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请太医来看看好了。”如意轻轻在旁边打着羽扇:“夫人,您身子不好只怕丞相也是担心。”

“再说吧,我先睡会儿。”管隽筠摆摆手:“等会儿要是丞相那边散了,来回我一声。只怕稚儿跟晖儿两个到处闹腾,让乳娘跟嬷嬷们好好看着别惹事。丞相只要是事儿忙,就容易心烦。”

诸葛宸大步进来已经是到了午后,管隽筠睡在贵妃榻上。清瘦的脸上泛起一点嫣红,她的脸色一向都不是太好,这种气色已经是很难得。方才隐隐听人说,她总是有些不舒服,未免有些担心。叫人去请太医过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不过自从那年在南中生下晖儿以后,她的身子就没有完全复原。加上早先早产生下长子,几乎是雪上加霜,不想她有任何闪失,只是这话平时也说不出口。

“醒了?”看她睁开眼,诸葛宸微笑着过去:“怎么也是一夜没睡?”

“嗯,睡不着。歇了好大一觉,已经好多了。”管隽筠起身,看看已经到了正午的太阳:“忙完了?都是正午了。”

“忙完了,看样子那边是没事了。真是叫人担心了整整一夜。”管隽筠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这是什么,怎么这个味儿?”

“我常喝的碧螺春,平日不是说这茶挺好的,今天怎么不喜欢了?”诸葛宸接过来:“我也是觉得你这些时候总是胃口不好,吃不了一点东西。”

管隽筠蓦地一下红了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诸葛宸看这样子也知道是有事了:“不会是…是不是…”

两句没说完的话,好像是印证了某件事。管隽筠红着脸点点头:“我想应该是,只是不敢肯定。过两日闲了,让太医来看看好了。”

“已经传了太医了。”诸葛宸笑起来:“我只是担心,若是真的你身子怎么受得住?从稚儿开始,就一直磕磕绊绊的,后来生下晖儿也是那样子匆匆忙忙。自己身子都没全好,要不还是让太医用点药,这孩子还是不要了?”

管隽筠愣了一下:“胡说什么呢,难道真有了还能不要?”

“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孩子以后还有,你只有一个。”诸葛宸伸手把她环进怀里:“你的事儿总是这么多,要是再来个孩子,撑不住。”

“不会有事的。”管隽筠靠在他身上:“不是总说要个女儿的,要真是个女儿只怕你比我还舍不得叫她受委屈。”

“我想要是个女儿的话,你不是总说自己从小就没了爹娘,也不知道被父母宠着是什么滋味儿,这个女儿我们只怕就要捧在手心里长大了。”想到是个跟她一样娇娇柔柔的女儿,诸葛宸的眉眼间也温柔起来,时不时在她温柔的眉间亲上一下。

“难道是说稚儿跟晖儿还不够宠?都没有那家的儿子像是咱们家这样的,真是有些无法无天。那天不是还说要进宫伴读的,我看还是回绝的好。也免得将来说是皇太子被稚儿他们带坏了,谁担得起这个沉重?看看皇后家的张继保,就知道所谓的纨绔子弟是什么样子。咱们家的这两个,虽然是有些娇纵。可是素来看得紧,倒不至于弄成那样子。”两人对着比了一下手掌,十指已经纠缠在一起。

“夫人,这事儿你就交给为夫去办好了。”诸葛宸低头看看她,外面响起脚步声:“什么事儿?”

“回禀丞相,是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给夫人请脉了。”荣立在外面接口说道。

“嗯,请太医进来。”诸葛宸起身亲手放下了面前的珠帘,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王太医由两个没留头的小厮跟在如意后面领了进来:“微臣给丞相,夫人请安。”

“实在是添麻烦,夫人这几日总是不舒坦,趁着我有空,请太医过来看看。”诸葛宸笑着欠身达礼,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能把他请出来实在是莫大的面子,荣立去的时候只怕人都吓坏了。

“微臣不敢,想要瞻仰夫人玉色。”王太医年岁已过半百,微微发灰的胡须透露出年纪的秘密。

“好。”管隽筠点点头,如意上前掀起一侧珠帘。王太医看了看,又给她摸了两侧的脉门好一会儿,这才捻须笑道:“微臣要给丞相和夫人贺喜,夫人已经有了两月的身孕。而且母子均安,看来不久相府又要添丁了。”

