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着马,身前坐着夏嘉弦,月亮就在头顶,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昨天我收到了北堂家的来信,半个月之后十三盟就会有麻烦,过两日我就会去南碧城,你在白霜晚这里安心呆着,等事情结束我来找你。”

“唔,为什么又是要我在这里等。”

“因为太危险,你在这里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夏嘉弦不说话,可是心里并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公孙容的负累,只会让他分心,却没有什么用,“我知道了。”

公孙容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肩膀,额头顶着她的后颈,声音颇有些无奈,“怎么,生气了?”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公孙容收紧了手臂,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可是这个无助的小孩子却可以让自己充满希望,“你知道吗,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我最无助的时候,被一群人追杀,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我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嘴里说着要报仇,可是哪里有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不过是等人来杀我而已。我那时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能报仇,报了仇,我也不知道报了仇之后自己要做什么,我那时心里都是恨和绝望。”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是我现在并没有那么绝望,我想着等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等真相大白,等我不必再躲躲藏藏之后,和你在安平县或者随便是哪里安定下来,我心里有希望,因为你在。”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有,所以你不要难过帮不了我,你等着我,我就会回来。”

“好,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夏嘉弦回屋时,贺雁的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了,她怒不可遏地数落了夏嘉弦一顿,只差上来咬她两口解恨。夏嘉弦只能受着,过了许久,贺雁骂累了才算是放过了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一天早上夏嘉弦没有看见公孙容,她猜想他大概是走了,可是却能表现出来。

晚上的时候公孙容还是没有出来,夏嘉弦偷偷进了他的屋子,里面果然没有人,他的东西也都收拾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漠北天黑得早,她回神时屋子已经黑了,听到外面有人正在叫她,便赶紧出了门。

谁知一出门便碰上白霜晚,“原来在公孙容屋里呀,亏我找了你一下午。”

“白姐姐有什么事?”

白霜晚拉着她的手又进了公孙容的屋子,趴在她耳边道,“公孙容是昨天半夜走的,临走前叮嘱我要照顾好你,还威胁我说要是回来时不见你就要把眠云居拆了。”

“他哪里是姐姐你的对手,也就能嘴上说说。”

“那可不一定,公孙容这个人发起疯来谁也是没有办法的。”

“诶?他也会发疯?”

白霜晚脸色有些古怪,“他怎么不发疯,以前发疯恨不能把漠北闹腾得底朝天!”

夏嘉弦很好奇,想问又觉得怪羞人的,可是却实在忍不住,“那他都是为什么发疯啊?”

“他以前喜欢闯荡江湖,一年也回不了公孙家一次,可是一回家他大哥公孙清就会找许多媒人来给他说亲,弄得他不胜其烦,惹急了便被他大哥追着满大街跑,又喊又叫的不得安宁,有一次为了把媒婆吓走,一连在眠云居住了许多天,把自己风流成性的恶名传了出去,把他大哥气得都要扒了他的皮。”

“原来是装出来的风流啊?”

白霜晚不屑撇嘴,“可不就是装出来的,嘴上说说的那种风流!”

听了白霜晚这么说,夏嘉弦差点笑出来,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时公孙容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公孙容去南碧城是为了救公孙谦,便问白霜晚道,“那白姐姐知不知道公孙谦?”

“公孙容他弟弟怎么不知道,公孙谦的性子直,听人说是公孙容干的就不管不顾地去找他,我劝了他几次也不听,真是要气死个人!”

“可是他们两人是亲兄弟,公孙谦怎么会相信别人而不相信自己哥哥?”

