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点点头,右手搭上慧雨的胳膊,慧歌连忙托住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三奶奶…”

老太太冷冷的瞥了一眼慧歌,甩开她的手径直进了内室。慧歌脸一白,快步跟上老太太,垂着头再不敢吭声。

李秀云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子,又瞥了一眼沙漏,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忍住热意抬手紧了紧领口,如今盛夏已过,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弱,自然早早的便将那冰盆通通收了起来,若是平常,倒也无妨,可今日李秀云却穿了一件大红的锦袍,厚实的布料紧紧裹住身子,不到一刻钟额上便渗出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泛红。

空无一人的正厅,让李秀云的神色也慢慢放松起来,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可三刻钟过去了仍旧没等来期盼的人,李秀云不由得提起了心,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她错估了那幅画的重要性?若是…她今日这番苦头,岂不是白吃了?小腹渐渐有些抽痛,李秀云心里一惊,她是在用苦肉计,可却从没想过真的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李秀云刚要起身便听到门口一身吵杂声,在深蓝色的身影跨步进门的那一刻,身子软软的向一侧倾倒,不出意外的在最后一刻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第七十七章 怀孕 上

“三奶奶底子好,虽有些动了胎气,却并无大碍,吃两剂药仔细调养几日便无事了。”

刘氏听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命云之送大夫出门,自己进了内室。

“太太…”李秀云挣扎了要坐起身子,刘氏连忙拦住,“快躺下,快躺下,大夫说了,这几日要好好养着,你可不许乱动…可还有哪里不舒坦?”

李秀云红着脸靠在引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还好…”

“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子了怎么都没发现?你年轻不懂这些,难道李妈妈也糊涂了?你也是个倔的,老太太那边说什么,你听一耳朵也就是了,何必与她较真儿,地上那样凉,你身子又弱,若是伤了孩子可如何是好?”刘氏微微蹙起眉头,虽是埋怨的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关爱。

“都是儿媳不好…我,我那个…一向不准,所以也没在意…”李秀云有些心虚的应道。

“娘不是怪你,你年纪轻,李妈妈年岁又大了,有时候难免考虑的不周到。”刘氏笑着拍拍李秀云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你若是愿意,我身边还有两个精干的老妈妈,就先拨给你用着,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让她们回我那里去。”

李秀云连忙应下,陪笑道,“太太这样体恤儿媳,秀云只有感谢的,哪里还会不愿意。”

“你能这样想就好,当初你大嫂子怀岚儿时,也是她们两个伺候的,很是有一套。我待会儿便将他们派来伺候你。”刘氏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自己屋子里养身子,别的都不用操心。”

李秀云诧异的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刘氏但笑不语,听到门外传来江云之的说话声,便站起身,“想是云之回来了,你们小夫妻头一次做父母,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回去了,你躺着别动。”

“恭送太太。”

刘氏前脚刚走,江云之步进内室,绿衣和碧琴两个笑嘻嘻的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一对小夫妻。

李秀云看着江云之迟疑的站在床边,缓缓低下头,手上的帕子不停的绞动,眼眶也渐渐泛红。

“你,你别哭呀。”江云之无措的坐到床沿,按住李秀云的纤手,眼中布满慌乱,“那个,娘说,孕妇要高高兴兴的,生出的孩子才聪明漂亮…”

李秀云将双手挣脱出来,咬着嘴唇垂下头,神色委屈的盯着盖在腿上的百子千孙大红被面,泪珠一颗颗滴落在手腕上,看的江云之心里微微抽痛,“我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不会娶吴家大表妹的,我根本不喜欢她!”

“…就是说,如果是别人,你就娶了?”李秀云快速的瞥了江云之一眼,脸上的委屈和悲伤清清楚楚的映出江云之的眼帘。

“不是的,我没想娶别人,我已经有你了怎么会另娶他人?”江云之慌乱的摆着手,“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你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

江云之无奈的看着妻子,以前那样灵慧的女子,今日怎么就变笨了呢?江云之抓抓头,最后将妻子的反常归结为被老太太伤透了心,咬了咬牙,“秀云,我知道嫁给我后你没过到几天好日子,老太太…可是,我是真心对你的,今天看到你晕倒,我真的吓坏了,当时恨不得杀了门外看笑话的那些丫头婆子…你怀着我的孩子,却被我的长辈这样苛待…我真是,我真是无地自容,我没脸见人…”

