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弦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整个人也愣在哪里了,手里的书稀里哗啦地掉落到地上。

“小嘉弦你干什么呢,这些书可有年头了,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哦。”那藤椅上的人并没有睁眼,依旧惬意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声音很是和蔼,和蔼中却还带着些戏谑。

夏嘉弦此时才惊醒,急忙对公孙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书,应声道,“哦哦,马上就捡起来了,姥姥别生我气!”

她慌慌张张地把地上的书都拾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摊开,可是却不像先前摆得那样有条理。

藤椅上的人终于睁开眼,夏嘉弦的眼睛分明就和她一模一样!她笑得很慈祥,隐约可以看见年轻时的风采,“你慌什么,莫不是你那姓公孙的情郎来找你了?”

“姥姥你怎么知道他姓公孙!”

乌飞娅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天天自言自语,一直叨咕着人家的名字,晚上睡觉也不安生,梦里还喊人家呢!”

夏嘉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从脸红到耳朵,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偷偷去看公孙容所在的地方,见他还在,脸仿佛要烧了起来。

乌飞娅看自己的孙女羞成了这样,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拍了拍衣服便进了屋。

夏嘉弦哪里还能抑制住心里的那份惊喜,抬头去看公孙容,可是墙上哪里还有人?

她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在这里呢。”

夏嘉弦猛地回身抱住他的脖子,那日分开后她便不住地担心,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等,她想出去找他,可是古洛菲说她出去也只不过是成为他的负担。

她知道古洛菲说的是对的,那日在北堂家密室里发生的一 切都让她觉得后怕,所以她即便是担心也只能留在寨子里。等,还是等。

“喂,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惊慌看过去,原来是乌飞娅从屋子里出来了,公孙容最近总是受惊吓,下意识便想跑掉。可是夏嘉弦却死死地抱住公孙容的脖子就是不松手。

“这是谁呀,小嘉弦你不说我可要去找人来了!”乌飞娅怒气冲冲地指着公孙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夏嘉弦和乌飞娅一起呆了些日子,倒是颇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不过是在威胁吓唬而已,于是也不是很害怕,抻着脖子回头喊道,“这是我男人!”

乌飞娅眼睛都亮了起来,显得十分兴奋,却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不知羞呦不知羞!”

夏嘉弦把头埋在公孙容胸前,脸更加红,仿佛就要熟了一般,“就不知道羞,就不知道羞!”

公孙容此时也反应过来,想给乌飞娅行个礼,却因为夏嘉弦不松手而只能作罢,声音却十分恭敬,“晚辈公孙容见过前辈。”

乌飞娅露出了然的笑容,让公孙容觉得十分赧然,“即便你是小嘉弦的男人你也不能随便闯到我们寨子里呀?”

公孙容讷讷,不知如何作答,“晚辈…晚辈只是…”

“只是什么?”乌飞娅笑得十分开怀,“只是思念小嘉弦,想得不行不行的了是不是?”

夏嘉弦哀鸣一声,再也不将头抬起来了,而公孙容脸皮虽然厚此时却也觉得脸上烧得很,正不知如何反应时却听到外面有许多人正往这边走。

乌飞娅也听到了,脸色一沉,指了指墙,“你俩快翻墙走,这里我来拖一拖。”

54、你知道凶手是谁...

夏嘉弦耳边都是风声,眼前的景物都模糊起来,只有公孙容的脸是清晰的,是触手可及的。

不知何时公孙容停了下来,这是一片山坡,因为南碧城的冬天并不是很冷,即便下了雪也很快就会融化,所以这一片山坡还是被枯草覆盖着。清晨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公孙容不说话,夏嘉弦也不说话,两人就在这山坡上静静相拥站着,仿佛什么都不用说却已经足够。

夏嘉弦一直也没有松手,仿佛是怕一松手他便要离开了,又好像只因为太过思念。公孙容由她像孩子似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觉得内心十分宁静,仿佛昨日那些杀戮都已经远离了自己,恍如隔世。

可是他也知道只不过是仿佛而已,事实上并没有,他的杀戮也许才刚刚开始,也许他这一生都要在杀戮中度过。

他慢慢坐到了地上,因为枯草很厚所以并不凉。夏嘉弦坐在他的膝盖上,亮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

他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我了吗?”

夏嘉弦眼睛依旧盯着他看,头却飞快地摇了摇:“我认识你的。”

夏嘉弦说了那日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公孙容一直微微笑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你笑什么呢?”夏嘉弦脸色微红,好像是有些恼。

公孙容嘴角微微翘起,眉眼疏朗:“你梦见过我吗?”

