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之一愣,随意说道,“对呀,董家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怎么能把作坊交出去?!”

“怎么不能?老太爷如今是被冯安之降伏了。”江敏之苦笑,“他是拿捏住了父亲的弱点,知道老太太日子不多了,父亲不想让她临了还被老太爷冷嘲热讽,因此事事忍着。而老天爷想必也是怕老太太没了之后父亲再无顾忌,因此这段时间紧着替冯安之谋划。”

听完江敏之的话,江云之心里更是不好受,他怕是江家儿孙中除了江老爷之外对老太太感情最深的,便是自己媳妇因为老太太的刻意刁难受了许多闲气也狠不下心和老太太对峙,却没想到,最后伤她最深的却是纵容了她一辈子的老太爷。

“…你说,这人怎么就变的这么快呢…”江云之恹恹怏怏的倒在床上,神情萎靡。

李秀云坐到床沿揽过他的头,接下玉冠散开头发一下一下的顺着,“老太爷想是对冯氏太过愧疚了吧?”李秀云不慎肯定的说道。

江云之将头埋进李秀云的腰间,喃喃说道,“冯氏可怜,可老天爷不该用自己当年的过错来惩罚现在的妻子呀…他和老太太夫妻四十几年,岂不是比跟冯氏那短短一年的婚姻深厚许多?他怎么忍心用老太太的安危来威胁父亲?”

李秀云淡淡的叹了一声,“老太爷虽然嘴上说的狠话,可却未必会那样做,你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应该知道往日里老天爷对她老人家有多敬重。”

江云之摇摇头,老太爷虽然对老太太敬重有加,却不慎亲热随便,过去他一直以为夫妻只见都是如此,可娶了秀云之后,却觉得真正感情深厚的夫妻不该如此,相敬如冰不代表恩爱,而只有敬重的姻缘,也不会永远顺畅。老太太和老太爷之间就是如此吧,所以,老天爷如今才可以为了心里真正在乎的人伤害相依相伴四十多年的妻子。

江云之不由自主的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李秀云却不以为然。老太爷在乎冯氏?如果他真的把冯氏放在心坎里,当年就不会任由太老太太冤枉冯氏,也不会明明知道原配被休之后不得兄嫂待见远走他乡却不闻不问。

当年老太爷可是在休弃冯氏之后便捧着书本上京赶考,不到一年又另娶了老太太,这样的行为有那一点让人觉得他爱重冯氏?

依她看来,老太爷就是个矛盾的人,他不想辜负任何人,却自私自利没有勇气。这些年来他为了不让冯氏的悲剧在老太太身上重演,给予老太太绝对的信任和尊重,放纵她老人家养成了嚣张跋扈不通人情的性子。如今却又为了冯氏的子孙,将自己多年来的作为全部推翻,冷血无情的任由老太太重病不起悲伤难耐,甚至在她病危之时也不愿让她心里畅快。

他觉得自己这样是对冯氏的弥补,可是李秀云却觉得,老太爷就是个生性良善,可却优柔寡断之人,如果他混账一些,他不会为了冯氏的凄苦而愧疚,如果他冷血一些,他会守好自己现在的家,就算冯安之进了门,也会看清现实,将心思放在真正孝顺他的江老爷身上,更不会被冯安之几句话便愧疚的不顾多年夫妻情分和父子之义。

李秀云不由得想到,如果老太太就这样在伤心之下过世,只怕老太爷又会愧疚的吧?然后不停地回想自己在妻子临死之前的作为,余生也在回忆和忏悔中度过。这样的作为,伤人伤己,有什么意思呢?

第九十章争权上

不管江家三兄弟如何不愿意,江老爷最后仍旧将城东的作坊交给了冯安之管理,这也使得冯安之在江家上下一时间风头无限,下人们知道这位四少爷居然越过老爷的三个嫡子接掌了江家最大的作坊,无不惊讶万分。有那忠心的为江老爷和三位少爷抱不平,也有那奸猾的想要借此抱上新主子的大腿,因此江家众仆在不知不觉中分成了两派。

韩氏虽然管着内宅,可她管得了人,却管不了心,而冯安之也不是个省心的,韩氏前脚刚江那不听话的下人撵出去,后脚冯安之便命人买了回来,还将人拉到大厅里口口声声对韩氏等人说江家是积善之家,怎么能因为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发卖奴才呢。

韩氏气的浑身发抖,“我竟不知如今我这个管家奶奶连发卖个奴才也要四弟恩准了?!”

