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城李家刚刚接了聘礼,那张氏便匆忙让人将东西抬进了自己的内库房,一件件仔细的欣赏那些精致物件,越看越爱,其中那套冰糖玛瑙杯最得张氏的心意,拿在手中便舍不得放下,瞧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居然发现这东西竟然是御制的。

张氏心中一惊。大月有御用造办处,专给皇室诸人提供各式摆设。皇帝赏赐给的得宠大臣的摆件多是造办处制的,若是哪家得了一两件,都是极大的体面。这江家好大的手笔,居然将这等精品作为聘礼给了秀云…

不对,江家虽是峦城有名的商人,只是想要得到这上用的东西却不是易事。张氏略一思索,想到那江家的二媳妇可不就是和皇家沾亲带故么,这东西只怕不是江家本家出的吧?

那么,这物件自己留下好么?

张氏拿起一只杯子轻轻抚摸,实在舍不得就这样便宜给那李秀云。御制的东西,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如今难得手里有了这么一件,让她轻易放弃实在是为难。

张氏因着这冰糖玛瑙杯整整两夜没睡好,而峦城江家,那太太刘氏也曾因为一盘樱桃点心费尽心思。

让我们将时间调回十天前。

那天江家二奶奶刚从庙里进香回府,扶着丫头的手慢慢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准备歇晌。

“奶奶,卸了头面略歇歇吧。”落霞扶着季贞儿坐到镜台前的雕花圆凳上,替她拆下头上的步摇和玉钗,只留了几只不咯人的金珠,又接过彤霞递上来的家常衣服服侍着换上。

“我自己来。”季贞儿接过玉碗手中的湿帕子,细细的净了面后随手扔进瓷盆里,待落霞铺好了软榻,便慢悠悠的靠了过去,冲玉碗笑道:“不是和你说了,孩子还小,不必日日进来伺候么?”

玉碗原是季家的家生子,生父早逝,母亲曾给季家的小公爷做过几日乳母,深得公府上下的敬重。玉碗七岁时被季家主母选中伺候年方五岁的嫡出姑娘,由此进了季贞儿的院子,自此伴着姑娘长大,吃的用的比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些。

后来自愿随着主子到了江家,前年嫁给了外院的一个小管事名叫林保,公婆都是太太刘氏的陪房,这几年年纪大了,便退下来管着老太太和太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每日清闲的很,现如今就住在江家外围的仆人房里,家中有个独立的院子,在江家众仆中算是个体面的人家。

玉碗嫁过去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极得林家老婆子的喜爱。因江家规矩,奶奶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有数的,玉碗出嫁后,彤霞便顶了她大丫头的名额。季贞儿不是管家奶奶,若是硬给玉碗在府中安排个好差事只怕要引人多心,因此便从自己的月例中拿出三两银子算作玉碗的月钱,平时赏给丫头们的物件也都留给她一份,竟是将她仍算作枫林苑的人,只是因她有了自己的家庭,便也不用她日日进来伺候。

“孩子都是他祖母带着,奴婢在家也摸不着,倒不如来奶奶这松快松快。”玉碗笑着坐到一旁的脚踏上,拿过一边儿的团扇轻轻扇着。

“感情你是把伺候我当成享受了?”季贞儿抿嘴笑笑,“这话说得好生古怪。”

“这有什么稀奇的。奴婢在家虽说不用照顾孩子,可却要洗衣做饭,打理家事,哪样不比在奶奶这辛苦?”

玉碗这话说的却是不假,她过去在枫林苑中是大丫鬟,名义上虽说是伺候主子,可实际上院中的小丫头都归她管教,平时不过动动嘴皮子,那些辛苦活哪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即便出嫁之后领的不是公中的月例,可也是顶着管事姑姑的名头进来的,便是落霞彤霞两个大丫头有时也会听她管教,日子过得更是逍遥。

“…你们家不是雇了个粗使婆子么?”季贞儿疑惑道。林保的家世在仆人中算是好的,玉碗出嫁前她便派人打探过,那林婆子在江府虽说是个奴才,可在自己家中却也是当家的主子。年轻时因为伺候太太,没工夫顾家,便雇了个婆子扫地做饭,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活,自然也没辞了人家。怎么如今听玉碗的口气却不是这样?

