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王夫人不等儿媳妇说话,已经抢在前面把孩子抱过来:“看看,脸都蹭红了。”

“妈,抱抱。”被祖母接过去,稚儿嘴里叫着的又变成了妈。管隽筠站在一旁,任凭儿子的小手在面前晃动。就是想要接过来也不是时候,不想让刚刚缓和的婆媳之间又变得不痛快起来。

“还是到你娘那儿去,要不等会儿本来会叫太太的,看着不把你给你娘,就什么都不叫了。”王夫人把稚儿递给一旁的管隽筠,管隽筠还没伸手,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妈,抱抱,抱抱。”

“抱抱。”管隽筠接了过来,稚儿马上把脸贴了上去,挨在母亲脸畔不肯动。

“方才带着稚儿到花园里的时候,看到有人带了个异族女子进来。怎么档子事儿?”王夫人不经意地问道。

管隽筠笑起来:“今儿去王司徒家赴宴,席间有高丽使节给每位大人送了一个高丽舞姬。方才母亲看到的就是送到咱们府里来的。”

无关宏旨的一番笑语,好像这件事不过是芥豆之微的一点小事。王夫人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种种历练都不够看透儿媳妇了,她说话行事自然是大家风范,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凡是女子都有妒忌之心,为什么她没有?

“既然是这样,好生安置了。府里倒是多年都没有外藩进贡的舞姬歌姬了。”王夫人也是一脸笑意,倒是要看看她能够不妒不嫉到几时。

“是。”管隽筠躬身答应了,稚儿在怀里钻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小手不停揉着眼睛,接连打了两个呵欠。

“只怕是要睡了,都玩了一下午了。”王夫人笑道:“晚上吃了不少,瞧这小脸圆嘟嘟的起来。”

“是,媳妇告退。”管隽筠也不把儿子交给乳娘,先行把儿子抱着出了上房。

诸葛宸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王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这个高丽舞姬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诸葛宸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别担心了。”

“有你媳妇我才不去操那个心。”贞娘端了一盘冰镇的西瓜过来:“老夫人,丞相。这是夫人刚叫人送来的。”

“我倒是看不懂你媳妇了。”王夫人叉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别人家都是怕家里多了这些事,她倒是大度得很。”

“还好。”诸葛宸吃了一块西瓜,本来有些酒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您不觉得这样省心?”

“省心倒是省心,我还是那句话,她在公婆面前不太显好,礼数件件周到。凡是都能想到前面,这实在是不容易。”王夫人喟叹了一句,下人口中倒是对她称赞得不行。看看在做的那些事,当了那么多年家却不能想到如此深远,她一来就能想到,好像不是从前那些人口里说的,什么都不懂吧。

诸葛宸没说话,又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冰凉清甜,回味无穷。

“小姐,昨儿丞相是在松云轩呢。”绮媗只是听仙儿说松云轩又来一个异族女子,说起来的时候仙儿一脸不高兴,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我知道。”管隽筠吃着莲子粥,面前放着一碟做好的菱角糕:“等会儿要是青鸾过来的话,你们都出去。”

“小姐,那个高丽女子是个什么缘故?”绮媗发现平时一定会赖在母亲身边的稚儿都被乳娘抱走了。

“等会儿再说吧。”胃口忽然变得很好,不止是吃完了一碗莲子粥,就连菱角糕都吃了两块。绮媗有些意外,怎么变得这么能吃了。

“夫人。”刚漱过口,青鸾就不请自来了。之前受过教,绮媗没敢继续留在管隽筠身边。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青鸾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着到了管隽筠面前。

第二卷变故第二十七章两两相争

“怎么了?”管隽筠捋捋裙角:“这是谁欺负你来着?弄这样子了?”

“不知道怎么回夫人的话。”青鸾一如既往的言辞:“夫人,好好的怎么让个高丽蛮子住到松云轩来了?”

