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之没什么信心的摇摇头,“…老太太的心病一日不除,她哪有心思养病。”

李秀云轻轻叹了一声,若不是估计老太太正病得厉害,只怕老太爷早就请族长开祠堂让那个冯安之认祖归宗了。

“老爷怎么说?”她可不信她那个公爹只是白嘱咐儿子两句。

“爹说不用慌张,伺候好老太太便是。”江云之微微皱起眉头,今日父亲的平静让他心中极为奇怪,“还说,若是老太爷坚持要开祠堂,也不必拦着…”

“咦?”李秀云诧异的挑起眉,老爷会那样大方?要知道江家的产业可是江老爷大半生的心血,起家的本钱还是老太太从娘家借的银子。当年老太爷虽然继承了部分祖产,可那是在太老太太过世之后,在那之前,老太爷在京都连和同僚喝酒都快付不起帐了。在这种情况下,江老爷怎么会甘心将家产拱手相让?

有这个疑惑的不仅是李秀云,江寒之在听了江老爷的话后也是惊讶万分。

“看样子,咱们老爷还有后手。”江寒之撩开衣摆倒在榻上,头枕双手笑微微的说道。

季贞儿弯腰帮他脱下鞋子,又转身要一旁拿了湿帕子回来,“腿放到床上好好躺着。”

“你别忙了,我待会儿还得去上房值夜呢。”江寒之弯起腿搭在床沿,顺手拽下袜子用帕子在脚上擦了两下。

“时辰还早呢,先眯一会儿,等晚上洗了澡再去也不迟。”季贞儿脱鞋上塌,将头靠在江寒之的肩头,眯起眼睛说道。

江寒之拽过薄被盖住两人的身子,“这几天辛苦你了。”

“我还好,不过就是指挥者丫头们端茶倒水,倒是太太和大嫂忙的脚不沾地。”季贞儿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突然想起刚刚江寒之说的话,“你说老爷同意让冯安之认祖归宗?”

“不是同意,只是不反对。”江寒之起身支起左侧的木窗,搂着季贞儿歪到大迎枕上继续说道,“老爷说,与其让老太爷心里彷徨不安,鬼鬼祟祟的和冯安之一起跟着董家挖咱们自家的墙角,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咱们江家就算内斗,也不能让外人耍阴谋诡计白白占了便宜。”

“…这个冯安之和董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季贞儿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冯安之不会平白无故的和董家合作,而老太爷就算对冯氏和她的子女有愧,也绝不会任由江家的产业流入外人手中,因此这冯安之和董家,定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董家是冯安之的母舅家。”江寒之淡淡的说道。

原来那冯氏虽然出身平城大族,可家中却早已败落。那冯家当时穷的连下人都散了大半,却又凡事好面子,非要撑着个高门大户的架子。冯氏是次女,娘家是便不甚得宠,冯家又缺钱,当年太老太太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命儿子休妻,心知就算是冤了她,只要给上几个钱儿,冯家也绝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冯氏的父母已经过世,家中全由长兄长嫂当家做主。当年太老太太休弃冯氏的时候不但将她的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冯家,还另附上三千两银子,立时打消了正为家计犯愁的冯家大哥大嫂心中的怨气,可偏偏这对夫妻贪了妹妹的嫁妆和补偿金后却对这个下了堂的妹妹深以为此,怕她污了自家“高贵”的门第,影响两个幼女将来的婚配,掩耳盗铃似的瞒下了冯氏被休的事实,反倒对外宣称自家姑奶奶因病过世,随后连夜将她远远送到外地的庄子上,只遣了两个冯氏的奶妈和两个老仆跟着,并对奶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寻了合适的人家便就地把冯氏嫁了,并且不要再和冯家联系,免得她损了冯家的风门。

