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杀公孙家的人,你没有,你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你不要犯傻。”公孙容咬着牙,他的手在抖,可是他并不放开夏嘉弦的脖子,“既然你不知道宝藏在哪,我留着你也没有用。”

“公孙容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公孙谦还没有救出来,你不要这样骗我,公孙容,你不要这样骗我…”夏嘉弦不停地摇着公孙容的胳膊,可是公孙容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夏嘉弦你不要傻,谁的话都相信,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一定回来杀了你。”公孙容松开她的脖子,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拉开了门。

“公孙容那些日子你说的话,你做的事也是骗我的吗!”夏嘉弦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她不信,可是她现在也不知该信什么。

公孙容没有回头,声音一丝起伏也无,“全是骗你的。”

外面还在下雪,雪很大,稍远一点的距离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公孙容纵身走进那风雪呼啸的天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夏嘉弦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她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可是心里难受得紧,不哭出来就要被憋死了。

她看着那扇开着的门,忽然站了起来,拼了命一般往外跑,她不相信公孙容刚才说的话,她不相信!

可是等她跑出门哪里还有人影,地上的脚印被雪覆盖,夏嘉弦随便找了一条路去追,她跑得很快,她想要追上公孙容。

可是雪地太滑,她跑得又快,脚下一滑便跌倒在地,她想站起来,可是终是没能站起来。

夏嘉弦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这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家,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只有她不行,只有她是独自一人,只有她没有人要…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的靴子,白得不染一丝尘埃,夏嘉弦抬头看了许久才认出这人是住在隔壁的长鱼陌,可是现下她难受得谁都不想理,只想自己呆着。

长鱼陌却蹲下身,十分温和问道,“这么冷的天,夏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夏嘉弦把脸转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梗着脖子道,“我看雪呢。”

“雪有什么好看的,姑娘还是快些回家,否则家里的人要担心了。”

“我没有家人,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要我,”夏嘉弦忽然又想到公孙容说的那些话,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乱绞,喃喃道,“他也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没人要我。”

长鱼陌见她这样自然不能离开,可是谁知这姑娘忽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让长鱼陌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会儿,夏嘉弦终于哭够了,一抬头见长鱼陌还没走,便觉得有些难堪,起身便走,谁知才没走几步便滑倒了。

夏嘉弦觉得百分千分的难堪,可是又不想把这种难堪表现出来,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便接着走了。

第二天一早江律便来找夏嘉弦,说是县令夫人有几个花样想让她绣,虽然见她没有什么精神却也没放在心上。

夏嘉弦行尸走肉般听县令夫人说了要求,然后便回了家,当日便开始绣,可是最后夏嘉弦看着长了羊角的牡丹花觉得实在不太符合县令夫人的要求,于是用剪刀剪了,重新开始绣。

可是第二次绣出的东西依旧有些怪,于是她又剪了,再绣,也不知绣了多少幅。

夏嘉弦一连几天都没有休息,可是总是不满意,手指扎烂了也不觉得疼。

那日之后,长鱼陌有些不放心,在外面叫了几声也没人应,谁知进了屋竟然看见夏嘉弦的手指全破了,还在不停地绣。

他握住她的手,可是夏嘉弦推开他的手继续绣,长鱼陌想,这姑娘八成是魔怔了,于是点了她的睡穴,也许现在睡一觉对她是最好的。

夏嘉弦看着外面一点一点亮起来,本来什么声音都没有,接着便渐渐有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小可怜趴在她手边,睡得很香。

她觉得头有些疼,大概是因为又是一夜无眠的缘故,她已经不知这样有多少天了,她一夜夜地睡不着,想的事情很多,想她六岁以前住的那个小黑屋,想她六岁以后住的那栋大宅,想她十六岁以后住的安平县,想她遇上过的人,分别过的人。