“是男是女?”不等诸葛宸开口,管隽筠也有些心急,脱口而出引得所有人都笑起来。

王太医笑笑,又给她诊了一会脉:“夫人,只怕这一回会是个小小姐,也算是凑成了一个好字。”

夫妇俩互看了一眼,已经是喜上眉梢。真要是如同太医所说,才能说是天随人愿。诸葛宸笑起来:“若真是个女儿的话,我可是要重谢您了。”少有的起身拱手道谢,反而是让王太医有些意外。

人都说诸葛宸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平日在太医院接触也不多。只是听说诸葛宸为了自己的夫人,居然跟母亲闹翻。哪怕是继母,也不该这样寡情薄意。不过是因为管家身份高贵,而皇帝对管家一向都是另眼相看,所以这种事没有人敢去深究。想想,要是换在别家的话,这可是大不孝的罪名。

不过此时一见倒是有些意外,诸葛宸对夫人的全心呵护也不是能够伪装的。忽然想起,有些事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毕竟那位丞相夫人自己也不曾深交过。一切都只是听人在说,真正看在眼里的才是真实可信的,想到这里王太医放手写下了一道药方:“丞相,这道药方只是备用,夫人若是觉得还好就吃着试试,当作茶饮好了。”

“好。”诸葛宸接过方子略看了看,一道很平和的方子。但是君臣配伍看起来就不一样,很王道的用法:“有劳了,送您出去。”也不叫人送出去,亲自送到门外看着荣立引领他出去。

扭过头看着管隽筠,两人都不知道这一下该有多高兴。这孩子给两人带了的欢喜已经是超越了所有的一切,尤其是在方才平复了那么多麻烦以后,还能有这好消息,实在是不易。

第五卷东突风云第四十六章诡异的胜利

管锁昀捏着额角,一直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在等着自己。没想到这一次的胜利却比管昕昀在南中和西羌对峙的战役中,来得更加容易。只是没有人会知道,就在出战的前一天晚上,其实发生了一件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来的太过诡异,即便是在这么久以后,还会觉得人的精神恍惚不止,好像还没有从最初的喜悦中醒来。

没有人会质疑父亲不是薨逝在那场战役中,而且也不会有人说父亲好像会跟母亲,就好像是当初放掉了管安平一样,自己跟母亲也双双逃脱掉死亡。只是在那天夜里,就在自己照例巡视大营的时候,好像是天神下降一样。父亲居然会出现在冷凄的战场上,炯炯有神的目光对面的突厥营寨。

好像是要替自己去打那一仗,难道父亲知道在自己毫无顾忌,杖责张继保继而又将管晋捷痛打以后,要是再不取胜已经是天怒人怨。所以才会不顾生死之隔,来帮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胜了这一仗?

起初也在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是跟父亲举止神态最为相似的管安平,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确实是有人在那个天神般的身影重重砍了上去。若是人焉有不受伤的道理,只是当时甚至都没有看到沙场有血渍,而且突厥王就那样被擒获了。重重绳索将突厥王绑在大营中,除非是有神相助,否则这场胜利实在是太过诡异。

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场战争。照理说,父亲若是真的放心不下谁,也应该是南中那场战役,不止是有管昕昀,还有妹妹跟管安平,可以说是只要是父亲的子女,都被牵涉了进去。但是那一次,父亲没有出现。难道人间真是有鬼神的存在?而父亲就是用他残存的记忆,来看看并不放心的子女?前后设想过无数次的可能,却没有一件事能够说明这件事只是自己的空想,父亲确实来过,这就是最后得出的结论。

最令人称奇的一件事,就是突厥王会被绳索捆绑在大营中。看到自己的时候,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继而俯首称臣。秀儿同时也被押了上来,泪水肆意磅礴。然后跪在面前哆嗦着说出来的话,有些让人毛骨悚然:“既然被你捉来,或杀或剐再无怨言。”

