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言突然觉得发冷,不由自主的, 攀近身边唯一的暖物。微颤的肩膀,不断往魏钧的胸膛处靠, 直至被搂进个温暖的怀抱, 那颗空悬而恐惧的心,才总算有了着落。

魏钧明白她难以接受这事, 连他这样久经沙场, 见惯了死亡之人, 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这门庭鼎盛的段府,转眼就会变成一座死宅。

不过他却乐于见到,小太后终于渐渐习惯, 与他同舟共济,偎依着寻求慰藉。

手指绕着她颈后,安抚地摸着那块圆润的突起,轻声道:“你也无需太害怕, 我猜, 这就是那镜子带我们来的目的。”

“所以我们要拯救段宅吗?”苏卿言仰起头,眼眸亮亮的蒙着层水雾。

魏钧点头道:“大概就和瞿府的事差不多。不过这一次,我们面临的处境更加凶险, 因为能造成灭门之祸的,绝不止是一个人的力量。何况我记得,谢云舟在进了御史台后,为了曾经的恩人,下令彻查过此案,可最后一无所获,仍是成了宗悬案。”

苏卿言见他神色微妙,便问道:“你怀疑这事和谢云舟有关吗?”

魏钧道:“我只是觉得,为何会有这么巧,段老爷握着谢云舟的把柄,可在他拜入关勤门下,即将走上仕途后就被灭门。就算不是他做的,也可能是他借助什么力量做的。”

苏卿言想了想,喃喃道:“可谢大人并不像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魏钧不满地轻捏着她的脸:“你自己说的,并非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你怎知他不是心狠手辣。毕竟,他手上已经攥了条人命。”

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道:“杀人这件事,一旦有了开头,便很快会习惯,必须时刻警觉,才能克制心中的随时可能蛰伏而出的邪魔。”

苏卿言看着他的脸,心中隐有所感,世人只知他驰骋杀场无人能敌,有谁懂他也曾在内心挣扎,对抗暴虐嗜杀的心魔。

手心按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声道:“魏将军,你是个英雄。”

魏钧默默看着她,随后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边摩挲,语气有些傲然道:“那是自然,可谢云舟却不同。他博学聪慧,世情通透,却受限于寒门出身,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凑够了上京的盘缠,却又遇上一桩桩惨事,直至被束缚,□□控。以他的心气,如何能忍得下。”

“可偏偏他在人前绝不能表露分毫,那些戾气引而不发,迟早会埋进血脉,再伸出触手控住心神,让他生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邪念。”

苏卿言想了想,突然有些难过,道:“所以,我们就算救了谢云成,也还是没能救的了他吗?”

魏钧立即想到,这镜子之前让他们去帮谢云成脱罪,只怕就是因为这个目的。可即使谢云成没有被冤枉而死,谢云舟心里的黑色枝蔓还是越缠越重,直至不可收拾。

如此想来,他对谢云舟导致了段府的惨剧更确信几分,但谢云舟一介文弱书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日,细雨沥沥,谢云舟撑一把青纸伞,右手拎着一条尾巴还在奋力挣扎的活鱼,朗逸萧肃,走在段府仅隔了一条巷子的石板路上。

行过一排民舍,他的步伐突然顿住,转头看着正抱着胳膊,在屋檐下避雨那人,露出惊喜的表情道:“怀玉,你怎么在这里,不用陪着大少爷吗?”

苏卿言经过昨晚与魏钧的对谈,觉得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多从谢云舟找出端倪。

今日从谢云舟离开段府后,她就算着他必定经过的路线,提前等在这个屋檐下,谁知谢云舟绕弯去买了条鱼,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被檐外飘进的细雨淋到,薄薄的外衫抵不住初寒,缩着脖子,冷得瑟瑟发抖。

幸好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总算等到该等的那人,开口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红红的鼻头道:“大少爷最近身子好了许多,不用日日陪着。我今日特地和他告了假,想自己出来买些胭脂水粉,谁知遇上这场雨,我未带雨具,只得在这儿等雨停了再回去。”

谢云舟唇角微扬,将纸伞收起走到她身旁道:“这雨还会再下一阵,你这么干等着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余光瞥见怀玉还在瑟瑟发抖,便将伞抖了抖搁下,想了想,又将那尾求生欲十分旺盛的鱼挂起,再把自己的外袍脱下递过去道:“你若不嫌弃,就由我送你一程吧。”

见怀玉怯怯压着下巴的不愿接那件袍子,他走过去不由分说给她披在肩上,然后笑着道:“可别冻着了。”

苏卿言捏着被洗得发白的衣边,还是觉得不太自在,正好瞥见那条狂甩尾巴的鱼,瞪大眼问道:“夫子还会做鱼吗?”

