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风丫头,其实我一直认为,你并非天性懦弱。 确切来讲,你应该很喜欢二哥?不喜欢,不会隐忍,更不会纵容。”

喜欢杨延光?

不,我怎么会喜欢他… 想驳斥些什么,头居然继一轮隐隐作疼,心绪亦愈发复杂,怅茫难喻。

“别离十几载后重逢,当二哥抱着浑身是血的你回到威武将军府,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体会什么叫‘韶华易逝、故人难觅’。 世间女子,往往不会因为美丽而突显可爱,却因为可爱而愈发美丽… 你知道么,站在正厅四处张望的你,清秀面容间少了几分木讷,多了一抹伶俐狡黠。偶尔回首,隔着不太遥远的距离,你定定地凝视着我微微一笑,刹那间,我怎么打量,怎么都觉得你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娇俏丫头… 抢眼。”

抢眼?瞧,又在取笑我。

若没记错,我那天的穿戴打扮,皆惊悚。

耳畔,是杨延风坏坏的笑意,又彷佛含了淡淡酸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自责。当年在正厅,我的坐席离你最近,为何没有及时捂住你口无遮拦的嘴?眼睁睁地,见瘦弱单薄的你被怀王押送廷尉、笞刑六十。”

错了,不是我口无遮拦,是替贺兰芮之忿忿不平。

“我知道,你为廷尉监心有不甘。笨丫头,你总是在心疼… 童年心疼二哥,担心他被祖母责罚。长大之后,开始毫无保留心疼贺兰芮之,即便被鞭笞得冷汗直冒,仍坚持为他申辩清白… ”他语意稍窒。片刻,温热的吻,毫无预兆熨帖在我的额,“我为你心疼。如此倔强,值得么?”

傻疯哥。

感情的事情,总是曲折离奇。真正的爱情,往往要经历一段崎岖道路才会有结果,而有时,连一个结果都没有。‘值不值得’这码事儿,你若认真,全盘皆输。

“我一直自诩,自己为静芸默默付出了很多很多,然则与你比起来,我自愧不如… 你才是天底最呆最笨的傻瓜。男女感情相悦之事,岂是单方面付出换来的?你叱责我的时候,底气十足;尔今,我连骂醒你的机会都没有… ”话语,正透露出故作轻松的揶揄,“排风丫头,你当真舍得抛下三哥、与贺兰芮之双宿双栖?”

他言辞落寞。

而我,内心一片迷离。

“你舍得,我却舍不得。”忧伤叹息,再度翩然而至,“我希望你能睁开眼睛… 即使你生闷气不愿开口说话,我会隐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我愿耐心等候,等候你的嬉笑怒骂,在我心底怒放盛开的刹那。”

“在战场的时候,我总在回忆自己被某位大胆女子窥视得一干二净的窘迫场面,惦念着被禁闭于廷尉、日夜抄写《女诫》的可怜女子。等到我领兵回京,我终于在如山如潮的人群里见到了她… 目瞪口呆地,我看着她细腻光洁的脸,看着她代表成熟女性的动人曲线,看着怀王殿下注视着她的温暖目光时,我忽然觉得失意… 我在想:被二哥奉为至宝的心爱之物,即将弃他而去。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二哥的丧失,也是你我之间的别离… 排风丫头,你能理解么?”

脸颊,被他爱怜的轻捏,不舍。

“丫头,天亮了,晨旭都要晒屁股… 你一直在睡,肚子不饿?”他小心翼翼抚上我的腹部,轻细摩挲,“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也饿了?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我喜欢女儿,像你一样乖巧可爱的女儿。丫头,醒醒可好?与我说几句话罢… 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不惹你生气,害你伤心。”

他自言自语的诉说着,不知疲倦,不知停歇。

“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如果我够坚定,就不会应允你入宫为嫔;如果我够理智,就不会发生酒醉轻薄之事;如果我够沉著,就不会在知晓贺兰芮之已死、数次搜寻不到你的行踪之际,仓促率领三百神机营的将士前往怀王府… 我以为你还恨我,只愿藏匿于怀王府邸…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枉顾你性命。”

我不怨你。

是我自己大意,没有本事保护好自己。

不怨你。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偏袒,否则不会刺伤昭平无忌以确保我周全。 ”宠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杨延风苦涩叹息。

