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碧城的形势越来越乱,街上的行人多是背着剑的侠客,百姓们没有事基本也不会出门,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官府自是管不了这等江湖恩怨,能避则避,省去了许多麻烦。

可是形势也终于是压不住了,就像一根弦终于绷到了极致,所以断得干干脆脆。

事情是有十三盟先挑起的,本来十三盟和北堂家一个占着城南一个占着城北,平时不相往来,因为地盘的问题谈崩了之后更是楚河汉界。而今天刚刚入夜便有北堂家分舵的人浑身是血的奔回来,禀报说十三盟把分舵给挑了,如今已经往另一个分舵去了。

北堂帮主领了人赶去了,留了北堂瑶和长鱼陌等人留在北堂家守着。

夏嘉弦从窗户看见公孙容已经回复了本来面目,躲避了左右的护院往西边走了。她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可是没走几步便找不见了公孙容,正想原路返回时却听耳边传来声音:“是在找我吗?”

公孙容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靠在门上,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显得太过闲适了些。

“我刚看你往这边走,便想来看看。”

“走吧,现在北堂家的形势不明,留你自己呆着我也不放心。”

“我们要去哪里?”

“去看看北堂家的密室,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

公孙容拉着她躲过了两个巡逻的护院,脸上的神色有些太过冷静,“杀害我公孙家七十八口的线索。”

“怎么会是北堂家!”夏嘉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心里的惊讶怎么都无法压下去。

“是与不是找找看就知道了。”

两人躲过了几波巡逻的人,终于来到了宅子西边的一栋小楼,那里并没有人守着,可是公孙容面色却十分凝重,“我们不从正门走,我们从要从二楼的窗子进去,你抱紧我。”

他隐隐听着远处有脚步声传过来,脚下使力人便像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般瞬间掠上了二楼,那巡逻的人已经走近了,他瞬间打开窗子,窜了进去。

那来的两人并未发现,就这样把贼人放了进去。

二层楼里空荡荡的,公孙容拉着夏嘉弦下了一层,这一层却是堆满了药材,正是薛楚从漠北运来的那些药材,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公孙容左敲敲右敲敲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夏嘉弦觉得这屋里的味道有些怪,药味里混着一股子臭味,便想到窗边透透气,谁知窗边的臭味更大。

“怎么了?”

“这屋里太臭了,窗户这边竟然更臭。”

公孙容看了眼那窗子,心里一股子怪异感,按照房子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扇窗户朝这边开是照不到阳光的,古怪一定就在这扇窗子里,“嘉弦你靠后。”

他推了推那扇窗户,纹丝不动,无论使多大的力都是这样。

夏嘉弦见他在窗户下面的青砖上敲敲打打,然后好像是按了什么下去,面前的窗子忽然开了,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差点让她吐出来。

随着窗子打开,一个黑漆漆的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来,我们下去。”

其实夏嘉弦很害怕,怕下面忽然冒出许多吃人的妖怪来,可是因为牵着她的人是公孙容,所以就毫不迟疑了。

那洞是通往地下的,公孙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要藏在地下的,谜底就在眼前,他马上就要亲眼看到。

越往下走臭味越大,等两人走到头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呼吸。公孙容点着了墙壁上的灯,这些埋在地下的东西出现在两人眼前,公孙容毫不迟疑地捂住了夏嘉弦的眼睛。

眼前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满满的红色液体,散发着腥臭的味道,那应该是血,人血。

人血里还泡着人,很多人,死人,男男女女,睁着死人的眼睛望着两人,像是下一秒就要爬出那池子一般。

“公孙容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你闭着眼睛不要睁开。”

“知道了。”

夏嘉弦感觉到公孙容的手从她眼前移开,过了一会儿,隐约听他道,“竟然真的在这里。”

片刻之后他便又走了回来,拉着她的手,“不要睁眼,跟着我走。”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忽然公孙容停住了,他侧耳听了片刻便立马转身拉着她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你在上面呆着,不要出声。”

夏嘉弦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了房梁上,首先映入眼内的便是下面那个巨大的血池,她惊吓的差点叫起来,忍不住干呕起来。

外面那人的脚步声并未特意放缓,一声声的脚步声传进来有些惊悚。

只不一会儿的时间那人便出现在公孙容的眼前,“你倒是精明,让我们家为你和十三盟打得不可开交,你却在这里渔翁得利。”

公孙容无声的笑了,可是却透着一股杀气,即便是生死一线时也没有出现的杀气,“北堂家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而已,恐怕北堂家早就存了想要除掉十三盟的心思。”

“是,我不否认,可是若不是你请求帮助我们也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动手,还是你欠了我们北堂家的人情。”

夏嘉弦以前只见过北堂瑶两面,那时候的北堂瑶并不像现在这样凌厉,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呵,这人情我是一定会还上的,血债必须血偿。”

他的表情和语气从来都没有这样冷然,北堂瑶不禁后退了一步,她也被自己的表现惊到了,却并不敢再靠近公孙容一步。

男人却往前走了两步,“在公孙家出事以前曾经收到过一批货,用大箱子装着的货,那货是北堂家托人匿名送去的吧?”