“我家婆婆说如今家中人口多,加上有了孙子,自然要多攒给他攒份儿家业,便辞了那个婆子。”玉碗无奈的撇撇嘴,那林婆子虽喜她出身名门,可却总要想法子在她身上摆摆当婆婆的威风,好似看她恭敬辛苦,就能找到当家太太的感觉似的。

季贞儿皱眉,“你们家何时差那几百钱了?”说罢似有所悟,顿了一会儿方道,“明儿喊人牙子来,我买个丫头送你吧。”

玉碗急忙拦道,“哪能让主子给奴婢买丫头呢…我婆婆就那性子,心眼倒是不坏的,奶奶要是真心疼奴婢,就让我日日进来伺候。”说完又笑了起来,“估计用不了几个月,我那婆婆就会将粗使婆子请回来了…”

季贞儿听罢也笑了起来,刚要调侃两句,便听窗外有人说话,“落霞,谁来了?”

落霞在窗外应了一声,匆忙撩开帘子进了东屋,福了福身子方道:“是太太打发了碧荷过来。”说罢将碧荷让进了屋里。

“瞧我这幅样子,倒让碧荷看了笑话。”季贞儿坐起身子,拢了拢散落在耳际的碎发。

“二奶奶哪里话,如今正是歇晌的时候,是奴婢来的不是时候。”碧荷行了个礼笑道,“只是太太心急,非要我来向奶奶讨样东西。”

“太太要用什么打发个小丫头来取便是。”说罢使了个眼色,玉碗忙搬了矮凳过来让碧荷坐了。

“因三爷月底就要下聘,可原备好的一套冰糖玛瑙杯却不慎碎了一只,如今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替了它。太太正为这事儿犯愁,今儿忽然想起似乎在奶奶这也见过一套,便打发我来问问,若不是奶奶的心爱之物,便先拿与三爷应急,等日后寻到好的再给二奶奶送来。”

“不过是一套杯子罢了,哪里值当你郑重其事的跑这一趟。”说罢解下腰间的钥匙递给落霞,吩咐她去库房将那杯子找出来交给碧荷。

一刻钟后,碧荷抱着锦盒回了太太刘氏居住的长风苑,将东西交给刘氏过了目,“可要给大奶奶送去?”

“…早上老二媳妇要的那樱桃点心厨房可做了?”刘氏垂下眼皮,吹了吹冒着热气儿的茶碗,抿了一口茶后方道。

“奴婢去二奶奶院子的时候,正看到维佳往厨房去呢。”碧荷顿了顿又道,“只是那樱桃点心不易做,只怕还要等上一阵子…”

“那你等点心做好了再把这玛瑙杯给老大媳妇送去吧…”刘氏说罢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碧荷退了出去。

“太太。”一旁的柳妈妈轻声道,“依老奴看,倒不像是大奶奶刻意刁难…”

“就算不是她吩咐的,也逃不过一个御下不严的罪状。”刘氏轻叹,“江家的管家奶奶,却连手底下的丫头都管不住,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大奶奶毕竟年轻…”柳妈妈劝道,她是刘氏的陪房,后来做了厨房的管事儿。大奶奶入门七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没让底下的下人挑出过一个错儿。依她之见,这点心的事儿怕也不是大奶奶的主意,一个管家奶奶要是想为难弟媳妇,多少方法使不得,非要拿一碟子点心做文章?这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

“贞儿嫁来咱们家也快五年了,从入门起这樱桃点心就成了哽在大房二房之间的一根刺。我本想借着这件事儿看看老大媳妇的能力与为人,谁成想过了这么些年她居然还一无所知…今儿若不是我叫你去给她透话儿,只怕她还蒙在鼓里呢…”

“大奶奶每日事情多,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柳妈妈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奶奶心实,那维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自然不会防着…”

“既然当起了这个家,便容不得她松懈。心实?哼,我看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刘氏冷冷道,“你别小看这一盘点心,弄不好就会影响敏之和寒之的兄弟之情…这便是我容不得的了…”

“太太多虑了。大爷二爷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着呢。”柳妈妈陪笑道。

“那可说不准。老二媳妇虽不声张,可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只看寒之这几个月的表现…”

第5章 第五章 樱桃点心 下

“二爷回来了。”小丫头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季贞儿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东屋门口亲自撩起帘子将江寒之迎了进来。

“何必亲自出来。”江寒之埋怨道,“这么多丫头婆子,哪个不能撩帘子,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季贞儿不理会丈夫的话,只甜甜笑道,“今儿回来的要早些呢。”最近铺子生意忙,江寒之每日都要酉时过后才会到家,今日居然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

