瞪视脾性难捉摸的诸葛神偷,呼吸不畅道,“师父… 两个月前,徒儿书信邀请你于杨府一聚,你不是宣称要事在身、须离京远行么?啥时候回城?还溜进皇宫藏在房梁顶?”

并不急着回答,诸葛神偷朝我脑门就是一巴掌,歪歪唧唧,“为师今夜才回城。本想前往将军府,向你讨杯驱寒茶… 殊不知,你竟违背师规自作主张嫁人?吃了闭门羹不说,相貌中庸脾性凶悍的菊婶,差点把为师当成入府行凶的采花贼… 还好为师躲得快,不然被她那一锅脏兮兮刷碗水弄污了衣衫。”

采花贼?瞧凭你又枯又皱的干扁模样,僵尸复活还差不多。

力撑满头庐山瀑布汗,我蛋腚提醒道,“师父,您老是饥肠辘辘,趁夜深人静溜进将军府厨房,偷拿几个肉馒头吃罢?” 别拿菊婶不当回事,毕竟有过前车之鉴,她的警觉性早已神乎其神。

“不偷吃肉馒头,岂有力气翻墙救人?”咳嗽两嗓子,诸葛笑笑生也不理会墙壁上的无辜‘白米粒’,更不顾忌此刻正身处皇宫禁苑,猝然从软榻上捞起我,并大喇喇扛在肩头,“笨徒,随为师走人… 再不回山,新婚已过的你,即将寡运临门。”

倒挂金钩状耷拉在诸葛笑笑生右肩,热血上头的我,诧愕问,“寡运临门?!”

“迟钝。” 处乱不惊瞥我一眼,神偷师父漠不关心道,“皇帝老爷命数已尽,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未能生育皇嗣的寡妇,都得殉葬。”

肩扛我,如风拂细柳般,他动作速疾且轻巧地闪至矮窗。

“等等!”蹙迫阻止,源自于杨延光。双手遮捂下腹,他的额头竟蒙了一层薄薄冷汗,深深吁了口气,他才艰难启唇,“敢问老者,你为何断言皇帝大限已至、活不过今晚?”

逾墙而逃的脚步,突然踟蹰。诸葛老儿笑眯眯回头,慢悠悠道出十字,“巫蛊。金蚕蛊毒,始于楚巫。”

巫蛊?我硬生生倒抽气。

“受此蛊毒者,倘若体内脉气由顺转逆,不出三个时辰,必七窍流血而亡。只因‘蛊毒’二字毫无美感,所以它的创用者、苗疆女赛金花又将【金蚕蛊】称之为——” 阴冷苍老的嗓音,掺杂了一抹诡异莫测的恐怖沉鸷、一抹若有若无的调侃,“房中术。”

房中术?!

异口同声的惊呼,出自光少与我。他是质疑,我是窘迫。

“巫蛊分两种:下等蛊毒,如偶人厌胜,以鬼力乱神之说画符诅咒;上等蛊毒,如金蚕蛊,将金蚕施入受蛊者体内,杀人于无形。”顿了顿,诸葛老头的神情忽然变得凛然,“受金蚕蛊毒,死者除了七窍流血并无任何外伤,他们生前或感胸痛、或觉腹肿、总之病症表相怪异。 依为师推断,先仁怀太子,命丧于此种蛊毒。”

心有灵犀地,我与杨延光四目相对,错愕。

“真如老者所言…” 不太敢相信诸葛笑笑生的解释,杨延光再问,“圣上吐血不止,也因蛊毒发作?”

“错。”言简意赅道,诸葛师父睨我一眼,笑得有些不正经,“行房期间,男儿郎血气上涌、情潮澎湃,若误服软骨散,反将导致脉气逆行—— 金蚕蠢蠢欲动,自然加速毒性发作,令皇帝吐血不已。”

啊噗一口口水!敢情房中术,竟是房终术==||| 心怀鄙视,但我仍努力直起脖子仰起脸,疑惑问,“若无软骨散,结局会怎样?”

