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

公孙容站住,却并没有回头,背脊挺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其实我本来已经准备赴死了。”

公孙容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震动了一下,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只是他不愿去相信罢了,如今亲耳听公孙清说出来,终于再也逃避不得了。

“你嫂子一向胆小,水儿又那么小,他们到了地下一定很害怕,很孤独,我很想去陪他们,所以我知 道自己活不过十年的时候并不难过,反而十分庆幸。十年已经太长太长,这么长的时间我怎么能度过去,所以我便想和长鱼陌一同死了,那是我可以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去陪你嫂子,还有水儿。”

公孙清的声音很沙哑,说出的这一番话让人听了觉得心酸无比。公孙容的手抓紧了门框,手指几乎都戳进了木头里面。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更加不敢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若是公孙清再出现这样的想法,公孙清再想了结自己的性命,他要如何。

“可是在最后的那一刻,我犹豫了,我想起了你和三弟,我想起你们小时候吃的那么些苦,想起你小时候那么倔强,想起三弟那时候多么嫉妒你武功好,想起幼小的你们那时候只能依靠着我的手臂。”公孙清的脸上仿佛罩了一层清辉,美好而温暖:“我想再看看你们,再看你们十年时间,看你们成家生子,看你们走出公孙家灭门的阴影,我想看你们终于能开怀笑起来。所以在最后一刻我犹豫了,我努力躲过了那些火光,活了下来。”

远处的孩子好像已经跑到了窗户外,他们的声音天真无邪,银铃一般悦耳。

“哥,谢谢你。”

*

鲁彦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医术了得,加上他希望这些外人的伤快些好,快些滚出寨子,所以拿出了看家本事来,众人这些或轻或重的伤便一日赛过一日地好了起来。

公孙容的恢复速度一向快,不过几日时间除了胸前的伤口没有好,其他的小伤都已经结痂了。公孙容很高兴,夏嘉弦更高兴,不过鲁彦比两人都要高兴。

因为在鲁彦眼里,公孙容这野男人就是来勾引夏嘉弦的,他在这寨子里一日,鲁彦就难受一日,他的伤早些好了,鲁彦也就可以把他早些赶出去,省得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夏嘉弦跟这野男人跑了。

公孙清的伤好得要慢一些,但是现在也可以自由下地走动了。

至于杜如风,他巴不得伤口好得慢一些。因为白霜晚虽然颇为凶狠,照顾人倒是滴水不漏,他心里美得很。

这日天气正好,公孙清想要到屋外走一走,公孙容和夏嘉弦便殷切地左右相陪。

走了一会儿,公孙清想起公孙容的棋艺十分不好,竟忽起了想要和公孙容下棋的念头,于是已经许多年都没有摸过棋子的公孙容舍命陪老哥。

他左右拼杀,额冒冷汗,却抵不过公孙清云淡风轻间把他杀得落花流水。

这还并不是最让公孙容恼火的地方,公孙清一边把他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边给夏嘉弦分析公孙容的棋艺如何如何糟糕。然后公孙容就更加不能集中精力,棋下得越发的烂。于是公孙清就越发的高兴,夏嘉弦就越发的替他觉得丢人。

“呦!你们下棋也不能叫我一声。”

眼见公孙容便要落败之时,忽然听得这样一声。众人不禁回头去看,却见杜如风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颇有些狼狈。

等杜如风走进了亭子里,却见白霜晚面有怒色地往这边跑来,进了亭子便怒道:“你个瘸子没事到处走什么!”

杜如风揶揄道:“霜晚这是关心我呢?”

白霜晚也不知是刚才跑得太急还是怎样了,脸竟然隐隐泛红光,嘴上却不留情:“谁关心你,我是担心你的腿好不了你赖上我!”

“杜兄这次是擅离职守,若是被朝廷发现了恐怕是重罪。”公孙清关心道。

杜如风却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漠北的军务我已经交给了可靠的人照看,短时间内应该没有什么事。漠北那种三不管的地界,朝廷也向来不会派人去视察的。”杜如风脸上忽然现出几分大义凛然来,“再说为了公孙兄,为了霜晚,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下的!”