“排风丫头,关于那一晚,我为何轻薄你第二次… 或许,除了所谓的情不自禁,你便是一寸一缕一丝的惦念,不知不觉缠绕在我心头,断不了、收不住、放不下、更拿不动。你早不是当初紧攥母亲手心的姝儿表妹,可我,依然是呆呆愣愣凝视着你的小呆瓜。”

“明明在惦念你,又觉得不妥,想迂回曲折的避开,仍思索着如何更近一步贴近你… 我喜欢看你笑吟吟的模样,亦想瞥见你捶胸顿足、恨不得扑上前咬我两口的凶悍表情,偶尔,还想学学贺兰芮之那般体贴的照顾你、宠溺你… 我以为,我对于你的情感纯属好奇、纯属新鲜。可目睹你入宫之后,我倍感困惑,为何自己神思恍惚? ”

“所谓的爱情,不是应该像爱慕叶静芸那样顺其自然么?奇怪,你令我的情绪大起大落,晃晃乎乎,甚至做出一些惊人的不常之举?譬如,想娶你,想和你重温旧梦。”

“我想,我不懂得真爱… 我心浮气躁地想要逃避什么、证明什么、采摘什么,却不自知伤害了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依赖。 ”

静静地,我全神贯注倾听他的心声,无法回答,亦不知如何回答。

“丫头,再转过两条街巷,便到家了。延康、念慈两个小家伙,都眼巴巴盼望你今晚再多讲两个惊奇故事。”他笑叹,醇厚嗓音掺杂了伤感,“你和我,固执守望着难以实现的爱情,却怕人嗤笑,更怕被人窥视得清清楚楚。倘若可以重来…”

“不会有机会重来。”

阴鸷低沉的男性警告,以及无数银剑纷纷出鞘声,猝然岔入,“风大将军,吾等在此恭侯多时,还请您即刻上路。”

恐吓者,是韶王亲随,郭焱?!

预期中的冷兵器碰撞声,被突如其来的轻盈腾跃感所替代。而须臾片刻,伴随着沉闷的刺入声,以及一抹温热的液体溅洒至我脸颊,骤感不详的我,整个人随之被抛离,无法自主地坠落。

心,倏感恐慌。而脑海,一片空白。

听不见任何多余嘈响,看不见任何实质性的场景,惟有血腥气息难掩的湿润空气,慢慢充盈在我的鼻端,平添了席卷心头的压抑感。

莫大疼痛,只因身体重重磕碰于石板地面,后脑,亦直接撞在了类似树桩某处。痛苦低哼的我,竟在此刻消减了全身的倦怠感,亦能撑开眼睑,下意识朝前方瞥望去——

血,在模糊视野里,慢慢弥漫,扩散。

数十柄锐利的剑锋、铁矛,硬生生穿透了杨延风的胸膛。大行皇帝御赐给他的宝剑,自他手心慢慢垂落…他艰难的翕动着薄唇,想要诉说些什么,嗓音却微弱不可辨识。怔怔地看着我,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眸瞳,正慢慢变得空洞,茫然。

鲜血,完全染透他淡黄衣衫… 喧嚣世界,没有冷兵器碰撞声的干扰,竟安静得只剩下他的血液流淌声,以及我自己缓慢得快要忘记跳动的脉搏声。

“撤!”郭焱毫无任何怜悯的吩咐,下一瞬,利刃和铁矛同时抽离了杨延风的胸膛。宛若失去了灵魂,他再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轰然跪倒在地。

惊恐抽息,我强撑着始终沉痛的身体,想要爬至杨延风身边,哽咽哀求道,“三哥… 不要… 不要丢下我。”努力靠近杨延风,我泪如泉涌,情绪,亦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我俩不怄气了,我跟你回家。”

他无力的垂下脸,没有机会再仔细看我最后一眼,而黯淡黑眸里所剩无几的神采,正在烟消云散。仅仅,留给我最后六个字。

“不… 不要… 复… 仇…… 走。”

从杨延风的唇角汨汨涌出的浓稠血液,似在缓慢干涸。 而他的神情,终于在此时此刻变得柔和、平静,没有任何伤感,没有任何遗憾。

“钦天监大人,威武大将军遭遇昭平氏族刺客突袭,以身殉国。”郭焱的冷漠催促,不适时宜岔入,“请您…”

“徒儿!”急切呼唤。耳畔,亦响起从巷道传来的哒哒马蹄声,卷涌而来的滚滚尘土,全然模糊了我视野里依依不舍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至今,所有的男主男配中,我最爱的,是疯哥。 补全的600字,字数很少,却写得让我很犹豫、很泪奔。 我想,我可能入戏了 ~~o(>_<)o ~~

疯哥,是枫树精。虞姬们知道为虾米咩?

