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稚儿咬了一口鹿肉:“娘也吃。”

“娘吃了不消化,看着你跟你爹吃。”烫好的惠泉酒又是另外一股香气,管隽筠给他斟了满满一杯:“丞相,难道还要妾身试饮一口不成?”

“等会儿喝醉了,我担心你吓着孩子。”诸葛宸也笑起来:“这惠泉酒配上螃蟹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寒冬腊月除了冻蟹和醉蟹,没有新鲜的反不及别的适口。”

“原是这么想的,恰好今儿有新鲜的鹿肉。换做别的,只怕稚儿也不喜欢。”管隽筠看着丫鬟们把蒸好的芋头甜橙等时鲜放到一边,紧接着端来的就是她常吃的紫米粥和两样精致清淡小菜:“行了,不叫就别进来。”

“是。”几个小丫头退了出去,管隽筠用银箸翻动着铁炙子上的肉块,一抬眼看到儿子眼巴巴瞪着,一副不知道饿了多久的神情就好笑:“乖乖,你这是多久没吃肉了?”

“肉肉好吃。”稚儿咬着一枚刚剥好的风干栗子:“是不是到了年下,爹跟娘都不用到处走,就能在家跟稚儿在一起了?”

“谁告诉稚儿的?”鹿肉很香,诸葛宸吃的时候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进去:“爹娘只怕到了年下还要忙得多,稚儿也要跟着爹娘一起出去拜客。”

“爹,这叫做应酬?”稚儿看看父母,好像是想到上次听人说的这两个字用到这里很像,马上脱口而出。

“你教的?”夫妻两个更是异口同声看着对方,两人同时摇头。诸葛宸看了眼儿子,又看看管隽筠:“以后稚儿不许跟着无所不知,以后长大了越发是说不清楚,贫嘴贫舌。咱们俩谁也不是这个性子。”

“为什么会是应酬?”稚儿还是歪着小脑袋看着一脸惊愕的父母:“爹娘有,稚儿也有。”

“儿子,以后都不许说这个。”诸葛宸在儿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很多事情,是无法避免的。爹娘也想天天陪着稚儿,但是爹娘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稚儿大了就会明白。”

似懂非懂点点头,一块烤熟的鹿肉放在面前,马上忘了刚才的话,不等母亲看见就放进嘴里。管隽筠摇头:“什么时候,爹娘短过你的吃穿?要是被人看见,还不知道这做爹娘的有多苛待你呢”

“小姐。”仙儿神神秘秘撩起珠帘,管隽筠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确信周围没人听见说话,才附在管隽筠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嗯,就这些?”往上拉了拉羊绒毛毯,没有睁眼:“确信是真的?”

“是人在御花园当差扫雪的时候,亲耳听见的。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因为那天贵妃穿的恰好是一件杏黄的海龙皮大氅,担心认错了。所以加小心看了看,才确信是这样子。”仙儿脸色沉重:“小姐,这心就该杀。”

“重赏那个报信的人,不要说我知道了。”依旧是微闭着眼睛,不等到别人来杀,先要自己动手。这番话,几年前说给张莲听了一次,如今又来说给张薇听。为的就是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先时还想留一丝香火之情。没想到她会如此绝情,既然如此什么香火之情都不用顾着了。

“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咱们家夫人一声?”仙儿试探着问道,因为明儿管隽筠要回去祭祖。这是早就定好的,不论是管昕昀在不在京中,也不论是不是出阁了的女儿,她始终是管昕昀掌心里的宝。

“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管隽筠翻了个身:“我哥不在家,我不想给她多事。何况她若知道了,必然会说到皇太后那儿。那个人每日都在皇太后身边,这样子岂不是给她通风报信了?”

仙儿愣了一下,只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她想到的事情就比自己彻头彻尾想的多多了,可见小姐心里对这件事早有盘算。只是那边不出手,小姐绝不会主动谈这件事。不过既然是惹恼了小姐,想要收手恐怕也不可能。

“小姐,只是这件事奴婢还有些担心。”仙儿心底还是隐隐不放心,有件事始终都是闷在心底:“丞相那儿,小姐要不要先说一声。毕竟…”没有说完,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诸葛宸。为了那位大小姐,带给小姐的委屈太多了。小姐唯一愿意为一个人受委屈,就是诸葛宸。只是不知道丞相对她有多少真心。

“不必。”管隽筠睁开眼,盯着仙儿半晌:“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忽然又叹了口气:“仙儿,你信荣立不信?”