冯氏又羞又气,气丈夫无情,哭哥嫂冷血。而跟着冯氏的两个老仆也不愿意跟着一个名义上已经过世的“姑奶奶”,一路冷言冷语不说,还时不时的刺上两句。那冯氏虽然落魄,可到底也是金尊玉贵的活了十几岁的人,哪里会任由两个自家下人讥讽,一气之下便撵了他们两个,自己领着奶妈走走停停一个多月,在途经云城的时候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奶妈有心让冯氏母以子贵回到江家,可冯氏外表柔弱,内里却是极为刚烈的,她心中恨着前夫,哪里会愿意回去?可哥哥嫂嫂又是不能依靠的,也不愿意听他们的安排去远地的庄子改嫁或是度过余生,于是便在云城租了一座宅子,和奶妈两个靠着贩卖绣品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冯氏容颜出众,性子温和讨喜却不失主见,偶然之下结识了当时董家的家主,那董老太爷甚爱冯氏,便诚心诚意的求娶冯氏做二房,并承诺将冯氏的儿子接入董家并视为亲子。可冯氏却断然拒绝,声称此生绝不为妾。董老太爷当时已有正妻,他本人又是正人君子,不愿强迫心爱的女子,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可却暗中帮衬冯氏长达十几年,在冯氏的儿子冯岳山长大成人之后更是将自己的唯一的庶女下嫁。

而那冯氏虽然和江老太爷恩断义绝,却在儿子长大成人之后告知的他的真正身世,并由他自己决定未来。冯岳山也是个硬气之人,生性正直刚烈的他并不攀附富贵,也不愿为了金钱折了自己的骨气,加上自小对于父亲的期盼,知道真相后的落差,也导致了他对江家并无好感,也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就算后来娶了董小姐,也不成告知自己的真实出身,只凭自己在云城跟着一位老大夫学来的医术做馆行医,平静度日。

江家是峦城有名的大族,在附近几个省皆有名气,可董家不过在偏远的远程有些微的名气,那董小姐又是个庶女,加上冯氏母子故意隐瞒身份,江老太爷和江氏族人,竟不知江家遗落在外的这个儿子和同为布商的董家结了亲事。

冯岳南成亲后便和董小姐两个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一同孝敬冯氏。可惜董小姐薄命,在生冯安之时难产过世,冯岳山后来又娶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为继室,可冯、董两家却在董小姐、冯氏以及董老太爷相继过世之后不复往日的亲密。

冯氏和冯岳山两人不愿意为了金银折腰,不代表他们的后代都是如此。冯安之自小便羡慕高门大户的富贵生活,虽然继母无子,并不成亏待于他,可他却一直对出门大户董家的生母心存向往,一直暗恼生母和外祖父过世的太早,有暗恨董小姐的庶出身份,因此使得自己和董家现如今的家主董老爷虽有舅甥的名分,却到底隔了一层。

可冯安之却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一直找机会巴结董老爷,从董家谋取些微的利益。后来冯岳山重病,临终之前将身世告知冯安之,本意是让冯安之知道自己祖辈的起源,却不想儿子另有算计。

冯安之在葬了父亲之后便直奔母舅家,将身世全盘托出,请董老爷帮助他认祖归宗。董老爷是做布匹生意的,哪里会没听说过峦城江家?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油头滑脑的外甥居然有着这样的出身,诧异的同时也拨起了自己算盘。在给冯安之分析了江家的现状之后,言辞恳切的说就算江老太爷愿意认他,在江家掌握在江岳平手中的时候,只怕他也捞不到什么太多的好处,不如先接着董家的名头赚上一笔,手中有了钱,便是进不了江家的门,也没什么了。

冯安之是个脑子灵活的,虽知道董老爷有自己的私心,可他们两人本就是相互利用,只要能得到好处,分他一些又如何?于是,在董老爷的帮助下,冯安之顺利的凭着自己肖似江老太爷的容貌,可冯氏留下的两样首饰,寻到了江老太爷。

冯安之也不提认祖归宗之事,只细细讲了自己祖母和父亲一生的艰难,后来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了老太爷帮他偷了自家的图样,将自己两个孙子弄得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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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冯氏 下

“大姑太太要搬走?”季贞儿诧异的看着韩氏,“老太太如今可还病着呢。”

季贞儿哭笑不得的往景西苑方向瞥了一眼,母亲重病,做女儿的不留着侍疾,反倒要拎起包袱走人?那对母女不要名声了?