也许她想这些,为的不过是不要想起公孙容,可是却总也不能忘了公孙容,直生生把自己逼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律也渐渐察觉出夏嘉弦的不对,以为是和公孙容闹了脾气,这日便拉着夏嘉弦上街去散散心,谁知却遇上了上次在绮红楼买下夏嘉弦初|夜的赵方赵公子。

夏嘉弦尚未从上次的噩梦中脱离出来,见了赵公子自然害怕得紧。

再说那赵公子上次无缘无故吃了暗亏,虽然多方打听却并未找到夏嘉弦,如今在街上遇到哪里能放过。

赵公子本想来硬的,谁知江律却忽然喊起来,说什么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妇女,立时惹得一群人来围观。

赵公子即便胆大妄为也绝对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抢人,只得恨恨走了,心里却把江律记住了,发誓日后绝不会给他好过。

只是这赵公子的报复来得忒快,第二日江律去了县衙便被扣下,说是昨夜县衙库房失窃,在现场发现了江律的腰牌。

可是谁都知道,江律一回安平县便把腰牌交了,等着升迁,如今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诬陷罢了。

江大娘哪里料得到会有这样一场祸事,每日都哭,才几日变瘦了一大圈。

这盗窃库房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看县令如何去断,只是这到京城去做捕快怕是万万不能了。

县衙库房失窃的那夜,江律恰好陪了夏嘉弦一夜,夏嘉弦想,也许只要自己去给他作证,他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当夏嘉弦看见赵公子坐在县令身边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无论她如何说,县令只咬定有人看见江律从库房出来,他的腰牌就是证据。

赵公子悠闲地摇着扇子,看戏一般。夏嘉弦想,江律莫不是被自己害了?

不过好在县令并没有马上判罪,案子暂且压了下来。

夏嘉弦给牢头使了许多银子,牢头总算是答应让她见一见江律。

江大娘带了好些吃的穿的带进去,可是见到江律时,江律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夏嘉弦和江大娘唤了他许久,又喂他喝了些水才算是醒了。

问他怎么会这样,才知昨日夜里县令忽然提审,用刑逼他认罪,他不认,县令便一直打。

江律笑着说,我才不承认没做过的事,我还要当捕头呢。

夏嘉弦听了差点哭出来,她想,那个有着伟大梦想的江律,那个会偷奸耍滑的江律,那个想要除暴安良的江律,如今趴在这个监牢里,只剩一口气。

她再也想不下去,捂着嘴跑了出去,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江律出去,做一个捕头。

那是他的梦想,他的梦想会实现。

[正文山重水复还有路]夏嘉弦送江大娘回家后,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便去了小宋家,叮嘱他要是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快些来通知自己。

等她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可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想现下江律这事多半是赵公子买通了县令栽赃的。

江律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可能是上次在绮红楼的事情让赵公子起了报复之心,是自己连累了江律。

夏嘉弦又想,现下县令是指望不上了,如果自己进京去告状,不知能不能把江律救出来,可是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等自己回来,江律的命还在不在都是问题。

她这样愁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来,窗外却渐渐亮了,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夏嘉弦穿上衣服,从厨房里抓了一把小米出门去喂麻雀。

她蹲了一会儿,看着麻雀蹲在她手边啄来啄去,心境忽然荒凉了起来,喃喃自语,“公孙容,公孙容——”

她就这样一直叫着公孙容的名字,叫着叫着竟然泪如雨下。

她先前听了公孙容说的那些话,心里不要提多难受了,可是这几日却渐渐想明白了些,总觉得公孙容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激自己,是不是什么人逼迫他?是不是因为公孙谦的安危?

她便渐渐开始担心公孙容,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公孙容在什么地方,即便是她想去找他也办不到。

偏偏这时候又遇到了这么一出事儿,她现在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公孙容,若是这件事情不能善了,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这样想着,便哭得更凶,哭着哭着却又只觉怒火中烧,“公孙容你个混蛋!公孙容你个骗子!混蛋!骗子!”