谢云舟正将伞撑起,将那尾鱼重又提回手里,转头示意她走进伞下,与她并肩走了几步,淡淡望着眼前的雨幕,道:“正好我要做鱼汤,一人喝总嫌浪费,你若不急着回去,便去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苏卿言原本只想扮作偶遇,找机会与他攀谈,套出些有关段府的事,未想到他竟提出邀约,要请她一同回家用饭,这可将她难倒了。按魏钧的说法,谢云舟根本不如表面那般良善,需得好好提防。可她内心总觉得,谢云舟就算有阴暗的一面,也绝不是无可救药之人。

既然他们被铜镜带到这个地方,就该尽所有的努力,改变段府灭门的结局,而谢云舟显然是其中的关键。于是她下定了决心,转头对他露出个娇俏的笑容道:“好啊,那就有劳夫子了。”

第62章

雨点“噼啪”地敲着屋顶, 烧热的灶炉被架上一口铁锅,谢云舟拎着早被开肠破肚的鱼往里一放, 眼看青色的鱼皮被煎成焦黄, 香味冒出来,再伸铁铲下去将鱼翻了个面。

苏卿言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可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因为灶房太小, 两人站着几乎挪不开身子, 这时被锅里炸起的油星吓到,朝后猛退几步差点贴上墙砖。

谢云舟用衣袖抹去额上的汗, 转头见她一脸惊恐, 笑道:“你出去等着吃就行了。”

苏卿言不大好意思, 她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丫鬟, 但再站下去破绽只会更多,索性攥着手道:“那我去摆碗筷吧。”

谢云舟住的地方不大,但都收拾得干净整齐, 而且摆放的井井有条。苏卿言从碗笼里拿出两幅碗筷,笨拙地在院子里冲洗一道,然后从内到外仔细看了看,再摆放桌子上。

灶房里传来鱼汤的香味, 苏卿言托着腮坐在桌边, 原本正在盘算待会儿怎么开口,才能问出段家的事,可闻着一阵阵浓郁的食物香气, 肚子倒真是饿了,忍不住又想着:魏钧也不知现在用了午膳没。她原本只告诉他自己想出府去转转,接到谢云舟的邀约后,特意回到段府门外找了个家丁传话,让他告诉大少爷自己会晚点回去。

就是不知道那个爱吃醋的将军,会不会因此胡思乱想,连饭都吃不下去。

可他现在的身子好不容易转好了点儿,若是不好好用膳,万一又发病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

苏卿言被吓得腮帮子往下一滑,下巴差点砸到桌案上,然后就看见一碗奶白飘着翠绿葱花的鱼汤摆在面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露出向往的神色,抬眸道:“在想夫子不光学问过人,连做饭的手艺也这么厉害,实在令我钦佩。”

谢云舟听得十分受用,笑着为她乘了碗鱼汤,又转身去灶房端出两碟青菜,坐下道:“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和段府里的菜比可差远了。”他将竹箸的一端按平,叹了口气道:“早知你要来,我就该多买些肉回来,多做几样菜。”

苏卿言喝了口汤,然后露出惊艳的表情,道:“已经够好吃了,我也不是什么贵客,夫子无需太费心思招待。”

谢云舟微笑着看她将一碗汤喝光,莫名觉得满足,伸手将碗接过来,又替她乘了碗,道:“对我这寒舍来说,你已经是唯一的贵客了。”

苏卿言低头一看,发现谢云舟特地将鱼肚子上的肉全挑进她碗里,再看他自己只夹青菜配白饭,眨了眨眼,轻声道:“先生不喝汤吗?光吃这些哪行。”

谢云舟抬头一笑道:“你先喝吧,我习惯了。”

不知为何,苏卿言从这句话里听出不少心酸,便将碗放下道:“先生现在不过是明珠暂时蒙尘,等到金榜题名后,便能彻底摆脱过往的生活。”

谢云舟用竹箸挑着一根青菜放进碗里,嘴角淡淡上扬着道:“你为何信我一定能金榜题名?”