管隽筠目示她在脚踏上坐下:“松云轩地方宽敞,住在那儿没什么不妥吧?况且这骊珠虽说是外族人,也是高丽国中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不能太刻薄了人家。”

“这话是夫人在说,不过是个高丽蛮子。”青鸾一脸的不服气。

“骊珠是即将过门的如夫人,是丞相心坎上的人。不说是别人,就是我见了她也要让她三分。若是有什么,你还要担待些。”管隽筠打量着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鲜艳惹眼。

“夫人当日处置我的时候,何等爽利痛快。今儿怎么就怕起一个高丽蛮子来!”青鸾忍不住站起来:“夫人怕她,我可不怕她,谁知道是哪儿来的小娼妇,就敢来要我的强。还敢在松云轩倚妖做媚,真要是闹出来,我可饶不过她。”一面说,一面捋起衣袖,大有跃跃欲试的样子。

管隽筠嘴角微微一翘,旋即收敛住。青鸾看过去的时候,却是她低垂着眼帘摆弄手指甲的样子:“夫人不也是出身名门,撒个娇就是皇太后和皇上也没有不依地。如今这么瞻前顾后,还怕起一个高丽棒子岂不是丢了自己的颜面。就是我都替夫人不服。”

“骊珠深得丞相喜爱,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跟我一样了。说来我倒是替你不服,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日子久了可怎么得了。”抬起眼看了青鸾一眼:“你知道的,我倒是不计较这些个。只是丞相兼祧两房,要是子嗣不旺,别说是我跟母亲着急,只怕皇上都会有所安排。这可是宗祠上的大事,任是谁都无法驳回。丞相自己都是担心得很。”

“丞相跟夫人稀罕那个高丽蛮子生下的,谁知道是什么张家李家的。换做是谁,过个一年半载都能生一个。干嘛非要稀罕高丽蛮子生得杂种!”青鸾几乎是口不择言,诸葛宸在她这里几乎确实不多,每次都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几乎是在巴结着诸葛宸留下。可就是这样,连一点信儿都没有。管隽筠的每一句话都是打在心上面。

“这可不是我稀罕不稀罕,不管是你们谁生的,都是我的孩子,我可不能说那些不该说的话。”管隽筠不着痕迹地一笑:“骊珠住在松云轩,有她的份例。又是名正言顺的如夫人,你在我这儿这么样子说话,我知道你的为人,不跟你为难。可是骊珠就不一样了,人家可是高丽的大家小姐。论出身,也不输给谁。”

青鸾被这句话说得双颊涨红:“夫人这话好没意思,她是大家小姐。自然我是比不上的,夫人怎么也输给她去了?难道夫人不是大家出身?大家出身又怎么样,到了这儿还不是给人送来送去做妾做小。有本事做个明媒正娶的夫人去,哪里轮到她来要强。”

“夫人,有事请夫人示下。”青鸾还欲再说,门外赖嬷嬷跟绮媗朗声说道:“上次夫人吩咐的事情,特来回禀夫人。”

“进来。”管隽筠扬起脸:“青鸾,你还要站着听下去?”上次为了这件事碰过钉子,青鸾忍不住把这件事一五一十抱怨给了诸葛宸,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诸葛宸只是一句话:夫人当家,你跟着掺和什么?当下就警告她,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辩不许说。

“青鸾告退。”青鸾不敢在管隽筠面前用强,好便好,不好的时候抬手一耳光的事情不是没试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王夫人都宠着她。凡是都跟她商议着办,只要她答允了,就没有不成的事情。

不过那个骊珠可就不同了,真以为自己生得有多好,能让那位爷另眼相待。居然还在她屋子里盘桓了好些日子,管隽筠的刺儿不能挑,难道她的刺儿也不能挑?总不能说她一个高丽蛮子还敢把自己怎么样吧!