夏嘉弦猛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却还是应了一声。公孙容也说了些最近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北堂家的事情,又说了自己明日便要去漠北查些事情。

夏嘉弦安静听着什么也不问,可是她其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想问他最近好不好,想问他去漠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是却只是闭紧嘴什么都不说。

*

夏嘉弦枕着公孙容的腿,看着天上的云,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公孙容想摸摸她的脸,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手上有太多的血,所以那只手迟迟也落不下去。

他刚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抓住,夏嘉弦依旧闭着眼睛,把公孙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的手还是和原来一样温暖。”

“嗯。”

过了一会儿夏嘉弦的呼吸渐渐平稳,想来是睡熟了,公孙容低头轻轻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我的好姑娘。”

他说完竟然转身便走了,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仿佛是有一头猛兽在后面追一般。

他脚程本来就快,眨眼便消失在山的那边。

他走了不过一会儿,夏嘉弦便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看了看公孙容消失的方向,呆愣了许久,然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狠,旷野里 都回荡着她的哭声,若是不小心被人听到了一定会以为遇到了什么山精妖怪。

她爬起来,可是却止不住哭,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路哀号。

再说那公孙容和夏嘉弦两人前脚刚走,长老鲁彦便带人冲了进来,可是只有乌飞娅在,便去质问乌飞娅是不是把两人放走了,乌飞娅哪里吃他那一套,只气得鲁彦头疼。

“要是阿绯尔被那小子带走了,乌飞娅你就等着接受族规的惩罚吧!”

乌飞娅瞪了他一眼,十分不屑:“别动不动就用族规来压我,我当圣女那会儿你还不知在哪儿呢!”

鲁彦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门忽然开了,两人均抬头去看,却见夏嘉弦一脸的鼻涕泪水,哭得凄惨无比。

两人都吓了一跳,乌飞娅急忙上前查看了一下,见没有受伤才稍稍放心,擦了擦她脸上的鼻涕眼泪:“这是怎么地了,公孙容那小子呢?”

“他…他走了。”她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都劝不好。

鲁彦心里却莫名地高兴,在旁边说风凉话:“走了好,走了好,那小子要是不走看我怎么收拾他。这样阿绯尔准备准备就继任圣女吧。”

夏嘉弦听了鲁彦说的,心里更加凄楚,哭声更加嘹亮。

乌飞娅恨恨瞪了鲁彦一眼,气得鲁彦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

第二天一早公孙容便和白霜晚佐屏一行人起程前往漠北,他们前脚一离开,公孙清便独自去了城北的一个酒馆喝酒,他从早晨喝到晚上,看着酒馆里的客人多了又少了,可是却总也喝不醉。

现在已经很晚,酒馆里没有什么客人了,公孙清觉得今天似乎特别冷,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小孩子玩的那种拨浪鼓,手指转动那拨浪鼓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可以想象当一个小孩得到这拨浪鼓时高兴的样子。

公孙清似乎笑了一下,只是嘴角的弧度实在太过苦涩,仿佛是世间最苦涩的酒。

“客官,小店要关门了,您看…”掌柜的搓了搓手凑上来,他看公孙清的容貌尽毁,担心是什么凶神恶煞,心里直打鼓。

公孙清以前便从不与人为难,如今就更加不会让人为难。

“哦,是我忘了时间,这便吃完要走了。”公孙清起了身,对那掌柜笑了一下,瞬间那张毁了的脸仿佛散发出明珠一般的光华来。

掌柜的仿佛被迷住了一般,什么都忘记了说,木木地看着他离开。

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没有要酒钱,刚想追过去,却见桌上放着一个钱袋,那钱袋足足装了半袋银子,比酒钱要多出许多,掌柜想也没想便起身气追,可是却终于是没有找到公孙清。

 *

白霜晚一行人晚间在一间偏僻的客栈停了下来,公孙容不知怎么到了客栈便再也没有从屋里出来,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白霜晚并没有放在心上,稍晚一些白霜晚忽然惊醒,她觉得公孙容今天的有些怪,从在南碧城出发开始他便心不在焉,好想也并不着急赶路,按道理说不应如此。

她快速走到公孙容的门口,喊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便推门进去,里面哪里有人?

出发时她曾经回头去看了公孙清一眼,他人站在晨光里可是却说不出的凄冷,仿佛已经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心中一凉,浑身一震,疯了一般跑了出去。谁知刚出门便被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多亏那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火烧屁股了,这么慌!”

今夜正好是十五,月亮正元,南碧城的月亮总是没有漠北的月亮圆,也没有漠北的月亮明亮,世上只有漠北的月亮才算是月亮吧。

公孙清叹了口气,因为一直抬着头所以脖子有些僵硬,他用手揉了揉,却听见背后有响动。他并不慌张,嘴角甚是带了一抹笑。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公孙清的笑声在这样的夜里格外的清冷:“呵呵,当然知道,那块牌子在我手里你迟早都要来找我的,所以我才支走了别人给你机会。”

那人也笑,只不过声音里多是嘲讽:“你太自负了,即便是我来了你又能将我怎样。”

公孙清也不恼,他仿佛并不在意身后那人是谁,所以并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但是那牌子在我手里,你却不一定能拿走。”

身后那人的气息明显一滞,想来那牌子应该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你已经知道那牌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时恰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这条巷子都被黑暗笼罩了,谁也看不见谁。

“用来调配京城禁军的。”

“公孙容和公孙谦知道这件事么?”