秀儿跟说新韵之间的事情不想再追究,而且管昕昀对这件事依旧是茫然无知。不过多说秀儿有了管家的骨肉,这件事却不能使自己能够做主的。只好立即给管昕昀写了一封信,管昕昀连夜从京中赶来,看到秀儿的眼神不是惊喜而是淡漠。秀儿对着他的眼神也是一样,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叫人难以决断。

“你该下决断了。”管昕昀从帐外进来,在管锁昀对面坐下。兄弟俩这两日一直都是这样对坐,但是没有深谈过任何问题,管昕昀对他有很多不满,不过这场胜仗已经将所有的不快遮盖了过去。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那孩子是谁的?”管锁昀想了很久,最后的问题和不解都是集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筠儿跟我说过,不止是你包括诸葛宸都对这个秀儿照拂有加。诸葛宸是个对任何人都是同样一副嘴脸的人。并不因为他是我的妹婿,我就会有所遮掩。我对他,一直都只是一个军人对待宰相一样。不是亲戚间的那种情谊,只有是筠儿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管昕昀嘴角泛起一丝寒意,冷淡的笑意弥漫开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这个,如果筠儿受到伤害,那么就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不够好。其实最后将突厥王绑回来的人,是大哥。”

“什么?”管锁昀想过无数次,还是应验了最初的想法:“是大哥?”

“你也想到了?”管昕昀拿起手边粘稠的那就抿了一口:“后劲儿很足,只是入口不好。”

“少喝点,喝多了胃不好受。”管锁昀看着他:“告诉我,大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跟你的初衷一样,是为了筠儿。我们如今只有这一个妹妹,而且你打了晋捷以后,大嫂很生气。去了京中跟筠儿见面,筠儿劝了大嫂很多。”管昕昀并不想让这件事人尽皆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想知道这个,素灵也去了。你知道的。”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莫名的火气。不过是此时不想发火而已:“我只想知道,他扮作父亲来替我抓回了突厥王,初衷你说是为了筠儿。好好的,又牵扯上筠儿。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皇上之所以命你出征,不要我出来,就因为他知道这里面必然是有内情。而秀儿就是这件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那头骆驼的稻草。皇上想看看,我们家到底是会为了管家的骨血还是江山社稷。”管昕昀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冷淡至极:“我们都想到了这一点,不止是你。大哥曾经跟我说过,皇帝忌讳的是诸葛宸。不止是诸葛宸的身份,还有诸葛宸跟筠儿之间。皇帝不日不在琢磨,尤其是看到管岫筠出事的时候,诸葛宸的百般维护,还有筠儿的固执和全心依靠,且不说他是帝王,就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也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管锁昀看向管昕昀:“是诸葛宸?”手里的酒盏已经被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开始,你就知道?”

“你以为你二嫂为什么会忍下这件事,而且最后不再追问,反而去把大嫂劝回去?不过是担心这件事最后真的被筠儿知道,而无法收场。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你不要再追问下去。回去以后,就说是看到父亲如天神下界,仅此而已。”管昕昀很严厉地说道:“以后不许进京,就算是皇帝又再大恩典也要固辞。”

“你们这样瞒着,终有一天会被筠儿知道的,那时候还瞒得过去?筠儿还会好过吗?”管锁昀反问道:“我不想那天她会说,是我们都把她当做孩子来骗。好像是管岫筠根本就没死,而是被你们送到了最远的地方。皇帝在骗她,而我们也都在骗她。”

“你要是知道筠儿如今又有了身孕,就不会这么说了。”管昕昀捏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既然是骗她就骗她一辈子好了,她说秀儿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那就是我的。我答应过诸葛宸,这一生都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你可以不知道这件事,我想你懂我的意思。记住,这是我们跟大哥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管锁昀抬起头:“你帮着诸葛宸骗自己的妹妹,还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吗?甚至要牵扯出父亲,难道这就是你做哥哥的本分?”

“管岫筠该死不该死,我管不了。皇帝没有要她的性命,难道我跟皇帝说要她死?这种手腕只有皇家才有,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好人?筠儿跟诸葛宸这样过一辈子,她觉得好就行。”管昕昀很平静地叹了口气:“秀儿的事情,诸葛宸是无辜的。当时是秀儿下了药,诸葛宸眼睛不便以为是筠儿,所以这件事根本就说不清楚。你知道,筠儿从南中回去的时候,身子根本就不好。我不想筠儿出事,就说这件事是我做的。才算是遮掩了过去。”

管锁昀沉默半晌:“你们都只是觉得诸葛宸对这件事茫然无知?或者是为了瞒着筠儿,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有一天筠儿知道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你想过吗?”