“大嫂子别误会,安之并无此意。只是黄风一家乃是江家的家生子,一辈子对咱们尽忠,您只因为他们家女儿无意中冲撞了您便全家发卖,实在是小题大做了,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影响大嫂的名声不说,对咱们江家的声誉也是有碍的,弟弟一片好心,不求嫂子感激,只图问心无愧。”冯安之义正言辞的说道,笑话,黄风一家是他好不容易才收买过来的,又费劲千辛万苦安/插进了采买的位子,哪里会那么轻易的让一个这个女人打发走!

“四弟倒真是好心,只是我这当大嫂的这边卖人,你那边便买了回来,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哪里还把我这个大嫂放在眼中,四弟如此行事,让我以后如何管家?”韩氏声色俱厉的质问,“莫非你故意在和我打擂台?”

“老大媳妇!”老太爷不乐意的斥道,“安之是弟弟,你当嫂子的不说让着他一些,反倒在地斤斤计较,你方才那是什么语气?长嫂如母,长嫂如母,你刚才那副样子哪里有一点母亲的宽和慈爱?”

“我…”韩氏见老太爷说话如此偏颇,猛的站了起来想要理论。

“淑卿!”江敏之急忙唤道,老太爷再不对,也是长辈,今日他是明摆着要站在冯安之一遍,韩氏硬来也只能自己吃亏,“老太爷说的对,你太激动了,四弟,你大嫂子性子有些急,可对家人却是全心全意的,今日她口气不好,是她不对,可你行事太过鲁莽,也算有错,依我看,此事就罢了吧。”

“大哥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弟弟难不成还会记恨嫂子不成?”冯安之痛快的说道,随即眼珠一转,嘴角恶意的勾起,“只是嫂子这个性子真是要改改了,得罪了弟弟没什么,这若是将来招惹了哪位贵人不痛快,岂不是连累全家?”

江敏之闻言眉头一皱,这个冯安之,怎么不依不饶的。

“我竟不知四弟一介男子居然也管上了内宅之事。”

“四弟真是说笑了,大嫂性子爽利,峦城的太太姑娘们没有不赞的,更难得的是她处事公正,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一时着急让四弟不痛快了,只是她身为管家奶奶,一家子的事情需要她照料,咱们做弟弟妹妹的不是帮把手,至少也不能添麻烦,对吧?”季贞儿盯住冯安之的眼睛,缓缓说道。

“二嫂说的正是,小弟方才也是…”

“四弟觉得对就好。”季贞儿不得冯安之说完便继续说道,“按理说,今日长辈都在,轮不到我一个小辈媳妇说话,只是既然四弟先以着江家的名声发言,我也少不得不规矩一次,在此说句公道话了,不妥之处,还望老太爷,老爷太太,大哥大嫂见谅。”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这样客套,有话直说便是了,咱们江家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破规矩,你有素来知礼,说的话定是对全家都好的。”刘氏笑望着季贞儿,眼角瞥过老太爷,见他不吭声,脸上的笑意更深。

“那儿媳便直说了。”季贞儿弯起嘴角转向冯安之,“如今大嫂子管家,别说只是打发几个不守规矩的奴才,就是将全府的下人都尽数换掉,只要她能讲得出道理,我们做弟弟妹妹的也只有听从的。假若大嫂子行事真的有了偏差,上面还有老太太,太太看着呢。依我看来,今日的的确确是四弟错了,大嫂子生气情有可原。”

老太爷眉头一皱,刚要说话,不想冯安之心急,率先说道,“哦?二嫂这话说得弟弟心中惶恐,弟弟虽没有别的本事,却还是能够虚心受教的,今日便聆听二嫂教诲了。”

冯安之面色坦然,眼中却滑过冷笑,黄风一家是他的亲信,韩氏也是知道这一点,却苦于一时找不到由头将整治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黄风的女儿翠姑身上。翠姑今年只有十二岁,性子有些暴烈,黄风媳妇心知女儿性子不好,也不敢让她在主子跟前服侍,便安排她管着管着园子里的花草。翠姑也知道母亲的苦心,因此也从不肯在主子跟前露脸,往日每日给各房各院送花的体面活计也都是让给别的小丫头,可今日却不知怎的,一起做事的几个丫鬟生病的生病,不在的不在,管事妈妈便派了翠姑去韩氏院子送鲜花。