等夏嘉弦骂够了,便打了盆水洗了脸,出门去找赵公子。

赵府很大,她被人领着去了后院,赵公子正在池塘边钓鱼,十分惬意的样子。

夏嘉弦很害怕,可是她现在没有退路,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

“赵公子安好。”

赵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专心地去钓鱼。夏嘉弦忐忑地站着,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她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

两个时辰之后,赵公子终于站起来,他走到夏嘉弦身边,眯着眼睛看她。

夏嘉弦低着头,手脚冰冷,她要咬着牙才能止住颤抖,却听赵公子道,“上次的牙印竟然没有了。”

夏嘉弦不知该说什么,装傻笑道,“我皮糙肉厚,好得快,好得快。”

“好得快,也不错。”

“赵公子,江律的事情还请您高抬贵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江律。”

“我本来也没想对他怎么样,只是我这个人一向有些偏执,上次在绮红楼让你跑了,之后睡觉总觉得不踏实,日日夜夜地想找到你,如今找到了,你倒是说说我应该做点什么?”

夏嘉弦失魂落魄地出了赵府,想起赵公子刚刚说的,要不你嫁进来当我的填房?

转过一个弯,夏嘉弦脱力地坐在了地上,她的浑身都在抖,她不知道,这一次要如何解决。

等她回家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钥匙弄丢了,也不知该怎么进屋,只得在门口坐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长鱼陌路过时看见夏嘉弦坐着发呆,看她的神色有些悲戚,便上前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姑娘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看了看门锁。

“没带钥匙?”

“不见了。”

长鱼陌看了看门锁,然后回头问道,“这锁还要么?”

“要不要都行。”

“嘣。”

“锁开了,进去吧。”

“哦。”

长鱼陌见她进了门,便转身要走,谁知夏嘉弦又出了门,无神的双眼望着他,“谢谢。”

长鱼陌觉得这姑娘最近很不正常,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一早,夏嘉弦正在院子里喂麻雀,忽然听见门外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宋的喊声,“嘉弦,嘉弦,快点开门,县令又把江律带走了!”

夏嘉弦急忙去开门,拉着小宋便往县衙跑。到县衙时,那边阵势已经摆开。

夏嘉弦一开始便处于劣势,现下更是不得逃脱之法,心灰意冷之后便挡在江律身前,对赵公子道,“我答应,都听你的。”

江律一听急了,拉着她的衣袖,目眦欲裂,“嘉弦你答应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别做傻事!”

夏嘉弦却不理他,等赵公子点了头才松了口气,这时才看江律,声音温软,“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等着便好。”

“夏嘉弦你不要做傻事听见没有!我堂堂一条汉子怎么就受不了这几下打,你听见没有!”江律双眼通红,使劲锤着地。

“嗯,我知道。”却不能听你的话。

晚间赵公子便派人送来了一套嫁衣,几件首饰,说是明早来接她过门。

夏嘉弦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觉得有些陌生,可是她笑,镜子里的人也在笑,她不笑,镜子里的人也不笑。

以前她是睡不着,现在她是困了不敢睡,她怕睡了一夜一下子就过去了,一起来便看见门外站着人,要把她接进赵府。

长鱼陌今日在街上听了风声,晚上便想来劝劝夏嘉弦,有什么忙自己也好帮帮,谁知夏嘉弦只愣愣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他无法只得走了。

夏嘉弦几日没有睡觉,再也坚持不住,便趴在桌子上养会儿神,朦朦胧胧见听见门响了,她一惊,以为是天亮了,谁知进来的人竟然是前些日子寻亲去的贺雁。

“嘉弦你竟然还没睡?怎么,你当真要嫁给那赵公子?”