“那你去告诉她,当时朝中有管岫筠的事情,而诸葛宸又出了这种事,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她那时候是个什么身子,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管昕昀声音努力平静下来:“我说过,不会再让筠儿受到伤害。当时她之所以会顶撞皇太后,就因为他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要是没有这点信心,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今天了。”

管锁昀好像是看到管昕昀这种眼神,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是听错了,盯着外面看了很久:“诸葛宸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是,大哥知道以后就跟我说,既然突厥想跟中原为敌,不如将计就计。这一切都在你打了晋捷以后,变得异常棘手。诸葛宸不知道内幕,却在京中跟我说起,你要是这么干下去,很有可能功亏一篑。我只好给大哥写信,最后大哥说那就惊扰一下先人,让父亲出来一次好了。”管昕昀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就算是秀儿腹中的孩子跟我们没关系也无碍,当做是给筠儿做件好事罢了。”

“好,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以后我不会进京,筠儿那里能瞒多久就看他们这对夫妻还有多久的缘分好了。”

第五卷东突风云第四十七章辞官

皇帝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管昕昀,好还有他亲手呈上的,管锁昀写就的一份洋洋洒洒三千字的奏折,几乎是皱着眉头看完。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这儿没挖人,你坐下回话好了。在朕面前,没规矩你还是第一个。”

“是。”管昕昀谢过恩在一边坐下,皇帝扭过头:“给昕昀上茶,都退下。”

“是。”汪灏在管昕昀手边放了一盏新进的太平猴魁,弓着腰退出了御书房。

“管锁昀立下奇功,却不进京。甚至将朕所有的恩赏都拒之门外,单是这个活捉突厥王的功劳,朕都不知该要怎么赏赐他。居然在折子里说要辞官,这里头必然有缘故。你到两军阵前去了,他不会瞒着你。说吧,朕到要听听看是什么缘故。”皇帝指指手里的奏本:“你们家的奇人奇事也是真不少,也认定朕拿你们都没法子是不是?”

“微臣不敢。”管昕昀撩起衣摆跪在皇帝面前:“皇上素来知道,自从臣跟那个秀儿有了子嗣之后,锁昀一直都这件事都是心有不忿。此次立功,当作是替臣将功赎罪了。微臣一家多蒙先帝与皇上君恩似海,如今门第高华,绝不敢有二心。只是如今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微臣不敢在乞留朝中。请皇上恩准微臣辞官还乡,尽孝子之心,日夜值守父母坟茔。”

这是跟管锁昀商议之后最后的结论,一家之中一个亲王一个郡王还有一个节度使,而且又跟相府是中表至亲。此次又是再立功勋,要是再不退让恐怕就会有灭顶之灾。得罪了皇后一家,并不是好玩的。

就算是此时不追究,日后皇太子焉得不替外家报仇?到那时想要抽身退步,只怕什么都晚了。

“你要辞官?”皇帝狠狠惊愕了一把,管家留在朝内是朝廷的保障。而且少年时跟管昕昀还有同窗之谊,放任他离开,发自内心的不舍得。

“是,请皇上开恩。”管昕昀已经摘下头上的亲王金冠放到地上:“微臣一家蒙皇上圣恩,日夜思报。只是如今四海平定,若是还在朝中空食这份俸禄,实在是于心不安。不如退归故里,做一家庶民百姓。征战多年,荒芜土地实在是不该。祈望皇上恩准。”

“你有这个念头多久了?”皇帝有些不相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多少读书人的梦想,就算是管家不需要再要这份荣耀,只是又有谁会嫌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大了?再说管昕昀离京之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一定是在两军阵前有了意外。

只是不论是管锁昀是不是对张继保施以杖责,还是对他自己的侄儿大打出手,都没有半句责备的话。哪怕是皇后在面前说了那么多话,甚至是痛哭流涕,说管家无人臣之理。连皇后家的颜面都不肯给,可是自己身为人君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不能不说在很多时候,偏袒管家比任何一家都要多的多。