白霜晚叹口气,拉她坐到床上,“公孙容离开公孙家时才十几岁,之后回来也并不频繁,自然和公孙家的人都不太亲近。加上公孙谦是公孙家最小的,又从来没有离开过公孙家,公孙清和他们的嫂子对公孙谦自然就要好一些,公孙容虽然不说,心里却总是难过的,时间久了便对公孙谦也有些怨恨,两人看不对眼也不是一天两天,隔阂早就有了。”

夏嘉弦觉得有些难过,这一难过便说不出话来。白霜晚心里了然,拍拍她的肩膀,“不过他们总归是兄弟,公孙谦过了这段倔强劲儿就好了,等救出公孙谦,他们兄弟二人一定可以报了公孙家的仇。”

[正文漠北海上南碧城]夏嘉弦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水声,睁开眼睛却看到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她有些懵了,这屋子不是她的屋子,而且这屋子好像在晃动。

有些昏黄的光从外面透进来,空气中有海的味道,她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可是哪里能冷静得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伸手推了推,门没有锁。

她拉开门的一瞬间,风便涌了进来,她的面前出现了浩瀚无边的蓝色海洋,她竟然是在一艘船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海,有些害怕有些激动,可是更多的却是担忧。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这都是做梦,都是做梦,是做梦啊!

可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片海还是在眼前,波澜起伏,让她想要跳下去。

这艘船很大,她站着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海风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有没有人?有人么?”她喊了两声也没有人回答,便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寻人。

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开阔起来,洁白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甲板上有两个汉子在休整桅杆。她一喜,上前搭话,那两个汉子却十分不耐烦,挥挥手,“忙着呢忙着呢,到那边找闲人去!”

夏嘉弦碰了一鼻子灰,委委屈屈地往那汉子指的方向去了,才走不远便看见几人在那里赌钱,她见他们正赌得兴起便不敢说话打搅,缩在旁边悄悄看。

那几个汉子赌了一会儿,一转头却看见一个像小耗子似的蹲在边上的姑娘,都有些惊讶。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存心的逗弄她,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子,是不是来偷货的!”

夏嘉弦见那几人都盯着自己看,吓得把脖子都缩没了,慌忙摇手要哭了似的,“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偷货的!”

“咋就不是,俺咋看咋像偷货的,快扔到海里去喂大鱼!”

“我不是偷货的,真的不是,不要把我扔到海里去喂大鱼。”夏嘉弦一听要把她扔到海里去喂鱼,吓得连滚带爬,惹得那几个汉子一阵哄笑。

“你们真是的,也就欺负姑娘这点能耐,丢不丢人?”

夏嘉弦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狐裘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姑娘没吓到吧,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平时没什么正行,在下替他们给姑娘赔不是,姑娘就不要怪罪他们了。”

夏嘉弦拉着他递过来的手站起来,有些赧然,“只要大哥们不要把我扔到海里去喂鱼就好了。”

那些汉子听了她说的话又都笑了起来,其中数那个络腮胡子的汉子笑得最欢实。

那穿狐裘的男子名叫薛楚,是漠北的商人,这次是往南碧城运药材的,货物装上船准备出发时却被一个人贩子拉住了,说是手里有一个好货,让他看看。

薛楚见那人贩子手里的姑娘是昏着的,加上穿着也像是好人家的姑娘,猜想这姑娘多半是被拐来卖的,便把那姑娘买了,那姑娘便是夏嘉弦。

夏嘉弦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在人贩子手里,她睡觉的时候还是在眠云居里,总不会有人进了眠云居把自己偷出来吧?她越想越疑惑,还好薛楚答应她,等送完货回漠北时就把她送回去。

之后几天夏嘉弦壮着胆子和船上的汉子打交道,有时他们衣服破了便拿来给她缝补,渐渐就熟了,对她也照顾些,可是总是拿她打趣,尤其是那个络腮胡子的阿力。

船上吃食简陋,这些汉子以为夏嘉弦做的饭应该不错,所以便想让她做饭,夏嘉弦做了一顿饭,从此以后人们再也不让她进厨房了…

夏嘉弦从来不知道事情可以巧合到这种程度:薛楚的货竟然是送给北堂家的。

她跟着一行人去了北堂家,在北堂家安置了下来。她也见到了北唐瑶,干练而美丽的女子,然后她发现长鱼陌竟然也在北堂家。长鱼陌见到她自然也十分惊讶,他从漠北离开便直接来了南碧城,只因北堂家和十三盟之间的纠纷。

