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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峋目光落回书上,说:“还得一段日子,正好旁边两家公司黄了,董斯扬把房子一并租来了,一起装修。”

朱韵:“那家快递黄了吗?”

李峋瞄了她一眼,“你想搞黄它?”

朱韵:“他们每天在门口堆太多东西了,每次消防检查我们都跟着一起罚款,整层楼的人都希望他们搬走。”

李峋挑了挑眉,手里又翻过一页书。

“再有半年吧,这层都归我们了。”

朱韵悄悄努嘴,她最喜欢看他漫不经心做决定,比他说情话时更诱惑,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全化成了风月。

屋里又重归安静,只剩一页一页的翻书声,过了好一会,朱韵轻轻开口。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李峋:“没说什么。”

朱韵静静看着他,李峋又看完一页书,抬头笑道:“你妈可比你厉害多了,怎么把女儿教得这么怂?”

朱韵不满意,“谁怂了?”

李峋耸耸肩,朱韵说:“我妈一直当老师,当了几十年,思想很顽固。如果她话说得过分了,我替她跟你道歉。”

李峋再次从书里抬眼,神色有点轻佻。他冲她勾勾手指。朱韵费力地从懒人沙发里撑起,刚靠近,被李峋一把拉住手腕。她失去平衡叠在他身上。李峋捏着她的脖子,朱韵感觉到一股温热阳刚的气息靠近自己。他的声音若有若无,搔得她的耳朵奇痒无比。

“公主殿下,是不是又拿我当豆腐做的了?”

她明知道他在逗她,还是沦陷了,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配合。他捏着她,揉着她,百般把控着她,深蓝色的懒人沙发随着他们的动作变换各种各样的造型,最后像泥沼,把他们整个裹在里面,完全吞噬。

帆布里的粒子在耳边沙沙作响,朱韵被李峋压在身下,他书扔到一边,埋头亲吻。

没有陷入工作的李峋味道很好,她猜他白天应该洗了澡,身上竟有种年轻时的清香,但胡子没刮干净,磨得她的脸疼得要命。

而现在疼也是好的。

失而复得的感受让他的一切都成了好的。

她开始觉得他什么味道她都喜欢,就像品尝是不同度数的美酒,有时酒饮微醺,欲醉还醒;有时昏天黑地,烂醉如泥。哪种她都接受,只要是这个牌子。

“你总闻什么?”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离开一点,两人鼻子贴在一起。“以前你就喜欢闻我,属狗的?”

朱韵拿膝盖顶他以示不满,刚好蹭到他蓄势待发的位置。

李峋一手按住她,一手解腰带。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周围荷尔蒙指数飙升,朱韵感叹年长的好处,抛开了所有小资小调,办起事来只求高效。他们脱得精光,肤色一个雪白,一个暗沉。折腾了一阵,他们都发了一身汗,搂在一起和稀泥。

没过一会,他们已经分不出哪一滴汗水属于谁了,李峋长出一口气,准备干活。

说是“准备”,是因为他们又被打断了。

朱韵手机响起,她本没打算管,想着等它自动消停。可它一直响,不停响,响到最后手机没消停,李峋倒是消停了。他懒洋洋翻了个身,躺在沙发里,随手摆了摆示意她先接电话。朱韵跃过他的身体,从地上捡起包。没想到竟然是高见鸿的手机号。

朱韵狐疑地接通,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朱韵吗?”

朱韵嗯了一声,“是我,你是哪位?”

女人说:“您好,我是二院肿瘤科护士,请问您认识患者高见鸿吗?”

朱韵直起身,沙发里的李峋瞥过来一眼。

“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今晚他要做手术,现在已经做完准备了,但患者说什么也不肯进手术室,他说想要见您一面。”

屋里很静,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出来,朱韵看向李峋,李峋神色不明。

护士说:“……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话。”

朱韵没做声,等着李峋示意。李峋起身,赤着身体去桌旁拿烟,点完火,打火机扔到桌上。朱韵对着电话小声说:“好,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屋里一时又静下来。朱韵低声说:“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见我?”

李峋:“不知道。”

朱韵看着他宽阔的背,“你要去吗?”

李峋回头,“他是叫你去,你问我干什么?”