如今却来说要辞官还乡,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不知道这话该从哪里问起,要是不问管昕昀恐怕再没有人可以问了。

“微臣一家一直都是战战兢兢承受君恩,恐怕一时不慎,因为福大造就了祸大。毕竟这富贵荣华多了,恩宠官爵大了,会让子孙难以自律。日后做下什么天大祸事,给皇上闯下大祸。唯有一家人辞归故里,才是报答君恩。”一面说,管昕昀一面磕头。

“昕昀,朕跟你认识不是一日两日,做一个世代君臣表率不好?非要离朕而去,才是你要做的事情?”皇帝亲自上前扶起他:“起来,跟朕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管锁昀杖责张继保,虽然手段非常,只是这不琢不成器。张继保要不是恃宠而骄,也不会有这顿板子。打得好,朕不怪他。至于杖责管晋捷,也是你管家的家事,这件事更加不会怪在他头上。都这样了,还要计较什么?”

管昕昀却又跪下:“皇恩浩荡微臣无以为报,只是微臣也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只有不给皇上添乱,微臣一家便心满意足。”

“你也好好想想,让朕也好好想想。”皇帝挥手:“今儿不要再说了,一年之中你在军中去了大半,兄妹相见也少得很。朕听说这丞相夫人又有了身孕,你是她兄长,是不是该去看看她?诸葛宸忙得够呛,家中还有两个小子,够她累的。”

“是,管昕昀告退。”管昕昀没有拾起王冠,只是磕了个头便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看着管昕昀的背影,面容很是冷峻。其实很多人都说管家还真是没有恃宠而骄,虽然管家的起居排场甚大,尤其是管昕昀家中用度开支可以赶得上皇家的起居。只是想想异性封王,他们家是第一个。亲王郡王,两个皇家血脉才有的爵位落在他家,起居排场要是太小也说不过去。

再说也不过是些提不起筷子的事情,若是斤斤计较也太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度。皇帝又拿起管锁昀的奏本看了一遍,想要从里面看出些端倪,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实在是想不出他们兄弟这么做的缘故究竟是什么。

“二哥。”微微隆起的腹部,大概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管隽筠扶着腰从游廊一头走在:“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要在边疆呆到隆冬。”

“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完了。”管昕昀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太医说这次是女儿。”管隽筠笑着给他到了一盏清茶:“我听说,擒获酋首的人,居然是父亲?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你们要是在外面这么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告诉我也是这样,我一准不信。”

“即使你二准不信,也是这样子。我还说是你三哥急于求成,才会看花了眼睛。可是除非是我也花了眼,否则我都不信。”管昕昀将一块玉佩递给她:“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家里的东西?”

管隽筠接过玉佩,前后看了半晌。想了想,再对着太阳看了看,隐隐透出的水头和绿意,说明这块玉佩确实是家中旧物。不过二哥手里有这件东西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们一次次回家乡,父母遗留之物在他们手里是很自然的事情。

“二哥给我的东西,肯定都是我们家的。难道还有别家的不成?”管隽筠笑笑,把玉佩还到他手里:“二哥,我听说你们要辞官还乡?”

“嗯。”管昕昀点头:“咱们家的官儿做得太大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还加上一个节度使。太招摇,容易惹祸。留在这儿,恐怕将来想要全身而退都难,想想只是将你留在这儿,二哥还是有些舍不得。”

“我想,不会是我有什么让哥哥们不得不这样做吧?”管隽筠笑着将一碟热气腾腾的山药莲子糕送到二哥手边:“难道将来想要见见你们,都要去乡间才能看到大哥二哥三哥?”