“何种结局,得问施蛊者自己。”迟疑半晌,诸葛师父慢慢答,“若诚心致死,圣上毒性发作时,笨徒你便背负‘狐媚惑主’的罪责。若别有它招… ”老头欲言又止。

屏息,我与杨延光竖起耳朵听。

“为师听江湖术士提及… 金蚕若藏匿于男子纯阳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会自发吸取女性阴柔脉气、以平衡男子亏损的气血,延缓毒性发作时间;若藏匿于女性纯阴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不但不会弥补女性气血,反因情潮澎湃、阴阳两气混涌,加速毒性发作。”

呼吸猝然一窒,我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长乐郡主死前曾有苟合之事,依照阴阳互换之说… 她也中了金蚕蛊?!” 晃晃混乱思绪,我瞪大眼睛,“请教师父,施毒下蛊应是何人所为?”

“笨。为师提点了如此多,还摸不清头绪?”诸葛笑笑生不屑哼,继而扭脖看向杨延光,“年轻人,后宫妃嫔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想要保全家族的势力,全靠四个字—— 当杀则杀! 看似残虐的,不一定心狠手辣;看似善良的,不一定菩萨心肠。 ”

杨延光愣住,“德妃?!”

“年轻人,昭平德妃若真想保全圣上安危,定会遣大内高手藏于床底。 选你,只因你和她拥有同样的姓氏:昭平。 于公于私,昭平家的堂侄,绝不会泄露家族秘密。”

叹息,诸葛老头娓娓道来,“三皇子益王既逝,膝下无皇嗣的德妃,已无望再晋封皇后。若继任皇帝登基,她最多被尊奉为太妃。 区区太妃,岂能与权倾朝野、垂帘听政的太后相比?”

“太、太后?!”我愕然,“师父怎知德妃想当皇后、想当太后?”

“说你蠢,你还真愚不可及。德妃她伺奉圣上二十几年,若无揣测人心、设计陷害的小伎俩,又岂能长久留在后宫、享受恩宠?” 诸葛老头弯弯唇,露出一抹神秘笑,“几十年前,为师身为名震关东的神捕,深宫秘辛,当然知晓几桩。”

我瞠目,“什么秘辛?”

“你的意思是… 德妃为求权势,不惜三施蛊毒?”打断我的好奇,杨延光皱了眉,深深思索的同时亦不确定,“她谋害太子,为求重立储君?谋害郡主,只为嫁祸杨府、削夺怀王兵权?谋害圣上,欲再次陷害杨府、引起二王鹬蚌相争、独独她一人渔人得利?”

“老朽并非神仙,不一定料事如神。不过,江湖术士传言,金蚕本身能辨明蛊主…” 斜眼瞄向杨延光,老头儿唇边泛起一抹顽皮笑意,“人体各经脉气汇聚之处,当属百会穴。趁长乐郡主才死半年、尸身并未完全腐烂,你大可掘开她的葬墓,劈开她的头颅,从百会穴取出金蚕。”

杨延光语意犹豫,“可是…”

“年轻人,大丈夫不仅仅是床上卖力,其他方面亦要敢作敢为。”哼哼讥讽道,诸葛老头扛着我快速闪身,跃出矮窗,“笨徒,趁寅时禁军戒备松懈,我们走。”

眨眼须臾,耳畔聆听到的呼唤声,连同视野里的甘露殿景象,一并离我渐行渐远。 倒挂样儿的我,随着诸葛笑笑生步疾如惊电的脚力,颤得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其实势力分成4派:丘陵、平原、昭平德妃、皇太子拓跋弘(←此君目前实力最菜,几乎为0)

【房中术】纯属化用,请勿与真实事件挂钩O(∩_∩)O哈~

隐藏的真相(下)