“什么事儿?”管隽筠打量着青鸾一脸不服地出去,抿嘴一笑便收住了。

“夫人,果儿小姐命人从边城送来的东西已经到了。这是帖子,小姐遣回来的人回话说夫人送去的东西,小姐很是喜欢。这回叫人送来的全是自家庄子里新收上来的,还不知道老夫人和夫人喜欢不喜欢。”赖嬷嬷把一份帖子放到几案上。

“要是送东西的人没走,就把这些时候的时鲜各自挑上一些叫人送回去。叫人问问,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管隽筠点点头:“松云轩那边两间屋子都是谁在当差,叫人过来,我有事情吩咐。”

赖嬷嬷答应着下去了,这不是她的差使,下去问一声就会有人来回话了。

“夫人。”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了。管隽筠抬起头,是先时在后厨上帮忙的沙嬷嬷,因为是两家的儿女亲戚。赖嬷嬷在自己面前举荐了她,本来在松云轩当差的人就是要可靠的人,更加是要让人放心不会办错事。

“丞相这两天都在松云轩?”管隽筠拿起赖嬷嬷送来的帖子,一点点看着。诸葛果想得也很细,就连稚儿这么个小人儿吃的用的,都叫人专门送了一箱子来。

“丞相除了第一天在骊珠姑娘那边以外,多半只是站站就走了。昨晚在骊珠姑娘房里用的饭。”沙嬷嬷请了个安:“丞相有时会多坐一会儿。”

“骊珠住得惯?”管隽筠手里的帖子翻了两页,看样子诸葛宸对骊珠还是挺满意的,不说是一定要歇在那里。就是这在一处吃饭,要不是极信任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骊珠姑娘带来的人,都安置在一处,他们说的话有些能听得懂,有些听不懂。每日叫人伺候的饭食也照着夫人的吩咐,多是要他们的人自己做。省得府里做的人不合胃口。”沙嬷嬷早就被儿女亲家的赖嬷嬷嘱咐过,不管别人怎么说,凡事都只能听夫人的吩咐。

“打从今儿起,所有厨子上的人,换成咱们府里的人。不要跟青鸾那边一样的厨娘,份例跟青鸾一样。”管隽筠放下手里的东西:“她跟青鸾每天做什么,我要知道。”

“夫人放心,知道该怎么做。”沙嬷嬷迟疑了一下,很显然这件事夫人另有用意。

“青鸾身边的皎月,如何?”管隽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是问出来的话却只是一个丫头。

“还不错,每天都会把青鸾的一举一动告诉给我,有什么也会第一时间说给人知道,夫人放心就是。”沙嬷嬷不知道管隽筠是怎么调教了青鸾身边的大丫鬟,不管是青鸾说什么做什么,夫人都会在第一时刻知道,至于这个骊珠恐怕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那就好。”管隽筠沉吟了一会儿:“骊珠身边那几个随同带来的高丽丫头,先叫人送到高丽会馆去,就说是相府的规矩。不是相府的家生奴才,相府不能留用。”

“是。”沙嬷嬷虽然是猜到了一半,还是猜不透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看看你手下有没有出息点的丫头,有的话就送两个过去。最好是能够调教得跟皎月一样,大事小情都让你心里有个数。”管隽筠转过脸:“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能压制得住最好,压制不住的时候,我要第一个知道。”

“是,奴婢知道了。”沙嬷嬷看她再没什么吩咐,退出了花厅。

第二卷变故第二十八章王府家臣

诸葛宸跟两个尚书从朝房出来,迎面遇上管昕昀身边的贴身侍卫胡炜:“参见丞相。”

“怎么派你回来?”早间接到军报,管昕昀命人回朝办事。多半是为了向皇帝禀报几件要紧事,当然这些事情在信里管昕昀已经或多或少提及了一些。

“将军命属下回来,除去觐见皇上,还有事要回禀丞相知道。”胡炜在管家已经是数代的武官,虽说在诸葛宸面前重视属下自称,只是诸葛宸到底是管家的东床快婿,很多时候都还带着内亲和家人的亲近。

“好,觐见完皇上到朝房的内书房来。”诸葛宸正好有事要跟管昕昀谈,哪怕管昕昀不在京中,因为每次的军报疾驰,倒是对这个大舅子有了另外一种看法。他们家,尤其是他跟管隽筠兄妹两个,还真是不像是膏粱纨袴子弟。大事小情都是有自己的办事章程。

“丞相,上次您说的事儿,差不多一个月了总该有个说法了。”背着人,吏部尚书说话的声音依旧不大:“不瞒丞相,自打那个高丽女子进了家门,我们家就没消停过。见天跟我闹腾,这日子没法过了。”