苏卿言噎了噎,随后抬起下巴道:“先生这样的若都不能金榜题名,那可就太不公平了。”

谢云舟笑了笑,却并未再回话,只低头默默吃着饭菜,苏卿言见他如此,也专心地喝着鲜香的鱼汤,眼看大瓷碗里已经只剩一半,忙将汤碗推过去道:“我饱了,先生喝吧。”

谢云舟将竹箸放下,拿起汤勺在瓷碗里拨动,突然轻声道:“就算金榜题名,也不代表能摆脱过往,因为许多事,本就是无从摆脱的。”

苏卿言抬眸看他,这一刻,那张清隽俊雅的脸庞,却流露出不合年纪的沧桑,她咬着箸尖,总算下定决心,直接开口道:“大少爷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

谢云舟的眼眸一闪,随后仍是用平常的语调问道:“哦?怎么了?”

苏卿言装出忧心忡忡的语气,道:“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好像对谁都疑神疑鬼,也不愿意喝药了。对了,昨日还去老爷房里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边说边盯着谢云舟的神情,果然捕捉到他嘴角细小的弧度,内心顿时一阵失望,无论魏钧怎么笃定谢云舟不可能和段氏灭门脱得了关系,她都宁愿相信,那个温和良善的谢大人,才是真正的他。

这时,她突然又听谢云舟道:“怀玉,你和大少爷究竟…”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令苏卿言心头莫名有些忐忑,又怕惹他怀疑,只含糊地答道:“我是大少爷房里的丫鬟,必须关注主子的一举一动,在乎主子的喜怒。”

谢云舟却误解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只当是她屈从于大少爷的淫威,脸上露出愤懑神色,道:“你我都是一般,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苏卿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他归到一处,再想想,如此这般,也方便找他套话,这时,谢云舟却将手搁在她旁边道:“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们就能摆脱这一切。”

他的目光坚定,还装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苏卿言心头猛得一跳,突然觉得这是个最好的时机,索性跟着演了下去,目光黯淡地垂下道:“先生尚有机会,怀玉…便只能认命,只求大少爷以后能给我安排个好的去处,好好度过余生罢了。”

谢云舟皱眉,脱口道:“我们的命,怎么能交到其它人手里,由得旁人去决定。”

苏卿言似是迷惑地看着他:“我早被卖给段府,除了认命,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谢云舟张口却又止住,沉默半晌,道:“总之你不要怕,也许很快就能有转机。”

苏卿言心里急得如同猫爪在抓,可谢云舟已经站起,将碗筷端走,摆明不想继续说下去,她跟着站起,随后又坐下,怕自己问的太急躁,会惹那人怀疑。

谢云舟将碗筷都收拾好,发现怀玉还坐在那里发愣,虽有些不舍,却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要回去?我送送你吧。”

苏卿言朝外看了眼,此刻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一片,浅浅显出道金光,她心中踌躇一番,想着再不回去,家里那位只怕要怒火冲天,便笑道:“那有劳先生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因为各怀着心事,脚步默契地不急不赶,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苏卿言见他一直不语,指甲在袖子里掐了把手心,偏头问道:“先生觉得老爷是怎样的人?”

谢云舟面色微变,随后淡淡道:“是我的恩人。”

苏卿言鼓起勇气又问:“可那日,他为何要如此对你?”见谢云舟想起那日被撞见下跪的事,面色越发阴沉,忙又补了句:“对不起,怀玉是不是逾矩了。”

谢云舟抿唇不语,又走了几步,终于吐出口气道:“老爷这个人,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苏卿言一愣,又听他继续道:“我想你也听过,段老爷在辞官还乡前,曾在玉城边关做了将近十年的太守。那时木崖人对中原虎视眈眈,可怎么都无法突破他把守的关城。直到有一年,木崖联合周边的几大部落,同时将玉城围住进攻,段笙便向朝廷发去加急军报求援。可谁知,他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内城内粮草耗尽,将士们饿得几乎连尸首都不放过,乱成一盘散沙时,终于被木崖的首领攻破南门。直到这一刻,朝廷派来的增援和物资才姗姗来迟,虽然赶走了外敌,但玉城内的守城将士已经死伤大半,民舍被烧毁,许多百姓在街道上找出亲人的尸首,城中全是哀嚎痛哭之声。段笙作为太守,难掩心中愧疚,自那之后便向朝廷轻罪,辞官回乡。”