皇宫浩大,也不知行至何处。被阵阵冷风吹得太阳穴涨痛,我挂在诸葛笑笑生的肩膀,憋着一口闷气道,“师父,您还是放我回去,徒儿不愿逃… 韶王拓跋信陵,从心眼里希望徒儿逃之夭夭,伺机中伤将军府。”

“韶王?”脚步不停歇,带着我从一座檐顶跃至另一处高瓦红墙,诸葛老头才扭脖,答非所问道,“这臭屁娃,长得挺正气。”

正气?明明是邪佞。

“月儿… 为师跃上枝头捡你回山的那天,矮矮胖胖的你,脸蛋圆润,真像团月饼。” 幽幽长叹,诸葛师父沙哑声线里平添一抹莫名怅惘,“尔今,为师连嫁妆都未准备周全,你竟打算生小月饼。”

强压吐血三升的欲望,我当即反驳,“哪有?!”

“再圆润的月饼,也得靠上等内馅撑门面。否则,仅仅卖相好,味道不佳照样砸招牌。”为老不尊的诸葛笑笑生,朝我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良心被狗吃了的泼徒,今夜一共来了三位年轻人,你最中意谁?”

(⊙_⊙)耶?

我们不是在逾墙逃宫么?咋有闲心聊八卦?

胳膊臂,被善意地轻掐一把,凉嗖嗖的问话窜至耳畔,“喜欢晒太阳?”

领悟师父话外深意,我慢吞吞摇头,“璀璨光芒… 虽热情,也容易把笨徒晒成焦炭。 大概,我更适合柔和星光。”

“言之有理。”诸葛老头颔首回应,而颤巍巍声音里,透露出玩味笑意,“喜欢爬坡?”

“当然不~~”撇撇嘴,我鼓了腮帮不屑道,“徒儿平生最厌烦体力劳动,何况是攀爬丘陵陡坡?扭伤脚脖事小,伤筋断骨事大。 况且,丘陵也厌烦我。”

清澈眸瞳里快速闪过什么,诸葛笑笑生再问,“喜欢漂亮姐夫?”

“他… ” 忆及杨延光对于拓跋平原的种种控诉指责,我犹豫了半晌,才缓慢摇头,亦不自觉柔缓了语气,“不敢轻易喜欢。”

“嗯?”似乎,老头好奇心被我撩拨起,“男女情事,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何曾有轻易之分?”

张张嘴,尝试着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留了一大半,倏然转成好奇调侃,“师父,你年近五十了吧?为何不娶妻?”

余音未落,视野里猝然出现一张苍白枯槁的皱脸,空洞眸光极其哀愁忿怨,“月饼,你嫌弃师父老?”

被惊竦得差点没一口水喷扑在干扁老脸上,善良如我,正想摇头安抚一颗脆弱玻璃心,却突然忆起—— 某位不厚道的老年人,曾指使童工,为其烧洗脚水长达数十年。 怀揣报复,我笑嘻嘻点头,没心没肺道,“师父老,比徒儿老。”

“哪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几欲蹭上我衣襟,“想当初,为师貌比潘安、德胜柳下惠。 盛京城内,无论是比为师更俊逸出尘的正茂男儿郎、抑或是比为师更妖娆艳丽的韶华女子,皆不存在。”

呸死你个极度自恋的师父==#

见过自卖自夸的王婆,可没见过如此厚颜鲜耻的神捕。

“不相信?”老头眼里泛出一抹狡黠笑意,“笨徒,为师所言非虚。”

“信你一言,下辈子免轮回五百年。”力撑满头滚滚乌云,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蛋腚自若咳嗽两嗓子,我戳戳他脊梁骨,才好心提醒,“师父,别光顾着瞪徒儿~斜前方,注意斜前方。”