诸葛宸笑起来,怎么自己家里那个就一句话都没说。该做什么一点都没有变过,而且每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忙,那天诸葛果送来的东西那么多,她还是把给自己那份叫人送来。不过心里不痛快是一定的,至少最近就没见她跟自己说什么。

“这件事就容不得了?”诸葛宸很少跟人提及私事,尤其是同僚之间越发不说这些。很多时候公私混为一谈的话,就容易出岔子。

“哪里比得了丞相夫人,当日回去拙荆就说是丞相夫人好性子,就是美人当前还能泰然自若。”尚书很有些羡慕诸葛宸坐享齐人之福,还能家宅平安。丞相不止能够治国平天下,就是齐家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诸葛宸笑笑:“这我就不好说了,她倒是不计较这些。”要是真的不计较,恐怕还不会有这么多事儿。就因为面上的不计较,才叫人不明白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人继续说了几句,就各自散去。诸葛宸想到还有事情,先回了朝房后面的小书房。从皇帝身边回来的胡炜已经到了内书房。

“丞相。”胡炜上前行了常礼,诸葛宸摆摆手:“没这么多事,坐下说话。”专职伺候的书童已经捧上两盏新沏的碧螺春:“昕昀有什么话要说?”

“这是将军命属下给丞相带回的亲笔手书。”胡炜从袖袋里摸出一封管昕昀的亲笔信递了过去:“将军说丞相只要看了必然会有计较。”

诸葛宸接过信笺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沉吟半晌:“我给昕昀的回信就在这里,你记着带过去。”

“是。”胡炜看着他下笔如飞地写完信,很快用火漆封上了封口。接过信还像是刚才一样装进了袖袋里。

诸葛宸略微沉吟片刻:“什么时候到军中去?”

“明早就走。”胡炜看了眼诸葛宸:“丞相还有什么吩咐?”

“见到昕昀,就说我跟你家小姐问他好,余下的什么都没有。”很多话都要说,但是脱口而出的只是这句,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也是作为管家的女婿,唯一能够说出口的话。

“是,见了将军属下会如实回禀。”胡炜没想到诸葛宸会说出这番话,其实管昕昀命他回来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平时见了诸葛总会是带着很明显的臣属意味,况且世代都是管家的护卫,没有管王当年的救护,就不会有他们一家如今的平安富贵。所以当年父亲会誓死跟随老王爷,哪怕最后马革裹尸。

胡炜当年一路护送管家的兄妹从王府到了京城,两家人早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尤其是管隽筠,颇有些所托非人的出阁,管昕昀面上不说,心底的不满是可以看出来的。不胡炜虽然能猜到管昕昀心中想些什么,只是身份所关,有些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你该回你们府里去看看了。”诸葛宸很看重管家的家教,不论是管昕昀还是管隽筠,总是叫人放心。

“属下告退。”胡炜退出了内书房,诸葛宸拿捏着管昕昀的信,一半家事一半公事,就连这一点管昕昀都设想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方,不过手里的东西还是要拿去给家里的那位看看,或者她所看到的东西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绮媗看着人把装着冰块的铜盆端进屋子里放好,顿时暑热之气全消。稚儿站在一旁的软榻上,摇摇摆摆地牵着管隽筠的衣角蹦跶:“妈,妈。”

“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儿?”管隽筠抱起儿子狠狠亲了一下,稚儿顿时抱着母亲的脖子,笑得不可抑制:“妈,妈。”

“丞相。”听到门外脚步声,绮媗打起湘妃竹帘。诸葛宸一袭家常布衣,刚好抬脚进来。

“嗯。”诸葛宸看到母子两个玩得不亦乐乎,有段时间没跟儿子待在一起,甚至觉得这小子长大了好些,跟他娘挨在一起的时候,眉眼一看就知道是母子两个:“稚儿,来。跟爹蹭蹭。”

“妈,妈。”稚儿渐渐有了自我的意识,有些日子没跟父亲在一起,很有些认生。加上是挨着母亲,越发被人抱不过去。

“还不会叫爹?”诸葛宸用了点强,把儿子从他娘手里接过来。稚儿的小肥手不住拍打着父亲的脸:“妈,妈,抱抱,抱抱。”

