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间,我看见拓跋信陵的面色,猝然流露出欣慰,却又在下一刻变为踌躇。他迟疑的看着冷汗涔涔几近昏迷的司马静雅,再垂下眼眸凝视气息微弱的我,薄唇紧抿。

“去罢,去保住你的骨肉罢。”挤出一抹苦涩笑,我好心提醒他。尽管剧痛,让我倍感头晕目眩、让我愈来愈浑身冰凉,我仍困难地呼吸一口,迎着他犹疑不定的眼神,平淡道,“若为一纸诏书,而舍弃自己的骨肉,他日,你必将后悔。”

他愣住,显然没有预料我会如此回答。

慢慢伸出手,我抚上自己的腹部,悲凉轻叹,“真希望,自己并未怀孕… 至少,我不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母亲。”

脆弱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涌出,悄然滚落。

下一瞬,自己被打横抱起。

“郭焱,你速速去习武室取几瓶上等金疮药。”诉说,猝然在耳畔响起,“越多越好。”

言于此,拓跋信陵抱着我,果断的朝左厢阁疾步而往。经过头发苍苍的老疾医身旁时,他并未顿下匆匆步履,仅沉声嘱咐,“无论孩子能不能保住… 记得,良娣平平安安。”

不待疾医回话,拓跋信陵拧上浓眉,审视一脸平静的我,“杨排风,你要是敢撒手人寰,我就让上官兮儿陪你黄泉路上好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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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厢阁的门,被拓跋信陵毫不怜惜踢开。而身体,安稳落入床榻的同时,他却著手解开我中衣的系带。虚软地撑开眼睑瞥他,为他的紧迫遑急而挤出一抹嘲笑,“无须费心救我… 有空,不如为自个儿担忧。”

“你有力气废话,想必离‘咽气’仍相距十万八千里… 如斯,我何必杞人忧天?”淡漠回应,拓跋信陵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正眼瞧我,他快速封住我周身几道大穴,以防止我失血过多。

眨眼,衣带散开,中衣亦被剥去。

当拓跋信陵的长指触及肚兜活结时,被点住穴位、无法挪移身体的我窘然唤出口,嗓音在自己听来竟些许干涩,“等等… 我…”

“杨排风,你留点精神气少说两句罢。”嗤笑,拓跋信陵迅速褪除我的肚兜。垂眸仔细凝视着剑伤,良久,他才挑了挑浓眉淡淡道,“你还真舍得下手。”

迎着他毫不避讳的审视眸光,近距离感受着他眼底透露出的一抹戏谑,不知为何,我居然倍感尴尬。强作镇定,我默默挪开视线,无语。

“命婢女送热水至左厢阁太费时,你将就将就… 勿怪。”话罢,拓跋信陵凑近脸,竟俯下薄唇,吸吮。

惊讶,只因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洒落,而热血,连同满腹羞赧猝然倒涌,彷佛全部从太阳穴聚至胸口伤患。心跳原本已不紊,因为他的意外举止而愈发慌乱失序。呼吸,也在此时此刻变得急促,起伏。

恶狠狠瞪他,瞪他的不以为意。

淬出一口污血,拓跋信陵无任何顾忌的继续吸吮,似在清除伤处的脏血。

漫不经意的,他抬起眼眸凝视我。一抹捉摸不透的复杂神采,在那双宛如黑水晶般的眸瞳里暗涌,而属于他唇瓣的温暖,正默默无言熨帖在我的冰冷肌肤,一点一点,驱走莫名恐慌的同时,带来如潮水般卷涌而至的心悸。

刹那,屋内的沉默寂静,竟嫌几分别扭。

“你…”哑哑的诉说,突然喷扑在我耳畔,含了犹豫,“我…”

“王爷,您吩咐的金疮药和干净棉布,属下送来了。”郭焱的迫切通传,不适时打断拓跋信陵的言语。不待应允,他火急火燎的闯入,“如您预言,御史中丞当真—— ”

床笫两头的帐幔,及时垂落,阻挡了我的春光外泄。 床头,亦忽然一轻,拓跋信陵起身离开,低沉浑厚的嗓音并无任何情绪波动,“慢慢说。”

