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心中一动,这碧琴原来可是在太太的院里服侍的,“莫非是太太身边的人?”

“正是太太年轻时的大丫头。”李妈妈眨眨眼睛,又问,“奶奶想必知道如今管着咱家大厨房的柳家的?”

“柳妈妈?不是太太的陪房么?”李秀云问道。

“这碧琴的亲娘就是柳妈妈的亲姐姐,碧琴是柳妈妈嫡亲的外甥女儿。”李妈妈接过绿衣递上来的清茶喝了一口,又说道,“不仅如此,碧琴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妹,那姐姐嫁的就是现如今老太太的心腹大丫头慧歌的亲哥哥,至于妹妹,如今就是大奶奶院中的二等丫头秋水。”

李秀云和绿衣听的瞠目结舌,不由自主的问道,“那碧琴的哥哥呢?该不会和枫林苑还有什么牵连吧?!”

“奶奶聪慧。”李妈妈张嘴儿乐道,“二奶奶的陪嫁丫头玉碗,奶奶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据说原是二嫂子身边的一等丫头,极得主子信任,便是出嫁了还仍旧在院中伺候着,可以说是枫林苑中第一得意的人。”李秀云应道。

“这碧琴的哥哥,娶的就是玉碗的小姑子!”李妈妈眉开眼笑,“这碧琴便是不靠祖辈的脸面和父母的权利,只凭着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江家,也没几个丫头婆子敢小瞧她!奶奶有了这样的丫头,可不就是相当于在江家各房各院都插了眼线?奴婢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太太居然舍得将这丫头送给奶奶,可见太太是真心疼奶奶的!”

可李秀云却并没有像李妈妈和绿衣认为的那样开心,反而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奶奶怎么好像并不高兴?”绿衣小心的问道。

“…听李妈妈这样说,这碧琴倒是真的有些来头的,可咱们却不能掉以轻心。”李秀云轻声说道,“她虽在各方各院都有亲眷,可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咱们知道,别人也一样知道,自然会提防着,想真正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却是不可能的,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绿衣问道。

“…其二就是,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若是用的好,自然有些用处,可一旦用不好,引人怀疑不说只怕还可能受些牵连。”李秀云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三,就是这丫头虽进了咱们落梅苑,可能否取得她的忠心,还要再看!”

李妈妈听了之后低头想了想,说道:“奴婢也有些自己的浅见,奶奶也听听?”

李秀云轻轻点头,笑道:“妈妈跟我还客气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奶奶,您刚进门,就像上午太太说的,连脚跟儿还没站稳的,不应想太多,也不必太过瞻前顾后。奶奶不要忘了,咱们向太太讨丫头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不想让慧心慧龄那两个狐媚子得意,想要个体面厉害又没有恶意的丫头来替奶娘压制住落梅苑的这帮泼猴,帮着奶奶打个头阵,以后也好自己管事儿。”李妈妈认真的看着李秀云,语重心长的说道,“如今从碧琴身上引出了这些线儿,那是意外之喜,咱们又何必在意是不是会引起其他人的提防和忌惮呢?奶奶…奶奶,咱们凡事儿要慢慢来…”

李秀云听后犹豫醍醐灌顶,长叹一声说道,“…是我贪心了…原本只想着要颗珍珠撑撑场面就好,不曾想得来的是夜明珠,于是便想贪图更多…”说罢拉住李妈妈的手说道,“幸亏有妈妈在身边时刻提醒着…”

李妈妈紧紧握住李秀云的手,含泪说道:“奶奶千万别这样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只要您不嫌弃奴婢啰嗦,奴婢一定仔仔细细的替奶奶守着这个落梅苑,守着这个家…您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如今只盼着您能过得好,这样奴婢也对得起太太临终所托了…”

第二十八章伤药上

次日清早,李秀云匆匆起床服侍江云之穿戴完毕,接过绿衣递过来的斗篷踮起脚尖披在江云之身上,“如今虽是夏天,可昨夜下了雨,早上还是有些凉气,从咱们院子到外书房还要走一段路,三爷多披一件衣服吧。”

江云之点点头,任妻子将斗篷系好。顺着窗户的缝隙看了看外面,天还没亮,又见李秀云只顾着服侍他,自己却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一件袍子,头上也只简单的挽了一个髻,想到自打她入门后便一直这样随着自己早起,心中不免有些内疚,于是说道,“以后这些事情让丫头做就好了…”

李秀云扬起头,柔柔一笑,“难道妾身做的不好?”