“嗯?”老头歪着脑袋瞅我,浓密长睫轻颤。

金吾卫,眨眼间宛若从地底冒出的近两百名左右金吾卫御林军,据守在北宫门两侧,组成一道长长的人墙。胄甲士兵们手中持有的强弩,在惨淡星光反射下,辉映出寒冽的银白。锐利的箭锋,亦给鸦雀无声的周遭,弥蒙上一层幽邃氛围。 (笔者注:左右卫,掌管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

“奉德妃口谕,圣上龙体违和期间,任何漏液离宫者,立斩不赦。”说话者,正是金吾卫长。身著胄甲的他沉声令下,数十支飞箭齐射,铺天盖地朝我飞袭而来。紧接其后,是大量锋利箭矢,划出的道道的寒光,划出的道道抛物线,叫人望而悚然。

“月饼,闭上眼睛。”毫无任何情绪起伏的告诫。愕然间,我的眉目被温暖大手遮覆,明明很枯皱很粗糙的手,动作却甚是轻柔。暖意,默默无声地诸葛老头的指尖传来… 很奇异、很特殊的感触。

预期中的疼痛,被突如其来的腾跃轻盈感所取代。而下一瞬,伴随着清脆的木质折断声、撕心裂肺般的凄厉惨叫,以及一抹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额头,骤感虚软的我,似又随神偷师父一起,从半空中平平稳稳落回地面。

发生什么了?

满怀好奇,我蓦地睁开眼睛,透过指缝间隙朝外看去——

俯趴在师父左肩,我视线的正下方,是诸多被劈开的短箭。

目光慢慢往前挪,我惊愕瞥见一个源源不断流出刺眼腥红的男人头颅!他脖子部分被切割得十分整齐,彷佛被一剑斩断。死不瞑目的他,睁着空洞木然的双眸,直勾勾地于我对视,而被鲜血染透的长发,无力垂搭在被切断的脖颈边缘,随吹拂而至的凛冽寒风,轻轻抖动着,成为死气沉沉的阴郁空气中,惟一解脱。

金、金吾卫长?!

断断续续的惨叫求救声,正拨动我脆弱的心弦,不断仓惶提示着,猝然跌倒在地的七八个禁军士兵,右手手臂皆被齐肩砍断。

定定地,望着师父右手心里沾染腥红血色的长剑,我的心脏,好像忘记了自律,仅剩毫无章法的狂乱跳动。血淋淋的景象,如针刺入眼般难以忍受。伴随着从未体验的耳鸣晕眩,我喉咙深处好似被什么堵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手足无措地,任由呼吸渐渐促急、渐渐慌乱。

“傻徒弟,为师不是吩咐你闭紧眼睛,不许乱瞄么?”毫无任何情绪起伏的叹息,诸葛笑笑生单手把浑身僵硬的我搂入怀中。神情镇定,他朝北宫门所在方位迈出一大步,亦在我耳边嘶哑安慰,“别怕… 他们,死不足惜。”

随着诸葛笑笑生的步步逼近,剩余的金吾卫士兵,如有默契般纷纷往后退开。冷静神采,从他们眉宇间散去,仅余惊惶忐忑。

“不、不许退!”领头的副卫长,虽鼓足勇气说话,但他眸底显露无疑的恐惧,早已揭示他自信心的全面崩落。颤抖着嗓音,他再次下令道,“射、射箭… 杀、杀了他们!”

“再来一次?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杀人的本事。”摇头冷笑,诸葛笑笑生避开我的伤腿,动作缓慢亦轻柔把我放下地。慢条斯理地松开右手,任凭染血长剑猝然滑落在地,他沉稳的神情有刹那犹豫,亦蓦然释怀,“罢了… 免得再惊吓笨徒,我饶你们不死。”

话音刚落,诸葛笑笑生竟动手解开自己被污血染红的外衫——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此刻的画面。随着一张完整人皮的褪除,年近五十的枯槁老者不复存在,一位年纪不超过二十八的绝美男子,倏然立于人前。