“可不是非走不可么!我和太太不知费了多少唇舌也留不住。”韩氏无奈叹了一口气,“大姑太太一直哭哭啼啼的说没脸留在江家了,一定要搬走,如今已经在城南寻了宅子,明日便要搬了,我想着如今老太太病重,没法子给吴家人置办酒席送行。他们母女虽然…可总归是长辈,咱们妯娌几个一起瞧瞧大姑太太,若仍是留不住,就当是给亲戚送行了。”

“正该如此。”季贞儿应道,“我正要去上房,三弟妹那边就有我去知会一声吧,若是她身子渐好,咱们就结伴去。”

“那就有劳弟妹了,议事房那里还有事,我先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房里收拾送给大姑太太的礼,你们收拾妥当了就来寻我吧。”

季贞儿点头应诺,目送韩氏离开后便吩咐落霞回房打点礼物,自己领着红缎青缎往上房走去,服侍着老太太用了半碗粥,又安抚了老人家几句便去了落梅苑。

“三弟妹身子可好些了?”

“二嫂子快进屋坐。”一听丫头说季贞儿来了落梅苑,李秀云连忙迎了出来,“碧琴上茶。”

“不用忙活了,我待会儿就走。”季贞儿探头瞧了一眼炕桌上的针线篮子,拿出里头的小衣服看了看,“三弟妹的手艺又见长了,这衣服做的真是精致。”

李秀云微微笑了笑,“我也就这么点长处能拿得出手。”

“你太过谦了。”季贞儿不以为然,将小衣服放进篮子中,端过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你如今正怀着身子,这些事情还是交给绿衣或是针线房做吧,别累着了。”

“我知道,不过就是闲着时摆弄两针罢了。”

季贞儿点头,“那就好。我上次打发人送来的银丝燕窝你用着可好?”

“极好,比咱们自家买的要强许多,有劳二嫂想着了。”

“这有什么,你若吃着好,我待会儿命人再送些过来。”

李秀云知道她不缺这些,也不推辞,“那就多谢二嫂子了。”

季贞儿笑了笑,转口说道,“我这次来,是和大嫂子领了差事,会你一起去给大姑太太送行的。”

“恩?”李秀云猛的一抬头,“什么?”

“大姑太太要搬家了,你身子若是舒坦,就和咱们一块儿去瞧瞧,免得过后让大姑太太挑理。”季贞儿重复道。

李秀云将这话在心里转了两圈儿,慢吞吞的说道,“自然要去的,只是没想到大姑太太会这么突然的决定要搬走。”

“说是在城南买了宅子。”季贞儿冲着李秀云神秘的眨眨眼,“我想着,这宅子会不会就在冯安之家附近。”

李秀云一怔,随后扑哧笑了起来,娇声叫道,“二嫂子想什么呢…”笑完之后却又补了一句,“哪有女儿还没成亲就投奔女婿的?”

“怎么没有?如今人还没过门就想着帮情郎争权夺利了,投奔个女婿又算什么?!”季贞儿讽刺的笑笑,随后起身说道,“我先回去看看落霞准备的东西,待会儿再来寻你一起去大嫂那里。”

李秀云点头,送走季贞儿后便捡了两样自己过去绣的东西,又添了两套首饰,半个时辰后便同两个妯娌一起去了景西苑。

此时大江氏已经指挥者下人收拾好了行李,只留了随身用的几样摆在屋子里,见韩氏三人过来,也不意外,先是满脸憔悴的哭了几声,被劝住后便拉着妯娌三个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先是说韩氏贤惠能干,将府里整治的井井有条,又说季贞儿性子有福气,最后有拉着李秀云坐到自己身边感慨了叹了两声。

“我本以为咱们娘俩是最有缘的,还想着以后青鸾靠你照应,没想到你竟是个有福的。”

大姑太太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听的李秀云哭笑不得,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哪里及得上青鸾表妹的福气。”

“她哪里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话虽如此,可大江氏眉梢眼角的得意却无法掩饰。

韩氏看着生气,脱口说道,“可惜老太太病重,否着也能跟着表妹沾沾喜气。”