江云之摇摇头,“自然不是。只是觉得辛苦你了…”李秀云是妻子,不是丫头,在他心中,这两者的含义是不一样的。若是慧心慧龄如此服侍他,他只觉得理所应当,可换成李秀云,却让他有些感动和不安…他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老太太对老太爷无疑是极为敬重的,他不知他们夫妻私下是如何相处,只是在人前,老太太为了规矩体面,往往都是立在一旁指挥丫头婆子伺候老太爷的穿戴,即便有时亲自动手,也是一些端茶倒水的小事情…可李秀云却不是如此,即使房中丫头再多,对于他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之后,每次必要亲力亲为…

李秀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笑容愈加灿烂,“服侍三爷是妾身应当做的,更可况…能够每日伺候三爷穿衣梳头,妾身很高兴,并不觉得辛苦…”说罢害羞的低下头,两手仍旧紧紧的拽着斗篷的带子。

江云之心中一动,眼神更加柔和,忍不住伸出右手缓缓抚上李秀云的左眼,那微微泛着的青色莫名的让江云之有些不舒服,“…时间还早,待会儿记得补眠。”

李秀云清脆的应了一声,拿过一旁的琉璃灯递给绿衣,说道,“这个你拿着,亲自将三爷送到院外,现在天色还暗着,务必嘱咐丫头们提好灯笼。”

“奶奶放心。”绿衣接过灯笼,便高高的撩起帘子跟着江云之出了屋子。

李秀云透过窗子见江云之的身影渐渐远去之后,这才转身吹熄了几盏灯,只留下角落一只小小的烛台用作照明,缓缓倒在床上正想着睡个回笼觉,不成想屋内的帘子又被掀开,只见江云之披着斗篷正呆呆的立在床前。

李秀云一惊,急忙掀开被子要起身下床,“三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你继续倒着,我只是问你一句话…”江云之拦住李秀云,拉过一旁的薄被仍盖到她身上。

李秀云抓着绸缎被面坐在床边,惊疑不定的问道:“三爷要问什么?”

江云之犹豫了一阵儿,才吞吞吐吐的问道:“…你昨儿去找了太太?”

李秀云一怔,“…妾身每日都去给太太请安的。”

江云之恼怒的瞪了李秀云一眼,“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你若不想说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要出去。

李秀云急忙伸手拉住江云之的胳膊,半跪到床上,“三爷别走,我告诉你便是了。”

江云之撩开斗篷坐到床沿,定定的看着李秀云,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李秀云眼神闪烁的低下头,慢吞吞的说道:“…前日大嫂子说我这里缺了一个大丫头,让妾身自己报上一个人选来,妾身初来咋到,也没经过这些事情,因为太太素来慈爱,便想着去问她讨个主意…”

江云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呀…”

“三爷可是生气了?”李秀云小心的抬头瞥了一眼江云之,“因妾身是临时决定的,便没来得及知会三爷一声…也不知三爷心中是否有什么看重的人…”

江云之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秀云,说道,“…难不成你真把我当成那四六不通的混人了?”