姻缘天注定II

骏马嘶鸣声由近及远,毫无预兆地,一道凛冽剑气袭来,欲挟持我的两名韶王府亲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刹那,便被可怕的力量齐腰斩成了两截。而郭焱,亦若飘零残叶般飞了出去,表情痛苦得摔落于地,似经脉被震断。

“狗仗人势的废物。”冷漠讥讽一句,贺兰栖真把浑身是血的杨延风拎上马。

他缓慢转过脸,镇定目光投向剩余的王府亲兵,“传话给韶王:太妃温怡宝倏觉皇宫深苑太寂寞,索性前往我的私人处所闲吃闲睡。 若孝顺王爷想确保他母亲高枕无忧,切记,勿轻举妄动。”

侍从们面面相觑,皆露惊惶质疑之色。

“笨徒,还在发呆?”话音未落,我整个人亦被贺兰栖真轻而易举拽上马。双臂伸来,他紧紧搂我入怀,“走!”

力道之强悍,咯得我肩胛骨疼痛,“去、去哪?”

“回山。”言辞,没有了我所熟悉的亲和,反倒多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执著、蹙迫,“与阎王老爷… 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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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之巅

哀莫大于心死,其真正的涵义,并非痛到极致却再也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泪,而是不知绝望为何物,如行尸走肉般,惘然。

被贺兰栖真带回松山,我呆呆地坐在属于年少时期诸葛月的卧房,看着屋内十几年如一日不变的朴素陈设,看着床榻上动也不动睡躺着的杨延风,长时间失神。

四、五个青瓷药瓶,突然抛掷我手心,“笨徒,快喂傻小子服下。”

看着面无人色的杨延风,我黯然答,“他已经死了… ”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若继续没心没肺咒他死,他就真会翘辫子见阎王。”后脑勺,重重挨了一记,贺兰栖真不容分说夺去我手里的药瓶,打开瓶塞,把透明液状物一股脑儿全喂杨延风服下。

我不知道,杨延风究竟有没有咽下去… 因为,那些具有止血之效的上等药品,悉数从他唇边滑涌出,湿了衣襟。

未尝犹豫,贺兰栖真立即解开杨延风被血染透的衣衫。层层破损外衫、中衣相继抽离,我这才惊觉,杨延风居然穿了一件薄薄的、防身之用的金丝铁片胄甲。

“这、这是…”我讶异。

洞悉我的惊愕,贺兰栖真解释道,“芮之死讯传来,为师断定接下来有血光之灾的人,便是同为顾命重臣的威武大将军,你家的傻小子… 所以,为师曾经在半途截住了率领三百神机营将士的杨延风,把这件珍藏多年的心爱物,转赠予他。 胄甲虽薄如丝帛,却有防身之效。”

仔细打量杨延风,他全身上下虽然皆负重创,然而致命要害—— 心脏,刚巧被贴身胄甲庇护,没有伤及太深。

熄灭已久的希望,猝然升华。

欣喜若狂地抬头,我紧紧攥住贺兰栖真的衣袖,“师父,你有办法救我三哥,对不对?我求求你,无论是何方法,定要保全他一命。”

细美的双眸闪过温和笑意,“笨徒。为师火速带傻小子回山,就是要保他不死。然而,方法仅有一个… 可惜…” 言及此,神偷师父面露几分迟疑。

我睁大眼睛竖起双耳,满腹期待。

“还记得【金蚕巫蛊】么? ”

我忙不迭颔首,“记得记得,乃大行皇帝所中之毒。”

他从容不迫地解释,表情亦慢慢变得严肃,“为师曾说过,蛊毒分两种:一则以鬼力乱神之说画符诅咒,一则将金蚕施入受蛊者体内。二者,皆杀人于无形… 但是,若施蛊者心存善意,亦可救人。”

“怎么救?”听及此,我激动得只差没一蹦三尺高。

“徒儿… ”哑哑叹息,贺兰栖真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坐好,一句无关痛痒的疑问亦随之传来,“你觉得师父老么?”

老个六饼!