大江氏脸上一僵,随即又红了眼眶,“我知道老太太在生我的气,可我有什么法子,青鸾和他情投意合,虽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也不忍心拆散那样一对恩爱的鸳鸯啊…老太太病了,我也跟着着急,可她不该打青鸾呀,女孩子的容貌多重要,伤着了可如何是好?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么…”

韩氏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季贞儿说道,“老太太病成那个样子,谁能想到她还能有力气拿碗砸表妹呢?可见是气急了,表妹最是善解人意,定能体谅老太太的。”

这话可有学问,明着说老太太砸人不对,可暗地里却在指责吴青鸾做事不地道,惹怒老太太这才让她拖着病体打人。毕竟,老太太病成那个样子,谁来看望都是恹恹的,就连往日瞧不顺眼的李秀云都没再刁难,却偏偏在吴青鸾来探病的时候猛的抓过丫头手中的汤碗砸了过去,

果然,大江氏被季贞儿噎的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抽抽噎噎的哭道,“反正,我如今是没脸住在这儿了…我虽有心去给老太太侍奉汤药,可却不被待见,老太太看我就生气,我做女儿也不忍心继续给她添堵,不如走了干净。”

韩氏三人见状只得上前安抚,直到后来吴青梨进来,大江氏才拿过帕子拭了泪,抓住女儿连连问道,“你姐姐可换了药了?大夫如何说?脸上会不会留疤?”

“母亲放心,大夫说伤口愈合的极好,应该无事的。”吴青梨安抚道。

“什么叫应该?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留疤了?这可如何是好!”

见大江氏又有崩溃的迹象,韩氏连忙领着两个妯娌告辞。大江氏也没心情挽留,这些日子的生活对她来说可谓是一波三折,刚为大女儿寻了个好夫婿高兴,便听到母亲差点被气死,满心愧疚的去请安侍疾,女儿却被毁容。虽不严重,可却有了瑕疵,若是以后被嫌弃可怎么办?!

“娘,姐姐没事的,不过是擦破了点皮…”吴青梨很无奈,原本母亲还算是正常,怎么如今看来也有些不着调起来了?莫非是和那个假货处久了受了影响?

“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叫擦破皮?”大江氏怪叫,“我以前就知道老太太是个狠心的,只是没想到她能狠到这个程度,青鸾可是她亲外孙女呀,她怎么忍心?!”

你们母女将人家气的中风时怎么不想着那是亲娘和亲姥姥呢?!吴青梨暗暗撇嘴,摊上这样的母亲和姐姐,她是没折儿了。她人微言轻,管不了他们,只盼着他们将来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坏了自己名声也拖累了她!毕竟,有自己在,就算将来吴家败了,也能帮衬母亲姐姐一些,若是她受了姐姐的牵连坏了亲事,只怕他们吴家就再无翻身之地了,指望庶出的弟弟真心孝敬不着调的嫡母和嫡姐,那简直是笑话!

不说大江氏这边怎么抱怨,只看老太爷,在老太太病后,也曾想起过两人年轻时的恩爱和多年对正室的敬重,加上这些年老太太的功劳苦劳,心中倒也起了那么一点愧意,只是一想到冯氏一生的凄苦,想到那个无缘一见的长子,再对比老太太这些年的威风八面,江老爷四十年的顺风顺水,这心中的天枰不由得仍旧渐渐倾斜。

对于次子江老爷,他一直是极为满意的,幼时聪慧好学,长大之后在经商上更是颇有手腕,最重要的是,儿子孝顺,这对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因此当初一时糊涂被冯安之说动,命人画了自家作坊的图样出来,事后也曾暗暗后悔,对于给儿孙添的麻烦更是惭愧不已,虽然想不出法子补救,可之后冯安之再说什么却不肯在应承了。不过却在冯安之哀哀凄凄的说不愿因为自己破坏老天爷美满的家庭之后心生触动,已经对不起原配和长子了,万不能让冯氏留下的这唯一一点骨血仍旧没有着落。因此不顾老太太病重,一而再再而三的拜访族长。

老族长本就是老太爷嫡嫡亲的哥哥,自然是愿意见到弟弟子孙昌盛的,只是如今江家当家的却是子侄,江岳平素来敬重他这个伯父,对族里也多有孝敬,因此竟委婉的劝老太爷先将此事说与老太太和儿孙,之后再谈认祖归宗之事。