仙儿愣了一下,摇摇头复又点头:“他是奴婢的夫婿,若是不信他该信谁?小姐是知道的,奴婢若不是当年承蒙将军收进府里,又在小姐身边伺候,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小姐把奴婢许给那个冤家,自然是奴婢终身的依靠。”

“我呢?”管隽筠看着她:“你跟绮媗自来跟着我,我想看得够多了。我不信他,信谁?自当是搏这一次,若是不成也就死了心。”

仙儿点点头:“小姐,奴婢倒不是不信丞相对小姐的心思。只是大小姐心底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奴婢怕到时候大小姐混淆视听,在丞相面前颠倒是非。”

管隽筠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这个了,你还是想想明儿回去要预备些什么。这么久没见到府里那么多的姐妹,你们到底是一处长大的,不能叫人说都嫁人了还这么没成算。”

“是,奴婢早就预备好了。”仙儿笑起来:“小姐预备的东西奴婢也叫人装好了。”

“嗯。”顿了顿:“明儿她也会去?”

“奴婢打听过了,说是皇太后准大小姐回府。只怕会遇上。”仙儿点头:“小姐是说?”

“明儿回去,哪怕她说了再难听的话,咱们绝不多说半个字儿。”停了半晌,看着仙儿:“就算是再委屈,也只是这一次。记下了?”

“是,小姐说什么,奴婢就是什么。”仙儿点头:“奴婢去后头看看,等会儿只怕还有庄子上的东西送了来。”

“去吧,我睡会儿。”微阖上眼帘,向里转身睡去。好像是有再多的事情,都赶不上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来得要紧。从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开始,就没想过还要跟从前一样委委屈屈的活着,不只是要杜绝了那些小人所有的心思。还要过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那个日日睡在枕边的男人,必然心里就只能有自己一个。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二十三章回家祭祖

诸葛宸推门进来,看到珠帘的贵妃榻上盖着羊毛毯的女人,原本是搭在身上的氅衣也掉在地上,拾起来预备给她盖上,女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回来了?”

“怎么睡在这儿?”诸葛宸挨在她身边坐下:“困得这样?”

“只是想打个盹儿,没想到就睡着了。”看看窗外,还是纷纷扬扬的大雪:“都这时候了,这一觉睡得有点长了。”

“还早。”给她搭上了厚实的氅衣,原本坐着的人已经挨着她躺下:“越到年下越是忙得不堪,能忙里偷闲也不错。明儿是不是要回去祭祖?”

“半日就回来,稚儿就不要跟着了。小家伙见了哥哥姐姐,肯定是不肯走的。到时候又要哭得不堪,我怕到时候看得心软。”被他搂在怀里,脸挨在胸前变得很温顺起来,时不时蹭两下,嗅到那股熟悉的皂角味就变得很安心:“明儿是不是在家?”

“等你回家。”搂紧了她:“越发黏人了,我想这次该是个女儿。稚儿有个妹妹的话,就不会这么娇惯了。”

“那就是小女儿娇惯了。”想着女儿被他宠坏的情形,心底涌起一丝暖流。老天既然安排自己跟这个男人做了夫妻,就不要拆散了两人。不是有句俚语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

“连着女儿的娘一起宠坏了也不是一件坏事。”诸葛宸笑着在她额角上亲了一下:“要是把你就这么捧在手心里,然后宠一辈子,是不是老天就听到了我说的话了?”

“说的什么?”好奇地抬起头,对上他黝黑的眸子:“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说给我听听?”

“我闻惯了你身上的香气,希望以后枕边身畔只有你相伴。”诸葛宸汲取着她身上幽幽的淡香:“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把脸埋在他胸前,哪怕心底有再多的烦躁不安,甚至是有很多不可说与人知道的心思,在这时候都变得不再要紧。因为有了他,那些事情都只是风轻云淡的小事。可是有谁知道这会有多久,真的是一辈子?管岫筠会放任自己去肆无忌惮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情?她不是一直说,这都是自己从她那里抢来的吗?真的有一天短兵相见的时候,胜负就会揭晓。孰是谁非,不用人说了。狼真的会来?