不想翠姑刚进院子便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到正要外出的韩氏身上,因为身体失去平衡,翠姑无意中抓破了韩氏的裙摆,此事本是小事,按理还说韩氏只需根据家规罚几板子也便是了,可她却故意激怒翠姑,让她失态,又借此找了黄风媳妇过来斥责,翠姑虽然脾气不好,可人却不傻,今日之事明摆着是韩氏设计整治他们一家,因此神情难免带出一丝不平,韩氏便以黄风一家不服管束冲撞主子为由买了出去。

此事明摆着是韩氏故意刁难,因此冯安之毫不犹豫的将刚被卖出的黄风一家买了回来,并且借此发难,因此他可是有着十足把握的,此事若是详查起来对韩氏一点好处都没有,因此,他一点都不怕季贞儿能讲出什么道理!

“四弟既然想听,嫂子便给你讲讲。第一,大嫂为长,我们理应敬重,便是她错了,四弟身为弟弟也应当先暗暗将此事告知大哥,请他劝服大嫂,而不是请了老太爷、老爷、太太和我们这些弟弟弟媳妇过来三堂会审!大嫂既然管家,便是内宅的主人,她的对错与否自有老太太、太太评论,四弟一介男子不思在外闯荡为家族争光,却反倒不分轻重的管起女人家后院的事情来,这是哪家的规矩?”

冯安之脸上一僵,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便是老太爷神色也略显尴尬,有心想强词夺理的继续替爱孙辩驳两句,却见季贞儿抬起右手正了正宫中上个月刚刚赏下来的金凤嵌珠金步摇,立时没了言语。

“而四弟今日做大的错处却是不分青红的将大嫂卖了的人又领了回来!”季贞儿冷冷的盯住冯安之,语言深意的说道,“如今府中上下一百多人可都等着看大嫂和四弟此番对峙谁能更胜一寿呢,你对大嫂如此不敬,换了是谁都要生气的!”

“我,弟弟也是为了大嫂好…”

“可惜好心办了坏事。”季贞儿立刻说道,“这样难怪,四弟自小长在贫家,没当过主子自然也不知如何管制下人,大哥大嫂也定能体谅的,只是四弟也说了,咱们江家是礼仪之家,四弟既然做错了事,理应给大嫂陪个礼。”

“…弟弟惹大嫂生气,也是无心的,若二嫂执意让弟弟赔礼,弟弟自然也绝无二话,只是咱们却要把事情分说明白的。”冯安之双手紧紧握拳,额头的青筋也渐渐浮出,“那翠姑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大嫂便要将她全家卖出,此事是不是过了?何况,这往各房各院分配花草的活计一直是别的丫头做的,怎么今日就轮到翠姑身上了,此事也太过蹊跷,是不是也该好好查查?”

“呵呵,四弟还真是个小孩子啊…”季贞儿掩唇轻笑,“你且满峦城的问问,哪家的主子卖个丫头还要分出个青红皂白对错缓急的?不说翠姑身为丫鬟,伺候主子是她的职责所在,她做不好,便是不尽职,主子责骂不思反省反倒和女主人对叫,这样没规矩,也就是大嫂心善,只是将她一家卖了出去,若是换到宫中,杖毙都是轻的!不是二嫂说你,如今四弟既然进了江家门,就该把自己当成主子,那些小家贫户的作为还是趁早扔了的好。”

冯安之脸色难看的盯着季贞儿,季贞儿哪里怕这个,嘴角微微勾起,毫不相让的直视冯安之,偌大的正厅一时间陷入沉默。

“咳咳,都是一家人,安之年纪小行事难免不周全,老二媳妇理应多多教导他。”老太爷将拳头放到唇边咳了两下,尴尬的打个圆场。

“孙媳越矩,让老太爷笑话了,只是孙媳也是一片好心,不想四弟懵懂,犯了错却不自知,徒惹人笑话。”季贞儿起身冲老天爷行了一个礼,“有不妥之处还望老太爷、老爷、太太原谅则个。”

冯安之听到此处脸色更是憋气,明明被讽刺奚落的人是他,季氏居然冲老太爷道歉,把他当成什么了!可让冯安之更恼火的却是后头老太爷说的话。

“快快免礼,你也是好心,今日确实是安之急躁了。”老太爷撑起笑脸摆手说道。

“老天爷深明大义,自然懂得孙媳的一片苦心,只是…四弟怕是要怪孙媳多管闲事呢!”

