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魏钧半晌没有说话,抬头才发现他盯着自己含在双唇间的筷子,目光渐转幽深,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时方才他吃菜时含过的,忙红着脸将筷子往下一放,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魏钧被她逗得心情大好,用自己的筷尖敲在她的筷尖上道:“其实我尝不出什么味道,不过我心里觉得,它就该是甜的。”

苏卿言嘴角翘起又压下,简直有些吃不下去,没想到穿来的第一天,吃顿饭也能吃的这么暧昧。再想想自己这贴身丫鬟,以后得日日陪他吃睡,咳咳,虽然是在外间。可伴君如伴虎,伴着魏将军比虎还可怕。

这时,门外的芜廊上传来交谈声,苏卿言听出是夫人的声音,吓得立即站起,生怕被看出她竟胆大到和少爷同桌吃饭,谁知魏钧扯着她的袖子往下一拉…纹丝不动…

他忍不住想翻白眼,真不知道多久才能适应小太后壮成一头牛的设定。然后见她还傻愣愣站着,便指着桌上的碗筷道:“你现在装还有何用?”

苏卿言想想也对,麻溜的将碗筷全藏到里间,然后便听见了推门声,孟夫人进来见儿子慢条斯理地在用膳,眼中都泛起激动的光亮来。

要知道,大少爷自从病重以来,胃口一向不好。再看看这桌上的菜,他今日竟是吃得格外多。

魏钧放下筷子,自然地喊道:“娘,有什么事吗?”

孟夫人这才说来意,原来是段老爷今日谈成了笔大生意,想晚上叫齐全家人一同吃顿饭,魏钧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便随口应了下来,谁知竟看见夫人神色激动,握住他的手道:“这就对了,他们那房现在正得宠,就算你再恨,场面上也得过得去,何必惹你爹生气呢。”

魏钧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位大少爷,已经许久不愿和周姨娘那房的人同桌吃饭,尤其是对他那位庶弟格外怨恨。忍不住感叹,这位段少爷身为嫡长子,实在是半点心计都没,难怪产业都落到被庶弟掌管。

于是他点头应下,回房后特意让苏卿言给他找了套银色菖蒲纹直裰,加上金色束带,虽然是家宴,可他也想显得精神些,至少不是一副病弱阴鸷的模样。

平心而论,若是有他有个如这般的儿子,也必定不会喜欢他。

他也未要小太后抱他或是背他,而是扶着她的手,艰难地走进了前厅。一进门,坐在席间主位,富贵气十足的中年男人便抬眸,语带埋怨道:“你怎么自己走进来了,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魏钧摆了摆手,由苏卿言扶着朝段老爷吃力的行礼,又用虚弱的声音道:“孩儿已经好多了,劳烦爹爹记挂了。”

段老爷愣了愣,自从他这个长子开始疑神疑鬼,硬说府里有人给他下毒,他们父子俩见面说不了几句好话便要吵架,渐渐的,他也越来越不愿见这个儿子,没想到今日,他竟是如此谦逊有礼,和以往那个偏执的大少爷相去甚远。

于是他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见他躬着身子,一副快要晕倒的虚弱模样,便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在爹爹身边吧。”

这时,坐在他右手边一位中年妇人眼珠转了转,然后扶着发髻上的金钗,好似随口说了句:“这位子不是斐儿的吗?”

段老爷朝她斜眼过来,还未开口,魏钧已经一脸惶恐道:“原来是二弟的吗?他劳苦功高,本就该坐在正位,我随意找个地方坐就行。”

然后他脚步虚浮地被丫鬟扶着往旁边找座位,看的孟夫人一阵心酸:堂堂嫡长子,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干脆站起道:“我和宣儿一起去坐。”

“给我坐下!”段老爷冷着脸朝他喝道,然后又对魏钧道:“你是段家的长子,哪有坐不了正位的道理。”又朝苏卿言一摆手道:“快把少爷给扶过来。”

苏卿言连忙低头应下,再看那边的周姨娘,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忍不住在魏钧耳边说了句:“可真有你的。”