“小姐回来了。”吴纤雪身边的大丫鬟碧霄刚看到管隽筠,赶紧迎了上来:“夫人刚刚还在念叨,说是小姐该回来了。”

“家里都好?”管隽筠笼着厚实的大红羽纱面火狐皮斗篷,站在雪地里分外耀眼:“可有旁人回来?”

“宫里传出话来,说是大小姐即刻也回来。”碧霄搭着管隽筠的手:“小姐的气色越发好了,夫人说小姐有喜了?奴婢瞧着倒还不像,一点也不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还早,瞧不出来也是有的。”管隽筠抿嘴笑道:“仙儿带了不少东西回来给你们,我自己到嫂嫂那边坐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碧霄笑着谢过:“难为小姐走到哪儿都记着奴婢们。”微笑着上前两步:“小姐,今儿还要留心才是。夫人叫奴婢前来迎着小姐,说小姐有委屈,夫人都知道。请小姐看在将军和夫人面上,忍耐这一次。等将军回来,自然有道理的。”说这话的时候,碧霄时不时看看左右,唯恐被人听了去。

“嫂嫂多虑了,自家姐妹哪里能够计较那么多?”管隽筠手在暖袖里套着,很舒服也很暖和:“这话我知道就行了。别跟人说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背后有什么呢。

“奴婢记下了。奴婢告退。”碧霄把她送到花厅外面,亲手解下她披着的狐狸皮斗篷,这才退了出去。

“给嫂嫂请安。”一边的小丫头打起暖帘,堂花香气扑鼻而来。吴纤雪已经迎上来,管隽筠当面一福便被拉了起来:“好些日子没回来,还是没能长好些。这都是有了好几个月身孕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

“哪有,实在是长了好些。”管隽筠跟她一起在软榻上坐下,面前放着好几样精致可口的小吃:“嫂嫂费心,预备这么多好吃的。”

“想着你回来,怎么这次就不吃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了?”将她喜欢的几样零食送到手边:“等会儿岫筠要回来,你知道的。”

“嫂嫂这么细心,我哪能那样子叫人说不懂事儿。况且自家姐妹,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呢?就是舌头跟牙齿也有打架的时候,不过是事情过去也就罢了。回家来,不都是一家人?”拈起一枚酸梅送进嘴里,好久吐出很小的一枚核儿:“今年家里的梅子好,比不得相府里。多是青梅,倒觉得不够酸。”

“家里多得是,喜欢就带几坛回去。原本就是给你预备的。”吴纤雪亲热地拍着她的手:“这老夫人回了乡下,倒是一件好事。也省得相府里多事,你又不得安生。”

想起上次管岫筠去生事的情形,管隽筠嘴角微微一翘:“是啊,婆婆在京城住得不惯。总说是这儿太闹腾,相府来往原就人多事杂。有了年岁,见不得这些。”

吴纤雪点点头:“总是能叫人平安顺心就是好的,先时总是担心你过得不好。只是听说如今丞相待你好,不说是我在家里头能安心。就是你哥哥在外头,也是放心的。”

“夫人,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碧霄惴惴不安的样子,进来的时候嘴角有些缩瑟。

“知道了。”吴纤雪点点头,看向管隽筠的时候,不知怎么想到她未出嫁时候的情形,难道前些时候听到的话都是以讹传讹,说她怎么跟王夫人不对榫,甚至是比这诸葛宸把王夫人赶回了乡下。就连管岫筠到相府去,都没有讨到好?她不是那种性子的,从小就是最乖巧伶俐,也从不叫人难堪的女子,即便是有委屈都是放在心里的人。绝不会是别人说的那样子。

掸掸衣摆,管隽筠嘴角淡淡的笑容:“姐姐回来了,嫂嫂咱们瞧瞧去。”

“走吧。”吴纤雪点点头,姑嫂两个一起迎了出去。管岫筠穿着一件金色的海龙皮大氅,风帽上露出一支颤巍巍,衔着硕大明珠的凤簪。

一看就是全副的王妃打扮,吴纤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原本是一家人,不说是要做小姑的给嫂嫂行礼,也犯不着用身份来压人。人都说是长嫂如母,不敢自诩这样的身份。但是这幅打扮不是明显要来压人一头?