其实夏嘉弦想,杜如风为了公孙清的话并不可信,为了白霜晚倒是真的。

几人落座,公孙清一看那棋局,哪里还是刚才的棋局?再抬眼去看公孙容,发现他正在抬头看天,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公孙清又去看夏嘉弦,发现夏嘉弦也在看天,于是公孙清也看了看天。

白霜晚看见公孙清看天,心里十分好奇,于是也看了看天。杜如风看见白霜晚看天,心里同样好奇,于是也抬头看了看天。

可是天上有什么呢?只有一只觅食的麻雀被众人的眼神吓到,上蹿下跳落荒而逃…

这一局棋公孙清和杜如风下,所以公孙容和夏嘉弦都松了口气。

白霜晚的脸还是红的,夏嘉弦以前被她逗弄,如今也生了逗弄她的心思,神秘兮兮地贴到白霜晚耳边道:“白姐姐,你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杜将军?”

白霜晚脸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了,简直都要熟了一般。

三个男人不明就里,只见夏嘉弦眼睛贼亮贼亮的,白霜晚脸色贼红贼红的。

白霜晚被三人一看,恼羞成怒,恨恨看了夏嘉弦一眼,猛地伸手夹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脸。

夏嘉弦的脸被扯得变了形,只能呜呜地叫,好不可怜。

公孙容面有愠色:“不许欺负我媳妇儿!”

白霜晚挑眉,把夏嘉弦的脸扯得更加变形:“我就扯你能怎样!”

公孙清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赞同道:“霜晚别欺负我弟妹。”

白霜晚依旧不松手: “就欺负你弟妹了怎样?”

杜如风瞪了公孙容和公孙清一眼:“你们别欺负我家霜晚!”

白霜晚沉默了片刻,怒道:“谁是你家的!”

白霜晚依旧用胳膊夹着夏嘉弦的脖子,憋得夏嘉弦满脸通红,公孙容哪里还能忍得住,趁白霜晚不注意赶紧把夏嘉弦拽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公孙容赶紧给她顺了顺气,叮嘱道:“以后咱们离她远一点,省得被她欺负了去。”

夏嘉弦猛点头,委委屈屈地偷看白霜晚。

明明是白霜晚被夏嘉弦在暗中欺负了,可是如今夏嘉弦还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白霜晚一时没忍住:“明明是你先…”

白霜晚忽然停住了,这话她要怎么说啊!她总不能把夏嘉弦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吧?

三个依旧不明就里的人满脸疑惑地看着白霜晚,等着她往下说呢,可是偏偏就停在这里了。

夏嘉弦从公孙容身后探出头来,眼睛贼亮:“我怎么了?”

白霜晚肺都要被夏嘉弦气炸了,可是偏偏说不出什么来,恨恨跺脚走了。

58、要不咱俩私奔吧...

夏嘉弦从鲁彦的屋子出来,她的面色有些沉重,因为刚才鲁彦说让她三月份继任圣女。三月距离现在已经没有多久了,她总不能真的继任圣女吧?

古洛菲曾经和她提起过,圣女只能在族内找一个勇猛的男子成亲,成亲之后便要尽快产子,如果生了女儿那么圣女便可以卸下圣女的头衔,而她的女儿则要开始接受族中长老的教导,成为下一任圣女。

古洛菲当年和外族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并不敢让族里的人知道,所以在怀胎三个月的时候假托要去静室祈福,偷偷生下了夏嘉弦。这件事在夏嘉弦六岁以前没有人知道,六岁时夏嘉弦跑出了静室,被族里的人发现,古洛菲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于是让夏将军连夜赶来把夏嘉弦带走了。

之后族里就炸了锅,因为古洛菲所做的事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不仅触犯了族规,更是伤害了族人的感情。

