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你…”北堂松怒气翻滚,几乎忍不住,多亏北堂瑶及时提醒了他。

可是北堂瑶眼中的疑惑也并不比北堂松要少。

别的人自然没有发现三人之间的古怪,有两个人觉得薛楚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便也觉得该给那姑娘一个说话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夏嘉弦努力镇定些,对着众人福了福身,三分羞怯七分真诚,“各位大侠,小女并不是什么三苗族的妖女,原先一直在安平县谋生,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了南碧城,因为薛公子的缘故在北堂家暂住,谁知一觉醒来便被绑了,说我是三苗族的妖女,我连三苗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三苗族的妖女!”

她挑了能说的话说,故意隐瞒了公孙容那一部分,还挤出两滴眼泪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你莫要狡辩,你怎么不说你与那些三苗族的妖人是如何祸害南碧城的百姓!”北堂松咄咄逼人,众人那还未生出的同情心便又被压了下去。

夏嘉弦想起那天在密室看见的药人,那些壮年的男男女女,如今凶手却可以这样毫无罪恶感地诬陷别人,这就是受人尊敬的人,可是这个人,他的心早就腐烂了。

“那还请北堂帮主说说我是如何祸害南碧城的百姓,我没有任何武功,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你倒是告诉我我是如何害人的?”

北堂松的眉头微挑,脸上满是轻蔑和鄙夷,“你自己当然不行,不过你指使了三苗族那些妖人绑架了那些青壮年,然后去做活祭,你敢说你没有做过!”

北堂松年轻时的名号是:狂杀。

因为他杀人无数,杀人如狂。他杀的都是些邪魔歪道,但是那样的杀戮也是让人胆寒的,不过他自己很快便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成为武林公敌,所以收敛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低调得让人几乎忘记了他。

之后便建立了北堂山庄,渐渐北堂家便在如今的江湖上占了一席之地,甚至有一统南方的趋势了。

北堂松虽然沉寂了这么多年,可是刚才那一问,浑身的杀气都散发了出来,像一把剑一样逼向夏嘉弦。夏嘉弦向来胆小如鼠,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恐吓,本能便退后了一步。

薛楚就站在她身边,鼓励地看着她,“你那天看见什么了,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薛楚难道知道那晚的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他那晚是不是躲在暗处,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夏嘉弦不知道那天晚上看到的景象能不能说,说出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应。偷偷瞄了眼北堂松的神色,见他正看着薛楚,面色有些冷。

“南碧城那些失踪的壮年不是被三苗族抓了,而是…”北堂松眯着眼睛看她,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来掐死她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而是被北堂家做成了药人!”

“什么?药人!”

“做成了药人,难道就是那种杀不死的药人!”

“不会吧,不可能吧!”

“那种凶残的东西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北堂家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吧?”

众人都看着北堂松,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我北堂家堂堂正正,自然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各位千万勿要听这妖女血口喷人。”

“我那晚在北堂家西边的一栋小楼里看见了那些失踪了的人,他们都泡在血池里,腥臭难闻,他们听见笛声就开始动,就在北堂家西面的那栋小楼里。”

众人听了她的描述便更加的心惊,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北堂松,生怕下一秒那些药人便要涌出来。

北堂松一个个的看过去,忽然竟然笑了出来,“既然各位不相信我,大可去她说的那个西面的小楼看看,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药人,我北堂松向来行事磊落,不怕你们去看!”

那些大侠听他如此说觉得甚是尴尬,可是心里却是顶顶地想去看看,毕竟药人是整个武林的禁忌,二十年前就有邪教利用大批药人一夜间将武林几大世家重创,将武林弄得血雨腥风。

如今若是北堂家真的制造了药人,那么只怕又要有一场浩劫,到时只怕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可是如果真的去看,是假的自然好,怕也会得罪了北堂家,是真的就真的坏了,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他们谁也不说去看或是不去看,夏嘉弦自然不懂他们在权衡什么,心里也有些没底,那晚她看那些药人确实是在那栋小楼里,可是过了这么些天还会在吗,会不会已经被转移走了?