“你,你什么时候会闯祸?”管昕昀迟疑了一下,管锁昀好不容易答应自己这一辈子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想以后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

如果诸葛宸是有心做的那件事,也不会维护他到这种地步。就因为那年莫可奈何的初衷,加上最后无法预料的后果,才会帮着他。甚至不再跟他提起这件事,管昕昀不觉得自己做对了什么,可是作为一个哥哥护着妹妹,不让她受伤害,起码还是称职的。

管隽筠垂着眼帘,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二哥,从小没了爹娘。你教我不论是做人还是什么,都要诚挚为先。而且不论是以前管岫筠在的时候,不管他有多好,你都会护着我。叫我不要为了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跟她致气。虽说是为了一个家不被人看笑话,不叫人说因为没有父母,这家人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今日,你们就要把我一个人扔在京里,做这个丞相夫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不是。”管昕昀笑着摆摆手:“家大业大,也是闯祸的根本。再说这么多年咱们家积累的金银,莫说是这辈子用不完。就是家里那么多孩子,也是花不完的。你说要不是为了金银,只是为了功名利禄的话。咱们家建立个功业,谁能比得上?只怕日后紫光阁上面的二十八位功臣上,都少不了咱们家从父亲开始的四个人吧?”

管隽筠听到二哥的话,才算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她知道,这件事绝不是这么简单。不过这里面的故事,二哥根本就不打算跟自己说,说这件事跟谁有关?最后看来,好像只能是自己。

“二哥,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好好想想?”管隽筠满是期待地看着他:“你们真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怎么说是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你也有家了,也是做人父母了。”管昕昀笑笑:“再说又不是不来了?你这丞相夫人以后可是咱们家最厉害的人物,那么多人可指望你提拔呢。不许让你的子侄辈都是出将入相,那不成是不是?”

管隽筠的泪水夺眶而出,管昕昀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里面是个女儿,不许让她变成个爱哭的娃娃,二哥舍不得,你不爱哭,她也不行。”

“好。”管隽筠点点头,快速擦干了泪水,挤出一丝笑意看着二哥却说不出话。

第六卷新生第一章心事

诸葛宸甚至都没想到女人这次怀孕以来,会有这么重的反应。甚至连好好说话都不行,只能是靠在软榻上。原本要离开京城的管昕昀都推迟了离开京城的时间,而是执意要留在京城,直到看着她平安生产或者才能安心离开。

“怎么了?”诸葛宸从朝房回来,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就把到了她歇着的卧房,诸葛宸端了一盏米酒鸡蛋羹过来:“吃点东西,说是又呕了一天,怎么受得住?”

“不想吃,难受。”捂着嘴把脸侧到一边:“看着就吃不下。”

“想吃什么?”看她捂着嘴的难受样子,诸葛宸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她身边,端起清水给她漱口:“想想看,要是有东西对了你的胃口,我叫人去弄。”

管隽筠想了想,看着他:“我想吃那个树上结的青杏儿,就是刚接出来盈盈翠翠的那种。又酸又涩最好。”

诸葛宸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天气,初冬的时候哪里去找四月初的青杏?不过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要吃过任何东西,再说也不一定会找不到:“行了,我叫人去弄。实在不行,进宫去看看。”

“好。”管隽筠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你这样子,又是从朝房出来的?大哥二哥走了以后,你身上的担子越发重了。”

“这些事儿你就少操心罢了。”诸葛宸伸手顺了顺她鬓边的青丝:“瘦多了,都不像是怀孕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日子就是难受得很。太医每次请脉都说是无碍,以前有稚儿和晖儿的时候,哪有这样子?”一面说,又捂着嘴在一边干呕。

诸葛宸叹了口气,将手帕和茶盏递到她手边,静静等着她平复下来。“丞相。”外面如意急促地回话:“荣大人有要紧事要回禀丞相。”

“知道了。”诸葛宸不放心地看着她:“一会儿过来。”

“别管我了。”管隽筠知道他手里的事情比先前多了十倍都不止,自从二哥辞官以后,原本应该是二哥在兵部就能办完的事情,也需要诸葛宸亲自裁夺。

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派了两个人过来帮他,结果是越帮越忙。很多事情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是诸葛宸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再去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结果是,他看到他们做的事情,只能是再做一遍。所以给他自己增添了太多的麻烦。

“你少管我的事情。”诸葛宸给她掖紧了被子,又亲手往熏笼里加了点萝炭:“我看到你这样子,真是巴不得替你来难受。”

听到这话,管隽筠本来已经难受地不想说话,这一下反倒是被他呕得笑起来:“你倒是想要这样子,可是做得到么?”