他仅著一袭白色中衣,墨色发丝被冽风轻轻拂动,而他的颀长身形,则稳稳地、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不动,任由不期而至的细寒雨水,轻轻滴落在他不浓不淡的剑眉、正而英挺的鼻、左颊几道淡淡伤痕、弧度柔和的唇角。

“爱徒…”轻柔呼唤。幽幽黑眸里,亦透露出促狭笑意。抬起手,他不露痕迹地拭去额前雨滴,并吻去手背处刺眼腥红。 末了,他缓缓抬眸,朝我妖娆浅笑,“与漂亮姐夫相比,为师是不是更好看?”

而我目瞪口呆,“你、你…”

“爱徒,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垂下眼,侧过脑袋看我,亦淡淡提醒,“还记得么… 芮之母亲交予你的偏方,原为我所有。”

什么?!

震惊错愕的言辞,尚未有机会说完整,呆愣愣坐在冰凉地面的我,重新回归到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眨眼须臾,耳畔聆听到的浑厚嗓音,蕴含着阴鸷警告,“ 贺兰栖真,正一品御前行走—— 若再有阻拦,定斩不赦。”

贺兰栖真?!

我讶异抬眼,琢磨不透眼前男子眸底倏然滑过的一抹隐讳,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深意。

“不能走!”

两声不期而至的命令,猝地从身后传出。 尖细的女性嗓音,处乱不惊亦急切;醇厚好听的男性声线,笃定沉稳的同时,有着我最为熟悉的关怀。

惊讶亦是惊喜,我回首,“三哥——”

“爱徒,不要回头。” 蹙迫呼唤,被贺兰栖真轻声打断。他的温热呼吸,他的沉实有力心跳声,离我如此接近;但他平淡语气里掩藏的冷漠不屑,离我分外遥远,“听话… 随师父,回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江上九千岁 的长评(╯3╰)

谢谢读者虞姬们一路给我留评、撒花,么么~~ 顺便,咳咳一句:保养很重要(自殴)

一日三千杀(上)

“爱徒,不要回头。” 蹙迫呼唤,被贺兰栖真轻声打断。他的温热呼吸,他的沉实有力心跳声,离我如此接近;但他平淡语气里掩藏的冷漠不屑,离我分外遥远,“听话… 随师父,回山。”

“不准走!”遑急阻拦,一道女性身影突然疾步迈出,挡在我们面前,“谁都可以走,惟独你贺兰栖真,不能。”

不似怀抱白猫时那般神情冷漠,眼前的温慧妃,失去了端庄娴雅,起伏不定的胸口和脸颊两处的潮红,显示着她内心急切。 怔怔地凝视贺兰栖真的五官轮廓,她的眼眶蓦然泛红,惊愕亦是欣喜若狂,“栖真… 真的是你?! 你没死?”

充耳不闻于慧妃的慨叹,贺兰栖真仅仅低着头看我,“爱徒,若能走出这道宫门,从今往后,你不必烧洗脚水,只须天天为师父炒一盘辣子鸡,如何?”

“我… ”被混乱局势、被神偷师父的真实身份扰乱全部思绪,我僵麻着舌头,愣了半晌也答不出一字。

沉默,并未维持太久,贺兰栖真轻轻捏了我的鼻端,弯出一抹笑,“傻徒弟,默而不答,就当作你无怨无悔。”

拾起长剑,他单手搂紧了我,从怔神呆愣的温慧妃身旁经过,迈向宫门。

“阔别二十七载,我知道我苍老了许多… 可是,你既然选择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又怎能对我熟视无睹?! 栖真哥哥,我是怡宝,你的宝儿妹妹。” 哽咽长唤,颤栗的女性声音里,流露出了诸多怀念、诸多伤感。