救人的节骨眼上,莫在浪费时间诱使我拍马屁了罢?无奈,我万分肯定赞扬他,“师父不老!师父是全天下最帅最好心的男人!师父是…”

“行了行了,住嘴。”些许尴尬的打断我,他揉了揉我的脑袋,“为师之所以不怎么变老,皆在于二十几年前的廷尉火祸。 虽说,我最终有幸逃脱,却只剩半条命… 命运偶然,竟得蒙一位苗疆高僧所救。”

“这位高僧,将两只用蛇血喂养了近六十年的金蚕施入我体内,并以金蚕之灵气,延续我的性命。如此一来,我虽保全性命,却也让自己的身体不同于普通百姓… 衰老之速度,竟大大延缓。”

目不转睛盯着贺兰栖真,我瞥见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意蕴,猝然顿悟。“你、你的意思是说… 纵使救活杨延风,他、他有可能… 变得像你一样? 二十年,不,三十七年之后,他仍然是风流翩翩的俊逸公子,而我,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许人间见白头。

多年之后,我垂垂老矣,杨延风始终风华正茂?

“金蚕之效,为师也无从参详。 一切,皆有可能。”贺兰栖真看着我,一字一顿道,“爱徒,究竟是救,还是不…”

“当然得救!”毫发无伤的活着,是福气,更是难能可贵的运气。没有半点儿犹豫,我坚定决心,亦起身双膝跪于地,诚恳三叩首,“师父,请你竭尽全力,救救杨延风… 徒弟欠您的恩情,定做牛做马加倍偿还。”

“好好说话,你跪什么跪?”把我扶起,贺兰栖真抿出一抹无奈的笑,“都要当娘了,为何还像以前那般一惊一乍?动不动,就爱哭爱闹爱下跪。你吃得消,肚子里的小月饼可经不起折腾。”

我愣住,“您、您知道我…”

“你若非怀有身孕,为师又怎会突发奇想救一回傻小子?你可以选择嫁作韶王妾,但小月饼不能生下来就没有亲爹。”笑眯眯答,贺兰栖真忽然把我往外推,“傻徒儿,耐性在屋外等侯,为师定当竭尽所能救杨延风。至于他能不能活,得看上辈子的造化…”

啊?

不让我帮忙,反倒是闲在屋外干等?

尚未反应过来,我整个人已是被硬生生隔阻在了门外。 瞠目结舌状,看着密不透缝儿的两扇木门,一道惊雷,突然从我脑海里闪过——

金蚕蛊,又称房中术。

房中术… 啊啊啊噗一口血,莫非两个大男人即将行 房?!

不敢再继续幻想。惶恐如我,按捺不住急躁脾性连敲几次门,怯生生唤出一句,在自己听来竟嗓音轻颤,“师、师父… 你、你不会是打算… ”

“稍安勿躁。”他幽幽回答,语意平淡,“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

我呆呆傻傻伫立不动,半晌,尴尬颔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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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啊踱啊。

踱啊踱啊。

从屋东角踱到屋西角,又从屋西角踱到屋北头。尔今太阳日上三竿,踱得再慢也已超过一个时辰俩小时… 屋内,咋一点动静也没有?急煞人。

“徒儿,你进来罢。”一声嘶哑的低唤,透露出疲倦。

闻言,我如获大赦般欢欣鼓舞。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我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闯入。

木榻上的杨延风,依然动也不动的睡着,然而俊逸脱俗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不似先前惨白。

薄唇紧抿的他,彷佛,正酣然入梦。

三哥,你梦见什么了?有没有梦见前尘往事?倏然失神,我痴痴地看着杨延风,细细回味他曾经的取笑,曾经的恭维。

“排风表妹,你脸上贴有的花黄,色泽怎会稍显黯淡?梅花妆,似乎并不适合你。”

“呃,这个…”

“排风丫头?! 你你—— 你真是我家小妹?”

“十五岁那年,三哥第一次见面便告诫排风,我并不适合梅花妆。 所以,今天描绘于脸颊右侧的花瓣,乃夭夭桃花。我特地抹浓几分,不知顺眼与否?”

“岂止顺眼?分明芳菲妩媚、丰姿尽展。”

吸吸鼻子,我突然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奇怪,方才像丢了三魂四魄,不知从今往后谁能给予我一个温暖怀抱。为何这会儿,竟哭哭笑笑、情绪起伏?