李秀云也不说话,只是直起身子扑进江云之怀里,嘤嘤哭泣,开始只是想加深江云之对老太太的不满,可哭着哭着,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可怜,“云之…云之…我真的不知要怎样才能讨得老太太欢喜…”

提起此事,江云之也是一肚子的怒火,拽过一旁的丝帕轻轻擦拭李秀云脸颊上的泪水,并安慰的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道:“你先养病,此事我会处理好的,我待会儿就去求老太太,你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想必老太太也不会再刁难你了,什么平妻,我是一定不会要的…”

说道此处,江云之也有些犹豫,对于自家祖母如今这个性子,他也有些摸不准了。过于老太太虽然跋扈,可还是讲得通道理的,可如今…

“没用的,老太太对我的不喜是根深蒂固的,就算这次没有了平妻,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李秀云绝望的抽噎,“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实在是太难捱了。”

“不,不会的,你放心,我这就去找老太太,我去和她说,今天的事,绝不会在发生。”江云之扶住李秀云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重复道,“今天的事,却不会再发生,我想明白了,老太太对我有养育之恩,她的疼爱,我加倍回报,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随意糟践我的妻子,践踏我们夫妻的尊严,甚至…甚至伤害我们的孩子。”

江云之将不停颤抖的李秀云搂入怀中,脸色也渐渐阴沉起来,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她差点毁了他和秀云的孩子…说起来还真是老天保佑,他昨日将一位贵客指定购买的落梅图带回家里临摹,不想今日却忘在了书房,又因为此画过于贵重怕小厮不仔细损了伤了,因此特意回来取走。若不是在内书房门外偶然看到碧琴焦急无措的来回踱步,他恐怕也不会知道老太太把妻子喊了过去训话,而且屏退了下人一训就是近一个时辰。

碧琴的忐忑也带起了他心中的不安,便去了上房看看情况,结果在门外看到几个小丫头缩着头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而在廊下经过的慧歌却在看到自己时双眼发亮,不停地向他使眼色做暗示。

如果不是这一连串儿的巧合,他的孩子是不是就…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有了闪失,再多的心痛和懊恼都无法弥补…老太太怎么能…

“三爷,三奶奶,安胎药好了。”门外传来碧琴的低唤,江云之连忙出去接过托盘,端起药碗小心的吹散热气,“这药若是太凉会失了药性,如今已经不烫了,你快喝了,然后躺下歇歇,我守着你。”

李秀云碰过药碗一口气喝净,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好苦。”

“吃颗软糖去去苦味。”江云之连忙递上一小碟软糖,李秀云捻起一颗含到口中。片刻之后江云之又端来清水和痰盂给李秀云漱口。

“让丫头来就好了。”李秀云连忙说道,“您一个爷们哪能做这些。”

“这有什么,爷伺候自己媳妇是应该的。”江云之不以为意。待妻子漱过口后便揽住她的肩膀,抽出身后的引枕,扶着她倒在床上,又掖了掖被子,“你今儿累了,快歇着吧。”

李秀云抽出手臂拉住江云之的手,撒娇的哼了一声,“你不许走。”

“不走,我就在这陪你,看着你睡。”江云之回握住李秀云的手,脸上泛起柔和的笑。待李秀云的呼吸渐渐平稳,便小心翼翼的抽出手掌,将李秀云带着缠丝白玉镯的玉手轻轻的放入锦被中,又放下了床头半扇纱帘,这才轻轻的退了出去。

“老太太可醒了?”江云之在上房门外问道,刚刚秀云晕倒那么大的动静,老太太居然没出来看一眼,就算是不待见秀云到了极点,面子上也该过得去呀,可老太太居然真的不闻不问。

“已经醒了,奴婢这就给三爷通报。”门口守着的丫头小心翼翼的回到,江云之性子开朗活泼,对丫头小厮也是极为随和,因此在府中下人中人缘甚好,便是他们这些不太得脸的二等丫头也敢笑着上前说上两句话,可今日却难得的板着一张脸,这丫头也只如今情况特殊,连忙猫着身子钻了进去。

江云之冷笑,通报?什么时候他进老太太的屋子还用得着通报了?往常不都是撩帘子的同时喊一嗓子便是么?

