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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了。”没等付一卓说完,李峋开口打断。

付一卓震惊,“这么早?”

“有事。”

“你才出来几天?”付一卓皱眉,“你怎么总有事?”

李峋头也不回走到门口,付一卓赶紧追上他,李峋推开门,外面夜色已深。

付一卓道:“都这个时间了啊,是时候去找下弟妹了。”

“……”

“去吗?我开车送你。”

李峋沉声,“别跟我提她,我没功夫想她。”

“等你有功夫想的时候就晚了。”

付一卓借着浓深的夜色,刻意忽略了李峋眼神中的警告,语重心长说:“峋,你看你又任性了。”

李峋危险地眯起眼睛。

付一卓问:“你就不想知道弟妹身边那个男的是谁?”

“不想。”

付一卓欠欠地说:“你不想我也要告诉你。”

李峋狠狠咬牙,大步离开院子。付一卓在后面寸步不离。李峋身高腿长,付一卓更高更长,追起来轻轻松松,还有聊天的闲余。

“他是个画家,叫田修竹。”

李峋的脚步猛然停住,付一卓差点撞上去。

李峋低声。

“叫什么?”

“田修竹,是叫这个吧,我记得应该是……”

李峋是个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因为儿时的记忆里很少有能称之为“快乐”的东西在,所以他只向前看,快刀斩乱麻,摒弃一切他觉得不必要的东西。

所以他的生命经常是脱节的。

以前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他想放弃李蓝;后来高考结束了,他想放弃付一卓;如今从监狱出来,他也打算放弃那段校园生活——

直到他看到那张照片。

那时他满脑子里充斥着吉力公司的事,分不出丝毫精力去想其他。但那照片威力太巨大了,它将他和过去彻底连在了一起。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回忆了。

他惊讶自己对记忆的掌控力,他发现其实他谁也忘不了,他的大脑皮层清晰地存储着那些看似被遗忘的细节,他甚至记得第一次帮付一卓代考时,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所以他当然也记得田修竹是谁。

他记得朱韵第一次帮柳思思写的英语作业,记得她去中医馆时的偶遇,也记得他们在美术馆三楼七号展厅看到的那幅画,还有她提起“天才画家”时的神情。

该死的照片。

“……峋,峋?”

李峋回神,冷冷地看着付一卓,沉声说:“以后别跟我提她的事。”

付一卓凝神几许,脸上的表情忽然端正起来,他对李峋说:“事业问题你是高手,我就不帮倒忙了,但是感情问题,说实话你太幼稚了。”

李峋又要走,付一卓这回直接挡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怀疑弟妹跟那画家在一起了,你问过吗?”

“问她?”李峋直接笑出来,“你让我去问她这些?”

“……”

或许是那笑容着实有些恐怖,付一卓换了个角度切入。

“你对待感情太偏执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夜很宁静,暗处有小虫子不时嗡鸣,细微躁动。

付一卓退后半步,手掐着腰,极少地在李峋面前露出“哥哥”的姿态。

“峋,如果说从小到大有什么是我绝对不会从你身上学的,那就是对待女人的方式。”

李峋侧过头不看他,付一卓说:“你太缺乏风度。”

李峋冷笑。

付一卓面不改色地说:“女人是这世上最娇贵的花,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色泽,她们心血熬得比男人快很多。”

李峋手插兜,看向一旁,完全听不进去。

付一卓严肃道:“你要知道,你当初没有给任何人机会,你只为自己做下决定。所以你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别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李峋嘴唇抿成一条线。

付一卓:“如果大家六年来都沉浸在你的事里,早就油尽灯枯了。”

李峋死死抿唇,倔得就像一根扳不弯的钢条。

他脑中浮现出咖啡厅里的画面。

朱韵进店的一瞬间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因为她是“朱韵”,在认出她之前,他先判断出她是整个店里最美的女人。

她处在最好的年龄,有最美的笑容,自信阳光,气质高雅。她的皮肤光滑饱满,皮肤也像刚抽出的嫩芽一样,闪着光芒。

付一卓苦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数学学得最好,最擅长摆弄机器,到最后人也变得条条框框说一不二。可人不是机器,人心也不是算术题,不能简单加减。”

他看着李峋,又说:“朱韵本来可以留在国外,可她毕业就回国了,回到这座城市,在你们大学附近租了房子,一年了一直单干没有找公司。虽然她本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总觉得她潜意识里是在等什么,你觉得呢?”

李峋半低着头,帽檐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孔。

付一卓:“我不知道她还爱不爱你,但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你现在有什么目标的话,她会是全世界最不计代价也最有能力帮到你的人。”他静了静,最后说:“所以如果她真的来帮你了,别为难人,也别那么偏执,感情不是电脑,只懂0和1,你也该成熟点了。”

又是一阵沉默。

李峋转眼看付一卓。

“计算机不懂0和1。”

“?”

“它只接受这两种输入是因为数字电路只能接受0和1。”

“……”

“数字电路只能接受0和1是因为非线性电子元件只有两个非线性区。”

“……”

付一卓凝视李峋半晌,拍拍他肩膀。

“今天就到这了,你先走吧,有空再来。”

第九章

朱韵并不知道李峋和付一卓的见面,她还在担心李峋跟任迪要钱的事情。

李峋出狱这半个月,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搅成一锅浆糊,黏黏稠稠,和不开也甩不掉。

不过好在她在蹭了一身浆糊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

思路是明确的,对于吉力公司,李峋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家公司挺大吧,他刚出来就有这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些了?”田修竹问道。

朱韵瘫在沙发里。

“他对上心的事情有用不完的精力。”

“没人有用不完的精力,执著只能强撑一阵。”

朱韵摇头,“你不了解他。”她安静了一会,从沙发里爬起来,“我得出门一趟。”

“去哪?”