“嫂嫂。”管岫筠双膝微微一屈便止住了:“给嫂嫂请安。”

“王妃如此,臣妾不敢。”吴纤雪是皇太后的侄女儿,却又是亲王之妻。哪怕还有被皇帝正式给予诰封王妃的身份,只是满朝上下也都知道,只要管昕昀此次得胜回朝,那么先父因为兵败而高悬了多年的亲王头衔,还将回到这个家里。到时候王妃的身份,不过是举手之劳。

“嫂嫂可别这么说,折杀岫筠了。”管岫筠上前半步,马上住了脚。眼睛盯在管隽筠身上:“怎么,今儿筠儿也回来了?”

“是,家中祭祖。”吴纤雪不等答话,已经替她说道:“原本不叫筠儿回来,朔风冷雨也是受不住。只是家中祭祖,不回来到底不妥当。”

管岫筠咬咬牙:“难得妹妹一份孝心,嫂嫂素日体谅她都是真的。”

“筠儿有了身孕,便是不来想来祖先也不会怪罪。”吴纤雪未嫁之时是椒房贵戚,出嫁以后夫家威名煊赫,没想到被已出阁的小姑子当面驳了面子,一口气憋在胸口间有些咽不下去。知道管岫筠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身孕这回事,故作无意说了出来。

原本就是停留在妹妹身上的目光,仿佛是一下多了带刺的荆棘一样,越发不肯离开半寸:“哟,这是多大月份了?一点儿都不显。”

“是么,倒是觉得还好。”管隽筠扬起脸,嘴角挂着笑容:“姐姐不知道,这都是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管岫筠做梦都想有个孩子,叫人看看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做到。但是吃的药就像是泼在沙滩上一样,一点效用都没有。

“哦,我忘了。”吴纤雪下意识把管隽筠拉到身边:“越大越不懂事儿,都是做娘的人了。难道忘了,岫筠还未做娘呢。”

本来带着一丝骄矜的神情,马上消失殆尽。管岫筠顺了顺胸前凌乱不堪的鸾带,扬起脸看着吴纤雪:“嫂嫂还是偏袒的紧,难道忘了嫂嫂身后的人,是当今一品诰命的丞相夫人?”

“甭管是什么,总是筠儿。”吴纤雪扭头看了眼默然的管隽筠:“你不能站久了,咱们索性先去祠堂。等会祭祖以后,也能早点歇着。”

“是。”管隽筠点点头:“总是要让嫂嫂替**心。”

“原是应该的,要是你二哥在家,只怕比我还要琐碎。”似乎另外一个并不存在似的,吴纤雪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那时候你又说什么?”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二十四章变脸

管隽筠摇头,走路的时候很慢,落了吴纤雪半个人的样子。管岫筠加快了步子赶上去:“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能瞒尽天下人的耳目。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温顺小心的,只是这也只能瞒得住那些没见识的。想要瞒着我,没门儿”

“姐姐说什么呢?”管隽筠侧过脸:“我倒是不明白了,莫非是我瞒着姐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你自己心里清楚。”管岫筠瞪了她一眼:“打量我好性儿,由着你糊弄?你那点微末本事,只怕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这话说得可是笑话,不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不敢跟姐姐争持,姐姐毕竟是姐姐。难道我这做妹妹的还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咱们从小都是一个先生教导出来的规矩,姐姐错不了,自然我也错不到哪儿去了。”声音不大,足够让前面的人听见。

吴纤雪扶着小丫鬟,碧霄在旁边捧着大大的捧盒紧跟着。姐妹俩的话显然是被人听见了,吴纤雪故作无意地扭过头,管岫筠掩上掩饰不住的怒气,仿佛要把管隽筠吞进肚内才能解恨。管隽筠还是一脸淡然地笑意,隐约能够听见她温温柔柔解释着什么。

“你少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会教你知道我的厉害。”管岫筠压低了声音:“别以为有人宠着你,护着你就忘了自己的根本。”

管隽筠立住脚,指指近在咫尺的宗祠大门:“我的根本在这儿,你的呢?”