诸葛宸也随之笑起来,轻轻摸了摸隆起的腹部:“以后啊,所有这么多的孩子只有她是最不用担心的,我只要做我们家最得宠的孩子。不像是稚儿和晖儿,还有那么多的责任。”

“行了,你该忙你的事儿了。”管隽筠看着他瘦削的脸,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这么久了,就没见他能够安生在家呆上一天。想想要是二哥在的话,是不是可以替他分担兵部的差使。除了二哥以外,皇帝也没有把兵部以外的事情交给别人。二哥为什么要辞官,一直都是心里萦绕不开的根结之一。

“夫人,青杏儿。”到了刚过三更的时候,如意忽然跑进来:“您不是跟丞相说想吃青杏儿,丞相命人到外面没找到。想到宫中御膳房或许会有,什么事儿都扔下了,穿着朝服就进了御膳房。御膳房的主厨看到丞相,慌不迭给了丞相一壶青杏儿。”说着就把青杏儿放到管隽筠手边。

管隽筠看着烛光下青幽的青杏儿,拈起一个放进嘴里。青涩间带着酸楚,却对了自己的胃口。胸膈间那种闷塞难受,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久以来,凡是吃了吐吐了接着吃的样子,终于消失了。

如意看到这样子,也放了心。看她几乎把一碟青杏全都吃光了:“夫人,可是还要?”

管隽筠忙不迭地摇手:“以后都别再跟我提这个青杏,一个我都不想吃了。”吃饱了之后,又生出无限的讨厌。看到自己吐出的杏核,有些怀疑方才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全都吃了进去的。

不过想要吐出来,却怎么都办不到。因为每一个青杏都是对了胃口吃进去的:“有清粥吗?有些饿得慌。”

“有有有。”如意差点蹦起来,不过答应了以后马上看着管隽筠:“夫人,您是想吃什么样的清粥?”

“白粥。”捂着嘴坐起来,手边放满了各色的零食和酿好的酸梅,还有一壶煮好的梅子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这两天光是这些东西就够受了,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要怎么折腾我才好,要是不折腾的话,哪有这么难受的。”

“只要夫人想吃,就是龙肉丞相都能弄了来。”如意感慨了一声,要是出去说夫人吃了青杏儿还想吃白粥的话,估计丞相是什么事儿都不做了,单单是要跑来看看夫人吃了多少。这话也是丞相百忙之中,偶尔的闲暇问得最多的事情。

“夫人吃了多少?”诸葛宸捏着鼻翼缓缓问道。“夫人将丞相拿回来的青杏儿全都吃完了,也没呕。后来又说有些饿了,就着芥菜丝儿吃了两口白粥。只说是对了胃口,奴婢问夫人是不是还要吃青杏儿,夫人摇手,说再不吃青杏儿了。”因为管隽筠不能起身的缘故,如意可以到诸葛宸的外书房回话。

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脸上挤出一丝好久以来都没有的笑意:“嗯,看看夫人还要吃什么?稚儿跟晖儿两个在哪儿,不许到夫人跟前去闹。这两孩子不能回来,一回来就闹腾。”诸葛宸背着手出了书房,在游廊上慢慢往前走。

荣立见状便跟了上去:“丞相?”

“有件事我要问你”诸葛宸转过身,如意赶紧退了下去。荣立立住脚:“丞相,属下已经命人打探清楚了,那件事儿只是对二将军跟三将军说过,属下没敢多问。因为胡护卫说什么都不肯说的,因为是在南中的情份上,才算是吐露出来。”

“到我书房来。”诸葛宸对那件事也是心生怀疑,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是大军交战之时,管锁昀难道不知道事关重大?管昕昀怒气冲冲而去,回来的时候在皇帝跟前说的居然是辞官还乡。这里面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荣立迟疑了一下,诸葛宸吩咐去办的事情绝不容许人有丝毫推诿。只是没想到打听出来的事情会是这个结果,尤其是当他跟夫人已经到了如今这种情形,是所有人仰望的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样子,居然会出来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管家的兄弟三人,为了自己的妹妹,会放弃这样的高官厚禄。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

“丞相。”荣立进了书房,刚开口。诸葛宸指指一边的交椅,示意他坐下。两人坐定以后才看了眼荣立:“这件事儿跟我有关?”