老太爷虽然心疼冯安之,可也不愿意因此将从小养在身边的江老爷对自己生出嫌隙,长叹一声之后便应了。

那日他命人摆下一做好酒,拉着儿子细细的说了自己年轻时的糊涂事,因为愚孝冤枉冯氏,还得他们母子不得善终,如今孙儿寻来,他实在不忍心让他继续流落在外。

“安之是个好孩子,他一直说不想回到江家,不愿意你母亲和你为他和我生出嫌隙,如今来峦城也只是想偷偷的看看素不相识的亲人…你知道他父母和祖母都已经过世了,如今在这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人也只有我们这一家子了。”老天爷感叹的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父亲重情,这是江家的福气。”江岳平淡淡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只是,您一心想让冯侄儿认祖归宗,只怕他本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呢,否则也不会和董家联合使出偷取图样这种下作手段了,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儿子如何相信,他是真心把咱们当成亲人?”

老太爷的脸色猛的涨红,神色尴尬的垂下眼帘,讷讷的说道,“此事是我糊涂了…所幸这些损失家里还能承受,并未毁了基业,否则为父真是无地自容了…”

见老父如此,江岳平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酒壶给老天爷满上,自己又饮了一杯后才说道,“儿子的命是父亲给的,如今也不忍心让您为难,您不忍心江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儿子难道就忍心让唯一的侄儿吃苦受罪?只是前些日子他的行为实在是让我为难…江家家业虽丰,可也不能这样糟践啊…难道父亲就忍心将家产拱手让给董家?”

老太爷听儿子口气松动,眼中一喜,连忙说道,“安之生母早逝,董家作为母族对他恩重如山,前些日子董家生意上遇到了困境,董老爷用恩情压他,他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否则以安之的品性哪会如此?这样说明了他知恩重情不是?”

老天爷偷偷观察儿子,见他面部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便板起脸来软硬兼施,“为父身为一家之主,按理说安之认祖归宗之事我一人就可决定,只是为父知道你素来是个孝顺懂事的,也不想让你因此对安之不满,便事先知会你一声…”

言下之意,言下之意,老子是你爹,这事儿我一人就能拍板决定,如今和你说是给你面子!

果然,江岳平眼中快速滑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恼怒,随后想到如果老太爷执意如此,他还真没辙,何况他也真是不想再为此事纠结了,将那个冯安之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让他在外头给江家惹祸的强,于是说道,“儿子自然是尊重父亲的意见的,只是老太太那边…”

“你母亲那里我亲自去说。”老太爷急急应道,见儿子面露忧色,连忙保证道,“你母亲脾气烈,我知道你担心他听了病情加重,你放心,此事为父自由分寸的,不会气着她。”

怎么可能不生气?江岳平暗暗撇嘴,可是有了老太爷的保证到底稍稍安了一分的心。老太爷如今得了他的允诺,心中定是安稳了不少,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也会注意语气,到底比自己不同意,让他带着气去寻老太太说话来的强!

第八十八章认祖上

“不…不行,我,不同意!”老太太努力挺着身子,枯瘦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沿,一双老眼不甘的瞪着老太爷。

“刚刚不是和你说清楚了么?”老天爷不甚高兴的扭过头,“冯氏和老大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老二做叔叔的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还没拜祖宗呢就把自己儿子变成老二了?老太太气的浑身颤抖,嘴角抽动几下后磕磕巴巴的说道,“冯…可是,是被太老太太休,休的,凭什么回来,他回来,我,算什么?莫非,你看婆,婆婆没了,就要掀翻她,她的决定?你,你不孝!不孝!”

老太爷脸上僵了僵,没想到周氏居然会用他已故的老母来威胁,老太爷略一思索,的确,冯氏被休的事实是无法更改的,那可是太老太太的命令,若是她将冯氏的牌位迎回家里,周氏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会闹僵起来,若是惊动了族里,可是不好。毕竟,族长是说不忍安之流落在外,却压根儿没提冯氏。他也一把年纪了,不能临老却被周氏按上一个不孝忤逆的名头。想到这,老太爷不由得对冯氏更加愧疚。

“你自然还是我的正室。”老天爷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恼怒的看着老太太,“冯氏是太老太太休的,族谱上已经划了名字,此事无人能改,你大可放心!”