“就不会叫爹。”诸葛宸有些气馁,每次面对儿子的时候都发觉不论自己怎么教都没用。孩子就是孩子,不会因为你有多大官职或是权势,就会阿谀逢迎。反之,只有你跟他亲近,常常在一起才会滋生出无限的亲密。

“我们还小呢,都还在学着叫人。”管隽筠微微一笑:“今儿丞相可是回得早,素日里都还在忙着。”

“胡炜是什么人?”诸葛宸还是把儿子抱在怀里,也不管乐意不乐意。时不时高高举起,让他嫩藕一样的手脚悬空摇晃。

“哦,是二哥身边的近身侍卫。他的父亲当年是父亲最信任的贴身侍卫。”管隽筠给他端了盏沁人心脾的酸梅汤放在手边:“好好的,怎么问起他来?”

“他奉命回京,今儿在内书房见了我。有一封你哥手书的家信,也不算是家信。国事家事都有,你看看。”诸葛宸指着自己的袖袋,抱着儿子腾不出手。管隽筠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袖袋,摸索了一下摸出那封信。

抽出信笺慢慢看完,复又装进去放到一旁:“在外头也有这么多要操心的,真是个劳碌命。”不得不说二哥担心的事情确实是发生了,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是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很多时候都很想还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护在掌心里。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哪怕是担心也只能用这种无关痛痒的话来排解几句。

“你们兄妹还真是一样。”诸葛宸笑起来,大概是觉得父亲这样抱着很舒服,稚儿没有继续闹下去,依依呀呀在父亲怀里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玩了一会儿就把手指塞进嘴里,吸吮得津津有味。

第二卷变故第二十九章避火图

“夫人,可是了不得了。”管隽筠还没说话,松云轩的沙嬷嬷大呼小叫着跑进来:“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规矩,有这么回话的?”诸葛宸的脸色铁青:“有规矩没规矩。”

“丞相。”沙嬷嬷看到诸葛宸,愣了一下:“奴婢该死,只是松云轩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要是夫人再不去看看,真是见不得人了。”

“怎么回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恰好是诸葛宸在家的时候闹将出来。

“青鸾姑娘跟骊珠姑娘,两个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闹得不可开交。奴婢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要打起来了。奴婢跟丫头们拦不住,皎月就那么跪在园子里。看着两人在那儿吵闹不休。幸而今儿个老夫人不在,要不可怎么收拾啊。”沙嬷嬷也不知是有意夸大还是什么,说话的时候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没有半点规矩。”管隽筠缓缓起身:“是谁惹的事儿?”

“奴婢去看的时候,已经是两人吵闹得不可开交了。”沙嬷嬷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诸葛宸:“不论是怎么拉扯都扯不住。”

“看看去。”管隽筠起身走了半步忽又转身看着诸葛宸:“这事儿怕是不好办,骊珠到底是高丽大将军送给丞相的,我可是怎么说呢?”

“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什么高丽不高丽的,既然是到了松云轩,你该怎么发落都可以。”诸葛宸抱着稚儿,白嫩的小指头摆弄着父亲衣襟上的连环白玉扣。看到母亲起身,一下放掉了玩得正兴起的玩意儿:“妈,抱抱。”很干脆很清晰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不会叫父亲的那种口吻。

“不是你爹抱着的。”管隽筠住了脚,刚要伸手接过来忽又忍住了:“这地方可去不得,娘都不想去。”一面笑着转身出去。

诸葛宸把孩子交给在外面等候的乳娘,也不说话跟着一起出去。绮媗远远跟在后面,诸葛宸不许人说话,显然是不想前面的小姐知道,难道是想看看小姐怎么发落那两个闹事,不知礼体上下的女人?

管隽筠带着人到了松云轩,下意识抬头看看门口两株合抱不拢的合欢树,嘴角微微一翘便收敛住。仙儿有些发怵,倒不是害怕别的。里面那两个女人就是加起来,只怕也不能撼动小姐。

“这是做什么?”管隽筠立在院子里的太湖石旁,那个叫做骊珠的高丽女人,除了第一天远远看过一次,这么多时候能够不见,多半是打发的远远的。没必要去跟这些女人纠葛不清,诸葛宸喜欢跟这些女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从上次那件事情以后,他那么不信任自己,就不可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多少真心,或者自己如今真的只是在做一个丞相夫人而已:“闹得这么沸反盈天的,好看?”