第七十八章 怀孕 下

老太太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床边的孙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起来吧,你知道祖母一向不忍心拒绝你的要求,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你媳妇既然有身子了,就好好养着吧,我会让你太太寻两个有经验的妈妈跟着,这些日子就不用来伺候我了。”

江云之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太太,他刚刚明明是希望老太太不要再用偏执的眼光看待李秀云,不要再拿平妻这件事情来恶心他们夫妻,可这样明显的意思怎么就会被曲解成这样?还是,老太太根本就不想给他承诺,这是在敷衍他,江云之复杂的盯着老太太,眼中似悲似怒,咬了咬牙,弓□子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老太太,您对孙儿有养育之恩,二十年的疼爱,孙儿不敢有一刻忘记…孙儿虽然不如大哥稳重,不如二哥聪慧,可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希望能够顶天立地,让身边跟着的人,能够以我为傲…”

老太太静静地听着,虽然摸不清孙子究竟想要说什么,可也知道必是和那个李氏有关,因此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能这样想,祖母很欣慰,便是将来到了地下,我也可告慰列祖列宗,我江周氏不仅生了个好儿子,也养了个好孙子。”

江云之呼出一口气,眼圈微微泛红,“因着老太太的疼爱,孙儿事事不敢违抗,深怕对不起您的一片慈心…哪怕,哪怕知道仔细的妻子受了委屈也几次三番要她忍着…”

老太太神情一肃,眼中冷光浮动,嘲讽的说道,“感情在这儿等着我那,云之,你这是在为李氏抱屈?这就是你的孝道?”

江云之低低的俯□子,额头抵在青砖地上,“孙儿不敢埋怨老太太,只是愿命运太过作弄人…”

“哦?”老太太似笑非笑的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这命运又如何作弄你了?”

“…孙儿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娶的不是李氏,而是老太太爱重之人,即便不能像二哥二嫂那样相濡以沫,也能像大哥大嫂那样相敬如冰吧?起码,不会像如今这样,时常心惊胆战,在长辈与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心力憔悴,至少,如果娶的是别人,也能过上几天清净日子…”江云之哽咽道,“孙儿知道,自己远远不如两个哥哥出色,自小让老太爷老太太,父亲母亲操碎了心,可我自问活到十九岁,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在我得到十几年安逸幸福之后,让我的后半生都活在苦苦挣扎之中…老太太,您对李氏如何,孙儿不敢评论,只是李氏回到家中,每每神色惊恐,老太太,就算李氏不说,难道孙儿自己就没眼睛没耳朵么?您既然这样不喜欢李氏,当年为何又要将她定给孙儿,孙儿觉得自己真是窝囊…顶着报恩的名头娶了老太太不中意的媳妇,努力的让人觉得我们的江家子孙是讲义气有担当的好儿郎,可偏偏李氏进门之后受了委屈,我不但无法为她出气,甚至连替她抱怨一声都不敢…老太太,您可知道,每次听下人们说,三奶奶又被老太太责骂时,孙儿是什么感觉?我无地自容!”

“你…”老太太看着伏在地上痛哭的孙子,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孙儿身上流着老太太的血,又是您辛苦拉扯大的,孙儿不敢违逆您的安排。”江云之挺起身子,恳求的看着老太太,“只是请老太太看在您疼了孙儿十九年的份儿上,就再疼孙儿一次,答应孙儿一个请求吧。”

老太太本已松动的神色,在听了这话之后又冷硬起来,眯起眼睛脸色不善的说道,“怎么?你口口声声说不敢违逆我的意思,可实际上却不停地再为李氏争取利益,哈,她如今有了身子,我也答应了,待她坐稳了胎在让青鸾进门,你还想如何?”

“孙儿不敢反驳老太太的话,只是,这样的日子,孙儿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哼,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着?”老太太冷笑着问道,“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若是真的孝顺,最好不好说不娶青鸾的话,你别以为李氏有了身子就有了张狂的资本,青鸾入门的事情我可是回禀我老太爷的,便是今儿,我也没让她跪着,是她自己不识好歹非要和我顶嘴,又不依不饶的不肯离开,这才…”

“老太太,您让孙儿休了李氏吧!”江云之大声打断老太太的辩驳,有些话,他已经不想听了。

老太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子,张口结舌的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孙儿要休了李氏,请老太太成全。”江云之神色坚定的重复道。

“可你,你不是说,心里其实很中意李氏的么?”老太太不相信的问道,“那为什么要休了她?”