“廷尉监之死,极大震怒太皇太后。 为保朝纲井然有序,依太皇太后口谕:宣怀王、韶王即刻入宫谒见… 亦因此,御史中丞孙大人率领左厢神武禁军,‘恭迎’在怀王府邸,不料,竟与杨延风大将军麾下的神机营将士,陷入对峙僵局。 而大理寺卿王大人,亦率领右厢神武禁军,‘守候’在韶王府外。”

“守候?”带了讽刺意蕴的笑意传来,拓跋信陵似处变不惊。

郭焱笃定答,“依然是太皇太后的口谕:温太妃病入膏肓,恐大限将至,特恩准韶王您入宫探视。”

沉默,在足足维持了一刻钟之后,再度被打破,“你先下去罢,依照本王最初的吩咐,速速布置稳妥… 既来之则安之,让他们多等片刻亦无妨。”

话音刚落,床幔被毫无预兆的掀起,一张放大的俊脸重新回归于我视野。 拓跋信陵唇边还余有属于我的殷红血迹,却笑容玩味,“小丫头,此时此刻,你还舍得咽气么?黄泉路上好作伴的,不仅仅上官兮儿,或许还有你的漂亮姐夫,拓跋平原。”

拧眉,我些微错愕一下。

若没猜错,昭平静华是想藉贺兰芮之之死,趁韶王、怀王两者暂失禁军统领权之际,秘密除去两位最大的政治劲敌。 所谓‘入宫议事’‘温太妃大限将至’仅仅是挟持二王入宫的幌子。

踱步坐回床榻,拓跋信陵手中多了几个药瓶,反讽言辞亦从他薄唇溢出,“太皇太后诏怀王五弟与我即刻入宫议事,仅是想找个藉口幽禁我二人。 若拒不入宫,她更有理由以‘私藏祸心’之名,就地斩杀。”

均匀洒落在剑伤处的金疮药粉,缓慢了血液的溢淌,也带来几分清凉之效,镇神。 直到出血的地方,皆被抹上另一层透明泛着清香的药膏,我才慢慢舒出一口气,虚弱道,“既知如此,你为何…”

“为何杀贺兰芮之?”心有灵犀诉说后半句,拓跋信陵放下药瓶,取来棉纱为我包扎伤口。偶然抬首睨我一眼,他一字一顿答,“今夜,盛京城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家,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但是,帝位之争这码事,根本不会有避让者。 ”

疑惑,未来得及问出口,痛苦闷哼,仅因我胸前伤处被丘陵君突然粗鲁触碰。疼痛难忍的拧眉,我刚想说出些什么,阴冷警告却传入我耳——

“小丫头,是浴火重生还是玩火自焚,皆看你的造化。” 话罢,我忽然被拓跋信陵抱入怀里,且被迫仰起脖颈。而一杯温水,即刻灌入我嘴里,含了苦涩的味道。

猝不及防,我虽咳出大半,依然有部分入喉。 蹙迫且沉重的呼吸着,我竟察觉,头晕目眩的程度在攀升。愈渐加速的心跳,令我不自觉问出口,“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是相思草,有安眠之效。”拥着我,他深深的黑眸里闪过释怀。缓缓挑高剑眉,拓跋信陵对于我满是戒备的口吻,并没有方才的愤怒,反而在笑,笑得莫名,“哲哲,记得七年前,你是个油嘴滑舌、懂得以退为进的小偷儿;而四年前的重逢,你却成了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小乞儿。 记忆里,无论你怎么变化,总是贪生怕死… 怎么现在,反倒没有了曾经的聪慧、伶俐?”

“哲哲,你的心思,是不是都专注于贺兰芮之、专注于‘变美’上去了? ”拓跋信陵捏了捏我脸颊,喟叹之辞,竟听得我心生薄凉,“英雄,自古皆爱沾风尘、误风尘… 你情丝三千,最后还不是落得痴恨缱绻?心胸,何必如此狭隘? ”

睁大眼睛,我语意一窒。

默默不言地凝视我,很久很久,他为我的惶惑微微眨了眼,朝厢阁外低声唤,“郭焱,棺椁准备好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新增内容+合并章节,明天继续更O(∩_∩)O哈。

特别篇 伤逝

皇宫紫宸殿

“师姐… 这个,送给你。你喜欢么?”

“( ⊙o⊙ )咦,鸡血石?!漂亮是漂亮,可惜不吉利。”

“为什么?”