“看来各位也觉得这妖女的话不可信,既然如此也就不要再中了她的诡计在这耽误时间了,如何处置还请各位快些决定,维护武林正义本就是我们的责任,还请各位表个态。”

北堂松这段话说得漂亮,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药人的事情,他曾经做出让步,但是没有人要去看,那么以后谁就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他又扯上了武林正义这块大匾,仿佛谁若是不按照他的话去做便是违背了武林的正义。

“这事情既然如此严重,我们藏剑门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北堂帮主只管说如何去做,我藏剑门绝不含糊!”这藏剑门一直受着北堂家的照顾,此时正是他们表明忠心的时候,哪里会落到人后去。

“北堂帮主未免有些武断了,俺咋看这娃子也不像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说话这人满脸的胡子,却是个天南海北的走镖的汉子。

北堂松不慌不忙道,“这位壮士有所不知,这妖女的娘便是古洛菲。”

这话一说出来便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扔出了一块大石头,古洛菲是谁啊,当年危害一方的妖女,心狠手辣,手下亡魂不计其数,虽然已经沉寂了许多年,可是如今听见她的名字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红衣狠辣的妖女。

北堂松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有其母必有其女,众位不要被这妖女的外表蒙骗了才是。”

接着又有几个门派,几个大侠表示义不容辞,要匡扶正义。接下来形势就更加往一边倒,仿佛为了表现出他们是大侠,所以都争先恐后了起来。

若是说还有几个没表明态度,却也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了。

夏嘉弦此时才明白,他们的目的其实一直都是三苗族,恐怕又是为了那劳什子的图。她如今是真的不记得三苗族的寨子在什么地方,她希望别的人也不知道。

“来人,把这妖女押上去!”

北堂松话音刚落便有两人上前来拉夏嘉弦,她谁都不认识,找了许久也没看见长鱼陌,唯一还有些相熟的便是薛楚了。

谁知薛楚此时却是笑了笑,耸了耸肩,“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你刚才给我出什么馊主意,现在把北堂松彻底得罪了,他还不知要怎么处置我啊!

夏嘉弦怨愤地被拖走了,却还是不停地回头瞪薛楚,大有做鬼也不放过他的趋势。

薛楚却一直笑,笑得无辜,而且,有些贱。

“北堂帮主,事情蹊跷还请先查清楚!”人未到声先闻,远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迅速靠近,进了才看清是长鱼陌。

他从众人头顶掠过去,落在了高台上,对同在台子上的北堂松拱拱手道,“北堂帮主,在下走访了几个有青年失踪的人家,发现有些人是从今年三月失踪的,夏姑娘那时应该还在安平县,所以一定不会是她所为。”

北堂松不为所动,挑眉道,“长鱼公子有所不知,这妖女即便那时不在南碧城,也是可以让三苗族那些妖人来做这等恶事的。”

“北堂帮主何以如此肯定?”

“南碧城的情况恐怕长鱼公子是不太了解的,难免会被人误导,被人骗,是不是?”北堂松这明显就是说长鱼陌查出来的结果是假的,但却给了他个台阶,只是长鱼陌却并没有顺着台阶下来。

“在下要去查哪一家并未告诉任何人,怎会有人能知道,北堂帮主还是先不要这么早定罪,万一冤枉了无辜的人到时候恐怕也会污了帮主的名声不是?”

北堂松的胡子抖了抖,却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长鱼公子,你喜欢夏姑娘也总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吧?”

众人循声望器,说话的人却是一直站在下面的北堂瑶,女子的下巴微微抬起,有些挑衅,有些轻蔑。

长鱼陌胸口起伏,终于开口,“在下的确是倾慕夏姑娘,却并没有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请北堂姑娘放尊重些!”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接着便扩散开来,众人都看戏一般看着长鱼陌,长鱼陌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所以便有些分神,只觉京门穴一痛便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了。

“长鱼公子身体不适,把长鱼公子送到山庄里去好好休息!”

待长鱼陌被带走之后,北堂松理了理衣服,“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了这么些个波折。今天就把她…”

“把她怎样?”