老太太眼中充满讽刺的看着老太爷,哈哈哈,这就是他对冯氏的爱和愧疚?抵不上太老太太的一句话,比不得一个仅仅是可能按到头上的坏名声?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这就是自己爱了四十几年,伺候了四十几年的男人,真是让她恶心!

“那,冯安之,以什么身份回来?”老太太一字一顿的问道。

“自然是长子嫡孙!”老太爷想都不想的回道,随即眯起眼睛看着老太太,“莫非你还想把安之和他爹变嫡为庶?”

“难道,不,不行?”

“自然不行!不能迎回冯氏的牌位我已经极为愧疚了,怎么能让她的后代也受这份委屈?”老天爷断然否决,“何况,就算冯氏被休了,她生的儿子也是正经的嫡子,这点谁都改不了。”

“…”

“你还想如何?”见老太太不吭声,老太爷耷拉下嘴角坐到床头的椅子上,“除了这个你只管说,看在岳平的面子上,我会尽量满足!”

“我,我要分家!”老太太猛的抬头,定定的看着老天爷,“分家,家产,岳平挣,挣的,他该得!”

“你做梦!”老太爷断然否决,“我还活着呢,分什么家?”

“要分…”

“不可能!你也不看看,爹娘尚在就给儿子分家的都是什么人家?那种小户人家的作风咱们怎么能学?”老太爷气急败坏的吼道,“我知道,岳平这些年对家里付出几朵,这些我都看得见,只是,你别忘了,那是公中的财产!”

“当年,我,我从娘家借…”

“够了,你也别说了!”老太爷喝道,“你是从娘家借了银子开酒楼,我也承认,江家的崛起你和岳平贡献极大,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剥夺了安之的权利!好了,你不要说了,此事绝无可能!”

“可,可…”

“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老太爷冷冷的看着老太太,“我翻了黄历,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到时我会请族长和各位长老开祠堂让安之认祖归宗,你身子不好,就别参加了,何况,此事你一个女人参不参加也无关紧要。”

老太爷说完便毅然转身,留老太太一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床上泪流满面。

无论老太太如何的不愿,也无法更改老太爷的意思,三日后,江家全家除了老太太都去了宗祠,女人们守在不远处的偏房,老太爷则领着冯安之,和江家众位男丁一同开了祠堂,族长亲自在老太爷名字的下方填上了冯安之父子的名字,自此,冯安之正是更名为江安之。

出乎意料的是,在族长领着江安之拜了祖宗之后,老太太却遣了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过来。老太爷本以为那两个管事妈妈是来闹场的,不想他们却对族长呈上了江云之和李秀云的婚书,说是老太太吩咐,三奶奶进门快一年了,因她孝顺,一直贴身照顾身子不适的老太太,便没腾出功夫了祭拜祖宗,如今刚好全家都在,不如借此机会将此事了结。

老太爷和族长等人愣了片刻,老太太不待见这个孙媳妇是江家公开的秘密了,如今说的理由虽然极为牵强,可意思却是明确的,她认了这个李秀云这个孙媳妇了!

李秀云坐在偏厅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脸愕然,最后还是最在她上首的季贞儿反应快,连忙拍了拍她的胳膊,“恭喜三弟妹了,当初我和大嫂子拜祠堂的时候可没怎么多人作陪,可见老太太是最疼三弟的。”

李秀云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从偏厅里的各位长辈亲友温婉的笑笑,行了一礼之后便随着管事妈妈去了大祠堂。此时江云之正等在门口,见她过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老太爷,父亲和哥哥们都在里头,你不必紧张,凡事听族长和老太爷的便是,我就在一旁陪着你。”江云之叮咛道。

李秀云点点头,神情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丝严肃和紧张,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入祠堂的,可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更没想到此事是老太太主动提出了,盼了进一年的事情突然实现,心里竟有些不踏实,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且不说李秀云如何恍惚的随着族长的吩咐行完了全礼,只说当晚季贞儿回到江府之后也还没从惊讶中缓回神儿来。

“你说老太太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或许是这些日子经历的太多,转过劲儿来了吧。”江寒之不慎肯定的回道,“其实,三弟妹的品行还是不错的,前些时候老太太那样为难她,可人家还是恭恭敬敬的孝顺她,一点没有反抗的举止,这样的好脾气也是难得的了。”

季贞儿斜了江寒之一眼,“我就是那个坏脾气的了?”