“就是因为孙儿中意李氏,所以才不能和她共同生活了。”江云之抬头直直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一向慈爱,可对李氏却有着不可改变的偏见,孙儿心疼李氏受的委屈,也难堪于亲友下人对孙儿嘲讽讥笑的目光。”

“哪个不要命的敢嘲笑你?”老太太怒道。

“人人都在笑我。笑我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便养成了一无是处的品性,笑我娶了个媳妇却日日被人挑剔训斥,笑我任由妻子受气却做缩头乌龟。老太太,这样下去,孙儿要被逼疯了,看在我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让我休了李氏吧…您喜欢青鸾表妹,那孙儿也不用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平妻来委屈她,孙儿娶她做正妻!”

老太太探究的看着江云之,仿佛想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舍或是其他,可却在那双泛红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和认真,老太太心中有些慌张,她虽然处处为难李氏,甚至想用平妻来恶心李氏,可却从没想过要将她休弃,她心里知道,李氏是休不得的,当初何三娘临终求亲的事情,虽然没有特意张扬,可他们这样的人家,再迎了两个高门媳妇之后却娶了李氏那个落魄姑娘,自然有人探问的。他们虽没明说,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就是李氏那个继母,就不是个能见得继女好的,早在她出嫁之前,便将结亲的真相散布出去了。

他们江家当初可是打着报恩的名头娶的李氏,这就注定了李氏只能是他们家的媳妇,就连给云之说个平妻,都是顶住了外头人的闲言碎语的,好在大家都知道他们娶李氏便有些不甘愿,青鸾又是个难以说亲的望门寡,即便以后有人问起,可也以说是江家怜惜外孙女孤苦…给李氏穿穿小鞋就是她能对李氏使的最大手段了,若是真的休妻,他们江家的脸怕在附近三城都要丢遍了…她虽然明里暗里的为难李氏,可也不得不承认,李氏在妇德妇容上是没有任何欠缺的,如今成亲不到一载便有了身子,哪里也挑不出人家的毛病啊?她周氏虽然不算什么好人,可行事也算光明磊落,无中生有往个小姑娘身上扣屎盆子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何况,以他们家和李氏的情况来说,就算给李氏按个不守妇道的名头将她休弃,外人只怕也会往歪出想!

老太太见孙子仍旧红着眼睛跪在地上,仿佛正在等着她的允诺,这心里越发觉得窝火,她能想到这些,云之会想不到?恐怕是明知道她不会同意休妻才会这样说的吧?可她偏偏却真的被将住了。老太太绝对相信,今天就算她说许云之休妻了,老太爷也不会同意,只怕还会因此又将自己臭骂一通,想到这里,老太太恨恨的瞪着江云之,真是她的宝贝孙子呀,如今居然也学着算计她了。她一直以为这个幼孙直爽开朗,单纯憨厚,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她一直认为一根筋的孩子,用一句话就让她进退两难。

她今日若是不同意将李氏休走,便是变相的表示了对李氏这个孙媳妇的肯定,以后若是再拿李氏的品行和出身说话也站不住脚了,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呀,要不善待李氏,要不休妻。

老太太转转眼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要和这个疼爱有加的孙儿耍心眼,“…李氏虽然不好,可她如今腹中已经有了江家的血脉,此时休妻,恐怕不妥。”

她虽然不喜欢李氏,可对于江家的子嗣还是十分在意的,尤其李腹中的是云之的头一个孩子。今日她无意之中让李氏动了胎气,心里也有些不安,连忙派了两个小丫头守在落梅苑门口听消息,直到听说没有大事,这才歪在床上松了口气。若是孩子真的掉了,老太爷怕是不会饶了她。

“老太太不必烦恼,孙儿早有主意了。”江云之抬头看向老太太,诚恳的说道,“秀云虽然讨人喜欢,可她和老太太之间的矛盾却让孙儿左右为难,甚至无颜见人,长此以往再深的喜爱也会禁不住这样的折腾,不如快刀斩乱麻,如今她坐胎不稳,孩子能不能保住还说不准,何况,不讨老太太喜欢的女子孕育了子女,孙儿也不稀罕。只要老太太同意,一碗药下去,便什么都了结了。”

