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容叹口气,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我对她也向来没有什么办法。”

“我听着你的话怎么像是有些与有荣焉?”

公孙容放下空了的酒坛,转身往门外走,“怎么会。”

“分明就是。”

夏嘉弦回了屋子,不久贺雁也回来了,十分开心地拍了夏嘉弦的肩膀,“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捉弄慧如?”

夏嘉弦满脸错愕,“我没有啊!”

“怎么可能,你藏得可真深!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夏嘉弦倒了杯水,一脸你耐我何的表情,“我没有,我就是没有。”

“你有,你是故意的,别再骗我了。”

夏嘉弦脱了衣服,爬上|床准备睡觉去,嘴上却没有停,“我没有,我就是没有。”

慧如前些日子在西嘉弦那里吃了苦头,在房里躲了许多日也不敢出来,生怕一出门被姐妹们笑话,可是这心里的气是怎么都消不下去。她在想了许久,越发觉得夏嘉弦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可是若真的要她说夏嘉弦是哪里使了坏,她却说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她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最后终于咬咬牙决定出门。此时正是深夜,楼下应该没有什么人,她壮着胆子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从楼上往下看了看,竟然厅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却是公孙容和夏嘉弦。

慧如不敢下去,她一想起那天自己跳的舞就觉得没脸见人,可是她也不想回到屋子里去,所以就在走廊上站着。

她望向楼下,公孙容又在喝酒,旁边放了几个坛子,夏嘉弦坐在他的身后,在绣一块帕子。

慧如站在高处,所以看着下面的两人都格外清晰。她以前在那局里所以看不清,如今站在上面反而将一切尽收眼中。

公孙容喝一口酒便会顿一顿,惆怅满腹的样子,他的眼神总会时不时地往身后瞟,可是却又不敢让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所以一脸窝囊的样子。慧如从来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公孙容,比她见过最窝囊的人都要窝囊上许多,哪里有什么侠客的风采,除了窝囊还是窝囊。

想看别人却不敢看,不敢看还不舍得离开可不就是窝囊,窝囊废啊窝囊废!

相对于他来说,夏嘉弦就大胆多了,大大方方地看他,一会笑一会皱眉的,时而苦恼地抓头,时而捂着嘴傻笑,时而又满脸绯红。她桌子上放的针线和帕子分明就是摆设,哪里真的在绣花?分明是在偷看汉子呢!

慧如忽然觉得这姑娘虽然憨傻,虽然坏心眼,可是有时却又可爱得紧,比如现在。她想,也许这姑娘的心事自己一直都不了解,所以才怪她,如今站在这楼上,看着她为情所苦,心里便舒坦了许多。

就像你喜欢一件东西,喜欢得不得了,另一个人却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你自然不会舒爽。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抓心挠肝地想办法,撕心裂肺地想得到,面上却装出一副不想得到的样子,那即便是输了也输得不窝囊。

慧如理了理头发,莲步轻移下了楼,她身姿妖娆,在这样的夜里惑人无比。

楼下两人都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所以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夏嘉弦,吓得赶紧埋下头去绣花。只是刚才的惊吓并不轻,她的手几乎吓得拿不住针,这让慧如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她想看点更有意思的。

[正文床上男人不可信]慧如走到了公孙容面前,伸手摸上他的脸,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公孙容的僵硬,可是她觉得这样十分不错。

所以她又坐到了公孙容的腿上,她从来没有和公孙容这样亲近,以前一直想这样做,可是她因为太喜欢公孙容,所以小心翼翼,不敢这样做。现在做了,觉得公孙容的腿和别人的腿并没有什么两样,或许还因为没有什么肉所以比别人的腿坐起来要咯得慌。

她这一坐并不是普通的一坐,把公孙容整个人都坐石化了,夏嘉弦也顾不得掩饰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慧如仰头亲了公孙容的脸颊一口,这一亲不要紧,公孙容差点蹦起来。

“容郎怎么又自己在这里喝闷酒?不是说了要是觉得闷就叫我来陪你么。”

公孙容觉得腿上坐着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头洪水猛兽,他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生怕碰到了慧如,腿也不敢动,“慧…慧如你先起来,你起来…起来说话。”

“为什么?我们不是以前也经常这样么?”