魏钧站了这么久原本已经累得不行,这时听她一句夸赞,一颗心便飘上了天,志得意满地连脚步都利索了,刚走到段老爷身旁坐下,就看见门外走进一个穿着玄色缎面圆领袍,容貌俊俏的男人走进来,一看魏钧坐在段老爷旁边,似乎愣了愣,随后又立即摆出笑容道:“原来大哥已经来了啊,这真是太好了,弟弟还以为你今日又不会来了呢。”

他尤其加重了那个“又”字,听得苏卿言在心里猛翻白眼,只这一面,就对这位段二少爷十分不喜。

无论如何,大家还是一团和气地坐下,等着婢女将菜一盘盘布好。魏钧原本默默坐着,听段斐在席上高谈阔论,讲着这笔生意是他花了多少力气谈成的,直到段老爷回眸看他,问道:“宣儿,你可有什么看法?”

魏钧忙放下筷子,显得郑重又恭敬,随意说了几句,竟是非常有见地,令段老爷暗自惊叹:原来他这个大儿子,身子虽然孱弱,竟在他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了如此眼界,看来那谢云舟教的还真是不错。

段斐见老爷对魏钧一脸赞叹的模样,面上虽不露分毫,可苏卿言在后面看的清楚,他握着银箸的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想必是对大哥突然脱胎换骨而感到惊心。

再看那位周姨娘,面上笑得十分殷勤,可偶尔低头时,还是会泄露眼底藏着怨毒,于是愈发觉得,大少爷被下毒的事,只怕还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正在她闲的无聊,将座上之人一个个看过去时,突然听见孟夫人道:“哟,还有位客人没来呢,先别急着开席。”

苏卿言一听便想:怎么府里还有人没来吗,正在这时,门口有位气韵标致的美人儿,被丫鬟领着走进来,然后娇怯地对着里面行礼道:“见过段老爷,段夫人。”

魏钧本来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谁知发现所有人都好像看着他,正在莫名时,就看见孟夫人站起走到那位姑娘身边热情道:“蓉儿你可来了,就等着你开席了。”

苏卿言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然后就看见被唤作蓉儿的姑娘被领着一路走到魏钧身边,漂亮的脸颊染上丝红晕,低低叫了声:“大表哥。”

这声音又娇又软,令苏卿言听得心都酥了一半,见魏钧皱起眉发愣,孟夫人将他的肩一拍道:“怎么了,蓉儿好歹是你订了亲的妻子,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苏卿言瞪大了眼,和魏钧面面相觑,然后再看那位娇怯的美人儿气便不打一处来。

穿成个病秧子,还能附赠个美娇娘媳妇儿,可美死你了!

第50章

相对于苏卿言又惊又恼, 魏钧倒是显得十分沉稳,听见他与那姑娘订了亲也只是轻转了下眸光, 然后仍是用冷淡表情点了点头, 连口都未张。

于是苏卿言眼睁睁看着,那位含羞带怯的美人儿, 眼眶瞬间染红,喉中似是哽了哽, 深吸口气又望着他道:“那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她抬起捏着帕子的手, 芊芊玉指,在魏钧旁边的座位上点了点。孟夫人见儿子始终冷着面孔, 忙上来笑着打圆场:“当然了, 你专程来姨母这里, 哪能不坐上座。”

旁边的周姨娘正看热闹, 这时故意拖长了音道:“哟,大少爷可还没同意呢。”

孟夫人转头瞪她一眼,那美人儿被人当众调侃, 尖下巴压得低低,显出局促无措的模样,眼眶红的更深,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连苏卿言看的都觉得不忍, 装作帮魏钧收拾漱口的瓷杯, 压着声在他耳边道:“你倒是让人家先坐下来啊。”

魏钧看着旁边总站着个女人也觉得别扭,何况她还老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好像自己怎么欺负了她, 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先坐下吧。”

于是那小美人儿嘴角总算露了丝笑意,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时不时抬眼瞧着仰慕的表哥一眼,然后便一脸满足模样。孟夫人坐在她旁边作陪,见魏钧始终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狠狠瞪了他几眼也不顶用,连忙拉着她的手陪着说话缓解气氛。