“吉力公司。”

朱韵第一次知道方志靖进了吉力公司的那天,正是她晕倒在尼日加拉大瀑布的前一晚。

那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破罐子破摔了,也本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到头了,不可能更可怕了,可事实证明生活就是无底的痛苦和讽刺。

朱韵质问过高见鸿,不止一次,可从没有结果。

方志靖在得知朱韵联系过高见鸿后,特地在过年的时候给朱韵母亲送大礼,不是为了缓和与朱韵的关系,而是想让她在母亲对他的称赞声中更加痛苦不堪。

久而久之,这成了朱韵的心魔。

甚至她回国之后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才能把心口这根刺拔了。

可她想到头破血流都想不出好办法,她有实力可以去任何一家IT公司就职,可这没什么用,就算公司之间有竞争关系,也只是针对产品和项目,并不能撼动什么。

她也有过创立公司的想法,可一想到这都是为了私仇,她就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招聘员工。

“你还不够坏。”在朱韵自顾自纠结的时候,田修竹对她说,“很多事不是实力强就能做到,人的性格占据很大一部分。你太软了,胆小。”

朱韵不想承认,田修竹笑着说:“这是天性,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现在胆小的朱韵再次来到吉力公司,她向公司前台询问,被告知高总需要预约才能见面。

朱韵说:“你告诉他是老同学。”

前台打量朱韵。

这女人很漂亮,穿着一身通勤装,修身的中长款白色小西服,挎着一个精致的黑皮包。见她仪容得体,前台接待也较为客气,跟高见鸿通完话,对朱韵说:“请您稍等,高总马上就下来了。”

这时外面开来一辆车,刚好停在公司正门外。那里是禁停区,可保安看了车牌后,就全当做没看见的样子。

车上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细碎蓬松的波浪头,大大的墨镜直接遮住了半张脸,她穿着高跟鞋,咚咚咚颇有节奏地进了大厅,身后保安跟过来。

“吴小姐,车还没熄火。”

吴真随口道:“不用熄,来接人的,马上走了。”她径直来到前台,高贵冷艳地发问,“高见鸿呢?”

前台慌张回答道:“高总在楼上开会,马上就——”还没等她说完,吴真已经扭头往电梯去了。

朱韵站在旁边,吴真路过时两个女人对视了一轮。

吴真体型跟朱韵相仿,姿态丰盈。因为做艺人的缘故,她皮肤保养得好,只是妆化得太浓,全都盖住了,惨白的脸色下,嘴唇红得像沾了血。

“吴小姐!”前台后面叫她,吴真没有理会。等电梯门关上,前台才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态,都被朱韵看在眼里。

一层一共两架电梯,吴真那个门刚关上,旁边的电梯就到了。高见鸿从电梯里出来,一眼看到朱韵。

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朱韵有些记不清楚了。

“稀客啊。”高见鸿笑着走过来,“平时请都请不到,今天怎么上门来了。”

旁边的前台小心翼翼说:“高总,吴小姐来了,刚上去找你了。”

高见鸿转头,看到大门口停着的蓝色宝马,眉头不经意地一蹙。

保安察言观色,连忙跑过来。

高见鸿低声道:“不是告诉你门口不能停车。”

保安有苦说不出,“是吴小姐非要……”

高见鸿:“去催后勤,把门口的路桩抓紧弄好。”

保安:“是是。”

高见鸿又看到电梯,刚刚上去的那架已经从六楼往下走了。“跟我过来。”他领着朱韵往楼道里走,顺便告诉前台,“让她等我一会。”

高见鸿跟朱韵来到安全通道,他将门关上,世界霎时安静。

楼道里有股潮气,储物的小隔间没有关紧,里面露出两把拖布。储物间门口堆着几个踩憋的纸壳箱,以前似乎是装显示屏的。

“咱们长话短说吧。”朱韵先开口。

“好啊。”高见鸿神态轻松,“想说什么,说吧。”

“你见过李峋了?”

“见过。”高见鸿扯着嘴角,跟朱韵开起玩笑。“看来你在他心里地位不行啊,他出来第一个见的人是我,吃醋没?”

“高见鸿。”

“不如我来猜猜吧,你打算说什么。”高见鸿手插在西服裤里,拧着眉头深思了一会。“想让我把方志靖赶出去?如果是这个就省省吧,我们俩公司职位同级别,谁也赶不走谁。不过想让我给李峋弄回公司的话,倒还有点可能,你让他来应聘看看啊。”

朱韵神色不变看着他,高见鸿的脸渐渐冷下来。

高见鸿的手机震起,他看都不看直接挂断。

“老婆的电话?”朱韵说,“回去吧。”

高见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了。”朱韵往外走,“是我的错,已经六年了还这么天真。”

朱韵已经拧动门把,高见鸿又把门狠狠推上了。朱韵回头,高见鸿站得很近,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寒意逼人。

“你怕我们起争端?”高见鸿冷冷道,“现在跟大学时期可不一样了,我们都不是学生了,真刀真枪拼起来,肯定要有人要头破血流,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朱韵不回答,高见鸿平静地给出答案。

“是他。”

朱韵嘴唇紧抿。

“我承认他是个天才,但这个时代没有那么简单。”高见鸿说着,忽然改口,“不,哪个时代都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

朱韵依旧没有回答,高见鸿说:“我说过,我承认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但也仅仅如此,他走不远。”

朱韵凝视着他。

朱韵眼睛形状很漂亮,眼白是干净的乳白色,没有一丝杂质,衬得黑眼珠更为晶亮,就像带着雪霜的葡萄,让对方可以轻易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她好像要将高见鸿彻底看透一样,轻声说:“本来不会是这种结果,你应该知道。”

高见鸿的手机又震起来,他不耐烦地再一次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