他和北堂家有些交情,现下北堂家和十三盟交恶,他自然要来帮衬着些。只是没料到夏嘉弦竟然阴差阳错也到了这里。

晚间长鱼陌来找夏嘉弦,说是去看看南碧城的送神会,谁知在门口遇上了薛楚也要去看,于是三人一起上了街。

送神会是南碧城里三苗族特有的节日,即便不是三苗族的人也可以参加,据说可以保全家平安,所以参见的人也就格外的多。

他们随着人群到了河岸,不久便有一艘满载鲜花的船顺流而下,那船上站着一个华服的女子,面上遮着纱看不清样子,可是夏嘉弦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

那个女子不就是在安平县告诫她不要和任何人提及三苗族的黑衣女子么!

夏嘉弦吓得退后了一步,那女子好像也发现了她,眼中却很平静,抛了一朵花给她。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接住,脑中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女人黑而深幽的眼睛。

“怎么了夏姑娘?”长鱼陌和薛楚都惊讶地看着她,她掩下神色摇摇头。

人群渐渐散去,她心里却不能平静,听说那个女人,是三苗族的圣女。

长鱼陌送她回屋的时候,夏嘉弦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长鱼陌,有些忐忑,“长鱼公子,这颗狼牙太贵重了,你收回去吧。”

她听他说了狼牙代表的意义,哪里还敢收,可是长鱼陌却并没有接过去。

笑得十分温和,“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夏姑娘若是不喜欢直接扔了便是,不用还给我。”

“可是这狼牙这么贵重,长鱼公子还是收回去好。”

“嘉弦,你真是拒人千里,我…”

“嘉弦!你怎么在这?”阿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身上都是些草叶,憨厚地抓了抓头,“你知不知道客房在哪,我迷路了。”

“知道知道,我带你去!”夏嘉弦跟长鱼陌打了个招呼便拉着阿力跑了。

跑出了很远夏嘉弦才敢停下,刚才要不是阿力及时出现,还不知道长鱼陌要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还好阿力出现了,还好。

“阿力你知不知道薛公子什么时候回漠北?”

“大概还要些日子,因为东家和北堂家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阿力脸上忽然出现些古怪的神情来,“嘉弦,你害怕刚才那个人?”

“这么明显么?”

“可我看他好像喜欢嘉弦,被你这样躲着恐怕要伤到人家了。”阿力嘴上虽然十分不正经,可是眼睛却亮得吓人。只是夏嘉弦此时心烦意乱并未发现。

“可是我不喜欢他也没有办法。”

“那嘉弦是有了喜欢的人不成?”

“自然是有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夏嘉弦也不知为什么会和这个阿力说那么多,可是话都说出口了,哪里收得回来,羞得转身便跑。

阿力看着那姑娘转身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自言自语,“喜欢得不得了么。”

然后竟呵呵地笑了起来,真是憨傻无比。

因为北堂家一向广交天下豪杰,所以这几日不断有人来北堂家助阵,只等和十三盟对峙时伸出援手。

北堂家的人越来越多,夏嘉弦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平常便去阿力那边走走,只几日时间便学会了赌,手气还不错,经常赢些碎银子。惹得那些汉子直说她是滑头,明明很擅长却偏说不会。

她百口莫辩,阿力却替她开脱说是点子好而已,不禁又惹得那些汉子们不满,一个劲儿地说阿力是个重色轻友的。

晚上夏嘉弦已经躺下,却听见外面十分嘈杂,有人喊捉贼,她赶紧起来穿上衣服,才走到门边却被冲进来的人撞得差点坐到地上去。

“嘘。”

她顺着捂住自己嘴的手往上看,竟然是阿力。此时阿力却和平日的阿力很不同,哪里有什么憨厚的样子,神情凝重地盯着外面看。

夏嘉弦和阿力平日虽然也走动,可是这种情况来看阿力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她忽然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阿力面上痛苦不堪,可是究竟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却如何也不能让夏嘉弦松口,情急之下低声告饶,“姑奶奶你快松口啊,我是公孙容安排进来查线索的,快松口啊姑奶奶!”