“安之绝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老太爷连忙保证,随后对冯安之说道,“今日你做事如此不知深浅,还不快向你大哥大嫂道歉?你二嫂也是为了你好,且不可记恨!”

冯安之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太爷,见老太爷却不为所动,这个孙子的心思他知道,这些日子他收买了几个下人,韩氏便卖了几个,也难怪他心中有气。可今日之事确实是他急躁了,哪里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和大嫂子对峙呢?

老太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深深叹了一声。

冯安之见老太爷偏过头不为他说话,心中一冷,无奈之下只得不甘不愿的冲韩氏行了一礼。

老太爷见爱孙这样委屈,心里也不慎舒服,目光一转落到角落里跪着的黄风一家身上,心火一起,将满肚子的怨气都算在了翠姑身上,如果不是他们一家子,今日安之至于这样丢人现眼么?!

“黄风一家子目无尊卑,不敬主子,既然已经被老大媳妇撵了出去,我们家业留不得了,还是尽快送走吧,老夫看见他们就有气!”

第九十一章争权中

冯安之吃了个小亏之后虽消沉了两日,可是很快便恢复了精神,毕竟,他现在可是城东作坊的半个主人了,听着工人们一口一个少东家的叫着,冯安之喜的眉开眼笑。

可惜他逍遥了不到一个月便开始觉得束手束脚了。首先,江老爷虽然名义上将作坊交给他管理,可是里头的主事之人却无一不是江老爷的心腹。作坊大管事是江老爷从前的贴身小厮,账房主事是江老爷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这两大巨头在那杵着,冯安之能干什么?昨儿在账房支了两千银子,今儿江老爷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这边做主卖了董家一批料子,那边大管事便恨不得将账本翻个底儿朝天,生怕让董家占了丁点便宜,简直就是拿他当贼防着。

冯安之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这江家的家业可是有他一份儿的,这作坊老太爷和江老爷可是光明正大交给他管理的,便是他拿了点银子又如何?这银子早晚还不都是他的?就算他给了董家一点子折扣又怎么了?那可是他的亲娘舅!

可这两个贱奴怎么着?这不行那不行的,让他在董家人面前丢了脸面,亏他舅舅还事先给了他三千两银子做辛苦费,没想到居然因为两个老不死的坏了事儿!

“冯郎有什么可气的?就算现在提不出现银,以后这作坊也是你的,挣的钱早晚要进咱们自己的腰包,不过时间早晚罢了!”吴青鸾安抚道。

“妇人之见!”冯安之斥道,江老爷可是只说这把作坊给他先管着,可并没有划到他的名下,以后分家的时候这东西还是要算成公中的,就算赚了再多的钱又如何?进到他腰包里的只怕连一半儿都没有!

“以后不要再叫我冯郎了,我现在可是已经认祖归宗改姓江了!”冯安之不耐烦的说道。

那叫江郎?吴青鸾呆呆的想着,这称呼可不怎么好听呢…

“那我叫你表哥吧,算起来咱们也算是正经的表兄妹呢。”吴青鸾讨好的笑道。

冯安之点头默许,“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刚接手作坊,一堆事情等着我去捋顺呢。”

怕是没时间陪你风花雪月,冯安之暗暗想道。

“是,是我母亲让我来问你…”吴青鸾羞答答的低下头,脸上飘过一丝红晕,“我娘说,如今表哥已经顺利回家,咱们两个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办一办了?”

冯安之一愣,看了看吴青鸾低垂的头顶,不自然的说道,“很该如此,我和表妹情投意合,原本碍于安之出身低微不能相守,如今得以归回家族,理当三媒六聘迎娶表妹,只是…”

“只是什么?”吴青鸾急忙抬头问道。

“只是,表妹也知道,江家老太太病重,她又对你有些成见…我刚刚认祖归家,许多事情不能掌控,只能谨小慎微的听从叔叔指挥,老太爷虽疼我,可到底作为有限,未来如何还要安之自己拼搏。若是此时提出和表妹议亲,只怕老太太和叔叔会更不待见安之,倒是就是表妹进了门,只怕也要跟着受气,妹妹天真可爱,我哪里忍心让你受那份儿委屈…”