李秀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辩解道,“妾身哪会…”

“好了。”江云之不耐烦的打断,“我一天不过在院子中待那么一时片刻的,什么大丫头小丫头的主要还不是伺候你的,自然要捡着你瞧得顺眼的提拔…”

“多谢三爷体谅。”李秀云听出江云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于是仰头冲他甜甜一笑。

江云之被她灿烂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道,“…昨日晚膳过后我本想去给老太太请安,走到上房门口听慧歌说她老人家不甚高兴…今日你要小心…”说罢也不等李秀云回应,便起身出了屋子。

李秀云呆呆的看着江云之的背影,心里有些微的惊喜…他这是在关心她么?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也没心思继续补眠,喊了李妈妈和绿衣服侍着梳洗过后便愣愣的坐在榻上,直到李妈妈进来提醒她该去请安了,这才扶着绿衣去了刘氏的院子。

“碧琴的事情,老太太心里定是不快的,今日怕是要发难,你没倚仗,且忍忍吧…”到了上房门口,刘氏突然低声说道。

或许是李秀云运气好,也可能是季贞儿比较倒霉,今日老太爷下午约了朋友去西郊逛园子,因此整个上午都歪在上房歇着,老太太虽说冷冷的瞪了李秀云几次,可碍着老太爷在一旁,倒也没找到机会刁难。

直到午膳过后,老太爷出了门子,老太太才板起面孔冷冷的看着立在地上的儿媳和孙媳。虽说老太太有心让慧心顶了那大丫头的位置,可事到如今,这话却是不好说出来了。更可况,那碧琴是刘氏给李秀云的,也没违了规矩,她这个太婆婆也挑不出什么道理来,因此只是脸色难看的当着众多丫头婆子的面儿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拿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训了李秀云一顿。

李秀云恭恭敬敬的听了,也不反驳,只一味的磕头认错,让人看着好不可怜,那情景越看越像是老太太故意刁难孙媳,在那里小题大做,得理不饶人,闹得老太太又羞又恼。突然想起身边的婆子昨日偷偷说的,李氏在去向刘氏求助之前曾到过季贞儿的院子,心里难免泛起嘀咕,莫不是季贞儿说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自己对这个二孙媳还是了解的,素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这也太过巧合了…

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氏,若是她稍微显出一丁点不服气,也让她有理由发作一通,可偏偏那李氏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顾着磕头,不一会儿功夫,额头已经青紫起来,弄得仿佛她是个恶毒刁蛮的老太婆…老太太心里实在憋闷,仿佛一股火儿被压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去…

瞅瞅一旁低眉敛目的韩氏和季氏,老太太迁怒了!一句话吐出来,明面上是在训斥李秀云,可实际上却狠狠的踩到了季贞儿的痛处。

“你若无事,不妨将那心思多放在夫君身上,想想怎么坐个胎怀个孩子,不要以为你才成亲便万事不急,若是让我的孙子绝了后,我可是容不得的!”老太太冷冷的看着李氏,“善妒的女人,往往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若是自己生不出来,便趁早给男人纳上一房妾室,对内对外也好交代,免得让他人暗地里讽刺为妒妇,坏了一家子几代人的名声!”

李秀云听了这话,暗暗吸了一口气,诺诺的应了之后,忍不住偷偷看向立在一旁的季氏。只见季贞儿脸色泛白,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嘴唇紧紧的抿着。李秀云心中有些不安和内疚,知道这个嫂子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于是重重的又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惹得老太太不快,都是孙媳的不是。孙媳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求老太太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你若真的孝敬,就少做那让我堵心的事情!”老太太抬手指着李秀云,“快给我收起那副可怜样子,我看了便浑身难受!”

“…是。”

“若是日日这样看着你们,估计我得折寿十年!”老太太怒气冲冲的说道。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主子奴婢急忙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刘氏含泪说道:“老太太这话,让儿媳无地自容。都是媳妇不孝,让老太太烦心,还请老太太看在媳妇伺候您多年的份儿上保重身子…”

老太太冷哼,“…你们若是少一点孝心,或许老婆子我还能多活几年…好了,一屋子都跪在地上干什么?好似我这个老不死的在欺负你们似的!”