江家祖上虽出过侯爷,可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江老太爷高中之前,这段历史早已被众人淡忘。更何况江老太爷乃是次子,便是爵位仍在,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而江家那些祖辈们没了爵位之后也不过是靠着先人传下来的家私和田庄上的收成度日。虽说不至于忍饥挨饿,可也觉没那本钱日日燕窝鱼翅、锦衣群婢。

至于江家如今的富贵,却是离不了周太君的运筹帷幄。

当年江老太爷高中探花后仅仅被封了个翰林院编修。因为并非京都人士,又不愿意住在岳家,便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作为府邸,夫妻俩带着两房家人都挤在这小宅子中,日子过得并不逍遥。而那七品官的俸禄虽少得可怜,但应酬却多不胜数。江家田庄上的那点收成去了峦城本家人的日常开销后寄给江老太爷一家的更是只够温饱。

周太君虽有几个嫁妆铺子,可都是些小本经营,收入也是有限。老太太一咬牙,朝娘家借了两万两银子四下打点后在京都另置了一栋酒楼,如此几年后,家中才渐渐宽裕起来。

那年江老太爷的老母过世,老太爷丁忧还乡,带着老太太回了祖籍峦城。谁知老母百日未过,大哥便主张分家。因江老太爷好歹是个官儿,那江大老爷也未亏待这个弟弟。

手里有了余钱,老太太便想置出一份家业留给子孙。大月朝官员不许经商,可对家眷却并无限制,更何况哪个高门大户没几处生意?朝廷给的那些俸禄只怕还不够这帮爷们喝顿小酒儿的。

老太太敢想敢为,于是江家便有了第一家成衣铺子。后来江岳平接手后更是将家里的生意发展起来,直至今日,江家已成了峦城一带最有名气的布商。

而江敏之江寒之两兄弟,自打懂事起便跟着父亲学习商道,待成年后江岳平便给两个儿子都安排了差事,每人各管几个铺子。

“最近铺子事情多,天天起早贪黑的也没工夫陪你好好说说话。刚好今日略微清闲些,便躲个懒早点回来。”江寒之笑着应道,将手中的点心匣子摆到圆桌上,“路过吉盛斋时看那樱桃点心做的好,想着你爱吃这个,就买了一匣子回来。”

樱桃点心做起来复杂又不易保存,一般除非客人事先预定,否则店家是不会特意做了它出来摆着卖的。季贞儿看着匣子里还冒着热气儿的点心,只觉心里甜丝丝的,也不拆穿丈夫的谎话,只柔柔笑道,“刚才厨房也送来一碟子呢…”

江寒之一怔,随后心疼的看着妻子。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季贞儿从小便锦衣玉食,嫁他之前,单是一等大丫头就足足有八个,院子里扫地跑腿儿的小丫鬟更是多不胜数。那时候吃的用的,甚至用不着她示意,便自动有人送到她的屋子。哪像现在,偶尔想吃个点心,居然要看厨娘的脸色…

自家妻子是个安静淡薄的女人,无论处在如何艰难的境地都能随遇而安,无论遇到如何复杂的境况都能泰然自若。她善良却不愚昧,温柔却不柔弱。不会怨天尤人,只会迎难而上,努力的让自己去适应环境,也让周围的人渐渐的接纳她,习惯她,喜爱她,最后爱上她…就如他自己…

爱她,是的,他爱她,很爱。从她许诺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要一生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在他心中,季贞儿这三个字不仅仅代表着妻子,也代表着他的一段人生。是她将他的灵魂从黑暗中拉了出来,让他仍旧有自信去享受光明…

在他的身体遭受苦痛的时候,在他被一个庶女嫌弃到寻死觅活非要退亲的时候,在他的心即将破碎的时候,是她毅然决然的嫁给他,不在乎他可能残缺的身体,不在乎他相对卑微的门第,不在乎他次子的身份…

或许,她当时的决定是为了家族考虑,怕庶姐悔婚辱了季家百年望族的名声,怕连累自己姐姐一国之母的声望。可他仍然感激她,感激她的深明大义,感激她的正直良善,感激她全了他的脸面…

一个男人,在对自己的妻子存有好感的时候,难免会处处留意她。那么,渐渐的爱上,也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吗?