古洛菲的圣女头衔被摘了下来,本来应该接受十分严酷的惩罚,但是因为德高望重的乌飞娅极力维护,加上圣女的继任者还没有,所以只是让古洛菲在静室思过,暂时主持祭典。

但是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圣女之后,三苗族仿佛总是少了些什么,如今夏嘉弦终于回来了,可以继承圣女之位,族内没有一个人是不高兴的。

夏嘉弦不知道做圣女是不是需要完璧之身,如果需要她自然就不能做了,所有的事情迎刃而解,可就怕不需要,那她便要走投无路了。

她决定先去找乌飞娅和古洛菲想想办法,乌飞娅依旧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见夏嘉弦来了,脸上现出些揶揄的神色来。

“呦,小嘉弦终于舍得放下小情郎来看看姥姥啦!”

“我才没有,我是想姥姥才来看姥姥的。”夏嘉弦脸不红心不跳,抱住乌飞娅的脖子撒娇道。

“哼,还说想我,我看你是遇上难题了,要不你才舍不得来。”

“姥姥知道了啊?”夏嘉弦惊讶,却还是厚着脸皮:“可我也是真的想姥姥了。”

“我怎的就不知,鲁彦那老匹夫已经来和我说了继任圣女的事,两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的时间可不多。”乌飞娅一点也不着急,十分轻松道。

夏嘉弦不知道乌飞娅是想让自己继承圣女之位还是不想,心里也没有底,试探道:“姥姥想让我当圣女吗?”

乌飞娅慵懒地闭上了眼睛,但笑不语。

夏嘉弦心里更是忐忑,哪里能沉得下气:“姥姥也不想我当圣女吧?”

乌飞娅忽然睁开眼睛,笑道:“我当然希望你当圣女,这样就不能跟着姓公孙的小子跑了,我也能天天见到你。”

夏嘉弦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却知道要 是不能得到乌飞娅的支持,自己恐怕很难逃脱掉。

“姥姥,即便是我走了,我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我也想姥姥呀!”夏嘉弦说的倒不是假的,在将军府里没有得到的温暖,如今她在这里终于找到。

乌飞娅瞥她一眼,笑骂道:“你可真是你娘的姑娘,跟你娘小时候一样会哄人!”

“我才不是在哄你,我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实话。”

“成成成!被你骗了我也认了,”乌飞娅终于正了正脸色,认真问道:“你是真心实意要和那公孙家的小子走了?就不再看看别人是不是对你更好?”

夏嘉弦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看了,即便有人比他对我好,我也不要。”

乌飞娅叹了口气,摸了摸夏嘉弦的脸,心疼道:“你的性子怎么也跟你娘一个样,都是痴傻的人。”

夏嘉弦想起古洛菲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心里也觉得酸楚,将头靠在乌飞娅的肩膀上不再说话了。

“罢了,你既然已经认定了他,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免去圣女之位。”

“什么方法?”夏嘉弦抬头问道。

乌飞娅的表情有些古怪,神秘道:“你如果能在三月份之前在肚子里怀个娃娃,便失去做圣女的资格了。”

夏嘉弦起先不懂,心思稍转脸立刻红了起来,却不知怎么回答乌飞娅,只道:“没有…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么?”

乌飞娅瞪她一眼:“没有了,要是你不能怀个娃娃,那就等着鲁彦在族里找一个精|壮的男子和你成亲吧,到时候我和你娘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什么没法子?”

两人同时看去,却是古洛菲进了门。乌飞娅面不改色道:“我在劝小嘉弦快点去勾引公孙小子,好快点生个胖娃娃。”

古洛菲一听变了脸色,一把拉过夏嘉弦:“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干,咱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能做那等事情!”

可是古洛菲并不知道夏嘉弦早和公孙容做了那等事情,夏嘉弦如今哪里敢说,只能点头敷衍过去。

古洛菲见夏嘉弦应承了才稍稍放心,转头对乌飞娅道:“娘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怎么能叫嘉弦这样做?”

乌飞娅丝毫不放在心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悠悠道:“女大不中留,我当年倒是也劝你来着,可是你不是照样给我弄出个娃娃来,如今你自己的女儿,你心疼啦?”