“老太太息怒,都是我们不好。”刘氏领着屋里的一众女人起身,勉强说道,“整个峦城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慈爱晚辈的。”

老太太一双眼睛从刘氏身上扫过,渐渐的移到李秀云身上,仔细瞧了一会儿,见她仍旧乖顺安静的站在刘氏身后,不由得撇撇嘴,目光顺着她看向一旁的季贞儿,定住,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个孙媳妇,只见她低垂头,脸色有些泛白,可瞧着还算镇定,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猜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知道刚刚自己说的那番话定是惹她不快了,可只要一想到李氏这桩事情说不准真的和这季氏有什么牵扯,心里便不舒服。季氏入门至今,从没服侍过她一顿早膳,便是午膳和晚膳也不过是跟着过来点个卯儿,就这样还要时不时的告假,老太太心中早就不甚高兴了,便是老太爷发了话不必她日日请安,季氏也不该这样没规矩。

她时常有心训斥两句,可偏偏刚露出一点不满,老太爷便开始护着,说季家是百年望族,是贵族中的贵族,他们江家能娶到季家的嫡女,跟安国公府攀上亲事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情…闹的老太太也不敢管教,这口气整整憋了五年!

照她看来,这季氏也不过就是家世体面一些罢了,有什么资格这样张狂?若是一直像往常那样缩头眯着,她还可再忍上一两年,可偏偏她不安分,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她老太婆不给她留脸!

老太太想了想,季氏虽然性子有些淡薄,可入门以来对他们这些长辈却一直是恭敬孝顺的,就算她现在责骂几句,应该也是无妨的…季家女儿,季家女儿又怎样?嫁到了她江家,那就是江家的媳妇…更可况,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便是她当面骂了她又能怎样,这季氏若是个聪明的,便只能忍了,否则张扬开来对她自己也是没什么好处的。这无子,可是七出之一,她季家便是再高贵再有权势,想必也没有脸面为了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儿跟亲家置气吧?!这种事情,便是闹到金銮殿,那也是他们江家有理…换了别家,说不准早就休妻另娶了…

想到这,老太太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忐忑也消失无踪,闭上眼,“得了,我累了,都下去吧…”

第二十九章伤药中

李秀云跟着婆婆和两个嫂子出了上房,本想着送刘氏回长风苑,不想她却摆摆手让她们妯娌三个各自散了,闹了这小半天,想必她心里也是又气又累。

李秀云看着婆婆疲惫的面孔,心中愧疚难安。刘氏虽是当家太太,可上面却有个老太太压着,行事也不是那样随心所欲的。而她,明知刘氏处境并没有那样平顺,却偏偏给她出了难题。若刘氏是个恶婆婆,她也不会这样难过,可偏偏刘氏是这个家中对她最为慈爱的一个长辈,如今却因她而受累,一把年纪还要在丫头婆子面前卑躬屈膝给老太太赔不是…

李秀云越想心中越是不安,眼睛渐渐湿润,内疚的望着刘氏,动动嘴皮子,却想不出一句妥当的话来…

刘氏牵了牵嘴角,安抚的说道,“好孩子,不怨你。”说罢又看了看季贞儿,只见她仍旧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愿老太太今日这一出儿指桑骂槐别是捅着了马蜂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季氏,绝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女人…只怕在那安静温和的表象下,藏着的却是一颗热情又骄傲的心…

这种人,往往是人敬她一寸,她敬人一丈,可一旦受到攻击,恐怕会忍不住反抗…老太太想用无子的弱点打压季氏,只怕是不成的…在季氏心中,没有孩子或许是遗憾,可却绝不会认为那是短处,否则,早两三年便会弱了气势了…

老太太觉得拿住了人家的弱点,或许还认为安国公府不会为了无子的女儿出头,可却忽略了,季贞儿还有个太后姑母和皇后姐姐,便是不提这层关系,只说当今圣上,那可是她的亲表哥,贞儿幼时还在宫中住过两年,皇上年长她十余岁,登基十几年,生了四个皇子,可却偏偏没得一个公主,据说一直是将这个年幼的表妹当成女儿一般疼爱的,若不是碍着规矩,只怕封她一个公主也是可能的。