等到开席时,苏卿言故意凑过耳朵去听,总算从两人的交谈里,再加上小美人对她大表哥那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推断出个大概。

原来这小美人儿姓田,闺名叫做田映蓉,是孟夫人亲妹所生的女儿。家里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门当户对,段宣和田映蓉又是青梅竹马地长大,于是在小时候就顺理成章地订了亲。想等着田映蓉及笄后,就把婚事给办了。

谁知自从段宣生病后,就变得越来越孤僻,渐渐开始疏远这个表妹,偶尔见了面,也是冷言冷语,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田家见段家大少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怕宝贝女儿做了寡妇,渐渐也有了退亲的想法。

可田映蓉却打死不愿,说既然有了婚约,此生除了这位大表哥谁也不嫁,家里坳不过她,也只得由着她去。今日田映蓉就是受姨母孟夫人的邀请,名为到段府做客,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培养小两口的感情,让这门亲事能顺利结下去。

因此桌上坐着的人,都对田映蓉的出现心照不宣,只不停将探究的眼神望大少爷身上瞥。可魏钧气定神闲地吃了几口,突然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似乎疼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所有人都被他吓到,孟夫人和田映蓉急得都快哭了,忙招呼管家去叫大夫过来,这时魏钧似乎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手撑着桌案,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不必了,我回去歇息下就好,抱歉,要提前告退了。”

这句话,他是冲着段老爷说的,段老爷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疼惜,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好歇息吧,莫让你娘担心。”

魏钧虚弱地点头,然后又指了几道菜,道:“能否用食盒帮我装到房里去吗?”

孟夫人想着儿子根本没吃几口,心疼地立即叫人用食盒装好,让人给送了过去。魏钧努力让呼吸平顺,用眼神往已经惊呆了的苏卿言身上瞅,她这才清醒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轻而易举就把人给扔到背上,然后往上颠了颠道:“少爷你可趴好了。”

她这副女中豪杰的模样,让全场看的都有些傻眼,特别是那位田姑娘,刚才被吓出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圈,硬是又憋了回去。

魏钧被她颠的快背过气去,等两人走到庑廊,才咬着牙道:“你不能温柔点。”

苏卿言抱歉地转头道:“要不,我还是抱着你算了。”

魏钧一阵无语把脸埋在她后脖颈,薄薄的一层绒发,痒痒地扫着他的脸颊,忍不住深吸口气,看在这香气令他十分舒服的份上,就不和她计较了。

“看来,这位田姑娘还真是十分痴情呢。”苏卿言将魏钧在床榻上放下,帮他腰后塞了个软垫,忍不住下了这个结论。

魏钧却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你晚上没吃东西,那几样菜应该是你爱吃的。”

苏卿言怔了怔,随即觉得心中暖热,她是真饿了,于是也不推拒,走过去便抄起筷子吃起来。然后想了想,端起食盒坐在床沿,问道:“你要吃吗?”

魏钧正歪头靠着,对她笑道:“你喂我吗?”

不知为何,苏卿言被他这个笑容看的心跳加速,低下头,突然走了个神:自己现在的嘴唇是不是很油,早知道先用帕子擦了再过来。

魏钧见她不答,撑着床板倾身过来,又低低问了句:“我的小丫鬟要喂我吗?”

苏卿言抬眸,见那张俊俏的脸正在鼻尖不足几寸的地方,心跳得更乱,用手里的筷子胡乱挑了块肉塞到他嘴里,又理直气壮道:“喂就喂。我可是看魏将军你今日太累了,怕把你这具身子给弄病了,到时候咱们就白来了。”

魏钧鼓着腮帮子笑起来,然后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哪块肉。

苏卿言心烦意乱的,也顾不上那筷子是给谁用过,继续低头挑着食盒里的菜往口里放,偶尔被魏钧在肩上轻敲一下,便顺手再往他口里塞一筷子,次数多了,倒也觉得自然起来。

她将食盒吃的差不多见底,想了想,接着方才的话题又道:“大少爷如今这副模样,那田表妹居然还能不离不弃,甚至被冷落也不放弃,实在算是份难得的真情。你再别对人家那么冷淡了,万一我们回去了,就被你搅散一段好姻缘,那可要被老天责罚的。”

魏钧皱起眉,声音已经明显添了不悦道:“太后想让臣怎么做呢?”