“那,那表哥的意思是…”吴青鸾不安的摸了摸额头上被老太太砸出的口子,这个时候成亲,也确实不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冯郎成了江家嫡孙,这峦城不知道多少有女儿的大户人家都盯着呢,她如今没名没分的,实在是不放心。

其实吴青鸾真的想多了,冯安之虽然被老太爷认了回去,可江家什么情形明眼人一看便知,冯安之的地位压根儿不稳,他现在站的越高,将来就可能摔的越狠,因此在他没有稳稳占据上风的时候,有眼见的人家哪会和他结亲。

董家老爷倒是有心亲上做亲,扶持外甥一把,可也是舍不得嫡女出嫁的,自己的亲舅舅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现如今也只有等待,等我掌控了江家,到时候迎妹妹来当家做主!”冯安之搂住吴青鸾情深意重的说道,“为了妹妹,我也要努力,让老太爷和叔叔认可我,为我的亲祖母,为父亲挣下这一口气!”

“表哥…”吴青鸾感动的投入冯安之的怀中,“我会等的,我会等着表哥八抬大轿来迎娶我…”

安抚好吴青鸾,冯安之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城东作坊。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已经成功收买了几个小管事,和一个账房,现如今碍眼的就是大管事和账房主事,一定要像个法子将他们撵走才是!

冯安之转了转眼珠,招手喊来早已向自己投诚的账房林木。林木年近四十,不是江家的家生子,而是三十年前在逃荒路上被老太爷收留的孤儿,后来便放在了京都江府做了外院小厮,因为为人机灵,长大之后便被管家挑中安排进了铺子做工,一步步坐到账房的位置,后来江老爷回峦城发展家业,他有心跟着少主子回峦城老家做个管事,不想江老爷却没看上他,反而挑中了现如今城东作坊的账房管事江立。

再后来老太爷致仕,江家的家业基本上都迁回了峦城,只留了几个老仆守着,林立这才被调回了峦城,在家闲了两个月之后被安排进了布庄做账房,后来托了老太爷身边的四喜,这才进了城东作坊当了账房,可在地位上还是被江立压了一头。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因由,冯安之才敢放手收买于他,而那林木也极为上道,让冯安之十分满意。

“你寻个机会这样…”冯安之悄悄对林木如此这般的交待了几句。

林木心里一惊,连忙垂头掩饰住眼底的惊讶,嘴上应承道,“主子放心,此事交给小的便是,定做的妥妥当当。”

你说冯安之想到了什么损招来撵走大管事和账房主事?他前些日子曾和老太爷试探的提出过换个账房和管事,老太爷倒是没说什么,可江老爷却一口否决了。冯安之刚刚接受作坊,也不敢和江老爷硬顶,只能怏怏的放弃,可是心里却没放弃这个主意,正道不行,咱就走邪路!

他先是趁着大管事和江立出去办事的机会命林木偷偷的从账房里挪出了一笔银子,又迅速的将账目磨平,江立回来一时不察便被林木混了过去。等到冯安之发难的时候,江立两人已经失了先机。

冯安之借此拿住账本威胁大管事和江立辞工,否则便要将他们送官,告他们污了主家的银钱,到时就算是江老爷念及旧情,只怕也保不下他们。江立不服要重新查账,可冯安之却不许,只说银子少了他们两人摆脱不了责任,毕竟作坊一直是他们管着来的,他们不辞工,便要被抓去坐牢。

江立不甘心临老还要被按上个污名,不肯善罢甘休,一咬牙和大管事两个人寻了江老爷做主。江老爷自然不肯相信一手培养的心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偏偏冯安之却请了老太爷做帮手。

“此事也简单,我另派人仔细对一边帐便是了。做的再隐蔽的假账也能查出漏洞的,既然江立两个不服气,不妨咱们将账本从头整理一遍,或许能发现些什么。”江老爷平静的看向老太爷,“儿子不相信江立他们敢污了这样一大笔银子。”

老太爷其实心里也有疑惑,整整两万两,两个奴才怎么敢一下子挪走这样一大笔钱?想到这,老太爷暗暗瞥了一眼冯安之,眉头微微皱起。

“叔叔这是不相信侄儿了?”冯安之一脸委屈的看着江老爷,“侄儿虽然是后来的,可也是江家的子孙,一直兢兢业业想要为家族进份心意,可如今却被叔叔这样怀疑,侄儿真是…真是…”