贞儿是个好女人,她总是想让自己看到她开心的一面,不愿用一些小事惹他烦心,即使受了委屈,也只是偷偷将脸藏到他的怀中,等到仰起头时,又是笑靥如花…

而他,居然是在娶了她五年之后,才知道,她在这个家中,居然连朝厨房要碟点心都要小心翼翼…

如果不是那天他因办年货回家早了些,偶然间听到她的丫头愤怒之下泄露的信息,只怕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委屈…只怕直到现在,还要以为仅凭京都季家这四个字就能护她一生…

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那是他的哥哥嫂嫂,他哪里能因为一碟点心去跟他们吵闹…甚至,他连在自己的院子给她设个小厨房都做不到…愧疚之下,也只能更加关注她的饮食起居,尽量让她生活的更自在些…

今日一大早,他便知道彤霞去了厨房,心知只怕又要被刁难,于是未到晌午便派了小厮去点心铺子定做,估算着快要做好了,便亲自去吉盛斋取了回府。

“想什么呢?呆呆的…”季贞儿挥挥小手,淡粉色的帕子扫过江寒之的左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看着妻子娇柔的样子,忍不住伸出右手想要抚上那明艳的脸颊,却在途中顿住。

季贞儿看到后,眼神一柔,抬起左手拉过那只苍白而略显僵硬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贞儿…”

“恩?”

“嫁给我,委屈你了…”江寒之轻轻将季贞儿拉入怀中,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哪有委屈…”季贞儿笑笑,伸手环住丈夫的腰,“能嫁到江家,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季贞儿了解丈夫的心思,或许很多人都认为,她一个安国公的嫡女嫁给江家这样的人家是屈就了,可谁又知道,这正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归宿呢?

女人,尤其是向她这样的贵族女子,想要得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姻缘本就困难,若是想情投意合更是难上加难…门当户对不意味着幸福美满,皇室宗亲也不代表着终身无忧…

女人,在有了身份,有了权力,有了金钱之后,寻一个能让她挺直腰板的人家,嫁一个肯心疼她的男人才是对未来最好的保障。

而江家,江寒之,就是她的选择…

如今看来,嫁给江寒之,正是她活到二十岁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哪怕为此付出再多,她也心甘情愿…

第6章 第六章 刘氏 上

韩氏举着红彤彤的嫁妆单子,端详好久,才慢吞吞的问道:“…这是太太刚才打发人送来的?”

“是。”维雪颔首。

“…是三弟妹…李家姑娘的嫁妆单子?”韩氏又问。

“…是。”维雪顿了顿,又道,“据说三爷是今早从徽城赶回来的,下马便直奔太太的院子…奶奶去议事厅对账时,太太派碧荷送了这嫁妆单子,吩咐奴婢亲手交给奶奶…”

韩氏用指尖敲了敲炕桌,“…三十二抬…李家可真是…真是…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按理说,三十二抬的嫁妆在小户人家也不算少的,当年周太君嫁到江家时的嫁妆也不过是六十四抬,那周家当时在京都还算是个成功的商家呢。只是这李家给置办的东西实在是让人无语,韩氏瞧了半天,单子上列的东西也是全的,衣裳头饰面盆床帐样样都有,只是,似乎没一样贵重的…

“要奴婢说,这李家可真够不要脸的!”立在一侧的维佳撇撇嘴,“咱家送去价值三万的聘礼,她们照单全收不说,还给置办出这样的嫁妆…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只怕连三千两银子都不值吧?还是大家姑娘呢…才陪送一百亩地,连个庄子都没有,唯一的小铺子还在徽城城郊…”

韩氏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便是她坚持留下维佳的原因,虽说有些没脑子,可却总能把她心里想的,却碍于身份无法出口的话大大方方的讲出来。韩氏闭上眼睛,左手食指再次敲了敲炕桌,沉吟道:“…你们说,太太送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记账入档了。”维佳应道。虽说嫁妆是媳妇的私有财产,可一般婆家却是有记载的。

“…三十二抬,还是这等档次东西,要是成亲时真这样大摇大摆的抬进门来,咱们江家可要被人笑死了…”韩氏冷笑,江家在峦城是百年大族,就算江老太爷是次子,他们这一支算不得正经的嫡系,可多年经营下来,却是江家众多分支中最兴旺的,外人提起峦城江家,首先想到的便是江老太爷这一门。

当年她入门时,单流水席便摆了整整十天。二小叔江寒之成亲时本是要依着长幼顺序依次递减,可因他娶的是安国公府的嫡女,老太爷发话要大肆操办。而当时还是太太管家,心疼儿子遭的罪,又感激季贞儿的下嫁全了江家和次子的脸面,因此凡事都要最好的,虽没超过他们长房的婚礼,可也相去不远。