北堂瑶不应声,警惕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箱子里装的都是那池子里的药人吧?”

[正文只能陪你到这里]“你怎么猜到的?”

在公孙容眼中,北堂瑶这样说便是承认了,公孙家出事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此时此刻他的恨意才要喷薄而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么?”

他从怀里摸出刚才在密室里找到的东西,“是为了这个?”

北堂瑶眼神稍变,眨眼却变成轻蔑,“当然是为了这个。”

“不过就是一张图,你们便要了公孙家七十八口人命是么。”他却不是在问,像是在呢喃。

“这张图,不够么。”

“够,够!只是不知道你们北堂家的人够不够七十八口,血债总是要血偿的!”寒剑出鞘,杀气逼人。

北堂瑶被这凌厉的杀气逼的退了一步,脸色却阴沉了许多,她从袖间掏出一把寸长的短笛,吹起了古怪刺耳的调子。

夏嘉弦被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象吓呆了,那血池里的死人听了笛声竟然开始往外爬,动作扭曲,表情可怖,一瞬间这间密室的空气中都是腥臭味。

他们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来向活人索命,一眨眼便成人间炼狱。

那些药人虽然行动迟缓,可是因为人数众多,很快便纷纷围住了公孙容。

可是公孙容竟然微微笑了出来,“这些便是你们送到公孙家的药人?”

北堂瑶此时已经停下了笛子,也笑着,“送往公孙家的那些药人完成任务之后便烧干净了,这些是新做的,你正好来试验一下他们怎么样。”

一道银光闪过,撕裂了腥臭的空气,这一剑砍断了他身后药人的脖子,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溅了一地。

“不怎么样么。”

北堂瑶怒极反笑,“那就看看谁笑到最后!”

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些药人的动作却忽然快了起来,疯了一般涌向公孙容,嘴中呜呜的也不知道在喊什么。

公孙容腾空跃起,手中的剑像是一道光,光到之处,断肢残骸,血溅五步。

夏嘉弦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公孙容,谁也没有见过,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的眼神,像是入了魔障,不能停下。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和恨意,这密室转眼就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森冷。

北堂瑶的笛声更加快了,那些药人动作也更加凌厉敏捷。可是却不能靠近公孙容半步,只要稍稍接近便身首异处。

他的周围堆满了肢体,像是一座小山。

他停不下来,一停下来脑中便要想到这些药人是如何一个一个杀了公孙家的人,想到他看到的凄惨的景象。

北唐瑶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笛声一变,暗处便有两个药人向夏嘉弦处移动。

夏嘉弦担心地看着公孙容,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险境,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那两个药人挡在了房梁中间。

她已经叫不出声来,那两个药人空洞的眼睛盯着她,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来,她不想让公孙容分心,不想拖他的后腿。

她咬咬牙,慢慢站起了身,那两个药人刚刚爬上来,还没有站起身,如果她冲一冲不知能不能跑过去。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情形,这辈子也没有这样勇敢过,她低头看一眼公孙容,然后咬牙跑向了一边。那药人正要起身,她却已经停不下来,只得迈开腿踩了那药人的背跑了过去。

脚下的感觉很特别,有些僵硬,可是却又不是很硬,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跳出胸膛。她不敢回头看,拔腿便跑,可是不是绊倒了什么,狠狠地摔倒了。

她心惊胆颤地回头,那药人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眼睛正望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疯了一样地往前爬,头发都吓得站了起来,可是那药人也往前爬,她尖叫着往后踢了好几脚,好像是踢到了那人的脸上,那药人终于松了手。

她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很远才敢回头,可是那两个药人竟然也在往这边爬,距离不是很远,恐怕一会儿便要追上来。

这已经是尽头,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孙容此时却稍稍冷静了下来,看见了她的处境。

“跳下来。”

那房梁并不矮,可是夏嘉弦更怕房梁上的药人,而且她相信公孙容。

她透过那些被吹乱的发丝看见了公孙容伸过来的手,原本慌乱的心一瞬间便静了下来。

公孙容用力一带将她护到身后,剑尖凌厉划出,将那想偷袭的药人分成两半。

这样血腥的场面若是被人看见了,必是要惊恐万分的,可是那些药人没有感情,他们只听笛声,笛声不停他们便不会停下来。

公孙容冷静下来之后,便明白现在的形势自己怕是万万不能手刃仇人了,只得先逃脱出去再寻了机会。

他打定主意便不再与那些药人纠缠,剑光缭乱很快便杀出一条路来,眼看便要出了密室。

“公孙容你哥的儿子是四岁吧?”