“安之不要多心,叔叔不是怀疑你,只是心中尚有些疑惑罢了。江立两个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江家一向忠心,过去也曾经手过大笔的银钱,都处理的十分妥当,如今突然说他们污了作坊的钱,实在让我难以相信,何况以目前的证据来看,也只能说是账房少了银子,江立有嫌疑,却不足以定罪,不如彻底的查查,也免得他们两个叫冤。”

“此事不妥。”冯安之连忙说道。

“哦?有何不妥?”江老爷诧异的挑起眉。

“账册上清清楚楚记载的明白,侄儿认为没有必要继续查下去了,账房的事情一直是江立管着,不论什么原因,账目和银钱出现了问题,他都难辞其咎。至于大管事,侄儿看他年纪大了,只怕也没有精力管制下人,加上家中儿女有多,收入有限,恐怕心中早就有了想头,只是碍于过去叔叔管事严厉不得机会,如今侄儿刚刚接手,许多事情还在摸索之中,他们便借此赚了空子,不想侄儿也是做过生意看的懂账册的,这才露出了马脚。”

老太爷听到这里微微合上眼睛,掩住眸中的失望。他宠爱冯安之,更多的是对冯氏和那个素未谋面的长子的愧疚,因此当孙子说要还董老爷一家对冯氏母子的恩情时,他一时受了迷惑便帮了他一把,可事后立刻就后悔了,也正是如此,作坊的损失才没进一步扩大。

孙子进门之后,他纵容他使些小计策收买人心,不断地惹麻烦给儿子和其他三个孙子添堵,江家只有交给最有本事的子孙手中才能发扬光大,敏之虽好,却太过顺遂,借此磨练一番也是好的,也让他从自己父亲身上多学一手。至于安之,只要他有本事,他便替他多争取些福利,将来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冯氏和长子了。

不能不说,老太爷虽然疼爱这个后来的孙子,也想要为他争取一些利益,可却从没把他当成过江家的继承人!这些日子他也暗地里观察了一番冯安之的作为,虽有些小手段,却都是上不得大台面的,性子又急躁,并非当家的好人选。想到这,老太爷叹了一口气,亏他还特意嘱咐过安之要敬重岳平夫妇,谁知他仍旧这样不会行事,进门不到一个月便把叔叔和堂哥们得罪个遍,以如今这种情况,他在岳平手中怕是讨不得好,亏他还曾想过将来分家将产业留给他一分呢,这样不知事,又莽撞,只怕给他再多的家产将来也要败光的。

老太爷想了想,还是决定看在冯氏的面子上,再护他一次,既然这孩子这么喜欢银子,便让他捞上一些吧,否则一旦分家,他怕是什么都得不着了。

“…安之说的对,不管这银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江立和王管事都逃不开一个管理不当的罪责,这样不尽心的下人,我们江家也用不起了。念在他们过去操劳的份儿上,便不送官了,打发他们回家便是了。”

听了老太爷这样偏心的话,江老爷心中一堵。他不信为官多年的老太爷看不出来冯安之耍的这个小伎俩,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心里明明知道,却以为偏爱而故作糊涂,甚至还要保驾护航。

江老爷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精光,他本有心念在血脉相连的份儿上给这个侄儿一个机会,只要他老实规矩,将来他也少不了他一口饭吃,江家这么大的家业,便是分出一份儿来替老太爷弥补亏欠也没什么,可如今,冯安之这样不识好歹、得寸进尺,也就别怪自己这当叔叔的不顾情分了!

第九十二章争权下

冯安之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江岳平,在撵走了江立两人之后便得意洋洋起来,自以为以后便是城东作坊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了,没了得力亲信给他通风报信的江老爷以后也不过是只没牙的老虎,这作坊里的财政大权可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想不给他分财产?那他就自己提前把他改得的那一份儿拿走!

冯安之亲自看着江立和大管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灰溜溜的走人,心里那个得意啊,等不及第二天便急匆匆的将林木提拔到了账房主事的位置,随后又选了一个亲信做了大管事,至于作坊里还有没有其他江老爷的人,冯安之是不在乎的,现在这可是他的地界儿了,不听话的他见一个撵一个!