“他们不知道。”

“如果你把那牌子给我,我可以放过他们,但是你却要死。”

公孙清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如果你半年前来和我这样说,也许我会给你,”他顿了一顿,“可是现在我家破人亡,我不可能放过你。”

公孙清缓缓回身,此时月亮正一点一点露出来,银灰洒满大地,那人的脸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

“我不会放过你,长鱼陌。”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长鱼陌此时哪里像平时那般平易近人,周身都散发着杀气。

“刚刚知道。”

“可是你一点都不惊讶。”

公孙清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眼睛中忽然 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声音也像是结了冰一般:“因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只怕你现在并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做螳臂当车这样无用的事情呢,如果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便一定不会放过你那两个弟弟,想来你即便是死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吧?”长鱼陌似乎极为了解公孙清,所以知道用什么当筹码来赌。

“是,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们,我甚至曾经想过用自己的死亡使事情永埋地底,可是现在我已经改变了我的想法,因为我所在乎的,我想守护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你毁灭了。”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目光如炬,“所以我要拉着你下地狱!”

“呵,自不量力!”

“如果加上我呢?”

公孙清和长鱼陌均是一惊,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巷子口站着的不是公孙容又是谁?

他的手中握着剑,他一步一步地向这边走来,剑尖与地面划出十分刺耳的声音来,他的脸色冷峻,可是却出奇地平静:“如果加上我,是不是能拉你下地狱?”

长鱼陌只片刻便镇定下来,他的武功并不在公孙容之下,所以他输的几率很小,而公孙容的出现说不定会成为逼迫公孙清交出玉牌的筹码,也许他的出现是一件好事。

公孙清没料到他会半路回来,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容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从未有过的纯粹真挚:“今生既然做了兄弟,那么就要一起生一起死,我再也不会先走了。”

公孙清听了他的话眼睛竟然湿润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进了嘴里,再睁开眼时已然恢复平静。

“那么我们便一起走,这辈子的兄弟也算没有白做。”

55、生生死死一念间...

“你们兄弟倒是心有灵犀。”

“其实我以前就一直想为什么我刚从安平县离开,你便出现在安平县,安平县并不是一个繁华的县,你出现在那里并不会没有原因,现在想来你应该是想从嘉弦那里找到三苗族的图?”

“是,我原本是那样打算的,可是夏嘉弦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所以我就放弃了原来的打算。”长鱼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所以你便把算盘打到三苗族上面,希望借由夏嘉弦的关系接近三苗族。”公孙容并不是在问,而是已经肯定。

“是,三苗族的人太过谨慎,陌生人不可能混进去。”长鱼陌自嘲笑笑,“本来过两日我便要混进三苗族,毕竟夏嘉弦她不谙世事,并不会怀疑我。”

“你想要的图,其实不过是谣传,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信,不过也没有关系,反正你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去实行你的计划了。”公孙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天在北堂家的密室里我中的飞刀,那是不是也是你射|出来的?”

长鱼陌挑了挑眉,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射的准吗?”

然而长鱼陌并没有等公孙容回答,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出剑,想来是早就准备好要偷袭了。只可惜他这一剑并没有像心中所想的那般刺中公孙容,而是被公孙容躲开了。

他见一剑不中便迅速再次出手,招式狠利,似乎是想要快速地将公孙容制服,可是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公孙容此时甚是谨慎,所以即便长鱼陌出手再狠辣,招式再诡谲,都不会轻易伤到他。

长鱼陌见他如此,出招更加狠,几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却也只是将将能压制住公孙容罢了,只要他稍稍放松,公孙容定会反攻回来。

偏巧这时公孙清也掠起加入了战团,三人立时缠斗在一处,只见剑光飞舞,在这小巷子里仿佛是墓地里琢磨不定的鬼火一般。

“叮!”

两剑在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接着却安静了下来。

巷子里的三人已经分开,公孙清的脸色有些痛苦,他的手捂住小腹,可是血依旧从他的指间流了出来。他对要冲过来的公孙容摇了摇头,强忍着站起身来。

长鱼陌自然不会给两人喘|息的时间,人已经箭一般冲了上来,攻击的却是公孙清。公孙容急忙错步上前,挑开了长鱼陌的剑,然后迅速回身攻向长鱼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两柄剑在空中错开,同时刺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两人都没有动,仿佛都想让自己的剑更深地插|入对方的身体里,可是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两人的左胸都插着一柄剑,稍有不慎便要去见阎王。

 

“你刺的很准。”长鱼陌觉得那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心脏,只要稍稍再往前送一寸便可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剑也紧贴着公孙容的心脏。

公孙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竟然还笑着:“你也同样的准。”

他们两人这样僵持着,手中握着别人的性命,自己的性命握在别人手里,谁都不愿意先退出来,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血沿着剑沿流出来,滴在地上,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发出令人憋闷的滴答声。

公孙容脑中恍惚,想到的竟然是第一次见到夏嘉弦的场景。那姑娘手中拎着个萝卜,浑身狼狈,可是她的眼睛很亮,亮得不染一丝杂质,那双眼睛很美…

公孙容却终于是先出手了,他嘴角带了一抹笑,手中的剑猛地往前一送,同时身体往旁边一挪,生生让那插在胸口的剑划开了胸前的肌肉,虽然疼得痛彻心扉,却是没有插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