荣立迟疑了一下,这话怎么回答。难道诸葛宸知道这件事始末以后,会不会对富人合盘托出?夫人知道了,还能容得下?况且夫人这时候根本就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诸葛宸对夫人是不会有所隐瞒的。即使是自己不说,诸葛宸绝对有问出来的法子。

“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丞相,秀儿所生的那个孩子不是管将军的。而是您的,是您那时候双目失明的时候,有一次误服了下了药的酒,把秀儿当做了夫人。这件事是管将军对他们家三将军说的。而且去擒回突厥王的人,是东安郡王。之所以要辞官还乡,就是不想有一天,夫人会知道这件事。只是希望能够瞒着夫人,多瞒一天就会好一天。何况此时夫人也受不得任何刺激。”

诸葛宸脸色变得很难看,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被人知道,却又说不出的难堪。只好是看着荣立沉默良久:“这件事还是先放着好了,等她好些了再说。”

“是,丞相放心。”荣立赶紧答应了一声:“属下先时也是觉得奇怪,这件事有些蹊跷。不过管将军说起来的时候,只是说这件事丞相也是无意为之。丞相并不知情,只是希望夫人安然无恙就好。”

诸葛宸渐次沉默了,盯着窗外的点点繁星。其实早就猜到这件事跟自己有莫大关系,上次跟管昕昀提起来的时候,管昕昀同样报之以沉默不语,那时候就知道内里所隐藏的事情不是能说的。果然是应验了。

“丞相?”荣立看到诸葛宸这样子,有些迟疑也带着疑虑:“您没事吧?”

诸葛宸摆摆手:“你回去吧,已经是过了三更了。晚了仙儿会担心的。”

就算是两人再熟识都很少涉及到这些私事,此时却被他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很符合他此时的心境,叫人越发是捉摸不透。

第六卷新生第二章隐秘

荣立没有过多停留便退出了书房,诸葛宸盯着关上的书房门,脸色很难看。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以前若是有这种事,尤其是有稚儿以前,这种事算什么?连女人自己也说过,这样的人家,就是有了三妻四妾都是在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这是她在胸有成竹的时候,能够毫不畏惧地说出这番话。只是如今想起来,她说这些话好像是事先知道了什么。管隽筠是个很精细的女人,很多事情看上去不说或者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假的,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她。

真的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跟她说。她的几个哥哥好像都知道这件事,也因为是在维护自己,或者说是为了护着管隽筠,这次怀孕以后,太医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什么,背地里却不止一次说过,此次怀孕非同小可。前面两次的分娩,都没有好好修养好。这次丝毫不容人乐观,等闲视之。

想到这里,好容易生出的一丝勇气又咽了回去,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胆小,害怕失去她。答应过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辜负她。两人走了那么久,那么多的兜兜转转最后到了一起,有多不容易,除了彼此谁也不明白。上次双目失明的时候,她曾说过,不论是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一辈子都看不见,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做眼睛做拐杖,只要两人在一起。

等到真的要说的时候,才知道这话根本就说不出口。命运的残酷原来是超越了一切,不论是有心犯错还是无心为之,都是自己毫无意外地背叛了她,还是跟一个异族女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间。以自己平时的小心谨慎,还有人人说诸葛宸是个以精明自诩的人,最后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不说她信不信,难道自己就会相信是没有这个心,而无意为之的?

隐隐听到更鼓打过了四下,已经在书房内坐了整整一夜。浑身上下好像是僵硬成了一整块木头,起身想要去看看她在做什么,丫鬟不是说她昨晚吃了半碗白粥的,这是最好的消息。等她生了孩子以后,再把这件事告诉她,不会瞒着她。或打或罚都认了,如果是这样瞒着她,以后都将无法面对她的。

“丞相?”如意端着水盆出来,看到脸色阴郁的诸葛宸。

“夫人醒了?”诸葛宸看着微微撩起的珠帘:“昨晚歇得如何?”

“夫人说是昨晚难得睡得好,看样子还是丞相弄回的青杏对了胃口。”如意笑着下去。诸葛宸想了想,抬脚进去。女人靠在贵妃榻上,腿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羊毛毯:“昨儿忙了一夜?眼圈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