朱韵拿着手机,看着李峋黑沉的眼睛,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这个电话是想打给你的,他想见的是你,只是不敢说。”

李峋又转回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朱韵开始穿衣服,她穿得很慢,给李峋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思考。等她最后一件衣服穿上,李峋这支烟也抽完了,他掐灭在桌上。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朱韵披着夜色驱车前往医院。

李峋不去的结果并没有太出乎她的预料,虽然他饶过吉力这一次,但更多的是为了解放自己。李峋性格格外执拗,他内心有一杆属于自己的标尺,高见鸿已经被他归在尺度之下。他曾给过他机会,可他践踏了他的心意。

李峋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朱韵来到肿瘤科,找到那位联系她的护士。小护士年纪不大,领着朱韵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说什么就是不肯做手术呀,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小护士正说着,走廊里忽然传来争吵的声音。小护士眉头一皱,加快步伐。

病房门口,一个老人正跟一个年轻女人厮打。朱韵远远看过去,那波浪的卷发,长长的裙子,不是吴真又是谁。

老人六十来岁,跟吴真比起来体格消瘦,她在气头上,扯着吴真的衣服,眼红耳赤。

“有你这么做人的吗?丈夫还躺在病床上你就满嘴都是钱!”

吴真拼命推她,“你别碰我!什么满嘴是钱,你能不能听明白别人怎么说话!我问他公司股权处理的事,这都是为了家里好,你还怪我?!”

那老人应该是高见鸿的母亲,她嘴没有吴真利索,只能手下更用力地攥着。小护士冲过去拉开她们。

“你们家属注意点!这里是医院!”她严肃地说,“还有其他患者在住院,如果你们不能保持安静就请离开。”

吴真第一个看到朱韵,她气喘吁吁地拨开高见鸿母亲的手,高跟鞋咚咚地往外走了。高见鸿的母亲捶胸顿足,病房里走出高见鸿的父亲,过来安抚她,高见鸿的母亲伤心欲绝。

“我当初就说不能找这种女人当媳妇,就是引祸进家!现在好了,扫把星,从她嫁进来见鸿哪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每天拼命赚钱给她花,结果她就这么回报我们,就这么回报!见鸿还得了病!全都怪她!都怪她!”

高见鸿的父亲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他扶着自己的老伴,说道:“现在就别说这些了,你也小声点,让孩子听到压力更大了。”

他抬眼,看着朱韵,说道:“你是朱韵吧?你也长大了,跟照片里都不像了。”

朱韵:“您认识我?”

高见鸿的父亲说:“认识,你们以前大学的时候比赛照的照片,他一直都留着。那阵他总提你和那个姓李的孩子,后来就不说了。”他的语气沉痛又衰弱。“你进去看看他吧。孩子,叔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但叔求你,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一定让他宽宽心。”

朱韵看着这对年老体衰的夫妻,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知道,放心吧。”

第48章

朱韵进去病房,高见鸿的父亲在后面帮她关上了门。

门一合上,所有的纷乱嘈杂都不见了。单人病房的配置很好,墙面是浅浅的粉色,窗台上也摆着植物,整洁温馨。

高见鸿躺在病床上,朱韵第一眼见到他感觉有些陌生。为了做手术,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剃掉了,鼻子里插着管子,脸颊消瘦。

他很虚弱,但意识还清醒。他看着朱韵进屋。

“他不肯见我。”他插着鼻管,说话很轻很慢。

朱韵走到他身边,说:“你不要多想,安心做手术。”她站得近,高见鸿看她的视角有些费力,朱韵拿过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他的视线也随之落了下来。

“吴真跟我妈吵起来了?”他低声问。

朱韵:“就说了几句,没什么大事。”

高见鸿:“我妈总觉得,是吴真给我带来了的厄运……人遇到不顺的事,总要找个怪罪的对象。”

朱韵还是那句话,“你安心做手术,其他的事都等痊愈后再想。”

高见鸿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好一会,他缓缓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撤诉?”

朱韵:“这是公司所有人共同的决定,我们得考虑以后,如果消耗太大得不偿失。”

高见鸿听着,轻轻摇头。

“不,你不用安慰我,没有什么共同决定,至始至终只有他能做决定。”

朱韵静默。

高见鸿喃喃地重复着:“从来就只有他能做决定……”

高见鸿眉头皱起,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朱韵连忙起身,“我去叫医生。”

高见鸿出声费劲,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朱韵。他紧紧看着她,脸色发青。

“他还不如狠到底,这样我死也死得有缘由,现在这样算什么?”因为头发剃光,高见鸿头颅上的血管更为清晰可见,他强忍着疼,头上渗出汗珠来。

“你告诉我现在这样算什么?他是原谅我了?”

朱韵扶着高见鸿的胳膊,“你冷静一点。”

高见鸿摇头道:“他不应该原谅我,我是真的想将他踩进泥土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窗外刮起了风,夜的黑铺天盖地。

高见鸿攥着朱韵的手腕,力道奇大,朱韵不敢推他,也不敢太过刺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久而久之,高见鸿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脱了力,躺了下来。

他说:“但一开始我就知道要失败。我知道我赢不了他,他也知道,你也知道……”

听到这,朱韵终于问了句:“那为什么明知道赢不了还要跟他比。”

高见鸿没有回答,他好像在回忆。许久后,他说了一句。

“是我告诉张晓蓓的。”

朱韵没听懂。

“什么?”