“你不是寻亲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夏嘉弦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信我那些鬼话!”贺雁怒目圆瞪。夏嘉弦是夏将军的女儿,其中牵连甚广,自然不能让她嫁给赵公子,“你快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

夏嘉弦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却并不欢喜,摇头道,“我不能走,我走了江律就没活了。”

“你只管跟我走,这里的事我回头再处理。”

夏嘉弦还是摇头,“救不出江律我是不会走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救江律。”

“啧啧啧,这会儿又精明起来了,反正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夏嘉弦警惕向后退两步,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声音并无多大的起伏,“我不逼你去救江律,我自己去救,你莫要阻止我,否则鸡飞蛋打。”

“呦,你这是发了狠,平常装傻倒是装得挺像的,如今你这是被谁踩了尾巴,拿着剪刀吓唬谁呢?”

夏嘉弦听了这话颇有些气闷,想起近日种种,心中不免有些怨愤,“你们一个个的专挑我的尾巴踩,踩了之后还要用脚碾一碾,碾完之后还要问我疼不疼,不疼接着碾,我这哪里是吓唬你,我这是给自己壮胆呢。”

要说夏嘉弦气谁,三分是气那些找自己麻烦,给自己添堵的人,七分是气公孙容,但是要说具体是气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贺雁见夏嘉弦如此说,不觉得生气,只觉有趣,在桌子旁边坐了,随手倒了杯水喝,挑眉道,“看来这次是踩疼了,那我就不逼你了,我在你这里等,进来一个人杀一个人,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娶你。”

“你们怎么都喜欢杀人?每天杀杀杀的,杀来杀去怎么还没把这世上的人杀干净,杀干净了也省得还要分好人坏人。”

“我还当你是大彻大悟了,谁知你竟是念着那通缉犯公孙容,你也忒胆大,在家里藏一个杀人犯竟还能睡得着。”

“你知道了?”

“我可是特意去查的,公孙容的胆子也够大,杀了人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晃悠。”

“他没杀人,他是冤枉的,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他是坏人,可是你们每一个都比他坏。”夏嘉弦气鼓鼓地瞪了贺雁一眼,可是心里又有些别扭,“他也不是好人,他是混蛋。”

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喊,可是喊什么又听不真切,夏嘉弦有些紧张,不知若是赵府的人现在来迎亲要如何处置。

“嘉弦!嘉弦!”

那声音就在门外,夏嘉弦听那声音像是江律,急忙开门去看,竟然真的是江律。

江律由小宋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他身上都是伤,形容狼狈,脸上却笑得十分开心,口中叫着,“嘉弦,嘉弦,你怎么这么傻!”

夏嘉弦没料到江律会在这时被放出来,一时眼睛便有些热,急忙迎了上去扶住江律,“县令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嘉弦你知不知道,赵公子得了急症忽然暴毙身亡了,你个傻丫头,怎么能答应嫁他,多亏他死了,要是他没死你可怎么办,你不是成心让我愧疚死吗!”江律生气地拍了夏嘉弦的肩膀两下,自己在牢房里时自己着急的心情,此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可是我总不能不救你,我又没有能耐,我只有答应他才能把你救出来。”

“你怎么这么傻,我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只管丢下我便好…”江律再也说不下去,一个汉子就那样哭了起来。夏嘉弦也哭,最后两人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夏嘉弦许多年没有哭得这么没有顾忌,这一次哭得只觉痛快,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正文前事尽了追郎去]事情过去了好几日,夏嘉弦终于放下心来,江律调配的的官文很快便办好,不久就可以上京做捕快去了。她想世事无常,不过数日时光,便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贺雁上街买东西回来,见夏嘉弦还和她走时一样在绣花,便在她身边坐下,“江律走了之后你要做什么?”

夏嘉弦手上的活没停,也不看贺雁,“江律走了之后,我就要去找公孙容。”

“你要去找公孙容!我真不知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再说,你要怎么找?公孙容他是逃犯,东躲西藏的你要到哪里去找?”

“我已经拜托长鱼公子打听了,即便没有消息,我也要去找一找看。”

贺雁撇撇嘴,“我看那长鱼陌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小心着点。”

夏嘉弦无动于衷,只十分仔细地绣花。贺雁见她这样,便又开始骂公孙容,夏嘉弦左耳进右耳出,绣完了花便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