公孙容握紧了手里的剑,他不敢去想北堂瑶在说什么,也不敢想她还要说什么。

“那孩子很可爱,他爹娘死的时候哭得好可怜,他还抱着我的腿求我放过他,”北唐瑶像是在回忆一般,笑得那样残忍,“可是我把他扔进了那些药人堆里,我看着他被撕成了碎片。”

“你不要再说了。”

“他的头滚到我的脚边,眼睛睁得那么大,满是惊恐,还有眼泪在里面,真可爱,呵呵。”

“你不要说了。”

“那孩子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我想如果他能长大一定像他爹那样,或者像你也不错,可惜他永远也长不大了。”

“你不要说了…”

“我在公孙清面前杀了你嫂子,他哭得那么惨,可是却只能看着,真是丢脸,然后我又让那些药人…”

“你该死。”

公孙容忽然内力暴涨,手中的剑像是一条银色的龙,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直奔北堂瑶而去。

北唐瑶万万没料到竟会如此,本来也不过是想着扰乱他的心智,如今虽然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可是好像有些过了。

公孙容一步一步逼近北唐瑶,白衣沾满了血,被翻腾的内力吹得上下飞扬。这样的公孙容是夏嘉弦所不认识的,她觉得害怕,她不想他这样失了心智,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衫,可是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她反而被他拖着往前走。

空气被撕裂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柄来势凌厉的飞刀,那飞刀出现的时间和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仿佛在暗处就等着这一刻,所以纵使公孙容想躲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飞刀□肩膀里面。

疼痛让他冷静了下来,可是那股怒气和怨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几乎就要将他撕裂。

他带着夏嘉弦退到墙边,绝望的恨意几乎要吞噬了他,“嘉弦,我想杀了她,我想杀了他们,想得发疯,我想杀了他们。”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拉起他满是鲜血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清明的眼睛看着他,“你一定可以杀了他们,可是你现在不要这么绝望,你那时说因为我所以还有希望,现在你也是我的希望,所以先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他看着她,良久。

“好。”

他用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血,转身去面对那些围过来的药人,那是守护重要东西的姿态,决绝,凌厉,义无反顾。

面前的尸体堆得几乎有半人多高,可是药人还是不停地涌过来,他手中的剑在抖,几乎就要握不住,可是他心里有恨,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身后珍惜的人,他不可以这样倒下去。

这样的慌乱中有人在暗处默默地看着,等着一个机会扔出第二柄飞刀,现在他已经等到。

第二柄飞刀深深地扎进了公孙容的手腕上,他的剑铿然落地,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仿佛听到了落地时的滴答声。

夏嘉弦想去包扎他的手,他躲开了,转身把夏嘉弦按在了墙上,用身体隔开了那些涌上来的药人。

“嘉弦,我大概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正文神秘人终于出现]那些药人越来越近,很快便把两人围住了,夏嘉弦的视线被他挡住,所以看不到,只是觉得腥臭味越来越浓烈。

她心里难受,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摇头。

“傻姑娘,现在可千万不能哭,一会儿我会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带你冲出去,你只管快跑,往人多的地方跑,不要回头。”

她疯了一样地摇头,公孙容却不理,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傻姑娘,真是傻姑娘,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跑,知道么。”

她还是摇头,因为公孙容此时低下了头,所以她能看见他身后围着的药人,他们尖利的手在抓他,整个背都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了。

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想替他去遮挡,可是双手却都被他紧紧抱住,“我公孙容即便是被他们撕碎了也绝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推开我。”

“我不会让你陪我死。”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都狠厉起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震开了身后那些人,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剑,所到之处皆是血光。

没有人能挡住他,谁也不能。

他一路飞奔,等到了地上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用尽了此生的力气将夏嘉弦推了出去,声音有些沙哑,“快走。”

那些药人已经追了上来,快得惊人,眼看就要把他淹没。

他看见夏嘉弦在喊,可是他却已经听不到她在喊什么了。他想,自己死在这里真是窝囊…

忽然从暗处闪出一个黑影,抓了他的肩膀,飞快地掠上房顶,他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像极了他的大哥,可是他又想,大概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恐怕只不过是一个梦。

同样又是一柄飞刀破空而来,那黑影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挥袖挡了过去,回头看向院子里的暗处,他的面目并不清晰,可是眼睛却是亮得吓人。

*

他梦见自己小时候问公孙清,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自己却没有?那时候公孙清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是已经失去了少年该有的稚气,摸着他的头,笑得有些苦涩,“我们也有爹娘的呀,只不过爹和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美的地方。”

他那时真的是不懂事,追问道,“那是不是爹娘不要我们了,所以才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才不是爹娘不要,只不过爹娘不得不离开,等二弟长大了也会有舍不得却要舍弃的东西,那时候你就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