[正文证据是真的证据]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衫的男子站在人群之外,他的手上缠着白布,白布上沾着些血,想来是受了伤。他的脸有些消瘦,可是眼睛很亮,像是有一簇火苗,这簇火想要把一切都烧干净。

“公孙容!这不是公孙容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人群中发出惊呼,渐渐惊呼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公孙容看着不远处的北堂松,眼神像是一把刀子,带着彻骨的恨意。

本来这一切都在北堂松的意料之中,这局本就是为公孙容和三苗族设的,他若是不来才是失败了。可是眼下他却笑不出,因为公孙容手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是北堂家的管家。

不过他却也不十分担心,公孙容他现在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呢?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弑兄杀嫂之人所说的话吧。

“公孙容你这败类竟然有胆子到这里来!”站在公孙容身边的一个黑衣男子一瞬拔剑刺向他,谁知只听“叮”的一声,那剑竟然断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

没有人看清公孙容是如何出剑的,这么快的剑大抵的确是配得上江湖第一快剑的称号。

那黑衣男子也是小有名气的,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自然不能轻易算完,从旁人腰间拔出一柄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刺了过去,可是这一剑仍旧断在了半路。

“我今天来是要找北堂家算账,若是旁人捣乱,我也绝对不会客气。”公孙容扫了那黑衣男子一眼,那黑衣男子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动不了。

那是怎样一种杀意啊,黑衣男子开始瑟瑟发抖,一滴汗从他额角滑下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北堂松见状却笑了,从高台上慢慢走了下来,“公孙容你倒是说清楚找我北堂家算什么帐,这没头没尾的可怎么算?”

“公孙家七十八口人命的帐,你北堂家杀了我公孙家七十八口人。”他的声音彻骨的冷,一瞬不瞬看着不远处的北堂松,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将他撕碎。

“哦?你们公孙家的人怎么是我北堂家杀的,不是你这公孙家的逆子自己杀的么,弑兄杀嫂,这不是你做的么。”

“半月前北堂家匿名送了一批货到公孙家,那箱子里装的都是药人,只一夜便毁了公孙家,所以今天我来找你算账。”这几句话是他咬牙说出来的,每说一句话都要想起公孙家被灭门时的惨状来。

众人又听他说起了药人,心里都有些打鼓,北堂家莫不是真的制造了那阴毒的药人出来?

“什么药人,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我北堂家做出了药人,可是到底谁能给我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谁会信你,公孙容?”

“证据自然是有,这个人你可认识?”

那管家已经在北堂家许多年,和北堂家交往密切的人多半是认识的,却是不知公孙容要做什么。

北堂松伸手捋了捋胡子,“这是我北堂家的老管家,前些日子说是年老要返乡,怎么,他还和药人有关?”

“当然有关。你这管家恐怕不是年老返乡,而是躲避风声去了,我在出城的关卡找到他,然后找到了你所说的证据。”

北堂松一惊,药人被公孙容发现后他就将和药人有关的线索都销毁了,这管家之所以留着一来是因为他十分忠心,二来是因为北堂家的几件重要的事情还由他把持着,难不成真的被公孙容发现了什么?

即便是北堂松心里想了这么多,面上依旧是笑着,“那我倒是要听听到底是什么证据,是不是你心口胡诌来诬陷我北堂家。”他眼睛扫过众人,十分坦荡的样子,“今天也请大家共同听听,日后有这类的言论也请大家站出来给我北堂家正名。”

公孙容身后走出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那老人颤悠悠地来到众人面前,指着那管家道,“就是这人掳走了我儿子,我亲眼在巷子里看见的,就是他。”

那老人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很荒凉,而他说出的话更是让众人一惊,如今该是相信谁?

“老管家,你倒是说说这事怎么一回事?”北堂松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嘴型说的却是,你的家人。

那老管家身体像是秋天里的落叶,眼中满是祈求,可是北堂松不为所动。

权衡,舍取。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抓他的儿子,苍天可鉴!我是冤枉的!”他又抬头看了北堂松一眼,得到了北堂松的承诺之后便以决绝的姿态撞向了旁边的石头,公孙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立时血溅五步,命丧黄泉。

“公孙容你逼死了我的老管家。”

这情况虽然在公孙容的意料之外,可是他竟然只觉得心灰意懒,“不是我,是你。”