如今轮到江云之的婚礼,却有些为难。碍于规矩,理应减上两等,可又要顾及老太太的想法。

周太君虽不满意李家姑娘,可这却不影响她对江云之的疼爱。因两个大孙子的婚礼都极为隆重,周太君怕江云之觉得委屈,便自己出了三千两银子的私房,要给幼孙好好张罗。

可这三十二抬的嫁妆要是往地上一摆,老太太能气晕…别说江云之和李秀云的脸丢光了,便是他们江家其他各房只怕也要跟着难堪…

这成亲当天观赏新嫁娘的嫁妆可是大月的惯例,他们总不能把东西藏起来不让客人看吧…

“…奶奶,”维雪犹豫了一阵,开口唤道。

“有什么话便直说,难道跟我还掖着藏着的?”

“…奴婢觉得太太或许是想让奶奶想折儿…”

“…确实如此…太太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韩氏闭了闭眼睛,这个李家弟妹,还没进门就开始给她添堵…

“换衣裳,咱们去太太的院子走走。”韩氏起身换了件淡黄色的裙子,留了维佳看屋子,扶着维雪慢悠悠的进了刘氏所居的长风院。

“太太屋里可有客?”维雪笑嘻嘻的问着守在门口的碧婷。

“太太刚用了点心,如今正在屋子里看小丫头们斗牌呢。”说罢扬声喊了一句大奶奶来了,便高高的撩起帘子。

韩氏进屋后先给婆婆请了安,和刘氏闲话了两句后便静静的坐在下首的黄花梨木椅子上。

刘氏手一摆,小丫头们福了福身子一溜儿退了出去,只留下刘氏婆媳两个和各自的贴身丫头。

“李家姑娘的嫁妆单子你看到了?”刘氏慢吐吐的问道。

韩氏一怔,没想到婆婆会开门见山的点出她的来意。

“已看了,只是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示太太。”韩氏垂下眼睛,轻声回道。

“那李家太太是姨娘出身,没什么见识又贪得无厌,不知道这媳妇的嫁妆也是婆家人的脸面。可如今这陪嫁单子已经正儿八经儿的让云之带了回来,事情已成定局。我们江家是何等人家,万万做不出那种逼着媳妇娘家添嫁妆的事情,如今再去埋怨李家也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全了咱们家的面子,也给你三弟妹留几分体面。”

“太太的意思是…”韩氏犹疑不定的问道。

“我就是没了主意,才把你拉了进来。虽说当年寒之的婚事是我操办的,可你在一旁也看到了不少。那安国公府是何等的体面人家,行为处事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是万万比不上的,更比说挑出什么不妥了,因此也算是一帆风顺。如今我多年不管家事,云之的婚事又都是你经手的,因此便想让你想个主意…”刘氏顿了顿,又道,“你知道老太太最疼云之,因此这件事我还没敢告诉她,可这马上就到迎亲的日子了,便是我们想瞒,怕也瞒不长了,老太太过两天必定要看看那嫁妆单子的…”

韩氏垂下头,她终于明白婆婆的意思了。太太这是想用公中的银钱给小儿媳添置嫁妆呢…她是长房长媳,如今又管着家,婆婆自然要知会她一声…若是能让她主动开口便更好了,毕竟,分家之后这些家当绝大部分都是她和江敏之的…

只是,她真的不甘心啊,拿出三万的聘礼她不心疼,那是娶媳妇必须出的,老太太要给小孙子大摆酒席,她也不反对,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季氏,也不差再加一个李氏,只要不越过她去,随她们折腾…

只是如今,居然连嫁妆都要他们出,凭什么?若是只顾及家里的面子,借几个箱子绕城走一圈儿便是了,别人又不能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就算亲眷们要观赏嫁妆,那也简单,箱子顶部铺上一层金银首饰便罢了,谁会知道下面究竟是金砖还是石头…

迟疑了一阵儿,终究还是不死心的说道:“…要不然,咱们借些嫁妆箱子给李家姑娘充充门面?”