“瞧瞧,不认真念书的娃~~鸡血石的本意,形容世间凄婉忿怨的男女离别—— 有生之年,谁和谁的相逢,极可能是场冤债孽缘。当然O(∩_∩)O哈,它也喻指百转千回、最终破镜重圆的爱情。”

暗夜,厚重的云层隐约透露出一弯勾月的光芒,黯淡。

轩栏处,身著一袭黑色袍衫的宇文昭则,正全神贯注凝视着手心里的那颗比朱砂还要鲜红的鸡血石。幽幽月光之下,鸡血石光泽莹透如玉,既像逶迤飘散的浮云,又若星星点点的梅花,不知为何,竟流露出妖冶之惑。

他垂着眼眸,为往昔遥不可追的记忆抿出个浅笑,“百转千回?”

北风乍起,自言自语的喟叹消散,他翩长眼睫微微上翘,遮不住眸瞳里默默涌动的复杂。 束于脑后的黑发,虽有些凌乱的披散在宽厚的肩膀,如刀刻般俊朗的侧面轮廓,却因为缓慢舒展的浓眉,而流露出神思向往。

“好漂亮的鸡血石!”啧啧惊叹,缘于尚寝局的司灯女官。朝宇文昭则弯出个美丽的笑靥,她信步走上前,欣喜亦是好奇道,“中郎将大人,您也喜欢收集石头?” (笔者注:司灯,掌火烛。)

他抬眼,淡然回应,“圣上,终于歇息了?”

“看完九卷《孙子兵法》,圣上才肯入眠。”颔首,虽然她嗓音里有着淡淡的疲倦,调子仍是一贯的开朗,“大人,你夜夜守候在紫宸殿,不累么?”

没有回答,宇文昭则把鸡血石收回衣襟。

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她有些不好意思,随即释怀一笑,“阿奴忘了,大人鞠躬尽瘁,阿奴仅是尽最后几天本分… 待圣上正式释服登基、天下大赦,阿奴便可离开皇城,与家乡父母团聚。” (笔者注:阿奴,第一人称代词,相当于我。)

深呼吸,她抬头凝视天际星宿,感慨,“也不知在宫外,阿奴能不能像站在紫宸殿这般,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凝望参宿?”

挪移目光,她重新对上沉默不言的宇文昭则,困惑问出口,“大人,您说奇怪不奇怪… 阿奴常常觉得,参宿离自己很近,彷佛是囊中之物。不知,这份难以形容的温馨感,究竟是阿奴心灵深处的绽放?或是得不到情感回应之后,一个人的卑微满足??”

宇文昭则怔住。

片刻,他盯着西方位的白虎辖域,缓缓启唇道,声线沙哑且无任何情感温度,“参宿,并不吉利… 它坐落于白虎,梵语称须夜迦,主杀戮。” (笔者注:宿,即星座。参宿,西方文化称‘猎户座’。)

苍龙已逝,白虎无心。朱雀折翼,玄武当立。

自初五后,参宿越来越明亮… 莫不是蠢蠢欲动者,意图大开杀戒?

他不自觉蹙了眉。

她悻悻地撇了撇嘴,漂亮的眼眸眨了眨,有点苦哈哈的摇头笑叹,“大人,您真不愧是武将,张嘴闭嘴仅是杀戮… 入宫前,娘时常告诫阿奴,男人都好色贪杯。您血气方刚,就没想过娶妻生子、欢享人伦之乐?”

宇文昭则再次愣住。

“呐呐~噤口不言即为默认。”收住笑,她正色敛神,再度语出惊人,“您方才像宝贝紧握不放的鸡血石,可是意中人的定情信物?”

“当然不是。”哑然失笑。

她追问,“您相貌堂堂,岂会无意中人?家乡的青梅竹马,亦可算数。”

“放肆。”他眸光流转,慢慢对上笑靥美丽的她,浑厚低沉的回话声音在寂静无涟漪的夜里甚为好听,并无任何责怪,“你是宫中女官,言谈举止却越来越不敬。”

“不怕。”她春风得意,“尚宫大人早就知会阿奴… 此次,阿奴的名讳,已登记在出宫返乡的花册。 除非大人您以‘不敬’之罪禀明圣上,否则,阿奴并不担心自己的命途。 试问,一位无忧无虑的平凡女子,岂会惧怕夜叉?”

宇文昭则讶异,“夜叉?”