高见鸿喃喃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太生气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个姐姐,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们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我太生气,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放弃所有机会去跟他干,他就那么轻易放弃了。我知道张晓蓓恨李峋,我也知道她认识很多媒体,我就打电话给她。我把李峋所有的事都告诉她,我还说他故意勾引领导的女儿。”

朱韵立在一旁,乍闻陈年旧事,神色恍惚。

高见鸿自顾自地说:“等我酒醒的时候,新闻已经发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判那么重的刑跟舆论有没有关系,那时我很害怕。”

他一直碎碎念着,声音很轻,也不管朱韵听不听得到。

“……这件事我谁都不敢说,我一直想忘了,但总忘不掉。我总是梦到我们三个一起去蓝冠公司的那天,其实那天我也紧张得想吐,但你比我先吐了,只有他不怕,还有心情站在一旁笑话你。可我醒来时你们都不见了。”

他说着说着,目光移向朱韵。

“我总想到以前的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越想头越疼,越疼就越恨他!我们本来不会是这样,是他的错,是他先放弃我们的。他问我后不后悔,我还要问他后不后悔,你去给我问问他后不后悔!”

高见鸿越说越激动,大声吼叫,满头虚汗,身体大幅度地颤抖。朱韵托着他,声音抖动地说:“高见鸿,我们都有过错,但我们都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你没必要非逼着自己扮演这样的角色。”

高见鸿已经听不清朱韵的话,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把她拉到自己唇边,颤颤巍巍气若游丝地说:“如果他有那么一点点后悔的话,你就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屋外狂风大作。高见鸿脱了力,晕躺倒在床上,朱韵冲屋外大喊医生。

拖了三个多小时,高见鸿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灯亮起的那一刻,朱韵两腿打颤,扶着墙壁蹲了下去。

高见鸿的父母靠在一起相互鼓励。

手术要进行好几个小时,朱韵跟高见鸿的父母告别。她驾车从高架桥回李峋的住所,桥上灯火通明,左右两侧星星点点,万家灯火。

朱韵将车窗打开一些,风一瞬间鼓吹进来,吹乱鬓角的发,吹散霓虹的影。

为何年轻时的情感这么容易烙在心里?爱情、友情,还有那些天真幼稚的梦和誓言。看似忘了,其实全在心里,长大了碰到更成熟更完整的,却总没有那些零零碎碎记得深。

这一件事,虽称不上完全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但影响力也不容忽视,多年过后翻开来看,苦辣酸甜仍然清清楚楚。

李峋会后悔吗?

朱韵可以替他回答——

不会。

至少他嘴里永远不会承认。

李峋前半辈子太孤单了,孤单得差不多只剩下自己。他倔成一块石头,错都很少认,又怎么可能说后悔,否定曾经走过的路。

但他会用另外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始终相信他的心是软的,而且会越来越软,像长大的孩童,或者熟透了的桃子,越来越香甜,越来越温柔。

回到公寓,屋里黑着,李峋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跟她走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穿上了长裤,上身还赤着。

朱韵走到他身边,离着三四步远的时候,他侧过眼,张开右臂,朱韵走到里面,他又合上,刚好抱住她的腰。

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

朱韵在他头顶轻轻亲了一下,说:“高见鸿已经开始做手术了。”

李峋:“你没等到结束?”

朱韵:“没有,要等好几个小时,我要睡觉。”

他冲她懒洋洋地笑了笑,朱韵看出他有点疲惫,说:“你去洗漱一下吧,早点休息。”

李峋把烟掐灭,缓缓站起,走进洗手间鼓捣了一会。他出来后轮到朱韵。李峋这公寓应该是首次出租,装修很简单。他刚出狱的时候还有收拾东西的习惯,一两年过去全都完了,一切回归原样,该怎么乱就怎么乱。

朱韵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的牙膏,捏得乱七八糟,是最浪费的用法,她拿起来扭了扭,折叠起来。

李峋已经在床上了,开着床头灯,手里是从朱韵家拿来的那本书,已经快看完了。

他看得专注,朱韵出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朱韵觉得这是他的一个优点——他一个人久了,永远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会寂寞无聊,空虚以度。

她悄悄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天马行空地想着。

现在看着帅,安安静静像幅画,那以后呢,老了怎么办。朱韵稍稍勾勒了一下,一个七八十岁的孤傲老头子,满头花白,张嘴就没好话,不过因为他年轻时取得了较高成就,所以周围人都敢怒不敢言,大家不理他,他也不理大家,每天自己抽本书,在没人的地方看……

好像有点可怕。

欧美电影里的变态老头杀人狂都是这样的。

“想什么呢?”李峋不知何时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