“充得了面子,充不了里子啊…”

韩氏脸一白,有心想反驳两句:“用婆家的钱置嫁妆难道便有里子了?”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那是她的婆婆,不是可以随意责骂的老妈子。刘氏看似软和,其实心里是极有主意的。今儿这一出儿,也不过是想让她主动说出来给李秀云出钱添嫁妆罢了。

韩氏暗暗咬牙,刘氏嘴上说是问她讨主意,其实心里早就下了决定吧?!即便她今天不同意,说不准明天就会想出别的方法逼她开口…与其如此,还不如痛快儿的卖婆婆和那李秀云一个人情儿…

想到这,韩氏开口说道:“…要不然,咱们家偷着给添些嫁妆?”

刘氏微微一笑:“好孩子,难为你能有这份儿心胸…这才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你都决定了,还想什么?”韩氏腹诽,可面上却不露,福了福身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良久之后,刘氏才呢喃一句:“…云之啊,娘为了你可是舍出了一张老脸…但愿这几个孩子能体会我的苦心与难处…”

第7章 第七章 刘氏 中

“可打听清楚了?”季贞儿轻声问道。

“确实是太太叫人放出的风声。”落霞上前换了一杯热茶,稳稳的递到自家奶奶手中。

“可是只有我们院子里的人听到了那闲话?”季贞儿垂下眼皮,接过茶碗吹了吹,也不吃茶,只静静的看着杯中飘浮着的几片翠绿的茶叶,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应该说是只有我们院子里的红缎听到了…”落霞意有所指的笑笑,“奴婢叫了青缎私下里探听,如今只有太太和大奶奶那边知道李家姑娘嫁妆单薄的事儿。”

听了这话,季贞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喃喃道:“只被红缎听到了么?”

当年她从娘家带来八个贴身侍女,其中以玉碗玉瓶为首,落霞彤霞次之,再下面便是红缎青缎紫鹭白鹭,这八个丫头皆是在她的母亲安国公夫人精挑细选之下脱颖而出的,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特长。

玉碗温柔周密,玉瓶聪颖果断,落霞沉稳仔细,彤霞胆大活泼。其他四个丫头年纪尚幼,便一直在几个大丫头手下跑腿儿。嫁入江家半年,她将玉瓶嫁给了自己陪嫁铺子的大掌柜,两年之后将玉碗配给江府的管事,只留了其他六个丫头随身服侍。

而这红缎,颇有当年玉碗的样子,行事温和有礼又成熟大方,年纪虽小心中却极有成算,平时也不多言多语,只静静的用心服侍,因此这两年渐渐的被落霞提拔上来。

这闲言碎语谁都没听到,却偏偏叫个闷葫芦似的红缎无意中听了个大概…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今儿红缎去厨房取中饭,在福安桥附近听到假山后有人提到二奶奶,便留心听了一阵儿,那两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说太太看了三爷带回来的嫁妆单子后愁的连饭都没吃下,拉着碧荷的手一会儿说李家姑娘可怜,一会儿又说江家的面子都要丢净了…”落霞顿了顿,抬眼偷着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继续说道,“之后又拿大奶奶和二奶奶的嫁妆做了比较,说三奶奶进门之后只怕要被两个妯娌压的直不起腰来…红缎听着有些奇怪,便急忙跑了回来偷着告诉了奴婢…”

“…那两个丫头可看到了红缎?”

“…并未,只是…”只是这明显是太太让人特意说给红缎听的啊,至于目的,不过是想通过红缎的嘴,将事情传到二奶奶耳中。

“再等等看吧。”季贞儿将身子靠在引枕上,拿起一旁的绣了一半儿的荷包穿针引线的做了起来。

落霞刚要说话,便见青缎撩帘子进屋,急忙顿住,立在一旁听青缎回话。

“奶奶,刚才大奶奶去了太太的院子…”青缎压低声音,快速的说了几句,“在太太那儿虽未探到什么消息,只是大奶奶回了院子后便摔了两个茶碗,据说还翻了公中的账册…”

季贞儿点点头,“继续盯着便是。”

“奶奶,”一旁听了许久的乳母苏妈妈皱起眉头,“莫不是太太想要从公中出钱给李家姑娘置嫁妆?”

季贞儿听了抿嘴笑了笑,并不言语。

“奶奶看太太的做的这两件事…大奶奶又如此生气,只怕太太心里头真的有些想法…这江家的家业又不是二爷的,便是太太想用公中的银子给李家姑娘重新置办一份上等的嫁妆也和咱们无碍,奶奶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苏妈妈犹豫的道,虽说太太并不敢将他们怎样,只是毕竟自家姑娘还要在江家生存,若太太因为姑娘没上前表态而生了嫌隙,日后再给他们这一房添堵,那可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