“夜叉,是帝释天的护法神。虽接近神的体格,却拥有鬼的模样,且未能被赋予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常常生活在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叹口气,她大声开口,“您说,您成天板着张俊脸,还老爱穿黑色袍衫提把银剑走来晃去,不像被众神祇遗弃的夜叉?”

俊美的面色闪过蹙窘,宇文昭则张了张嘴,“你…”

“中郎将大人…”一道黑影,不期然出现在紫宸殿外,语意急迫,“据探子回报,顾命重臣贺兰芮之,在回府路途意外丧身! 贺兰氏族,此刻已乱成一团。”

眸底,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神采,宇文昭则抿了抿唇,“然后?”

“太皇太后亦传了口谕:命御史中丞孙大人、大理寺卿王公人二者,率五百神武禁军,恭迎韶王、怀王入宫议事。”

宇文昭则颔首,镇定问,“再然后?”

“再然后… 威武大将军杨延风,连同麾下神机营的将士,与御史中丞率领的禁军僵持于怀王府邸,互不相让。”诉说,终于在此刻多出一抹犹豫,一抹忐忑不安,“而韶王殿下,却带着一具棺椁,止步不前于北宫门,口口声声… 请求陛下圣裁。”

“棺椁?”深沉黑眸,竟有了一闪而逝的玩味,宇文昭则抬头,看了看天际那轮被浓厚云层所遮掩的勾月,语气冷淡问,“谁咽气了?”

“钦天监。”

宇文昭则猝然回首,幽黑眸瞳氤氲了浓浓的错愕,“她… 死了?!”

特别篇 红颜

黑色棺椁,停在皇城北宫门外。

死亡的气息,正默默弥漫在夜色中每一个角落,紧紧攫住丧葬队伍里每一个人的心魂。白色的招魂幡,亦随冷风摇弋晃动,隐约透露出逝者生前的哀怨,忧伤。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身著素白丧服的拓跋信陵眯起双眼,望着破晓在即的黯淡天空,他果断迈步上前,“本王,要谒见圣上。”

大理寺卿王大人,一溜烟儿的跑前跑后,步步紧跟在韶王身侧,“哎哟王爷,您这不是让下官为难么?太皇太后,正在凤仪宫等着召见您… 王爷,您听我说,情况没那么严重,不过是饮饮茶水、议议政务,上嘴皮磕碰下嘴皮的事儿,能难倒您?”

拓跋信陵眉头紧锁,“让开。”

“这…”圆脸大理寺卿摇头,先是支吾,继而又显得心事重重,迟疑着,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一片的神武禁军,才张嘴劝说,“紫宸殿早已歇灯,圣上或许已然入梦… 王爷,您应该即刻前往凤仪宫。误了时刻,勿怪神武禁军对您无礼…”

含了警告意蕴的言辞,猝然湮没于宫门次第开。

庞大的朱漆宫门,被豁然推开。沉重的转动声,在身著一袭黑色袍衫的宇文昭则步出时,戛然而止。

“宫门禁地,不可大声喧哗。”低沉的男性话语,直接丢给与周遭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大理寺卿,宇文昭则连目光都没有挪移,径直走向走向棺椁,走向韶王。

十步之遥,他面无表情。

“沼泽君哇~虽说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然而小命都保不住,你拿甚与人争执?”

“闭嘴。”

七步之遥,他面无表情。

“师姐,你讨厌我么?”

“当然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殴打师姐--|||”

五步之遥,他依然面无表情。

“昭则… 在这个世界上,师姐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若不嫌弃,愿不愿以天为誓、以地为盟,与师姐义结金兰?”

沉实脚步,终于在棺椁旁顿住。

宇文昭则垂首。黑眸,慢慢瞥过棺木里睡躺的女子,清楚看见她再无一丝一毫痛苦挣扎的安静容颜,俊逸非凡的男性面容,终于在此刻有了伤感,“她… ”

“她死之前,留下一道敕诏。”打断宇文昭则的质问,拓跋信陵薄唇的弧度缓慢扩大,似笑非笑森冷道,“本王,愿将此诏书呈递圣上,请求圣裁。”

“我在问钦天监为何会死? ”嗓音陡然提高,宇文昭则眉宇间快速闪过一丝愤怒,“是韶王杀了她?!”