苏卿言想了想,“比如和她温柔点说话,陪她聊聊天,在府里逛逛…”她说着说着,嘴角一沉,自己莫名就有点儿来气。

魏钧冷冷接口道:“万一我们一直回不去,我还得代替段少爷与她成亲洞房不成。”

“魏将军怎能这般无耻!”苏卿言将食盒往旁边重重一放,气得脸都红了,总算把胸口堵住那口气给发泄出来:“田姑娘是人家大少爷的未婚妻,你倒好,趁着上人家身就占便宜!”

魏钧被她气得想笑,道:“不是你说,让我与她花前月下、府里闲逛。那你倒说说看,若是他们真的能重修旧好,岂不是明日就能成亲。”

苏卿言咬着唇,竟被他说的回不出话来,气得一脸憋闷,魏钧摇摇头,又按着她的手道:“那大少爷和他的未婚妻如何,全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和劫数。我们要做的事,是查出究竟为何到这里来,还有那个下毒的人究竟是谁。”他想了想又道:“我只能做到,不故意对她恶语相向,至于她和段少爷究竟如何,和我毫无关系。”

苏卿言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眼看时候不早,正想扶他更衣躺下,突然见到魏钧低着头,手扶在肚子上,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连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魏钧没想到他这副身子如此脆弱,只是多吃了几口油腻的菜,腹内竟会绞痛不已,可他觉得让她知道自己吃坏了肚子太丢脸,便强撑着道:“没事,就是肚子有些疼…”

苏卿言还未明白过来,急得站起道:“我去叫大夫过来。”

魏钧无语地将她一拉,也顾不得脸面了,紧咬着牙道:“背我去茅厕…”

苏卿言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去拉他的胳膊,又见他一副站都站不起的虚弱模样,脱口而出道:“我可不会帮你脱裤子!”

第51章

于是,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苏卿言背着闹肚子的大将军, 偷偷摸摸往茅厕跑, 她原本想叫个小厮来帮手,谁知魏大将军脸皮太薄, 打死也不让外人伺候他如厕。并且咬着牙,瞪着眼逞强道:“你把我放进去, 我自己可以。”

苏卿言也没法子, 只得让他扶着墙边站好,然后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魏钧疼得五官都抽搐, 朝她一瞥道:“要不, 你来帮我?”

于是小太后溜得比兔子还快, 段府是大户人家, 茅厕都建的十分风雅。苏卿言在墙外栽着的垂柳下踱来踱去,实在不放心,又够着脖子往里瞅, 随后便觉得不对:少爷在里面如厕,她在外面偷窥,好像…有点变态吧…

不知过了多久,苏卿言生怕那人晕在里面, 差点想硬着头皮冲进去, 幸好看见他扶着墙,腿都打着颤,忙跑去将他背起。两人好不容易回了房, 魏钧已经被折腾的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在苏卿言的心里,魏将军应该是永不会被击垮强硬的模样,再看见躺在床上那人,脸颊苍白的连一丝血色都无。鼻子突然一阵发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俯身下去,靠在他耳边柔声道:“魏将军,我们想法子回去好不好。这样太辛苦了。”

魏钧艰难地抬起胳膊,摸着她的头发道:“你陪我躺着,我就不觉得辛苦。”

苏卿言擦了下眼角,想了想,这人看起来半条命都没了,实在是怪可怜的,而且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于是脱了鞋子,在他身旁躺下来。

本来想和他隔开些距离,谁知魏钧闭着眼,胳膊绕在她颈下再收拢,硬将她给搂着与自己贴在一处。

苏卿言头挨着他的胸口,心跳如鼓,正想往外挣开一些,突然听见那人用虚弱的声音道:“别走,我有点儿冷。”

她嗅着他身上浓浓的药味,心软的不行,干脆伸手绕在他的腰上,轻声问:“现在不冷了吧。”