“莫非当初离家出走的不是你?”江寒之戏谑的笑道,身子一翻压倒季贞儿的身上,薄薄的嘴唇在季贞儿下巴上轻啄了两下,呢喃道,“…可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脾气…”

“别闹了…”季贞儿笑着推开江寒之,将头枕到他的胳膊上,低声说道,“我问你,前两天老太太是不是张罗分家来着?”

依她看,是老太太仍旧没打消分家的念头,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再也照应不到江云之,不如亲自给李秀云正了名分,将来一旦分家,三房夫妻在名义上也能更体面更名声言顺一些,老太太病成这样还惦记着江云之,这份儿疼爱也真是让人又羡又叹。

“恩,老太爷不是不同意么,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不知季贞儿心中所想的江寒之疑惑的问道,怎么好好的又提起这件事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分了挺好,最好咱们和大哥三弟也借此机会分割清楚,省得以后烦心!”

江寒之低声笑笑,“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老太爷和老爷太太知道了不高兴。”

“我怕什么?”季贞儿不在意的哼了哼,“为什么咱们家现在闹的这么乱,就是因为什么都走公中的,谁心里都有点小算盘。你以为大嫂就愿意和咱们一块儿过?她怕是最想分明白的,可却碍于长媳的身份说不出口。至于三弟,目前来看,他们夫妻倒是未必愿意分开的,毕竟就算有太太贴补的私房,将来自己过日子也未必有在公中自在,可转头想想,以三弟妹的出身,说不准更愿意自己过,免得让他们讲究她处处低妯娌一头。”

“想那些干什么呢?”江寒之点点季贞儿的额头,“老太爷不会同意的,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冯安之的愧疚,哪里会允许老太太为老爷太太争取福利。”

“哼,现在不想,过段时间也是要想的,我看那个冯安之就不是个消停的,如今又仗着老太爷的宠爱,早晚还要闹出点事情来。”季贞儿暗暗撇嘴,若是再出事,她可不信自己那个公公会像上次对待董家那样轻轻放下!季贞儿偷偷眯起眼睛,她要不要跟着添把柴呢?虽然在公中一块生活也很好,老爷太太对她还是很照顾到,可到底琐碎事情太多,及不上自己独门独院的当家做主的自在,何况她又不指望从公中占便宜,何必跟他们穷搅和!

第八十九章认祖下

“让他管城东的作坊?”江寒之不可置信的叫道,一旁的江云之也诧异的眨眨眼。

江敏之无奈的点点头,“老太爷磨了老爷一晌午,软硬兼施,说冯安之尽然认祖归宗了,就应该给他安排个差事,咱们江家的子孙不能游手好闲,父亲若是不同意,便是忤逆不孝。”

“哈,真是好笑,三爷我闲了十八九年,怎么不见老太爷跟我安排个差事啥的?”江云之冷笑,当初若不是二哥帮着说服了父亲和大哥,只怕他现在还赋闲在家呢,就算如今名义上书画铺子归他管着,可实际上还不是挂个好听的名头,内里却在跟着掌柜的学习,这点他不挑理,毕竟当了十几年纨绔子弟,没有经验,能力也不显,真让他独当一面也有难度。父亲和哥哥们此举也是为了磨练他,这样的心意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凭什么那个冯安之一来就要独自霸占一门营生,还是江家最值钱的产业,“咱们家通共就两个作坊,城东那个作坊最大不说,还是咱们家最根本的产业,十个布庄里有七家的料子是出自城东作坊,他冯安之怎么敢开口讨要?”