迎着宇文昭则阴冷的质问眸光,拓跋信陵沉声回答,语气平静得宛若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钦天监不愿苟活,自尽身亡。”

“自尽?” 宇文昭则嗤笑。

拓跋信陵仍旧从容,“廷尉监之死,她自知身负无忌公子的血案,才连累贺兰芮之… 本王劝阻不得,只能眼睁睁见红颜逝。”稍顿,他瞥了一眼大理寺卿,笃定答,“一切,只怪昭平氏族欺人太甚。”

宇文昭则剑眉紧拧,英俊五官笼罩著寒冰,“可…”

“胡诌!排风丫头,绝不会自残轻生。”恼火的咒骂声,缘于一道淡黄色的颀长身形。如风送轻烟般,他迅速掠过丧葬队伍,近身靠近棺椁。或许是路途匆忙,面色微微潮红的他,竟上气不接下气。

“死、死丫头… 芮之已逝,你跑去哪儿了?三哥寻你半天也不见踪影。”气息不紊的埋怨,杨延风俯身凝视棺木里的女子,看着她宛若熟睡中的静谧容颜,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惩罚般轻捏她鼻端,“在装死么?”

指尖触感,是从未体验过的冰凉。

幽幽黑眸,骤然瑟缩一下,眨眼须臾,杨延风重重捏了捏她的脸颊,眯着眼眸笑了,“贺兰栖真死老头儿,何时教会了你龟息神功?”

回应杨延风的,是长时间的死寂。终于,他清亮眸底流溢着的热情、期盼,慢慢消减,慢慢不复存在… 英俊的脸,收起全部的戏谑调侃,他以最最认真的表情看着棺木里孤零零躺着的女子,失神。

“都给本王让开!” 叱责,缘于怀王拓跋平原挥退近身护卫的王府亲随。薄唇紧抿的他,强行按捺满腹的怒气,毫不犹豫步向棺椁——

明明两个时辰不见,她彷佛消瘦了许多。小胳膊小腿,却偏偏穿着宽大的素白褥裙,愈发显得面容苍白无血色,就连唇瓣,亦无一丝一毫的朝气… 记忆里,那位驻足于比翼街、嬉笑着说几句不咸不淡笑话的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颓丧?

拓跋平原皱眉。

仔仔细细凝视着睡颜沉静的女子,凝视着她手心里的剑刃割痕,拓跋平原猝然伸出手,用力撕开她褥衫衣襟——

胸处,火焰胎痕仍在,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创伤,不期然曝露在寒风之中。 暗黑血渍,似刚刚干涸。

拓跋平原怔住。

“五弟,死者为大,就算你再怎么悲恸、再怎样不愿相信钦天监已死的事实… 大庭广众之下,也该维持皇子对朝廷命官的应有尊重。”诉说着,拓跋信陵倏然脱下外袍,轻轻披覆于杨排风,遮住她□在外的肌肤。

而拓跋平原,依然是愣在原地,发呆。下一瞬,怒不可遏的他蓦然转过身,伸出双手紧紧攥住韶王的衣襟,语气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忿恨,“你杀了她?!”

好笑的弯了弯唇,拓跋信陵挑高剑眉,“钦天监是以身殉国。”

“殉国?! 她热衷朝政?她执著帝位、一心惦念皇权么?!”理智不再,拓跋平原不再顾忌所谓的纲常礼仪,情绪激动,“她若有心殉国,会舍得关闭【渭水泱泱】?会静下心来与我饮完最后一杯清茶?会打算离开盛京、从此隐居杨府老宅?”

韶王云淡风轻笑,“五弟,你对于钦天监的私生活,打探得真清楚… 怎么,舍不得杨排风死?既难忘怀,为何她活着的时候,不娶进门?”

“都闭嘴!宫门禁地,由不得你们大声喧哗。”争执,被中郎将宇文昭则打断。直接忽略插不上嘴的大理寺卿、以及随后赶来的御史中丞孙大人,他不容置喙道,“既然二位亲王相聚于此,不如与威武将军一起,立刻入宫谒见圣上,亦好… ”

言于此,宇文昭则凝视了最后一眼棺椁里的女子,缓缓侧过脸,阴鸷眸光投向忐忑不安的大理寺卿,“亦好… 为廷尉大人、为钦天监,讨回公道。”挥手示意,他沉声吩咐,“来人,恭迎钦天监。”

“不,她不愿再入宫一次。”哑哑叹息,缘于神采稍有疲倦风三少。坦然拒绝,他把沉睡不醒的杨排风打横抱起,亲昵拥入怀,“妹妹… 三哥,带你回家。”