老太太没想到会等到这样冷酷无情的话,立时被噎住,虽然明知孙子是用这话在逼她,可却仍旧觉得心惊,“…那岂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我们江家乃是慈善之家,此事万万做不出的。”

“逼她?孙儿哪里是在逼她…老太太不喜她,今儿责骂明儿罚跪,这孩子早晚也要保不住,倒不如让他趁早另投一户好人家。”江云之苦笑的看着老太太,言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和埋怨。

“你!”老太太听到孙子用生硬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老太太若是不忍心,那还有一个办法。”江云之也不给老太太思考的空隙,连忙说道,“若是孩子命大,老太太又不嫌弃他是您不喜欢的李氏生的,就留下它,待李氏胎气稳了,便送到城外的庄子上生产,等孩子出来便将休书给她。老太太爱护名声,和离对男家有损,您定是不会同意的,孙儿也不提了。我对不起秀云,只是维持这段姻缘让我们双方都痛苦,也只能忍痛了…李家她怕是回不去了,孙儿想着便将母亲前些时候给我的两个庄子和几家铺子统统给她,让她以后有个度日的本钱,那庄子离峦城不远,我也能照看到…请老太太成全。”

“你,你…”将江云之说的头头是道,老太太气得攥住手里的帕子说不出话来。

“请老太太成全。”江云之的头又磕在地上,“孙儿全听老太太的,以后也不委屈青鸾表妹,定将她娶为正妻。”

“你,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老太太怒喝,手掌重重的拍在床沿,“青鸾可是望门寡,那样的女子能做正妻么?你就不怕她克你?”

江云之惊讶的抬头,不解的说道,“我以为老太太不在意这个呢,毕竟,不管是正妻还是平妻,还不都是孙儿的房里人…”难道不顶着正妻的名头便没事儿了?

老太太气的抬腿下床,趿拉着绣鞋快步上前抬起手狠狠在江云之的肩上捶了两下,又气又怒的质问,“你还说不是在为李氏抱不平?云之,祖母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你的那些小心思老太婆我会看不出来?你为了个女人连祖母都不要了…”老太太越说越委屈,她掏心挖肺的对待这个孙子,可在云之心中,却比不上那个过门不到一年的李秀云!

“孙儿不敢。”

“你做都做了还说不敢?!”

“孙儿都要休妻了,老太太还要如何?”江云之闭了闭眼睛,有些不耐的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是被老太太养大的,就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每日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被老太太掌控?老太太,若是您还不满意,孙儿也实在想不出法子来回报您的大恩了,只能领着媳妇孩子出家,在庙里为老太太祈福,以报您的恩德。”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颤抖的伸出手指指着江云之,泪珠也从眼眶中滚落,哽咽的说道,“你,你,你这是故意在气我呀…我白疼你了呀…白疼你了呀…”

“老太太…孙儿实在是没法子了…您既然疼爱孙儿,为何却要将孙儿逼成这样?”江云之见老太太坐在床沿哭泣,连忙膝行几步,双手搭在老太太的腿上,哭道,“您若是真的爱护孙儿,就该,就该给孙儿长脸,就该爱屋及乌善待秀云…可您呢?您几次三番的寻孙儿媳妇的麻烦,知道的是您心疼孙儿没娶个富贵媳妇,不知内情的,只会觉得您老厌恶孙儿,以至于连孙儿媳妇都要跟着受气。”

老太太见孙子抱着她的大腿哭泣,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人儿,在京都的学堂和户部尚书的孙子吵架输了,因为自家根基浅,就算云之被人家打破了头也只能缩在自己怀里偷偷诉委屈…老太太的心又有些软和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因为什么,看到李氏就心烦…就是不投缘…”

“老太太真心喜欢青鸾表妹,可您觉得她适合做我的妻子么?”江云之反问。

老太太一窒,青鸾刚来的时候,她是千般喜欢万般怜爱的,一心一意想要她做自己的孙媳妇。可这些日子关于这个姑娘的闲言碎语也听了不少,只是那股子先入为主的喜爱还在那里,让她不愿意相信这个外孙女会这样不靠谱。

“…你回去吧,容我再想想…”老太太叹气,见江云之不动,只得又道,“你的话我放在心上了,只是青鸾…你总要让祖母腾个功夫将事情想清楚吧…”

第七十九章 风起 上

“青梨,青鸾可在你这里?”大江氏匆匆忙忙进了小女儿的绣房,只见屋内只吴青梨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绣花,微微皱起眉头,“娘知道你不喜丫头婆子随身伺候,可大家姑娘哪个不是这样,你瞧瞧,偌大的屋子就你一个主人守着让人瞧着也不像呀。”

吴青梨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腰带,起身穿好鞋子冲大江氏行了个礼,才笑着回道,“是女儿有事打发她们去做了。”说完便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放到大江氏身前。

“那身边也得留着一个呀,你看现在娘来了倒要你一个正经姑娘端茶倒水。”大江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起此番来意,便问道,“你姐姐哪里去了?”