“我们何时这样过了,慧如你不要闹!”公孙容有些急了,他不知慧如想干什么,可是夏嘉弦就坐在身后,他心里慌,恨不得赶紧和慧如隔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来。

“在床|上时你可是甜言蜜语地哄着我,如今下了床怎么就疏远我了,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不能信!”慧如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眼睛余光却是看向夏嘉弦。夏嘉弦原本面目呆滞,现在却是带了些委屈。慧如看了很是愉悦,觉得自己的冤仇终于是报了。

公孙容不知该怎么说,他想回头看看夏嘉弦的表情,他希望她没听到慧如说什么,可她又不是聋子,怎么会没听到。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既然自己不想让她搅进这浑水里,何不趁此机会把她气走?

他咬牙下定决心,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行为,他做不出,他觉得对不起夏嘉弦,他有一种古怪的羞耻感,所以他的手悬在空中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

慧如挑衅地看着他的手,又转头看看夏嘉弦,然后趴在他耳边道,“怎么?还没娶回家就这么怕她,我若是早些知道你如此窝囊是万万看不上你的。”

公孙容第一次被人说窝囊,心里那个难受,可是也确实是窝囊,想看人家还不敢看人家,想把她气走又怕将来追不回,这不是窝囊是什么,是窝囊废啊。

他凑到慧如耳边,有些犹疑,“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看咱们?”

慧如笑得分外妖娆,凑到他颊边,“可不是在看咱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什么!慧如你快下去,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公孙容面色很是焦急,可是并不敢碰慧如。

“你不是想把她赶走么,我这不正是在帮你呢?”

“你怎知我想赶走她!”

“这楼里的人有谁是不知道的么,你一天到晚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瞅,可是偏偏冷着脸对人家,不是想赶人家走是什么,真是,想把人家赶走却什么也不敢做,我看你还是痛痛快快地认栽,也省得我们这一群在旁看的人都觉得腻了。”

慧如这话说得十分直,简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公孙容一直知道慧如是这样的性子,可如今这性子使在了自己身上,感觉可是真的不怎么好。可偏偏她说的还都是实话,被她如此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窝囊了。

也许是被慧如说的话激到了,他脑袋一热便把手放到了慧如的膝盖上,可是刚放上他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把手拿开了。

慧如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桌上拿了酒杯倒上酒,递到他的唇边,声音娇媚无比,“容郎,来喝酒。”

公孙容想看看夏嘉弦,可是他不敢回头,耳边却传来慧如压抑的声音,“你能不能爷们一把,不就是一杯酒,还能药死你不成!”

在公孙容心里那可不只是一杯酒,那是他的贞操,他喝了怕以后夏嘉弦再也不理他了,可是他总不能和夏嘉弦一直在这里耗着,他是真的怕她出事,真的怕。

公孙容就这慧如的手喝了酒,可是他的表情在慧如眼中就像是喝毒酒一般,实在和风流两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夏嘉弦在干什么,她看没看我们?”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帮我看看,我…我心里慌。”

还没等慧如再说什么,夏嘉弦却是收拾了东西上了楼,期间她一句话都没说,甚至看都没看这边,只是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掉眼泪。

夏嘉弦一走,公孙容便像兔子一般蹦了起来,差点没把慧如摔到地上。

慧如气得不行,怒道,“你就这么在乎她?”

公孙容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过丢脸,可是若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会这样,含糊应道,“嗯。”

慧如忽然很是好奇,面带揶揄,“你们俩有过肌肤之亲了么?”

公孙容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整个人都楞在那里不能反应,脑中却想起两人肌肤相亲时夏嘉弦的样子,心里顿时烦躁了起来。

见他如此,慧如便猜到了几分,却还是故意说出来,“你们该不会是已经做了那等事?”