旁人都是在看热闹,看到如今这情形都不知如何应对,但是相信北堂松还是公孙容这个问题却没有太多的犹疑,毕竟人人都知道公孙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几个和北堂家交好的人自然帮着北堂家说话,剩下的人也不过是观望罢了。

北堂松眼中已经满是胜利者的神采,“你还有什么证据要快些拿出来,不然武林同道们可就当你是在诬陷了。”

公孙容已经笑不出来,他看着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看着他一直向往的江湖,原来就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蓦地他笑了,笑得有些凄厉。一只手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的主人竟然是刚才那老人的,老人从脸上揭下了面具,背也挺了起来,眨眼便换了一个人。

“二弟。”

公孙容止住了笑,看向身旁的男子,心里更加难过,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暗下去。

公孙清抬起头对众人拱了拱手,也让众人看清了他的脸,虽然苏步已经医治了半年时间,可是那些伤痕也只是稍微浅了一些,看起来很是恐怖,可是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出大致的轮廓,能看出他是公孙清。

“这不是公孙…”那人的话并未说出来嘴便被他师傅捂住了,他不明所以地看他师傅,却被他师傅狠狠地瞪了一眼。

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话,这样的沉寂有些压抑,公孙清依旧微微笑着,“半年前公孙家出事,在下身受重伤被苏步所救,今天在这里想告诉诸位到底是谁灭了我公孙家。”

北堂松脸色稍变,众人脸色各异,真像是一场大戏。公孙容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只能站着看着。

“我们怎知你是公孙清,这天下长相相像之人不计其数,谁知公孙容会不会找一个相似人来蒙混?”北堂瑶站到了公孙清面前,轻蔑而讥讽地笑着。

公孙清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却很快镇定下来,他甚至对北堂瑶笑了笑,“你说的也不过是猜测,难道北堂姑娘就这么不希望在下活着么?”

北堂瑶见公孙清那样无动于衷的样子,觉得自己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怎么会,若是公孙清活着也能证明我北堂家是清白的,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看来你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我是公孙清了?”

“不是我们不承认,而是你本来就不是公孙清。”

48、他此时是一柄剑...

公孙清多想趁这个机会还公孙容清白,可是今日是没有可能了。他拍了拍公孙容的肩膀,“如今道理怕是讲不通了,公孙家已经没有了,但是北堂家还在,他们顾及着自己的利益,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你杀过去,把那个你认定的人救出来,然后咱们就离开。”

公孙容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他想公孙清心里应该是苦涩的,因为他活着却没人承认他活着。

也许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楚,所以如今这点苦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公孙容抬起了剑,声音清冷,“挡我者死。”

他抬步往前走,人群让出一条路来,他们都在观望,找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

可是也有人挡在前面,他们想一战成名,或者他们是站在北堂家一边的。

公孙容却没有停,他的眼睛只看着前方,谁挡住了这条路他的剑便指向谁。

寒光一闪,一人捂着手臂断开的地方哀号着倒了下去。

而公孙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挡在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完全挡住了他的路,他抬头看了看天,眼神愈加的凌厉,这种凌厉中掺杂了些许绝望。

“我以为这世间终究是有公平正义的,终究会还我一个清白,原来这些都是没有的,罢罢罢,这些东西既然没有,那便不去奢求,从今以后我公孙容便是一个坏人,坏人!”

剑气横扫,离得近的人都被伤到了,这样的剑气恐怕只有绝望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才会被激发吧!

再也没有人能挡住他,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剑,沁了杀意恨意的剑,与之相遇,非亡亦伤。

北堂瑶想,夏嘉弦这张牌还在手里,所以并不惊慌。她趁人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绕回了高台,可是台子上哪里有夏嘉弦,她刚才看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在了?

一个大活人竟然能凭空消失了吗?

公孙容现在已经杀红了眼并没有发现,可是公孙清看清了,他甚至看见了上一刻夏嘉弦是如何消失的。

那高台忽然开了个巨大的洞,她掉了进去,看北堂瑶的神色这应该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他又看看公孙容,眼中的神色是落寞而怜悯的。

他的信念大概在这一天这一刻毁灭了,他再也回不去他的江湖。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这一刻也是绝望了吧。

可是他只能看着,看着他弟弟的梦碎了一地,看着他弟弟坠入了魔障里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