乌飞娅说的这些话却都是实话,想来当年古洛菲做的事情她现在也还是堵得慌。

古洛菲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可是夏嘉弦走之前却一再叮嘱夏嘉弦千万不要听乌飞娅的话,至于继任圣女的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夏 嘉弦嘴上应承,可是出了门便直奔公孙容的住处去了…

*

公孙容刚从公孙清那里回来,远远便看见夏嘉弦站在门口,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什么时候来的?”

夏嘉弦局促:“刚来,刚来。”

她飞快地瞟了公孙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进屋。”

“哦。”夏嘉弦跟着他进了屋,却觉得脸都烧了起来,她怕鲁彦真的让她当了圣女,可是要她如何跟公孙容说啊?

夏嘉弦心里猫挠一般,纠结良久,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梗着脖子道:“长老今天找我来着?”

公孙容纳罕,长老找她为啥脸要红成这样?

“嗯,长老说啥了?”

“他说过两天要在族里选出一位青年。”

公孙容更加不解:“选青年干什么?”

夏嘉弦平复下呼吸,抬头看着公孙容道:“选出的青年要和圣女成亲。”

公孙容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端起杯子道:“这圣女又是谁?”

夏嘉弦见公孙容在喝水,于是十分不善良道:“圣女是我。”

“噗!”公孙容的水尽数喷了出来,夏嘉弦早有准备所以避了开来。

“你是圣女!你什么时候成圣女了,圣女是干什么的!”公孙容惊诧地抓住夏嘉弦的手腕。

夏嘉弦面有难色,犹豫道:“别的我倒是不清楚,但是知道圣女只能嫁给族内的男子。”

公孙容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中喃喃自语:“只能嫁给族内的人,只能嫁给族内的人,可是我不是三苗族的人啊,这要如何是好…”

先前夏嘉弦独自烦恼,如今见公孙容烦恼她反而不觉得烦恼了,于是开开心心坐在凳子上看公孙容着急。

公孙容走来走去也没想出办法来,只有一个馊主意冒了出来,于是巴巴地跑到夏嘉弦面前拉起她的手,十分正经道:“要不咱俩私奔吧,我看那长老不是个会变通的人,即便是我愿意倒插门,他恐怕也不会让,所以咱俩私奔吧!”

夏嘉弦其实心里已经早就乐开了花,可是面上偏要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为难道:“我倒是也想和你私奔。”

公孙容眼睛一亮。

夏嘉弦又道:“可是我娘和姥姥不能和咱们私奔啊,我要是走了长老一定要处罚她们的。”

公孙容眼睛一暗。

公孙容苦恼地抓了抓头,却再也想不出办法来。夏嘉弦见此踌躇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公孙容眼睛又一亮,急切道:“什么办法?”

夏嘉弦低了头,脸红得吓人,声音小得像蚊子:“如果我在继任 圣女前…能…能…”

公孙容已经等不及,摇了摇她的肩膀:“快说啊,即便是要我去偷长老的里衣我也会去的!”

夏嘉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飞快地在公孙容耳边说了句什么。

公孙容的眼睛蓦地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嘉弦。夏嘉弦被他看得满脸通红,转身便要走。

公孙容却从背后抱住她,唇就贴在她的耳边:“这事你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夏嘉弦的耳朵都红了,觉得手软脚软,挣开公孙容的手跑掉了。

59、挥汗如雨压娇娘...

夏嘉弦在鲁彦处学习了一天的风俗和规矩,头昏脑胀地回了屋子,草草吃了饭便哪里也不想去了。

公孙清的伤虽然还是很严重,却比刚开始要好上许多,他少了一只手臂,可是却从未表现出任何的自暴自弃,整个人都是温和可亲的。

碧水教昨日也离开了南碧城,功德圆满。

夏嘉弦想起昨天公孙容说的话,忽然就觉得赧然,本来已经躺到了床上,挣扎几番还是去冲了个澡。等她洗完回房时天已经快黑了,

如今还是冬季,她的头发湿着有些冷,于是迅速钻进了被子里再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