公孙容一僵,冷着脸转身上了楼。

“看来是真的做了。”

公孙容一顿,脸色更加难看,“没做。”

“是不止做了一次吧。”

公孙容的脸似火烧,不敢回头让慧如见到,飞快地上了楼。他一进门便把门关严,生怕自己的脸色被人看到。倚在门上平复了一下心绪,又开始想夏嘉弦见他和慧如刚才那样会不会信以为真,会不会哭,会不会就离开了。

会不会明早他起来时她就离开了。

公孙容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儿。

他下了楼,心里却十分忐忑,他怕夏嘉弦还没走,也怕夏嘉弦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深闺怨妇,心思变来变去,也不知是想要干什么,他怎么会这样优柔寡断,难道以前大哥遇到大嫂的时候也是这般?

公孙容下了楼,夏嘉弦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子旁绣花,他莫名地有些失落,却很高兴她离开了。

楼下一个人也没有,他自己从柜台拿了两坛酒,可是喝着也并不觉得舒服。他摸了摸下巴,新冒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他许久不照镜子,现在忽然想看看自己究竟落魄成了什么样子。

镜子里的那个人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双眼无神,像是个中年老大叔,他觉得看着这样的自己也实在太倒胃口,于是放下镜子继续喝酒去了。

他听到有人从楼上下来,可是这些和他都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依旧喝他的酒。

那人下了楼,在他身边稍稍停顿了片刻便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他身后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楼上下来,那人也坐到了公孙容身后。

“嘉弦,这里好冷啊,晚上我都睡不着,咱们走吧?回安平县吧?”

公孙容整个人都僵硬了,说话的那个人是贺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先前下来的人岂不就是夏嘉弦?

“我还想再呆一段时间,贺雁你是不是冬衣太薄了?”

之后两人的话公孙容再也没听进耳中,他脑中只一味地重复,她没走,她竟然没走…

中午吃过饭,白霜晚让夏嘉弦去采购些东西,贺雁嫌冷,死活都不肯去,长鱼陌出去办事恰好回来了,所以便陪着夏嘉弦上了街。

公孙容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开,心里很不好受。

“以前我为公孙清黯然神伤,如今他弟弟却在为另一个人神伤,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报应来得快。”

这是公孙家出事之后白霜晚第一次提起公孙清,语气漫不经心,可是公孙容知道她并不像她表面表现的这样。他听别人说,大哥死的时候,她哭昏了三四次。

“是啊,报应一向来得快。”

“还有多久南碧城那边才有动静?”

“要不了多久,到时谁知幕后黑手立见分晓。”

白霜晚看他一眼,竟然有了几分严肃,“能灭了公孙家满门的人一定不简单,你小心些。”

“我知道,那种亏吃一次便够了。”

夏嘉弦按照单子买好了东西,看时间还早,便想在集市上逛逛,买些布料给贺雁做几件冬衣。

漠北苦寒,布料的颜色也不漂亮,但是却很厚实,夏嘉弦买了些就准备回去了,谁知长鱼陌却拉着她往卖兽皮的小巷子里走。

夏嘉弦这些日子一直麻烦长鱼陌,心里很感激,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买些布料给他也做身衣服。

长鱼陌在巷子里逛了许久,终于在一家卖兽皮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老板,你这狼牙怎么卖?”

“呦,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狼牙可是从那狼王嘴里拔|出来的,我看您是个识货的主,五十两卖您。”

夏嘉弦咋舌,一颗牙能值五十两,金子做的呀!

谁知长鱼陌竟然当真没有还价,付了银子,然后却把那狼牙直接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长鱼陌以前一直都是十分守礼的,如今忽然这样做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万一人家只不过是没有注意,自己却放在心上了,说明了难免尴尬。

那老板看长鱼陌将狼牙系在了夏嘉弦的脖子上,脸上流露出几丝暧昧来,“原来是送给这位姑娘啊,真是相配,相配!”

夏嘉弦想,这牙和我哪里相配,这么贵的牙系在我的脖子上,我的脖子都不自由了。

“夏姑娘,这颗狼牙送给你,可以驱邪,千万不要摘下来。”长鱼陌一脸正经地叮嘱,让夏嘉弦更加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想拒绝,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收下实在不太好。

可是长鱼陌却飞快地走了,夏嘉弦直追到了眠云居才算是追上了。

她跑得急,加上下雪地滑,差点滑倒,多亏长鱼陌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站住了。

这一幕厅里的人都看到了,公孙容自然看到了,却听白霜晚怒道,“公孙容我的桌子!”