沉实脚步,刹那间有了短暂迟疑。

“栖真,还记得你父亲的八字戏言么?”慧妃的眸底,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水色盈光,她努力挤出一抹温柔笑靥,缓缓启唇,“惠月静华,奇珍异宝—— 你是贺兰栖真,我是温怡宝,还有昭平静华,还有… ”

“容成惠玥,已经死了。而栖真的心,早已葬在归来峰顶的孤坟野墓。” 打断温慧妃的追忆,贺兰栖真语意淡漠,“如今的贺兰栖真,只是一位想带着愚钝徒儿归隐山林的老者。过去种种,不必惦念,请娘娘悉数忘却。”

“说得对,当忘则忘…” 突如其来的岔言,并非源自慧妃,而是出于神情肃穆的昭平德妃。区别于柔情似水的温慧妃,她眸底快速闪过的一抹坚毅,彷佛在与往昔岁月作无声的绝别,“只要贺兰大人愿意归还杨昭仪,本宫不与你过多计较。”

距离我不到三尺距离,德妃倏然止步,无惧于贺兰栖真手中沾染腥红血渍的长剑,她冷眼瞥向我,“杨昭仪,本宫不愿计较你的真实身份。 趁韶王、怀王二人的亲卫禁军仍未集结北宫门,只要你肯自己走回甘露殿,漏夜离宫之事,本宫既往不咎。”

不愿事情越闹越大,我仰起脸直视眼前男子,“师父,您放我下…”

“笨徒闭嘴!” 冷不防打断我的话,贺兰栖真扬了扬剑眉,勾弯了唇角冷笑,“静华,二十七载不见,我还以为你依然艳绝六宫… 殊不知,比起记忆里的小丫头,你明显沧桑了许多。就连精神气儿,也不似往常活泼可爱,仅余木呆。”

昭平德妃愣住。

无辜地眨眨眼,他嗤笑着长叹一声,“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我尚未老朽,你却似桑榆暮景般倦态尽显。莫不是,算计催人老?”

皱了皱眉,德妃不愠不恼,反而心平气和道,“栖真,不论你是否心存怨恨,抑或想找我复仇… 总而言之,只要你肯罢手离去,本宫绝不阻拦。”

置若罔闻她的警告,贺兰栖真依然笑得灿烂,既冷漠讽刺,又似无心提醒,“静华,你惟一不变的缺点,依然是喜欢凌驾他人意愿… 是对小伎俩过于自信?抑或是蠢钝不自知?想当初,芳华貌美的你都杀不了我,如今人老珠黄,还有本事赢我?”

沉稳镇定的德妃,黛眉间倏然多出一丝飞快的错愕。

“请教娴德妃娘娘,你是否还记得二十七年前,廷尉司狱房失火疑案?” 话锋蓦地一转,贺兰栖真凛然了神情,“北狱七所的门窗,被人无故封住,以至四位神捕身陷其中而不能逃逸,究竟是何人所为?”

讷讷地凝视着贺兰栖真怀中的我,德妃话语稍窒,“我…”

“二十四年前,容成惠玥前往卧佛寺参神拜拜,却失足滑下山坡导致早产。此事,又是何人所为?”浑厚的声音几乎是在叹息,贺兰栖真似笑非笑,“六年前,容成惠玥久染风寒不愈,经御医查证,贵妃汤药里竟掺有附子—— 居心叵测之人,究竟是被圣上廷杖二十棍的温怡宝,还是躲在暗处偷笑的昭平静华?”

“此话当真?!”异口同声的质问,出自于引领亲卫禁军匆忙赶来的韶王拓跋信陵、怀王拓跋平原。两位皇子浓眉微皱,而溢淌于俊颜的神采,除去凝重,只剩震惊。

懒得回答,贺兰栖真兀自侧过脸看向温慧妃,柔缓了嗓音,“宝儿妹妹,必要时刻,可以严刑拷问你的贴身太监小灵子—— 当年,身兼御药房杂役之职的他,其亲生父母,究竟有无被德妃娘娘挟持?”