话音未落,沙嬷嬷已经让小丫头搬来紫檀交椅在石边放下:“夫人,您坐会儿。”

管隽筠摆摆手,绮媗已经拿出手帕子铺在交椅上:“小姐,歇会吧。”

“谁先起的头儿?”管隽筠慢慢摇着团扇,看向两个已经被小丫头拉开的女人。青鸾脸上有两处挠痕,看样子这个高丽女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青鸾前些时候不知高下,想要给自己难受,也该有这两下。

不过青鸾也没吃什么亏,骊珠头发全被拉散了,鞋子也掉了一只。看得出来,沙嬷嬷听懂了自己的话,把她身边的人全都给换了,两个人不甚得力的小丫头跟着伺候,加上青鸾时不时来上两句,够受了。

“夫人,是她先起的头。骂我是高丽蛮子。”骊珠夹杂不清还在旁边叫嚣着:“都是她惹得我。”

青鸾立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子,上面粘着几缕头发。一脸的不服气,好像要是骊珠继续说下去,还要上去剪掉她的头发似地。

“怎么档子事儿?”转过脸看向青鸾的时候,语气缓和了不少:“我跟你说过的话,忘了?”

“青鸾不敢忘了夫人的嘱咐,只是这个高丽蛮子说话处处掐尖要强,指望着丞相待她好些就以为是擒了反叛来的,不知道自己都是哪儿来的。要不是夫人大人大量,能容得下你,这个小骚达子!”青鸾虚福了一福,好像是除了管隽筠以外,没有人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管隽筠抿嘴一笑,看向另外一边的骊珠:“青鸾说的可是真的?”

“我没说什么,不过她仗着自己是什么二老爷的女儿,还在我面前说呢,夫人也不过是因为顶了人的缺儿,要不是她来得晚些,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夫人。”骊珠汉语很不流利,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但是每一个字还是能让人听懂。

管隽筠笑起来,从椅子上起身指着紫檀交椅:“青鸾,这位子你坐如何?”眼角不自觉泛起一丝寒意,看向青鸾的时候明明是带着笑意,但是这种笑意看起来叫人心寒:“看样子,我还是对你们太宽纵了,两人吵架拌嘴连我都编排上了。”冷冷一笑,转过脸看向沙嬷嬷:“打从今儿起,停了他们俩的月银份例,丫头们吃什么用什么,她们一样。什么时候改了这毛病,再说。”

“夫人,我可是从高丽来的,就是皇上面前也有我三分薄面。”骊珠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话,毫不畏惧的说道。

诸葛宸听到这句话,也来了精神。因为跟皇帝那件事,管隽筠从没有跟自己提过半个字。说不准骊珠可以借此问出什么。

管隽筠闻言冷冷一笑:“皇上面前你有三分薄面,是么?”看着骊珠,抬手就是一耳光:“你大可以捂着脸去告诉所有人,丞相夫人赏了你一耳光。走到天底下,我是主你是奴,进贡来的奴才,提鞋都不配。”

停了一会儿看向青鸾:“罚了你的月银不是第一次,不知道悔改不知道眉眼高低。自以为自己有多大体面,别说你来迟来早。就是一开始在这儿,也是奴才命。让你有这半个主子的身份,已经是看在二老爷份上抬举了你。要是再不知道进退,轰你出去也不用多说半个字。”

“来人啊。”立在合欢树下,看着两个斗得乌眼鸡一样的女人:“给我去把她们屋子里那些跟身份不符的东西拿出来,什么时候懂规矩知进退了再说。”

“是。”这下轮到仙儿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小姐,奴婢在这儿。”

“仙儿,跑这么快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事先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他们似地。岂不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管隽筠抿嘴笑笑:“去看看,尤其是这位高丽女子的屋子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等会儿拿出来咱们好好瞧瞧。”

绮媗看出她不愿坐在方才的紫檀交椅上,况且这紫檀交椅也不是他们能放在屋子里的。早早叫人将四把紫檀交椅搬了出去,仙儿却从里面拿出两块自己不认得的锦缎:“小姐,您瞧瞧这是什么,奴婢好像都没见过。”

管隽筠就着手看了看:“打哪儿来的?”