如今季氏下嫁,他们江家若是慈爱以待,只怕还能让皇上和两宫娘娘心头舒服一些,可若是老太太成心让人家闺女不好过,皇上难道就能容忍他们家如此放肆?老太爷虽然致仕了,可江家是大族,族中不少子弟一心科举,也有几人在朝为官,就算不像老太爷当年那样身居高位,可毕竟也是为朝廷办事儿的,那季家想为受了委屈的女儿出头,难不成还会明目张胆的带着家仆来峦城闹腾?只要在圣上耳边说上那么一两句,便足够他们家受的了…

老太太是京都人士,十几岁出嫁时老太爷刚刚得了朝廷任命,后来又一直做着京官。老太太虽说上面有个婆婆,可却远在峦城老家,老太爷又是二房老爷,用不着她回去尽孝,因此入门便是当家太太,从没吃过苦受过气,自然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脾气。

现如今虽然上了年纪,看起来也是明事理懂规矩的,可实际上,老太太活了六十几岁,却并没有和谁真正做过那勾心斗角的事情,当然,和她这个儿媳妇争夺管家权是例外。可真正的情况却是,当年若不是老太爷护着,江岳平又顾忌母子情分,她这个儿媳妇碍着名头和辈分有心相让,只怕老太太的那些手段也不够看头。

老太太虽然帮着江家建了酒楼,开了第一家布庄,可却不代表她心机深沉手腕高超,顶多算是运气好,用土话说,那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捡到了一个有本事的掌柜。

若真要说老太太真有什么过人的长处,那大概就是魄力吧。毕竟,一个女人在手头没钱,家里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有勇气朝娘家借了几万两银子在没根基,背景又不深厚的京都开酒楼,这算是极为难得的了,她的举动不仅解决了江家的困境,让老太爷手里宽裕有能力在朝中四下打点,也为这个家劈出了另一条出路。因此,四十多年过去了,老太爷仍旧记着她年轻时的付出,感念她为江家做的一切,于是处处敬着。便是她没什么手段与心计,也是江家的人人尊敬的老祖宗。

一个一辈子说一不二的人,现如今却压制不住季氏这个孙媳妇,自然让她心里别扭。或许是因为顺遂了将近五十年,老人家养成了那凡事想当然的性子…考虑的往往不够周全…说白了,就是见识浅…

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季氏忍下,倒也就过去了,只是…刘氏又看了看这个二儿媳,只是…季氏怕是不会给老太太开这个口子…

“都散了吧,我这不用你们伺候…”刘氏看着立在前面的三个儿媳,眼中闪过深深的无奈,二儿媳心思深沉背景雄厚,小儿媳聪慧冷静弱势可怜,按理说,唯一让她省心的,应是这个大媳妇了,可偏偏…身为长房长媳,行事又不够大气,时而天真烂漫,时而精心算计,动不动便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是个忍不住让人操心的…刘氏暗暗摇头,老的为老不尊,小的也不肯相让,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闹腾…刘氏轻叹一声,扶着丫头的手转身离开。

韩氏看看季贞儿,又瞧瞧李秀云,嘴角抽了抽,扯出一朵勉强的笑容,“…既然两位弟妹无事,那我便先走了…那些管事儿的婆子估计还在议事厅等着回事儿呢…陪着你们伺候老太太这许久,只怕她们要等急了…”说完便转身离开,远远的还能听见她那似有若无的抱怨,“…这家里,大大小小哪一件事离得开我…今日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李秀云咬咬下唇,偷偷看了看一旁的季贞儿,只见她刚好抬头,对着她轻声说道,“大家都散了,三弟妹咱们也各自回去吧。”

“二嫂…”李秀云讷讷的喊道,“…今日,都是我连累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季贞儿轻笑,“三弟妹放心,我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不关你的事…”

“可是…可是,若不是我…老太太也不会迁怒于你…二嫂子一片好心指点了我,如今没得到回报反而被我牵连…我这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季贞儿微微摇头,“若是我本身没有什么弱处让老太太拿捏,便是你再如何,也牵连不到我…”若是她有孩子…老太太又哪里能这样毫无顾忌的讽刺她…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在江家,没在老太太跟前儿站稳脚跟儿…

“二嫂…”