苏卿言未想到段老爷辞官回乡的背后,竟还藏着如此惨烈的故事,忍不住问道:“可为什么朝廷派来的增援,那么迟才到。”

谢云舟冷笑:“还能是为了什么。边关的将士们只知赤诚守国,却挡不出朝中丑陋的人心,有人想借着外敌之手,损耗段笙在边关的兵力,连带着一城百姓都遭了秧。”

苏卿言听得浑身一抖,实在无法想象,人心会险恶到这个地步,然后她看见谢云舟脸上露出嘲讽表情,继续道:“就是因为那件事,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将领,一个父亲,为自己对朝廷的信任,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他被最深的黑暗吞噬过,就再也回不到曾经。哪怕创下再大的家业,成为被百姓交口称颂的善人,也不可能掩盖住内心不断滋生的暴虐。”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硬生生将话尾收住,换了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所以他那样对我,也不过只是种发泄而已,并不值得奇怪。”

苏卿言总觉得这段话藏着太多的隐情,但一时难以参透,抬头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段府的门口,院子里乱糟糟不知发生了什么,管事远远看见她走过来,忙撩着袍跑过来,如释重负地摸了把汗道:“怀玉你总算回来了,再见不着你,大少爷可要翻天了!”

第63章

苏卿言走进大少爷卧房时, 正好撞见一个瓷杯从里面扔出来,她眼疾手快, 一把就给接在手里, 故意不看站在房中央攥紧了拳,浑身都仿佛罩着黑云那人, 低头走进房,将手里的瓷杯翻了个个儿, 斟满了热茶,

然后她扬起笑容,双手捧着那盏茶递过去, 站在大少爷旁边的小厮总算松了口气, 朝这位在外面浪够了的姑奶奶做了个“你自己来收拾”的手势, 然后朝着房门飞快溜了出去。

苏卿言将那杯茶举了许久, 顺着杯沿往那边瞥,见魏钧始终僵直着身子,连看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便撅起嘴,用微嗔道:“你不渴,我的胳膊可酸了。”

魏钧冷哼一声:“你不声不响跑出去一个多时辰,一杯茶就想算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魏大将军再怎么发火, 苏卿言也不会有任何惧意,索性将茶摆在他面前,仍是笑眯眯问道:“你用了午膳吗?”

魏钧满肚子邪火难散, 低头却撞见一双柔亮的眼眸,忽闪地落在他脸上,说出口的斥责,便带了些哀怨的味道:“等着你,吃不下。”

苏卿言瞪大了眼,道:“那怎么行,你这身子哪能饿着,外面的丫鬟呢,她们是怎么伺候大少爷的,就由着你不吃吗?”

她边说边气鼓鼓地往外走,准备去厨房吩咐多做些补身子的菜送来,谁知被人扯住衣袖,身子晃了晃,正好跌落他的怀抱。

魏钧黑眸沉沉,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道:“上哪去了?他们说,你是跟谢云舟一起走的!”

苏卿言原本想借催菜绕过这个话题,谁知这人一点也不好骗,心虚地笑道:“就是想找他打听打听段府的事,顺便…去他家吃了顿饭…”

她将话尾可以压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在喉咙里,向上天祈祷这人没听清才好,偷偷瞥着魏将军的脸色,不像平静,也不像暴怒,正揣摩着他的心思,突然感觉他脸颊遮出的阴影压下来,手指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口中热气扑上去,咬着那层薄薄的皮恶意地磨了磨,疼得苏卿言“嘶”的叫起声,十分不满地抗议道:“魏将军,你怎么能咬人啊!”

魏钧深潭似的眼眸里,正闪着危险的光,指腹在她脸颊旁重重摩挲,沉声道:“下次再敢偷吃,便不止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苏卿言越想越气,他凭什么说她偷吃,捂着下巴被他要咬过的地方,突然靠过去,露出一口白牙,在他腮帮子上重重咬了口,然后才带着扳回一城的得意表情道:“你想怎么罚,我都会讨回来。”

如果是以前那个小太后,这一口对魏将军来说就跟蚊子咬似的,可现在她偏偏是个怪力姑娘,刚才又带着怒气报复,还真把魏钧给疼得够呛,手掌收回捂住脸,然后突然攒住胸口衣襟,背脊向前弓着大口喘息,脸色的血色也一点点淡下去。

苏卿言从得意变成了忐忑,走过去扶着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我又没咬你脖子…”

她越说越心虚,见魏钧始终抿紧唇未发一言,仿佛正在经受如何的煎熬,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只怕为自己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时辰,再加上什么都没吃,难道真的引发了旧疾?