[正文人生何处不糟心]这几日公孙容看着长鱼陌对夏嘉弦的心思越来越明了,心里着急却不能做什么。

下雪时长鱼陌会送夏嘉弦兽皮帽子,吃饭时会给夏嘉弦夹菜,行为语言上诸多关怀,让公孙容莫名气闷,他想躲出去,可是又怕自己没看见时长鱼陌更加变本加厉,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贺雁这几日却已经渐渐习惯了漠北的寒冷,整日穿着夏嘉弦给她新做的冬衣在院子里晃荡,那冬衣很厚,所以贺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球。但是贺雁却做了许多让公孙容感激的事情。

比如说夏嘉弦被客人揩油的时候,贺雁会上去踹那客人。比如长鱼陌和夏嘉弦说话的时候,贺雁会很没有眼色地在旁边听。再比如长鱼陌送给夏嘉弦的肉干蜜饯,贺雁也会毫不客气地放进自己的肚子里。

公孙容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报答贺雁。

可是这日慧如发现了一件事,让公孙容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了:夏嘉弦脖子上竟然挂着一颗狼牙。

狼牙在漠北有着特殊的意义,男子将代表勇气和忠贞的狼牙送给心爱的姑娘,表示爱慕。

慧如问了夏嘉弦得知那狼牙是长鱼陌送的之后,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公孙容。

若是前些日子,公孙容还能狠下心赶夏嘉弦走,如今哪里还敢,生怕她走了之后被长鱼陌挖了墙角,于是日日担心害怕起来。

以前他怕夏嘉弦来找自己,问自己,现在日日盼着她来找自己,问自己,或者看自己一眼也好。可是夏嘉弦不看他,不找他,也不问他。

公孙容每日在夏嘉弦门口晃荡,像个游魂一般。

这日外面下了雪,客人少了许多,贺雁穿了许多衣服上街买东西去了。

前厅也没有什么人,公孙容满腹心事地喝着酒,抬头却见夏嘉弦走了下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他的视线一直追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裙子上有一块血迹。

他隐约明白大概是癸水来了,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追了上去拉住夏嘉弦的手,同时用身体挡住那块血迹。

夏嘉弦不明所以地看他,可是公孙容又不好意思说,恰好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公孙容又贴近她一些,将她的背后完全挡住,可是这样一来,两人便完全贴到了一起。

那人过去以后公孙容才放下心,他低头,夏嘉弦正满脸惊诧地看着他。

“你别误会…是你的…你的裙子上有血。”

夏嘉弦一听立刻回头去看,果然看到裙子上的血,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求助般抬头巴巴看着公孙容,像只兔子,“怎么办?”

此时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了大厅,如果公孙容让开别人必定会发现裙子上的血,到时别说夏嘉弦觉得羞,公孙容还觉得让别人看见了心里不爽利,可是两人总不能一直这样贴在一起站着。

公孙容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夏嘉弦拉着自己的衣角求助,只想快点把这个姑娘送到屋子里,“要不我就这样挡着,咱们慢慢往回走好不好?”

夏嘉弦点头如捣蒜,把希望都寄托在公孙容身上,后背紧紧贴着他不敢稍稍移开一点。

公孙容伸手环住她的腰,然后手臂用力,带着她转身,两人就用这种诡异的姿势一点一点往楼上挪。

厅里的客人都觉得两人太怪异,所以都在看他们。他们这一看夏嘉弦便更加慌乱,“他们在看我们,他们在看怎么办?”

公孙容满脸杀气地瞪回去,那几个客人都吓得不敢再看,他才安抚道,“没事了,他们不敢看了。”

“可是他们要是猜到了怎么办?”

“不准他们猜,猜到了你也坚决不承认!”

“唔。”

两人终于走到了门口,公孙容推开了门,用力一提将夏嘉弦提进了屋里,“快进去换身衣服,没有事就不要出来了。”

“唔,”事实上即使公孙容不叮嘱夏嘉弦也不会再出来了,太丢人了,她手里还抓着公孙容的衣角,几番踌躇终于开口,“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