管岫筠愣了一下,脸颊紫涨。其实这话是管昕昀早早就说过的话,从她被皇太后收为义女以后,祭祀宗祠的地方就没有了自己的拜垫。但是在皇家每次祭拜,还是一样没有属于自己的位子。皇太后固然是可以进去的,帝后就更别提。可是她还是个多余的。

好歹是南王嫡妃,只是这一点是可以进得了宗祠祭祀南中先王的。看着灵位上扭曲的字迹,才记起来这些在南中蛮夷看来威名赫赫的人,跟自己没有丝毫牵连。只是还要虔诚的跪拜,毕竟那是夫家。就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只怕连这个南王妃都保不住了。若是保不住自己的话,那么她的丞相夫人就是岌岌可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是孪生的姐妹,就该跟两人同命。

“方才瞧你在爹娘灵位前那般虔诚,许的什么愿?”吴纤雪低声跟管隽筠打趣道:“说给嫂嫂听听。”

“不过是跟嫂嫂许的一样的心愿,咱们都是做了人家媳妇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管隽筠微微涨红了脸:“只要是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咱们家富贵已极,难道还跟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似地,巴望着出人头地?”

“这话极是,不过是合家大小平平安安就行。”吴纤雪深以为然:“别人看着我们这样的人家,千般万般的好,只是不知道这些好处得来全无意趣。反不如那些小门小户来的安稳平和。”

管岫筠带着丫鬟从后面过来,恰好听到这话。嗤了一声:“只怕真要嫂嫂去过那样小门小户的日子,嫂嫂也过不惯。嫂嫂什么人家的,那是母后的内侄女。尊贵非常的大家小姐,焉是别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吴纤雪看了她一眼,没说下去。管隽筠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不论是富贵已极的高门贵第,还是小门小户的贫寒人家,人人盼着平安的心思都一样的。”

“哟,这话是对我说的?”管岫筠挑起一侧眉头:“我还当做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是卑微得可以,都入不了丞相夫人的眼了。”

管隽筠微微一笑,仙儿急急从后头过来:“小姐,丞相命人送了信儿来,请小姐即刻回去,有要紧事儿要跟小姐商量。”

“什么事这么急,都不叫人安生会儿?”吴纤雪望着仙儿:“去看看传话的人是谁,怎么这样子,就容不得在家多呆一会儿?”

“嫂嫂,我还是去瞧瞧。这年下事多也是难免,何况他们爷俩在家我还真不放心。嫂嫂不知道,我还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宠着惯着孩子的,只怕比我这个做娘还要依着他顺着他。”不着痕迹看了眼管岫筠,转脸朝仙儿笑道:“看看外头马车是不是预备好了,过会儿就走。”

“是。”仙儿退出去,管隽筠转身看着吴纤雪:“嫂嫂,等到年下无事我就回来。答应嫂嫂的事儿,一定办到就是了。”

“你可别为了哄着我高兴,这会儿走了。到了年下,又是不得脱身,到时候我可不依你。”吴纤雪携着她的手往外走,管岫筠一人站在垂花拱门处,漫天的雪花乱舞。虽然身上这件大氅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十分显眼,只是此时映入眼帘的除了吴纤雪那件大红猩猩毡斗篷以外,居然只有管隽筠的影子。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人事的小丫头,如今想要从她这儿找到什么错处很难,尤其是知道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人,对她百般依从时时难离,要是两人换个个子,只怕那个人会对自己更好。

“小姐。”仙儿在管隽筠身边低低笑着:“奴婢还当做去的不是时候,不论是早了还是晚了,都怕到不了裉节上。”

“刚好。”管隽筠望着车窗外飞扬的雪花:“她的脸很难看。”手指搅动着窗帷下低垂的流苏:“我想,今儿她该做的都做了。以后该是个什么结果,自有公论。”

仙儿把暖和的手炉递给她:“奴婢想着那天跟小姐说的话,很有些担心。倘或宫里的贵妃真要是跟大小姐一样的心思,只怕前次的事儿又出来了。”

“真要来了,躲也躲不掉。”盯着手炉上精致的纹饰良久:“我只想丞相跟稚儿没事,女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要把他们都牵涉进来。这件事除了我跟你,就连绮媗都不要说。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想我也不用顾念什么骨肉亲情了。她自她,我自我。”

“奴婢只盼着总也没有那天,小姐走到如今多不容易。大小姐没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带着那么些人搅和在里头,丞相护着小姐才多久,就遇到大小姐回来。又是闹了个天翻地覆,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难道小姐过得好了,这些人心里就不痛快了?”仙儿给她倒了盏热热的红枣茶:“奴婢看着小姐自打早间出来,只是吃了两粒梅子。这儿还有点心,要不先吃点?”