她急的有点想哭,忙托着他的手腕往床边走,正想将他按着歇息下,却突然被他拉着往前一带,脚尖磕着床沿,害得她上身失去平衡,被他借力压在床上,然后覆在她唇上猛亲了一阵。

苏卿言未想到自己的担忧被他利用,理智拾回来后便气得将他往旁边一推,她力气本就大,轻易就将魏钧反压在身下,弯膝坐在他腰上道:“魏钧,你如今可越来越无耻了!”

魏钧被她压在身下,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道:“这次,你准备怎么讨回来。”

苏卿言被他说的愣住:他刚才咬了她,她便回咬他一口,现在被他压着亲了通,总不能也亲回来吧,于是坐在他身.上认真思索起来,然后渐渐的,就感觉了不对劲,忙红着脸弹坐到一旁,愤愤骂了句:“不要脸!”

魏钧觉得十分无辜,他如今这具身子虽然重病多年,可也是个正常男人,她用那种姿.势一直蹭着他的腰,他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可小太后脸涨的通红,再加上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像只突然被煮熟的大闸蟹,于是坐起道:“这就害羞了,以后可怎么办。”

苏卿言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身上热的呼吸都快不顺畅了,狠狠瞪他一眼,“噌”地跳下床,摔门就跑了出去。

这次她是真叫厨房做了莲子百合粥过送过来,然后也不好出去,就与他别扭地对坐着,见他低头将粥舀起,放在嘴边吹拂后,再一口咽下。连吃了几口,抬头问道:“你要吃吗?”

苏卿言还不想和他说话,板着脸摇了摇头,魏钧轻哼一声,道:“在别人那里吃饱了,就开始嫌弃我房里的吃食了。”

苏卿言眼一瞪,不满地申辩道:“说了我是去办正事,他现在对我…对怀玉有好感,自然只有怀玉能从他口里撬出消息。”

魏钧冷着脸将银箸往碟子上重重一放,道:“看来你也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苏卿言无语:“是好感,不是企图。谁叫这段府里,只有怀玉与他身世经历相仿,他也只有对着她,才会说上几句真心话。”

魏钧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就是忍不住邪火直窜,故意讥讽道:“既然如此,你就以怀玉的身份日日陪着他,说不定就能挽回段府的惨剧。”

苏卿言被他一激,腾地站起道:“好啊,如果真的有用,我不介意试试。”

然后她赌着气就要往外走,手指却被人死死攥住,再看魏钧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似乎在极力压下上涌的气血,额上都沁出汗来,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你敢!”

苏卿言觉得他这次的紧张倒不像作伪,心便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重又坐下,摸着那碗粥还带着微温,便端起舀了勺送到他嘴边道:“先吃饱了再说。”

魏钧也不推拒,张嘴由她一口口喂下去,内心那股狂躁,莫名就变成甜意,直到一碗粥见了底,往后一靠道:“我并不是只吃醋,更多的,是担心你。你总是太过轻信别人,你以为谢云舟真的看不出,你身上那些疑点吗?”他见苏卿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摇头道:“怀玉是个乡下来的丫鬟,你却会识字念书,干起活来手脚根本不麻利,谢云舟只需多留心,就会发现不对劲。”

苏卿言吓得将碗重重一搁,道:“那怎么办,他会怀疑什么吗?”

魏钧道:“他也许怀疑过你的身份,可那日你舍身救他,由令他对你生出许多好感。我想,他自己也在迷惑,不知该如何对你。所以你这时贸然去试探他,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见苏卿言露出一脸后怕的表情,他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拉进自己怀里道:“以后这些事有我,你无需自己出面,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危险。”

苏卿言想了想,突然道:“如此说来,那些话,他会不会是故意告诉我的。”

魏钧眉头一皱,忙问道:“什么话?”