“人家是长子嫡孙,有什么不敢的?”江敏之冷笑,“现如今我们兄弟都成了继室填房所出的虾兵蟹将了。”

“哼,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罢了。”提起冯安之,江寒之便一肚子气,自从他来了江家,便一心奉承老太爷,连老太太的上房门都没进,而一向注重规矩的老太爷居然也不管,江老爷不过略微提了一下,老天爷居然说老太太病重脾气坏,冯安之心思敏感,不如以后再见吧,气的江老爷整整一天没吃下饭。

前些天老太爷便提出过让冯安之进铺子里管管事,当时江老爷毫不犹豫的便以他没有经验为由挡了,后来见老太爷拉着个脸,对老太太也没甚好气儿,江老爷心疼母亲病重之下还要受丈夫的气,便将冯安之安/插进了江寒之管理的铺子,一是堵住老太爷的嘴,二也是想让心思灵活的二儿子就近观察一下侄子。虽然江老爷通过董家的事情对冯安之的品性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希望家宅和顺平安的他,仍旧希望能从次子口中知道一点冯安之的优点,可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

冯安之有些小聪明,可却没有用到正地方。其实,在初来峦城的时候,他并没想到能够如此顺利的认祖归宗。从舅舅董老爷的口中他对江家诸人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开疆拓土的江岳平,精明强干的江敏之,心思沉思的江寒之以及老太太心肝肉疼着长大的江云之,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是简单的,更何况江家内宅的女子从彪悍嚣张的老太太到贤惠温柔的李秀云,也没有一个是可欺的小白兔。加上江家复杂的情况,老太爷致仕多年,在官场上虽有人脉,却又哪里及的上出身名门的二孙媳季氏,因此想借此压制儿子绝无可能,因此在冯安之看来,那老爷子不过就是有名无权,在江家依靠的也就是妻子的敬重和子孙的孝顺,可这些东西,都是虚幻的,随时可变的,虽然自己是江家的子孙,认祖归宗理所应当,可若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老太太不要脸面不顾名声的闹僵起来,就算他勉强进了家门也捞不着好,倒不如借着老天爷的手捞上一笔,以后也有个后路。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偶然之下结识了吴家大姑娘,一打听居然是江家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冯安之心里不由得琢磨起来。而那姑娘也是个傻的,自己不过三言两句,便对他掏心挖肺起来,结果简直是出乎意料的好,老太太气的中风,再没有力气和能力管事儿,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老太爷的晚辈,又孝顺老太太,怕老太爷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让老太太不得善终,因此事事忍着,他不仅光明正大的以嫡孙的身份进了门,更是通过自己多日来的观察,发现江家众人都是孝顺守礼的,对老太爷极为敬重。冯安之转了转心思,认定自己只要奉承好老爷子,将来还怕没有荣华富贵?他可是拜过祖宗的嫡孙呢!

果然,不管江岳平心里如何不乐意,最后还是为了老太太能够过上两天清净日子而将他安/插进了铺子做了管事,可惜一山不容二虎,这铺子竟然给了他,凭什么还要他听那个江寒之的差遣?他可是原配夫人的嫡孙,论出身可是比那个江寒之高贵的多!

“呸,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就算当年冯氏之事另有内情,可名义上她还是被休弃的下堂妇,我就奇怪这个冯安之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比咱们高贵的?”江寒之气哼哼的说道,“这些日子,我说东他就非要往西,也不论对错,就是和我唱反调,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想要自己捞银子,那铺子还有我看着他就敢如此行事,若是真把作坊交给他,只怕我们江家离倒不远了!”

“可老太爷向着他,我们能如何?”江敏之更是无奈,他好好一个长子嫡孙猛然变成了次子所出不说,原本稳稳当当的继承人身份如今也变得尴尬,冯安之又是个手长的,在江寒之管理的几个铺子里捣乱不说,还四处溜达,指手划脚,弄得员工们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听哪个主家的。

“总之城东的作坊他是别想,那可是咱们家的根本,容不得任何散失!”江云之高声说道,“我就不信老太爷能为了那个油头滑脑的混蛋坏了自家生意!”

“你有什么不信的?老太爷又不是没做过。”江寒之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弟,“你忘了董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