魏钧依赖着她的体温,总算觉得身子烫了起来,低头时,正好撞见她抬头关切地看他,两道目光在空中交缠,竟一时忘了分开,就这么久久黏在一处…

苏卿言觉得自己可能被过了些病气,不让怎么会觉得脑中晕眩,也像病了似的发热。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那人已经将唇覆在她的唇上。淡淡的药香顺着他的舌尖往里钻,在她的舌壁间反复舔.舐,温柔地吸吮,仿佛总也尝不够她的味道。

她在晕眩中半睁开眼,见他长长的羽睫搭在眼下,专注又深情的姿态,竟令她突然不想推开,干脆又阖上眼,假装迷糊地任他索取,直到感觉面前这人鼻息越来越急促,单薄的身子似乎已经不堪重负,才懊恼地放过她的唇,大口呼吸,平息着体内翻涌的躁动。

苏卿言见他脖子上都染着红晕,实在有点担心,靠近些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叫大夫。”

魏钧睁开眼,见她满脸的春.情还未褪下,好不容易平息下的燥意又再作乱,偏头道:“你别靠我这么近,就能好了。”

苏卿言怔怔“哦”了声,然后翻身就往外,谁知又被他拽住,哑着声,没好气道:“没让你离那么远!”

苏卿言翻了个白眼,正想抱怨他这人太难伺候,却看见耗尽力气的魏将军,已经靠着自己的肩,沉沉的睡去了…

她叹了口气,想从他臂间钻出去,又怕会将他惊醒,左思右想,只得认命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一起睡去…

谁知第二日,她迷糊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的睡姿早变了。头和手压在他胸前,右腿缠在他的腰上,吓得立即清醒过来,捏着手心的汗,偷偷摸摸把腿往回收。

原本指望他没这么快醒,谁知刚摆回规矩的躺姿,就听见头顶一个带笑的声音:“臣以前还不知,原来太后睡觉这般不老实。”

苏卿言闹了个大红脸,还要装作没事地爬起道:“我去叫人来帮少爷洗漱,顺便催厨房送早膳。”

她小跑着溜到外间,将自己收拾好,又借口去盯着熬药,便赶紧跑出了房。

不过自从她听说少爷可能是被人下毒后,便觉得他每日喝的药汤十分关键,本来就准备日日去盯着煎药,至少能防止在煎药时被人做了手脚。

可她从小被伺候惯了,没想到煎药是件这么麻烦的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连忙亲手端着准备送到少爷的房里。

她一路小心盯着手里的药碗,偏偏对段府又不太熟悉,走着走着,竟迷失了方向,慌乱间不知该不该找人问路,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谢云舟的声音。

她稍稍犹豫了会儿,便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不远处竹林里,谢云舟躬身站着,态度十分恭敬,旁边椅子上坐的,一副颐指气使模样的,竟是那位段老爷。

谢云舟是大少爷的夫子,和段老爷在一处说话也属寻常。苏卿言看了眼手里的药汤,正想离开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到地上的声音,连忙转身,看见段老爷沉着张脸,似乎被什么事激怒,将手里的茶杯往泥地上一砸。

而谢云舟竟倏地跪下,弯腰去帮他将落在地上的瓷杯捡起,然后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泥,再用双手举起放回段老爷的面前。

苏卿言默默看着,不知为何,竟为谢云舟如此放低身段讨好的模样,感到有些心痛。

段老爷似乎不领情,衣袖往旁一拂道:“你最好别忘了,当初你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可是我段笙把你给捞起来,让你到府里做夫子,不然你哪能赚到这些银两和声望。”

谢云舟低头跪着,两袖在胸前交叠,仍是恭敬回道:“段老爷的知遇之恩,云舟从不敢忘!”

段笙轻哼一声,右脚翘在左腿上,弯腰掸了掸衣摆道:“你明白就好,做人啊,可不能忘本。”

苏卿言在旁边越看越来气,段笙平日都做出一副乐善好施的谦和模样,谁知私下对着谢云舟,竟是如此高傲又刻薄。他明明看见谢云舟一直跪在那里,却根本没让他起来的意思,就这么乜着眼,又问了几句大少爷学业上的事。

谢云舟就这么跪在被茶泼湿的泥水地里,态度谦卑,语调平稳,可只有苏卿言看见,他的双拳在衣袍边攥起又松开,明显在压抑内心的抗拒。

默默叹了口气正想悄悄离开,突然看见不远处,几名丫鬟跟着管家朝旁边走过去,心中一动,忙装作刚路过,大声喊道:“刘管家,见着你可太好了,能带我去少爷房里吗?”