苏卿言将谢云舟对她说的话全讲了一遍,听到段老爷那段,魏钧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打断她道:“你确定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将领,一个父亲,为自己对朝廷的信任,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

苏卿言不明就里地点头,然后听他神色凝重道:“段笙身为守城将领,导致城破百姓遭难,就已经是最惨痛的代价。他为何还特地要说:一个父亲。”

他低头算了算,盯着她道:“如果我没记错,玉城关破发生在二十二年前,正是段宣出生的那一年。”

第64章

檀木雕花香炉里, 袅袅升起浅灰色的烟雾,孟夫人用两指捏着银杵, 拨动着炉中泛白的香灰, 眼角往旁边瞥过去,冷声道:“你总算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魏钧两袖交叠, 弯腰下来,恭敬地对孟夫人行了个礼,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儿子最近的病好了许多, 想着来给娘一个惊喜,如果娘亲不愿看到我, 那便算了。”

孟夫人一听他的病转好, 便也顾不上埋怨, 瞪起眼道:“还不快过来坐着, 万一站久了,又发病了怎么办?”

她听说大少爷日日宠溺那个怀玉,再想想伤心离府的外甥女, 实在恨儿子被鬼迷了心窍,连她这个亲娘的话都不听。原本气得再不想见他,可如今儿子找上门来,一副求和的乖巧模样, 又让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

仔细端详一番, 发现儿子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连脸颊都显出些许丰润,这只怕和怀玉脱不了干系,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若真喜欢她,就将她收了通房,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段家开枝散叶,也算是她的造化。”

魏钧握拳轻咳一声,心说他倒是乐意,就怕到时被人给揍下床来。可孟夫人既然肯做出如此让步,全因为对儿子的疼爱,再想想他猜测出的真相,和段府即将的结局,内心便生出些唏嘘。于是给孟夫人斟了杯茶,站起恭敬地递过去道:“此前我因着身上的病,脾气总不太好,还逆着娘的意思,就以这杯茶像娘亲请罪,往后,儿子必定会好好孝顺娘亲。”

孟夫人接过那杯茶抿了口,另一手按着胸口,强压下眼角涌起的泪意,按着他的手道:“娘怎么会怪你。娘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只要你好,娘就开心。”

魏钧重又坐下,继续寒暄了几句,似是随口提道:“听说,我出生的那年,父亲把守的城关恰逢大难,母亲怀我时便担惊受怕,结果我出生时便体弱瘦小,半岁时生了场大病,差点没能活下来。”

孟夫人似被提起心事,攥着帕子感慨道:“那时你父亲日日忧心,想着如何不让木崖人攻进城里,常常十天半月都不呆在府里,我那段时间怀着你,几乎没法睡个安稳觉。结果你不足月便出生,从小就瘦弱多病,后来城被攻破,你爹领着人死守百姓的安危,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带着你和两位姨娘躲进地窖,奶娘也不知所踪,你饿的要命我偏偏没有奶,那之后你便病的昏迷不醒,几个大夫都说可能救不活,我被吓得也病倒在床上,幸好后来得知你爹找了位名医,总算把你给救回来…”

魏钧手指曲起,笑了笑道:“后来我也因祸得福,身体倒越来越好了。”

孟夫人也浮起个骄傲的笑容道:“是啊,谁能想到你当初从鬼门关饶了圈回来,竟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后来几个孩子里,你可是最皮实的一个。哎,全怪我生你时亏了身子,根本没力气带你,只怕是带你的奶娘不够尽心,边城那段时间又太动荡,才会害你病成那样。”

魏钧从她这番话里,渐渐笃定了自己的推测,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那日二弟和我争执,说我只是运气好,比他早生数月而已,却摆出长兄的架子教训他…”

“哼,”孟夫人冷着脸打断他:“你那个弟弟,这几年被你爹养的越来越不知尊卑,现在就敢对你不敬,再过两年,他只怕连我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她将桌案一拍,满脸不屑道:“其实他比你晚生足足一年,是你那个爹不知为何,非得将他的生辰从秋季改到上一年冬天,和你便只差了几个月。我不过是碍着老爷的面子,一直没戳破这件事,想不到他还得寸进尺,敢在这件事上和你争高低。”

“所以,按孟夫人所言,段斐其实并不和段宣出生在同一年。但是为什么,段老爷要去给他的生辰呢?”

苏卿言听完魏钧所言,还是觉得不明就里,忍不住困惑地问道。

魏钧从夫人房里出来,虽打探到自己想打探的消息,却还是耗费了不少元气,微喘着喝了口茶,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曾经看见一个神秘人从段斐的房里出来?”

苏卿言点头,然后道:“当时你还怀疑,他可能是木崖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段斐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