“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拓跋信陵蹙眉,“钦天监的遗身,理应尽快送归中书省、太史院。待圣上下旨,再择吉日入土为安… 况且,本王手持敕诏,你须共同入宫,聆听钦天监遗留于世的嘱托。”

“不必。”抱着浑身冰凉的她,看着再也不会生气、不会开怀大笑的她,杨延风极其冷静往后退了一大步,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打算辞官。”

宇文昭则惊讶,拓跋平原亦愕然。

“怀王殿下,恕末将不能信守诺言,不能陪您度过眼下难关… ”杨延风笑了笑,答复直接,“我家小妹这辈子最大的憾事,是没有本事离开盛京,被迫入宫。 倘若能够重新来过一次,她定不愿入帝王家… 所以,末将只想竭尽所能,完成她生前遗愿,带她离开这个权势争夺的是非地。”

侧过脸,杨延风瞥向沉默不语的拓跋信陵,言辞一凛,“韶王殿下,廷尉大人已逝、钦天监辞世、威武将军罢官返乡的结局,是不是很合您心意?”

拓跋信陵并未答话。

低低叹息一声,杨延风眸底的嘲讽意蕴不复存在,溢淌于俊颜的神采,惟剩怅惘。 眸光缓慢流转,他深深凝望着倚靠在自己肩膀的憔悴女子,倏然间,恢复了惯有的温柔笑意,“傻丫头,我们离开盛京,去杨家老宅住几天… 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咳,最近阿花稍感悒郁,以至于和亲们唠嗑量锐减(自我反省)

《灯笼》这篇文曾要过几次榜单,所以半月前,编 辑和我说过入V的事情。鉴于阿花销魂忙碌、以及编 辑理解,所以本文暂时不V。万一入V了,也只能说,是阿花该履行的义务-- 不过,望天,阿花应该会继续销魂忙碌很长一段日子。

小排一路走来不容易,因为她的伪后妈,我,曾经数次不习惯当前的大环境(捂脸,十八自殴) 咳咳,现实生活已经太多条条框框,所以,网络消遣这件事上,我与众虞姬们,一起随性滴happy。

姻缘天注定

我,好像经历了一场很漫长的梦魇。

明明只是被拓跋信陵灌下一杯相思草,下一瞬,整个人宛若坠入漆黑不见底的幽暗世界。所有的爱恨情仇,皆变成了虚幻,仅剩下无边无际的迷惘。想要唤出些什么,我总能听见不知属于谁的伤感叹息;想要睁开眼,我总能感受到不知属于谁的触抚,恋恋不舍。

身体百骸沉重得厉害,心,亦在莫名伤痛。

“傻丫头,我们离开盛京,去杨家老宅住几天… 好么?”悒郁之间,耳畔倏然听见嘶哑的男性话语,蕴着深深自责、歉疚,“春天将近,你一定没见过枫树开花罢?漫山遍野的红枫树,花开在翠叶之下;而郁郁葱葱的绿枫树,花开在翠叶之上… 暗香浮动,却心旷神怡。”

是谁在对我说话?杨延风么?

极其困难,我想撑开重如千斤的眼睑,可惜,彻底僵麻的面庞,完全丧失了自主行动权,并不属于思维控制。

“我忽然忆起往事… 你与你母亲初次抵达盛京城,恰好也是春天。”他低低的轻笑,语意柔缓,“第一次见你,你安安静静地攥着母亲的手心,羞赧的看着我,我也呆呆愣愣地注视着你、注视着你唇边甜甜的笑靥… 你无声地笑着,露出稚嫩的乳牙,很可爱。”

“对,可爱。在我的记忆里,你永远都是乖巧可爱的姝儿妹妹。你不像惜弱,总是一个人闷着书房里习字、刺绣,反而愿意跟在二哥杨延光身边嬉闹、玩耍。奇怪的是,即使你时常被他欺负得很惨,也极少向祖母哭诉委屈,从不向自己母亲抱怨。 ”

呵呵,姝儿真傻。

幽幽叹息,此刻离我甚为亲近,“傻罢?说来是挺傻,当年被二哥抢去拨浪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风三弟不明白:同样都是被杨延光欺负,姝儿你为何甘愿隐忍?”

隐忍?

是不愿意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