“从骊珠屋子里翻出来的。”仙儿左右翻看着这两块锦缎,不够大又不够好看,不过很厚实。

“这是仿着高丽纸的话样子做成的锦缎,你们素常穿的也比这个好很多,给她留着吧。”管隽筠摆摆手,正准备让仙儿拿走,忽然又看到了什么:“慢着,把这个翻过来。”

“是。”郑重其事的样子倒是把仙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是做错了什么。旋即把锦缎翻转过来,一边骊珠的脸已经惨白。

第二卷变故第三十章离家

仙儿跟绮媗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也不知道其间画的什么。沙嬷嬷等几个妇人离得较远,看不见下面画的什么。管隽筠自己的脸登时涨得红透了,急急看了两眼便从仙儿手里拿过来掖在袖子里:“挺有出息的,看来是有备而来了。”看着被自己一耳光扇得紫涨的脸:“这会儿可就怨不得我了。”

“绮媗,你到外头去找何熙。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把这个骊珠给我送到衙门去,告诉府尹大人,请他帮忙彻查骊珠的身份。这可不是谁的一番好意,稍有不慎只怕还是高丽人的探子,如何了得?!”管隽筠立住脚,双颊依旧是通红的。

“是。”绮媗大惑不解,这么点事儿犯不着去找京兆府吧。上次一个沁儿的事情,就够瞧了。后面都有人说丞相夫人不能容人,不过碍于身份的不是因为小姐是丞相夫人,而是因为家里将军的缘故。

“慢着。”管隽筠忽然有止住绮媗:“总是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我今儿倒是不把她送官了。省得说我是倚仗着有谁在朝中似的。给我关到后面小屋子去,等我想好了再发落。”

“是。”看样子这场祸不小,都能让小姐说出平时难得一闻的尖利言辞,要是别人只怕还真是见识不到。

管隽筠看了眼青鸾,又一次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到一边,没敢说话。耷拉着脸,一双手在裙边不知哆嗦着。

“我们走。”看着沙嬷嬷带着人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干净了,就连有些花纹的桌椅都搬出来锁在一旁的库房里。带着仙儿跟绮媗出了松云轩,却又站在门口看看那两株合欢树,看看身后的两个女人,已经有人看着骊珠换了粗布衣服,打发她到了后面的屋子里。

管隽筠把掖在袖子里的两块高丽缎子锁在一旁的匣子里,微微拧着眉半晌没说话。绮媗端了盏冰糖雪梨羹进来:“小姐,吃点东西吧。”

“哦?”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管隽筠扭过身看着绮媗:“先下去吧,看看稚儿是在老夫人那边还是乳娘抱着呢。索性到我这儿来好了,这孩子最近都有些闹腾,也不肯好好吃饭。”

“小姐,方才丞相传话说是晚上过来用晚饭。”绮媗点头答应了,旋即说道:“小姐,可要预备些什么?”

“看看有什么,不必特别预备了。”管隽筠依旧不好让丫头们看到那两块帕子上的东西,就是她自己觉得上头的东西真真是见不得人,不知道诸葛宸对这东西怎么看,还是骄纵了骊珠,所以才会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屋子里搜出来这东西。

诸葛宸也不叫人打帘子,自己掀起湘妃竹帘进来。管隽筠微蹙着眉头,修长的指甲撑着额头坐在窗下,一脸疲惫不堪的神色。

“谁?”听到脚步声,警觉地扭过头,诸葛宸缓步进来,下意识要去收起手边的东西,想了想到底是不妥当,这件事少不得要问个清楚。

“烦什么?”诸葛宸在她对面坐下,其实她在松云轩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处置人,确实不需要自己多加置喙。只是她涨红了脸处置骊珠的时候,丞相夫人就应该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