感情之事,虽伤身伤神,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在为它困惑和幸福着,前赴后继。

砰然一声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倒在地,蓦然勾回我所有注意力。

愣了愣,我一拍脑门—— 糟糕!全然忘记屋里还有另一个大活人。回眸,我循着声源方向瞥去,诚心感激道,“师父,你…”

后续话语,猝然中断于我瞧见贺兰栖真躺在冰凉地面。一动也不动的他,面色苍白得堪称诡异。而丝丝刺眼腥红,亦延了他唇边,慢慢溢出。

心脏,在此刻漏跳一拍。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贺兰栖真身边,我手足无措地想要扶起他,然而,身负剑伤的我,根本不得要领。

刚刚经历了一次似是而非的死亡,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度磨难。满腹惊恐,我用力推了推贺兰栖真,想要唤醒他,“师父,你醒醒… 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

记忆里,贺兰栖真三千如墨发丝,已经不复存在,被黯淡的浅灰所取代。

他没有回应。

“师父,你醒醒… 你说说话也好… ”嗓音颤抖得厉害,咽了咽口水,我艰难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为师没死,还留着半条命。”疲倦的回答,贺兰栖真虚弱地撑开眼睑瞥我。缓慢弯出一抹安慰笑,他沙哑着声线宽慰我,“你的傻小子,应该要再睡几天,方能恢复神智。”

血,再次从他唇边涌出。

心急如焚地,我以手拭去他唇边不断涌出的腥红,没由来哽咽了,“师父,你为何不提前告知我?救杨延风一次,必须耗费你半条性命…”

我是笨蛋!

我早应该想到,金蚕从贺兰栖真体内二者相离,必招致损伤。

“没关系。”握住我为他拭去唇边血渍的手,他依然只是淡淡笑,“傻徒儿,别怕… 我命大,死不了。尔今失去一条续命之效的金蚕,或许数天之内,全身真气仍将紊乱。”

“那、那怎么办?”我慌神。

没有正面回应,他握着我的手,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采在眸瞳里隐约闪动,“月儿,你长大了… 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毛毛躁躁窜来窜去?眼泪汪汪鼻涕嗒嗒哭个不停,想咒为师死么?”

摇头,我忙不迭摇头,嘴硬答,“孕妇,容易情绪起伏。”

“也好,生出小月饼,继续当为师的徒弟…”贺兰栖真低低地笑出声来,亦数次闷咳,良久,气息不紊的他慢慢放开我的手,眉宇微皱,“月儿,师父有好几年未能尝到你亲自下厨的辣子鸡… 不知道…”

“笨徒现在就去厨房。”

他思忖着叹息,“后厨,似乎没任何菜色。”

“笨徒这就下山,去最近的农舍拎几只。”

“好…”遗憾,彷佛在此时得到满足,贺兰栖真颔首,调子恢复成一贯的温和,“去罢,早去早回。”

起身,刚刚迈出一步,我迟疑的回头,“师父,可你现在…”

“没关系。待到体内真气平复,为师自会有力气站起。”他眯了眯眼眸,无所顾虑笑,“傻徒儿,定要早去早回,勿再私自溜下山不愿回来… 我盼着你。”

袭上心头的伤感,猝然加重几分。我万分笃定点头,跨出几步,却依依不舍回头提醒,“师父,你等着我。”

他慢慢闭上眼,“嗯。”

抚平裙摆折痕,我整理整理凌乱的头发,定定地吸了一口气。再往前走出几步,仍旧觉得不妥,不知是第几次回首恳求,“师父,你答应笨徒,不能趁笨徒买菜下厨的空档,私自咽气见阎王。”

他笑叹,“好。”

心神,总算安稳了几分。

挺直脊背迈出几步,不料,左眼皮竟跳得张狂。忐忑不安如我,怯怯再唤,“师父… 你当真不可以死…”

试探性提醒,蓦然终止于一只鞋履毫无偏差砸中我脑门,虽疼痛,却令我奇迹般体验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温馨。

“饿,速去速回。”

作者有话要说:转折吧?销魂吧?不要拍砖就可以……… 师父是希望,哦也(十八自殴)事实说明:俺真的不是为虐而虐啊啊~~

谢谢 石榴、 EMMA的长评(╯3╰) 很感人,赚了我一票眼泪。

世事总难料

当我提了一满兜新鲜蔬菜重回松山之巅时,贺兰栖真正合了眼眸,安安静静睡躺在他生平最钟爱的藤椅。

悠悠微风,透过参天枫树的层层繁叶,轻轻拂过他丰神俊逸的面容,扬起丝丝缕缕的浅灰长发,稍稍凌乱地覆盖住他眉角,却掩不住他正茂翩然的气息,安宁,亦淡泊。

虽然,他脸色过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