“只是有点渴。”接过红枣茶一饮而尽:“回去以后什么都别说,年下谁也不想为这些事儿闹心。”

“是。”仙儿点头答应着:“小姐,丞相那边会不会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提他便不会提。”管隽筠微闭着眼:“仿佛你跟荣立之间,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就是不愿拿出来说。只是这层窗户纸糊着,谁都累得慌。我不想瞒着他,可是叫我说怎么说。”

仙儿有些后悔,不该好端端提起这些。她这些时候因为家中事多,又有了身孕。深思倦怠,已经是不胜其扰。好不容易能歇上几天,偏偏又来了个管岫筠不让省心。真是内外夹攻,还好素日知道保养,要不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熬下去。

“夫人回来了。”府中的嬷嬷们在二门处迎了上来,管隽筠搭着仙儿的手下了辇车。有点怯寒,下意识裹紧了大氅:“丞相回府了?”

“丞相方才回来。”赖嬷嬷代答道:“只是还有一班大人们,也跟丞相都在外头书房商议事情。丞相吩咐,若是夫人回来就叫人去回一声。”

“罢了,别耽误了丞相的事儿。”管隽筠摆摆手:“今儿说是那边田租要送来,谁接着的?”

“是绮媗接着的,已经都料理妥当了。”何嬷嬷对自己的儿媳妇很满意,人前人后提起来都是一脸笑意:“只等夫人过目。”

“放那儿,有功夫再说。”管隽筠点点头,在游廊上慢慢往前走。稚儿听说母亲回来,根本就不管是不是有人跟着,已经从那一头往这边跑:“娘,娘。”

“慢点儿,瞧着脚底下。”要不是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肯定会赶上去把儿子抱进怀里。慢慢蹲下来,等着儿子过来搂进了怀里:“这一头一脸的汗,又做什么了?”

“就是拉着人跟我一起下棋,那天爹教我下棋来着。”稚儿在母亲怀里蹭了两下:“稚儿都没有悔棋。”

不知道是不是做爹的希望儿子什么都会,才多大点的孩子,就教他解九连环,外加学会那黑白子之间的博弈:“等会儿没事,跟你爹下棋。”

“不和爹下,都不说稚儿会下棋。”稚儿歪着头:“娘,以后娘出去带稚儿一起去,爹娘都不在家,稚儿不喜欢。”

“好,以后娘带你出去。”管隽筠整整儿子的帽子:“稚儿真的懂事了,都知道爹娘每日事多。”

“娘,舅舅是娘的哥哥,爹是姑姑的哥哥,对不对?”最近嬷嬷还在教给他认识各个亲戚,还好家里亲戚不是很多,要不就是一个个亲戚都够孩子受的。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二十五章莫名的担忧

“是,稚儿真聪明。”牵着儿子的小手进了屋子,暖融融起来,马上觉得身上的大氅有些多余,随手解了下来交给身边的如意:“有些饿了,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奴婢已经看过了,有刚做好的栗子糕和杏仁茶。”如意笑道:“小公子方才也说是饿了,奴婢刚准备叫人拿来,夫人就回来了。”

“拿来好了,若是前头的大人们一刻散不了,就预备一桌例菜送去。”相府里的开销,那些门客是很大一部分,还有不少朝中同僚来了就要留饭。绮媗有次拿着账本来说,看样子庄子上的时鲜,反倒是这些大人们吃得比府里人多得多。

“是,奴婢就去吩咐。”如意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嘱咐了小丫头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稚儿津津有味地吃着栗子糕,咬了两口又看上了一旁的马蹄糕,吃了一个:“娘,稚儿是不是好孩子?”

“当然是了,我们稚儿是最乖的。”儿子的好胃口直接影响了母亲,做娘的也吃了半碗莲子粥:“怎么想起问这个?”