自此以后,冯安之仿佛那出了笼子的小鸟儿,在作坊里作威作福,好在里头的工序流程就那么几样,他又是个万事不通的眼中只能看到银子的,也不怎么管生产,只要有生意能进钱就好,压根儿没发现,这作坊现在的产量还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原先小规模工作的城西作坊却逐渐扩大面积,原属于城东作坊的订单现在几乎都转到了别处,每日进货出货的数量连别家的小作坊都不如。

冯安之是只要账上还有银子就好,他听了林木的劝说,未免一次性提出太多银子阻碍生产让江老爷拿住话柄,便每次三两千那样的往外支,就这样不到一个月也提走了将近两万两,到了月底盘账,冯安之也混不在意,只告诉林木将账目抹平就好,就算江老爷怀疑,没有证据之前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查账,何况在冯安之看来,现在作坊的运作挺正常的,想必他提的那么点银子还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想到这,冯安之又安心了。

可惜,在第二个月冯安之又一次去账房提钱的时候,林木却告知他账上没钱了,并且,现在有一批原料要付款,账上却拨不出银子,江老爷那边已经催了两次,林木吞吞吐吐的回说账上钱不够,江老爷觉得账目不对,便说明日便要派大爷和二爷过来了解详情,林木害怕露馅,连忙在工人下工后请了冯安之单独来到账房拿主意。

“没钱了?怎么可能?钟家的货前儿不是才运出去么?管事儿的可是说那值三万两银子呢。”冯安之怀疑的盯着林木,当他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么?

“少东家有所不知,钟家是咱们作坊的老主顾,过去曾压在咱们这一笔银子,刚好三万两。”林木解释道。

“那银子呢?”

“那笔银子过去江立在的时候是如实入账的。”林木暗暗犯了个白眼。

“那好,咱不算这笔收入了,上次我看账本的时候不是还有十五万两呢么?这才几天怎么就没了?账本拿来我看。”

林木连忙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恭恭敬敬的呈给冯安之,冯安之抓过来快速的翻了翻,眉头越皱越紧。

啪!

冯安之将账本扔在桌上,眯起眼睛危险的盯着林木,“这是我上次看的那个账本?”

“正是,小的哪里敢欺瞒少东家。”林木想了想,问道,“要不少东家看看暗帐?”

冯安之点点头,所谓的暗帐就是他接管作坊之后命林木做的真实账册。

“还敢说没有期满我?”冯安之气的猛拍桌子,“你瞧瞧,你瞧瞧,前儿爷我明明就支了三千两,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三万两了?啊?还有前头这个,这个一万两的,我记得上次我说要要支五千两,你说那几天有一笔订单做,让我先提一千两应应急,怎么到了账面上就变成了一万两了?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那钱不会是你偷了吧?”

“四爷说笑了,这暗帐可都是按您的意思建的,里头的每一笔支出都是有据可查,四爷,您不能看账上没钱了就把事儿算到小的身上啊,这十几万两银子便是杀了小的也不敢造假啊…”林木大叫冤枉。

“你给我闭嘴,爷我还没老糊涂呢,我自己提了多少钱我不知道?”冯安之气的掳起袖子,“好你个林木啊,没想到四爷我精明一世,居然载在你这个小人身上了,说,这银子是不是叫你贪了?你贪了银子居然还敢光明长大的往四爷我身上栽赃,你不要命了,啊?”

他这个堂堂少东家这两个月也不过是偷偷摸摸的贪了两万多银子,他林木一个狗奴才居然吞了整整十五万两,十五万两啊,那可是他的银子!冯安之越想越气,猛的伸手拽住林木的领子拖到自己跟前,“说,银子哪儿去了,快说,说了爷饶你一条狗命!”

“四爷,小的冤枉啊,小的都是听您的吩咐,您不能前脚拿了银子后头把事儿赖到小的身上啊…便是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偷拿主家这么多银子啊…”林木抵死不认。

“你还不承认,还不承认!”冯安之气的拎起拳头便往林木头脸打去。

“四爷你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能认啊…四爷,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您不能这样陷害小的啊…小的知道您听了老爷要来查账心里害怕,可这么多银子便是杀了小的也扛不下来啊…”林木大呼冤枉,冯安之也气的失去冷静,因为作坊已经下工,四周沉寂一片,也正因为如此,两人的吵闹声才会越加突出,随着傍晚的夜风,传进在不远处的一座院子里守夜的两个工人耳中。

“你还敢叫冤?你有什么可冤的?爷我才冤枉呢,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打着爷的名义贪银子。”冯安之使劲儿的摇着林木,神色癫狂,江老爷若是知道账上少了这么多银子定是要详细查账的,倒时他挪银子的事情也瞒不住了,他不过才支了两万两啊,两万两够干什么的?怪不得这狗奴才当初不让他多领银子,原来是想自己独吞,呸,不过是个贱/奴,居然敢从他冯安之嘴里夺食儿,那可是他的银子,这个贱/货也敢动?