“女儿不知。”

大江氏放下茶杯,对身后跟着的王妈妈说道,“王家的,你再去寻寻,务必把大姑娘找来。”

“奴婢这就去。”王妈妈颔首领命。

“能去哪儿呢?”大江氏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自言自语的坐到一旁的雕花木椅上,中指轻轻的扣了扣桌面。

“恐怕是又出门了吧?”见屋子只剩下母女后,吴青梨才淡淡说道。

“不是和她说了这几日不要出门的么?”大江氏猛的拍了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抱怨,“这个孩子真是太不让人操心了!”

吴青梨嘲讽的掀了掀嘴角,坐到一旁继续穿针引线。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有心情绣花?!”大江氏不满的瞪了一眼吴青梨,“我不是让你看着你姐姐的么?怎么还让她出门?”

“女儿哪里管得住姐姐?”吴青梨扔下针线坐直身子看向大江氏,“您特意请来的教引嬷嬷都拿姐姐没办法,女儿又能如何?”

大江氏心知小女儿说的是事实,可仍旧忍不住埋怨,“你的婚事如今是有着落了,可你姐姐还在悬着呀,你们是亲姐妹,要相互扶持,只有你们俩都好了,娘才放心呀。”

“母亲这话不妨多和姐姐说说。”吴青梨忍不住顶嘴说道,“她如今这样,还不是母亲纵的?本以为您狠心请了教引嬷嬷是要认真管教姐姐了,哪里想到姐姐哭了两声您就全忘了初衷,任她把嬷嬷们扔到一旁自己出去玩耍,对外还和外祖母与舅母表嫂们说她关在家里学规矩…上次我去大表嫂院子里串门子,三位表嫂听说姐姐如今学习十分辛苦,便说要来探望,我死命的拦着,就怕穿帮,简直羞死女儿了!”

大江氏听女儿的抱怨羞的老脸通红,尴尬的骂道,“青梨,你就是这样和娘亲说话的?你的孝道呢?”

吴青梨见大江氏教训自己,不由得红了眼圈,“母亲就知道说女儿,姐姐做的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您却不管!”

“你!”大江氏腾地站了起来,“有你怎么说自己亲姐姐的么?”

“难道女儿说错了?”吴青梨委屈的抹抹眼泪,“哪家的姑娘一个人四处跑的?母亲还护着。”

“你姐姐不是在张罗铺子上的事情么?”大江氏辩驳。

“若是事事都要姐姐出头,那掌柜和管事要来何用?何况,便是去铺子上也没有姑娘家独身一人去的呀,家里又不是没有管事妈妈和丫头小厮,便是那小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出个门子还要寻个长辈陪着呢,可姐姐…”

“我不和你说这个,我这里还有大事儿呢。”大江氏气的挥手打断吴青梨的话,起身便要出门。

“什么大事儿?还不是上赶着给人做妾!”吴青梨冷笑,“今日老太太逼的三表嫂动了胎气,听说三表哥很是生气,现在还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呢。依女儿看,母亲还是趁早熄了那份儿心思,给姐姐另寻人家吧。”

大江氏顿住脚步,看向吴青梨的目光中带着些微的疲惫和无奈,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青梨,娘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所以即便有时你说话没了分寸为娘也不和你计较,只是你姐姐本来命就苦,我自然要多为她打算一些,你说的话,为娘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些日子我也见了,云之确实不待见青鸾,让她就这样嫁过去我也不放心,可在你姐姐没有更好的亲事之前,娘却不能这样松口。”

吴青梨垂头,“您心里有数便好。”她娘跟姐姐非要一条道跑到黑,她又能如何?其实,以吴青鸾那个个性,嫁到谁家都是个祸害,或许,给自己表哥做妾,将来便是闯了祸也不至于被休吧?吴青梨自我安慰道。

大江氏走过去拍拍女儿的肩膀,张了张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在江府兵荒马乱之时,季贞儿却在醉仙楼的雅间中兴高采烈的看着街上的商贩和行人。

“二奶奶,还是将帘子放下吧,若是被外头的粗人瞧了去可如何是好?”