“娘,那天那个跟娘一样的人,看向稚儿的时候,眼睛好怕人。稚儿以为是稚儿不乖。”稚儿趴到母亲膝上:“娘,是不是那个人不喜欢稚儿?”

管隽筠也想起那天管岫筠的眼神,还有在家中的时候,嫂嫂护着自己,而管岫筠一脸忿忿的神情,手指尖便觉得冰冷,把稚儿搂进怀里:“乖乖,记住娘的话。以后见到那个人,稚儿不要吃她给稚儿的东西,也不要跟她亲近。好不好?”

“娘,稚儿不喜欢她。更不喜欢她看着爹的样子,爹都不看她。”稚儿人小鬼大的样子,叫人放心。但是孩子说出来的话,又叫人心惊。很多时候孩子的目光都是最敏锐的,就算是自己忽略了什么,稚儿还这么小都会看在眼里。

“你爹不看她看谁?”喂儿子吃了两口莲子粥,却发觉儿子的眼睛盯着那碟不远处的龙须酥不动,笑着挪到儿子面前:“慢慢吃。”

“爹看娘啊。”稚儿眉开眼笑:“稚儿都看见了,爹就看着娘呢。”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娘,那个人好凶的眼睛。”

“稚儿不怕她不理她就行了。”管隽筠看儿子吃龙须糖,吃得一脸红红白白的:“稚儿,舅母给稚儿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这个龙须糖就是的。好吃吗?”

“好吃,稚儿喜欢。娘要谢谢舅母。”稚儿猛地点头,还不忘往嘴里送了一点龙须糖:“娘,爹封印了就不会有人跟到家里来了吗?”

“应该是。”不知道是不是把儿子教得太好了,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事情:“稚儿又想要做什么?”

“稚儿想起那天的烤鹿肉了,只有爹娘都闲了才能吃呢。”稚儿托着下巴看着娘:“娘,稚儿好可怜,都没有鹿肉吃。”

“今晚就有了。”受不得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管隽筠笑起来:“一顿鹿肉,还让你说自己可怜了。”转脸看着如意:“不是有新鲜的鹿肉和兔肉,晚上就吃这个好了。丞相跟稚儿都喜欢。”

“是。”如意笑着退出去,诸葛宸跟在后面进来:“嚯,母子两个说得挺热闹。稚儿,你说了不腻在娘身上的,怎么又黏着了?”

“我抱着他坐了会儿。”管隽筠先笑道:“一干大人等着丞相,丞相不去办正事到这儿来了?”

“这才是正事,那边要是我不说散了,只怕今晚上又要扰我一顿酒饭。我没那闲工夫,跟他们一处说些无谓的话。”诸葛宸摆手,在桌前坐下。也拈起一块龙须酥放进嘴里:“还不赖,就是太甜了。”

“稚儿想吃烤肉,我叫人预备了。今儿还有新鲜的兔肉,只怕也不错。”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乖乖,喜欢的话等会就多吃些。”

“怀着稚儿的时候,我看你还能多吃些。怎么这次,反倒是不吃了?”诸葛宸从她怀里接过儿子,不许儿子继续腻在母亲身上:“太医诊脉说什么了?”

“胃口不同罢了,这次吃的一些东西好多了。”指着吃了半碗的莲子粥,也没有恶心欲吐的样子:“不折腾我多好。”

“能让你舒坦些自然是好的。”把儿子放到地上,看他往里间去了:“今儿回去,你姐姐也在?”

“是,也回去了。”他很少主动提起那个人,却在这时候提起来肯定有缘故:“嫂嫂说难得回来一次,预备留着一起吃饭。我担心稚儿,就先回来了。”

“嗯。”诸葛宸点点头:“过了年,跟皇上请旨让她回去。”

“为什么?”这倒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以前舍不得她走,如今却要让她早些回去,真是人心难测。

“只怕跟南中少不得一战,多数是她挑起来的。起初以为她远嫁南中必然是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把事情越办越糟。南中有信过来,孟优并不好战。实在是受不得她的性子。”诸葛宸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管隽筠:“看看吧,这是她在南中做的好事。没有一件让人说得出口,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不懂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