“真的?”她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手却握住了门把手。

“真的真的,我刚才是去了北堂家的密室找线索,可是不小心被发现了,现在他们正在找我。”

“公孙容现在在什么地方?”

[正文端倪初露如何解]“夏姑娘你睡下了吗?”不等阿力回答夏嘉弦的问题,门外却响起了长鱼陌的声音。

夏嘉弦心怦怦地跳,又听长鱼陌道,“适才发现了贼人,现在正在到处搜索,在下特地来看看姑娘,不知方不方便进去?”

阿力给夏嘉弦使眼色,然后自己一个跃身窜进了床底。

“我刚要睡下,长鱼公子请进。”她心惊胆颤地把长鱼陌让进门,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夏姑娘,刚才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是见到奇怪的人?”

“没有,就听见刚才一群人在喊抓贼。”

这屋子不大,长鱼陌看了一圈便站在床前不动了,夏嘉弦心里急,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阿力,可是等长鱼陌想要蹲下身去看床底时却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

“长鱼公子,”她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不要太慌张,欲言又止,“那个…狼牙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收,承蒙公子错爱,不胜感激,可是嘉弦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长鱼陌皱眉,也不知在想什么,可是却没有再去看那床下,“嘉弦说的人可是公孙容?”

“嗯。”

“我一直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待他,”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却是停住了,只道,“算了,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你也不能让我改变。”

他说完便开门走了,让屋里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夏嘉弦赶紧关上门,轻声唤了阿力两声也不见回答,便伏下身去看,谁知床底竟然没有人。

她正纳罕,却听到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在找我吗?”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个不能告诉你,今天谢了,我走了。”阿力的络腮胡子抖了抖,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没笑。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夏嘉弦挡住门瞪他。

阿力抓抓头发,苦恼许久,“公孙容挺好的,千万不能跟长鱼陌跑了。”

“没有其他的了么?”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嗯。”

“那你走吧。”夏嘉弦让出了路,这么干脆让阿力反而有些迟疑了,却还是准备开门离开。谁知夏嘉弦却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他吓得跳了老高。

“嘉…嘉弦,你干什么呢,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娶老婆!”

“公孙容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嘉弦你傻了吧,我哪里是公孙容,我是阿力啊,公孙容在查十三盟啊!”

“哦,那这是什么?”

阿力看着夏嘉弦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帕子,面如死灰。

“这是我给公孙容的定情信物,他该不会是转赠给你了吧?”

阿力和她大眼瞪小眼,忽然阿力有些愤恨地笑了,大概是被气疯了,“你怎么越来越贼,这都瞒不过你!”

“你真的是公孙容!”

“你竟然不确定就上来抱住,要是抱错了可怎么办!”

“抱错了就抱错了,反正要是抱错了我是不会跟你说的。”

公孙容听她这么说,觉得这姑娘忒不省心,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于是只能狠狠地把夏嘉弦抱住,色厉内荏地在她耳边道,“不许再这样胡闹,要是再随便抱人让我发现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嘉弦乖乖地点了头,也不知她是说不胡闹了,还是等他来收拾。时间太紧,公孙容不得不暂时放过她,恨恨地窜了出去。

其实一开始夏嘉弦就想她为什么会在通往南碧城的船上,她并不认为有人能在没有得到白霜晚默许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弄出来,即便弄出来也不可能只是为了把她卖掉。

直到前天她听见和阿力一起住的汉子说的话,她才想通。那汉子无意中提起和阿力一起洗澡时发现他胸口有很奇怪的疤痕,有些像小鸡吃米的轮廓,也不知是怎么留下的,那时夏嘉弦才猜到。

之后一段日子夏嘉弦都没有见到公孙容,只乖乖的躲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