“别担心了,我没事儿的。”季贞儿看着李秀云额头那一抹青紫,怜惜的说道,“额头都青了,你也是个死心眼的,轻轻磕几个头便罢了,何必这样用力…咱们女人,要懂得爱惜自己…”

李秀云腼腆的笑笑,若是她不认真的磕上几个头,只怕老太太也不会那样轻易的放过她,更何况…受了伤,也未必的得不到什么好处,想到今早江云之的表现,心中暗暗算计起来。

“…我那里有些上好的药膏,待会儿叫人给你送去一瓶子,你让绿衣帮着涂上,明日那淤青应该就会消了…”

“多谢二嫂。”李秀云感激的笑了笑。

“这没什么的…快回去歇着吧,我待会儿便让青缎把药给你送去。”说罢浅浅一笑,领着丫头婆子缓缓离开。

“…这才像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呢…”绿衣低声咕哝,“怎么瞧着怎么高贵…”

“…无论如何,今日是我带累了她…”李秀云轻叹,“成亲五年未曾生子,这本就是她心里难掩的伤口,如今又被老太太如此掀了出来…”

“奴婢看老太太是气糊涂了…逮着个人儿便想骂上两句…”绿衣瘪瘪嘴,心里骂了一句老妖精!

“也是我太心急了,考虑的不周到…昨日不该从枫林苑出来后便直接去找太太…若是等上两日,老太太也不会起了疑心…”李秀云越想越内疚,“如今我的难题虽解决了,可却弄得全家跟着不开心…”

“奶奶可别太善心了。”绿衣扶着李秀云缓缓往回走,低声说道:“这本就是老太太在那里刻意刁难奶奶,家里人都看的明白呢…虽说牵连了太太和二奶奶这两个无辜人,可这罪魁祸首却是老太太…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我只是觉得,家里就这两个人对我还算关照,可现如今却…”

主仆两个感慨了几句便到了落梅苑,刚进屋子便见到江云之正端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水。李秀云意外的眨眨眼,自家这位三爷,虽说没什么正经差事,可却交际繁多,每日天不黑绝不会回院子,白日里几乎是见不着的,今日可是稀奇了…

第三十章伤药下

看着端坐在房内的江云之,李秀云心里猜疑不定,脸上却扬起笑容,“三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江云之也不答话,只盯着李秀云的额头看,眉头紧紧皱起。

没得到丈夫的回应,李秀云缓缓走到江云之身前再次唤道:“三爷?”

“…怎么弄的?”江云之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那抹青紫,李秀云瑟缩一下,笑道,“不碍事。”

“很疼吗?”江云之问道,双手捧住李秀云的小脸仔细端详,往日红润的脸庞今日却泛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衬得额头那伤痕更是明显,瞧着真是…真是碍眼…

李秀云红着脸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疼。”

“撒谎!”江云之冷哼,“…让你遇事莽撞,如今吃了苦头了吧?”

李秀云听了心中一动,柔声笑道,“都是妾身的错,以后行事定会考虑周全…”

江云之冷眼看了看李秀云,淡淡说道,“考虑周全可不代表让你瞻前顾后!”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李妈妈,“你去药匣子中拿些伤药来。”

李妈妈一怔,应道,“三爷,咱们院中并没有药材。”

“怎么会?”按规矩,每一季府里都会制出一批成药分发给各房各院,他的院子断不会缺了药的。

“确实没有。”若是有的话,新婚第二天她们奶奶也不会用她一个奴婢剩下的药了。

江云之皱眉,“叫慧心进来。”

绿衣应了一声,片刻功夫便领着慧心进了屋子。

“三爷、三奶奶有什么吩咐?”慧心行了个礼,恭敬的问道。

“咱们院中的成药你都收到何处了?去给你们奶奶取些伤药过来。”江云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沉声说道。

慧心一愣,偷偷瞧了一眼李秀云,斟酌了一阵子才轻声说道,“…三爷忘了?上月奴婢母亲病了,奴婢和慧龄告假出府,那天三爷将那药匣子赏给了奴婢,让奴婢带回家去挑些用得上的给母亲补身子…”