“无妨,这醉仙楼是附近最高的房子,我又不探头,谁瞧得见?!对面又是我陪嫁的茶叶铺子,出不了事情的。”季贞儿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见苏妈妈仍旧忐忑的坐在一旁,想是不习惯和主子共桌,略微发福的身子只敢坐了三分椅子,腰背直直的挺着,季贞儿看了好笑,劝道,“这里又没外人,妈妈就安稳的坐着吧,您这样坐着若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苏妈妈不自在的抹了一把脸,“奶奶,我的姑娘,您还是让老奴做一边儿的矮凳吧,再不,和落霞丫头一块儿站着也成。”

季贞儿见苏妈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自在,微微摇了摇头,对彤霞说道,“隔壁雅间可是空着?”

彤霞点头,“因奶奶要来,二爷怕有那不知趣儿的人扰了奶奶的雅兴,特意将连着的三间雅座都包了下来。”

“你吩咐小厮去寻掌柜的说一声,在隔壁另置一桌好菜,待会儿你们和苏妈妈也过去尝尝这醉仙楼有名的醉鸡。”

彤霞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欢快的绕过屏风对门外守着的小厮嘱咐了几句。醉仙楼的醉鸡可是远近闻名,过去二奶奶也曾打发人过来买过,只是因这酒楼离江府甚远,这酒菜到了府中已经凉了,味道自然也差了一些,如今能尝到地道的醉鸡,彤霞自是十分高兴。

“奶奶你看,可是二爷来了?”苏妈妈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青布马车仿佛是江府的样式。

季贞儿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落霞,让外头传菜吧。”季贞儿淡淡的吩咐,

待马车停到楼下,果然见江寒之跳了下来,不到片刻便步入雅间,此时落霞彤霞二人也摆好了饭菜,又端了清水摆在一旁备用。

“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季贞儿连忙起身,可嘴角的笑意却在看到江寒之眼里阴郁时顿住,转头对苏妈妈说道,“你们也去隔壁用饭吧。”

苏妈妈心知他们夫妻怕是有话要说,急忙带着落霞彤霞退出雅间,又细细的嘱咐了守门的小厮莫要让人扰了主子,这才安心离去。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几日江寒之十分忙碌,有时甚至连着一两日不回家,想是觉得冷落了妻子,于是便承诺今日陪季贞儿出门散心,两人一早便去了城外拜了送子娘娘,正想用过午饭后去忘忧山转转,结果途中经过布庄时却被铺子掌柜拦住,说是江敏之那边出了事情,江寒之不放心大哥,便先将妻子送到了醉仙楼,自己去了江家的作坊。

“不过几个泼皮捣乱罢了。”江寒之不愿妻子跟着烦心,便一语带过。

季贞儿见他不愿多谈,也不深究,抽出帕子沾了清水拧干后递给江寒之净手,随后又拿起竹筷捡了两样江寒之平日爱吃的菜放到他身前的碗中,“刚摆上的菜,你早上便没吃多少,又忙了一晌午,怕是饿了吧。”

江寒之看着不停为自己布菜的妻子,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便是为了她日后的祥和安乐,他也绝不会让人算计了他们江家去。想到这,江寒之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他父亲大半生闯下来的家业,还轮不到他人惦记与糟践!

“怎么不吃了?”季贞儿问道,拿过一旁的米酒浅酌一口,又皱着眉头放下。

江寒之探手取过季贞儿放到一旁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着说,“你喝不惯这个又何必勉强?”

“不是想着陪你饮上两杯么,这酒是特意从家里带的,苏妈妈问过大夫,和正我正服着的药不冲突,又是清淡的米酒,”季贞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想到还是喝不惯。”

江寒之看着妻子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眼角眉梢隐不住的笑意,定是极为高兴今日能够出门吧?江寒之有些心疼,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下午的计划怕是要取消了。

“…我又不是那嗜酒之人,我早就说过,你只需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就好,无论是谁,都不能委屈了你。”江寒之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季贞儿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