竹林里的两人被这喊声惊着,段老爷朝谢云舟使了个眼色,他连忙撩袍站起,弯腰擦着裤腿的污渍,然后抬眸看了眼竹林外的苏卿言,对段笙揖拜道:“老爷若没别的事要问,我便去给大少爷上课了。”

段笙掀起眼皮挥了挥手,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似乎也没兴致再为难他。

谢云舟快步走出竹林,追上苏卿言的背影,走到与她并肩的地方,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问道:“是去给大少爷送药吗?”

苏卿言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窥见别人的秘密不太道德,便轻轻地“嗯”了声继续往前走,谁知谢云舟又上前拦在她面前,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道:“我帮你拿吧。”顿了顿,又倾身靠过去,压着声道:“方才谢谢你了。”

苏卿言未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毕竟是件太不光彩的事,自己倒觉得窘迫起来,低着头想了想,道:“先生才学过人,绝非池中之物,何必要委曲求全呢?”

谢云舟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会用这些词的。”

苏卿言这才想起自己就是个乡下丫鬟的身份,暗地里掐了下手指道:“哦,我有时听先生上课,便偷偷记下几个词。刚才是乱用的,先生可别笑话我。”

谢云舟对她赞许一笑道:“你用的很好,以你的资质若是好好学,也不会输给府里的两位姑娘。”

苏卿言不知该如何答他,然后又听他轻声道:“像你我这样的人,若不是将自尊放到最低,甚至任人踩踏,如何能挣得出人头地的滋味。”

苏卿言怔怔停下步子,转头看着他明明光风霁月的侧颜,然后便隐隐有些心疼。

以往她只觉得谢云舟年纪轻轻便坐到宰辅的位子,除了有才学与见地,还缘于那份审时度势的清醒,可今日才知,它们是经过多少冷眼和隐忍才能熬出来的。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再未开口,只是陪着谢云舟走到少爷的房门口,远远便看见门开着,魏钧一身白袍靠在罗汉榻上,旁边田映蓉一脸期艾地坐着,偶尔抬眸看他一眼,见表哥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表情又添了些哀伤。

苏卿言远远看着,也不知该同情这少女的痴情放错了对象,还是该因这一幕而生气,两种情绪交杂在一处,干脆板着脸走进去,勉强对田映蓉行了个礼,这才想起自己的药碗被谢云舟拿着,转头便见他站在门口微笑,然后迈步进来,将药碗放在魏钧面前的案几上道:“你进来的那么急,我都没拉住你。”

魏钧本来就被田映蓉烦的不行,这时沉着脸,眼神往两人身上扫过去,手指往瓷碗上一碰,冷哼着道:“药都凉了,刚才都做什么去了?”

谢云舟怕他责罚怀玉,连忙站到她面前道:“是我拖着怀玉说话的,不怪她。”

魏钧眼中寒光一闪,向后靠了靠,抬眸瞥了他一眼道:“我问我的丫鬟,轮得到你来出头?”

谢云舟以往习惯了他的尊敬,这时被他说的一愣,然后才发现,大少爷的火气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旁边的田映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表哥好像挺不开心,眼瞅着那碗药被凉在一边,便倾身去托在手里道:“还有些温热呢,表哥赶紧喝了吧。”

然后表情温婉地低下头,瓷勺舀了一勺药汤,再自然地递到魏钧嘴边。

第52章

苏卿言原本还在懊恼将药给耽搁凉了, 一见这副情景,气得都快炸了, 转身对谢云舟道:“先生, 咱们还是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了少爷和未婚妻相处。”

谢云舟不明就里, 正想带着她出去,突然听见少爷在背后冷冷喝道:“站住!”

田映蓉正举着一勺药悬在空中, 被他喝得手腕抖了抖, 再看表哥一脸阴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竟又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