江云之一呆,想起了那天上午慧心慧龄两个哀哀凄凄的过来告假,他当时和朋友有约,急着出门,刚好药库送来这一季的成药份例,都是一些常用的药丸,他想着虽然不一定跟慧心母亲的病情对症,可好歹都是上好的药材做的,里边也有几瓶子补药,于是便连着匣子给了她们姐妹。因当时慧龄哭的伤心,他瞧着不忍,还另赏了十两银子。想到这,江云之不由得脸色发红,讪讪的看了一眼李秀云。

李秀云抿嘴一笑,“三爷事情多,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慧心不要多想,先下去吧。”

江云之尴尬的笑了笑,冲李妈妈说道:“既然家里没了,那李妈妈你去药库那里另取两瓶子药膏来给你们奶奶涂上,脸上弄成这样,看着让人别扭!”

“是。”李妈妈立即应道。

“等等。”李秀云急忙喊住李妈妈,“咱们家里的药虽没了,可刚才二嫂子有说要给我送些过来,妈妈还是等等吧。”

李妈妈顿了顿,说道,“奶奶,奴婢看还是先去管家那里取一些来涂上吧,毕竟枫林苑距离咱们这里有一段路程…”

“没错。”江云之应道,“咱们这里离上房和药库要近得多,而二嫂的住处却在东北角,说不准她到现在还没进院门呢…你总不能就这样等着,还是李妈妈跑一趟吧…”

“三爷说的对,还是咱们自去取一些,奴婢脚程快,用不了多大功夫。”

李秀云只得点点头放李妈妈离去。

不过一刻钟,李妈妈便回来了,可却两手空空,江云之见了,疑惑的问道:“药呢?”

李妈妈偷偷的看了一眼李秀云,低头不语。

“怎么不回话?”江云之皱眉,“药呢?”

“…管着药库的赵婶子说,如今家里的伤药不全了,若是三奶奶执意要的话,待会儿便打发人去药铺现买些上好的药膏回来…”李妈妈讷讷应道。

江云之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叫道:“混账!管她要瓶子伤药居然要现去买?爷今儿倒要去问问,她这管事娘子是怎么当的!”

“三爷…”李秀云急忙拦到,“三爷,想必是这药不常用,家里一时没了也是有的。”

“…你,你真是个蠢的!”江云之气道,“除非是大夫现开的方子,否则那些成药家里素来是有准备的,别说是一瓶子跌打损伤的药膏,便是灵芝人参也是从不断货的!”

李秀云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江云之,“…妾身知道三爷是好心肠,想要为我讨个公道…可是…”

看着李秀云眼眶中滚动的泪珠,江云之有些心烦,粗声粗气的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妾身本就不得老太太喜爱,自然也不敢再惹事端…今日三爷去闹一场,虽替我出了气…可以后要怎么着?那赵婶子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刁难与我,定然是个势力刻薄又有所倚仗的,今日我们虽占着理…可那些下人定会添油加醋的传到老太太耳中,到时指不定又是我的什么过错呢…即便他们如实回禀,下人们如此张狂,老太太也定是要生气的…”李秀云吸吸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江云之,“三爷若是真的心疼妾身,便大事化小,替妾身忍了吧…”

“你…你…”江云之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妻子,怎么竟然会有女人弱成这样,受了长辈的训斥不敢应声便罢了,毕竟他们要守着孝道。可如今被下人这样刁难居然也不敢反抗,丈夫要替她出气,她居然还要瞻前顾后,便是她出身再落魄,也是正经的当家奶奶,哪里用得着这样委曲求全…

“…老太太今日本就不甚高兴,妾身实在不愿意再惹她老人家心烦…”李秀云红着眼说道,“老太太那样看重三爷,对三爷那样疼爱,妾身不能讨得她老人家的欢心已经羞愧难当了,如今忍了这些,只当是我尽孝了…”

江云之怔了怔,喃喃说道,“…难为你…难为你受了这样的委屈还顾着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