心,瞬时漏跳一拍。我余光瞥见,昭平德妃早已面色惨白。 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右手,虽紧握成拳,亦在无法自持的颤抖、轻栗。

摇摇头,贺兰栖真转向杨延风。

目光反复逡巡,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风三少的相貌衣著,从容不迫道,“年轻人,你是新任威武将军?趁慧妃、德妃二者现身于此,你不妨斗胆问问,在皇帝面前称赞杨排风温婉贤淑、可册封昭仪以示嘉许的宫妃,究竟是哪一位?”

下意识地,杨延风与我四目相对,错愕。

“仁怀太子、长乐郡主、威武将军府几十条人命、包括奄奄一息的圣上… 无数条人命,究竟在被谁恣意枉顾?”云淡风轻的诉说完,贺兰栖真搂紧了我,而清洌目光,不经意停落在平原君身旁的贺兰芮之,“芮之,我的侄儿,听说你是继任廷尉监。既有缘相聚,二叔想问问你,依照北秦律令,德妃娘娘能否判五马分尸、连坐九族的大罪?”

贺兰芮之抿着唇,并未答话。

然则下一瞬,几支疾速射来的锐箭,突然朝我袭来,若非贺兰栖真避闪及时,我险些被箭矢射中左胸要害处。

“贺兰栖真挟持杨昭仪在先,出言不逊侮辱本宫在后,其句句挑拨皇族和睦,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昭平德妃眯起双眼,“左右金吾卫听令,谁能取贺兰栖真项上人头,定官升二品!”

缓慢侧过脸,她直视并未轻举妄动的韶王、怀王,淡漠笑,“二位皇子,深更半夜,你们擅自引领亲卫禁军入宫,是想谋朝篡位?抑或是协助本宫,诛杀佞臣贺兰栖真?”

稀奇,丘陵君与平原君面面相觑,竟同时沉默不言。

“二位皇子知晓回避,亦能证明你们恭孝有礼、懂得谦让本宫三分。” 满意颔首,德妃看向杨延风,冷硬嗓音稍有放缓,“昭仪杨排风擅自离宫,理应处死。敢问杨将军,你是想亲自护送亲妹妹回甘露殿?抑或打算亲手结束她性命?”

坦然镇定的答,杨延风的语气里并无任何犹豫,“末将,仅希望妹妹平安无事。”

“杨将军懂得自保,并非坏事。”毫无情绪起伏的冷叹,昭平德妃当机立断,“左右金吾卫听令,所有箭矢,只可瞄准贺兰栖真,不能伤及杨昭仪。”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若连珠般,首尾相连相继射出,好像流星划过天幕,又似铺天盖地的飞蝗。而我聆听到的,是箭矢与空气摩擦时,令人耳膜生疼的尖锐啸响。

冷眼旁观着他人的回应,贺兰栖真眉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漠然平静的俊颜,透露出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诡异。

胆小如我,恐惧难捺得瑟缩了身子。然则眨眼须臾,贺兰栖真却扛着我,轻松跃至高墙檐底。身影灵活的他,竟难以置信地在箭雨之间曲线式穿插而行,每一道箭气似乎都能射中他,却幸运地,与其擦身而过。

眼看箭矢越来越密集,师父手中那柄沾染鲜血的长剑,亦在剑光流转。层层叠叠而起的汹涌剑气,劈开无数朝他胸前射来的羽箭。偶或,几支零星箭矢,被强劲的剑气反击出去—— 不期然,命中了站立在原地,神情呆愣的温慧妃。

怔怔地仰起脸,她目不转睛凝视贺兰栖真怀中的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诉说什么,却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面。从她腹部汨汨流出的腥红,染污了她的长裙,宛如寂寞无边的深宫岁月里,最后一抹情潮翻涌。

然而这一幕,被全神贯注格挡羽箭的贺兰栖真,无心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