“快把银子还我,还我银子!”

林木被勒住了脖子,呼吸困难,渐渐模糊的双眼只见冯安之面色狰狞,原本灵活的大眼恶狠狠的从眼眶里突出来,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喊着还钱…

林木强忍着窒息的感觉,右手努力伸到冯安之身后推到了烛台,火苗顺着散落在地上的账本一点点扩散…

待冯安之清醒之时,火势已然串起,他今年才刚满十七岁,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慌慌张张的推门跑了出去,而林木却在平复了呼吸之后从桌子下方拎出一桶油,一点点洒在了账房与库房相连的地方…

“着火啦…”

第九十三章分家上

“叔叔,叔叔,你要相信我啊,那个狗奴才贪了银子还想赖在侄儿身上,被侄儿揭穿之后居然一把火烧了作坊…若不是侄儿机灵跑得快,只怕如今已经化成灰了…”冯安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哭诉,膝行两步上前抱住老太爷的大腿,“老太爷,祖父,你要相信孙儿啊…你和叔叔说说,相信孙儿…”

老太爷重重的闭上眼睛,颓丧的垂下头,这个孙子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他怕安之分家时争不过叔叔,便想法设法的将他插/进城东作坊,又助他撵走了岳平的心腹,想着就算他从中捞些银子出去岳平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安之手头宽裕了,他便点头同意老太太分家的提议,也省的这不是一窝的儿孙闹腾不休,却没想到,这个安之,能蠢成这样…

“损失可清点出来了?”老太爷有气无力的问道。

“账簿已经都烧毁了,儿子命人去钱庄问了,城东作坊存在里头的银子都提光了,虽然具体数目还没合出来,可初步核算至少缺了十五万两。”江岳平右手轻点桌面,“因为账房隔壁院子就是成品库房,里头共有布料九百八十七匹,大约毁了三分之一。”

老太爷睁开眼睛,盯着冯安之细细看了一番,只见急切、愤怒、委屈等等神情在他的脸上不停交替,老天爷暗暗叹了一声,十五万两,只怕他连一半都没搂进口袋里吧?只是,不管他现在怎么解释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费尽心思为这个后来的孙子打算,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烂泥扶不上墙啊,这个安之,被他叔叔算计了都不知道,反倒要背着个污名…罢了,罢了,或许他从最开始便错了…

“你打算如何?”老太爷有些阴郁的看着江岳平。

“若是依儿子的性子,此事定是要报官细查的。”江岳平迟疑的看着老太爷。

报官?老太爷摇摇头,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个林木恐怕也是儿子的人呢,他哪里会去报官。果然,江岳平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是这件事安之侄儿也牵扯在内,若是真的经了官,恐怕对侄儿和家族的名声有碍…”

冯安之仰起头,刚要张口却被老太爷瞪了一眼,委屈的瘪瘪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报官也是好的,虽然他从作坊里拿的不多,可手脚到底还是不干净的,如今年账本毁了,只怕到了官府也未必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到时他的嫌疑却是要比林木还大上一些,换言之,若是官府真的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到时他挪用的那两万两恐怕也瞒不住了,到时他的脸往哪里放?说不准还会牵扯出前段时间他栽赃江立的事情…冯安之想到这里,恶狠狠的瞪了林木一眼,虽然不能报官,可也不能便宜了这个混蛋!好在现在账本都没了,又不经官府,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都是侄儿疏忽,纵容下人为非作歹。”冯安之气呼呼的说道,“虽然不能报官,可也不能放过这个狗奴才,不如家规处置,让他先把银子吐出来,然后卖到矿场让他做苦力!”

“四爷口口声声说小的偷了银子,小的即便冤屈也不敢和主子顶撞,只是主子让小的上哪里弄出那么多银子啊…”林木跪在地上冲江岳平重重磕了两口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