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过来搅了你,在书房又是浑浑噩噩睡了半夜。”笑着在她旁边坐下:“青杏儿好吃?说是难得没呕出来,还吃了半碗白粥。”

“可不是,难得不闹腾我。”管隽筠笑着指指手边的零食:“瞧瞧这儿,还有这么些东西。不论我吃不吃,都有这么多。稚儿说了,要是想吃好东西,就到娘这儿来。可是你根本就不许他们两个见我,好像是只要见了我就会让两个臭小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原本就是,你都快惯坏了他们了。”诸葛宸掠了掠她的额发:“今儿休沐,想要出去走走?”

“好啊,是想要出去走走。在家里闷得久了,连外头穿的是什么样衣裳都不知道了。”一面笑,一面指着身上那件竹叶青的长裙:“总是穿这样的衣裳,腻不腻?”

“挺好,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或是那样等绿色。若是你换了别的颜色,我都不习惯了。”起身给她披上外袍,一件绣着层层叠叠竹叶的丝罗袍很别致。管隽筠笑着坐到妆台前,拿起一柄浑然天成的竹枝形玉簪挽成发髻,看向铜鉴中的倒影,两人相视而笑:“笑什么,还没看够?”

“看一辈子,哪能就看够了。”诸葛宸笑着给她顺了顺发丝:“我去看看稚儿他们,这两个孩子要是知道我们出去,恐怕连早饭都不想吃了。非要这会儿就出去的。”

“不想要他们跟着,只是我们去。”管隽筠看向他,目光闪烁了一下:“我想有件事该要做个了断,不是为我而是为你。”

“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诸葛宸心里忐忑了一下,这个女人有时候精明得可怕,没人敢在她面前耍手腕,就是皇帝那么难得琢磨的人,她都毫不在乎。没有人可以左右女人的心思,最后还不要事事听从她的安排。

“你去了就知道了。”管隽筠笑起来:“怎么像个孩子似的,难道就这么信不过我?”

“就是这世上谁都信不过,也会信得过你。”诸葛宸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然,即使是身为宰相还是有所担心,而那个叫人担心的人,不是君王,而只是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一生都会是最亲近的女人。

管隽筠起身,气色也比昨天好得多了。诸葛宸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乳娘他们都在看着孩子,要不要把他们叫过来?”

“要是把他们叫过来,我们就出不去了。”管隽筠朝如意招招手:“等会儿丞相跟我出去,别跟稚儿他们说,要不等下你们谁都招架不住这两个孩子。”

“是。”如意点点头:“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不跟两个公子说夫人和丞相出去了。”

“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我在外头也呆不住。”管隽筠扭头看看身边的诸葛宸:“要是咱们在外头呆着久了,是不是就叫人带他们过去?”

“你想怎么着都可以。”诸葛宸看不透她想做什么,只是看她跟平时那种迥然不同的神态,心底莫名担心。要是她在外面有任何闪失,都将是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她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可以没有孩子不能没有她。

“我就觉得你今儿怪怪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要是有可要趁早说,以后说我可不依了。”二门外,已经有华丽舒适的鞍车在外面等候着。管隽筠扶着男人的手上了车坐在男人身边,自然而然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你知道我要让你看什么?”

“你就是天天在家呆着,我也闹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可以猜出所有人在想什么,也能知道那些家国大事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你这儿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猜不透。”诸葛宸感受到她细密的呼吸:“还是先告诉我好了,别叫我费心思去想了。你知道我昨儿一夜没睡,哪有你的心思灵透。”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管隽筠笑起来,一瞥眼看到诸葛宸鬓边有了一丝银色,心底蓦地一惊,什么时候他就变得这样了?居然这么早就有了白发,是不是常说的华发早生?伸手去拈起那一缕银丝,用了点力拔了下来真是全白了。看着这根白发,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噝,怎么了?”有点吃痛,扭过头看着她,也看到了她手里的白发:“就是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叫你知道,没想到自己看到了。”

“什么时候有的?你都不告诉我。”管隽筠眼角蓦地湿了,从前都不知道会这么在乎男人是不是老了,孩子还小得很,而他跟自己之间年岁相差并不大,这么早就有了华发。二哥走的时候,跟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筠儿,夫妇是一辈子,再说他是宰相,多少事都要操心,能够替他分担些就分担些。哥哥知道你都是护着他的,两口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这也要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诸葛宸笑着将那个白发扔掉:“前些时候,为了前线的事情,多操了心。如今好了,不用再想这些肯定就没事了。”

“好吧,希望以后我都看不到这东西。”管隽筠无奈地摇摇头,鞍车已经停住了。诸葛宸撩起一侧的窗帷,是一座新的府邸。不过很熟悉的样子:“这是哪儿?看着怪眼熟的。”

“知道你忙,所以就没说。”管隽筠也没有要下马车,只是看着外面:“这是我们家的府第,你不是说家里太狭小,只是担心以后不够住的,我就跟我哥说,索性把家里的府第也给我们好了。二哥说女生外向,不过宅子空着也就空着了,我想怎么办都行。”笑着让人打开一侧的大门:“这里头我什么都没加,不过是叫人把里头全都变成跟别院一样,不用到别院去,就能疏散筋骨,也省得我往城外跑。”

“你的心思我还真是猜不着,这下你哥哥越发要说这么多东西都被你拿到婆家来了。就连家里的府邸也要弄过来,谁拿你有办法?”笑着点点她的鼻子:“淘气,哪里还像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真拿你没法子。”

第六章新生第三章望子成龙

管隽筠自己也笑起来,回看过去的时候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就像是那时候,初婚之际坐上华丽的鞍车,任凭哥哥把自己放到车上,然后在耳边告诉自己,这将是自己全新的未来。

曾经对自己未知的一切是有多忐忑,担心自己做不好,也知道那个迎娶自己的男人,心中装着的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一切会怎样,因为他不爱自己,也不会爱自己。

当跟这个男人一起坐在鞍车上,看着已经是属于自己的后花园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这件事太多的巧合也有太多的不可思议。

“爹,娘。”兄弟俩一前一后跑到了二门处,争先恐后攀上父母的手。看着两个儿子,诸葛宸原先想要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严父面孔,可是儿子往他身上一蹭只好选择放弃。自从有了弟弟以后,稚儿觉得自己不论多么会撒娇,都只能在旁边看着。

管隽筠笑起来:“稚儿,到娘这儿来。”“好。”稚儿乐得拍巴掌,娘才是说话算话的人。爹抱着弟弟不算本事,娘走到哪里把自己的手牵到哪里,才是最神气的时候。

“稚儿,以后娘要带着你跟弟弟住到咱们的新家去。”摸摸儿子的小脸,管隽筠以前都是蹲在儿子面前,这时候根本就蹲不下来,只好扶着腰在旁边坐下:“爹要在相府办这么多事情,你跟弟弟都大了,也不能每日光记着玩儿,再过些时候就要启蒙读书了。”

稚儿本来阳光灿烂的小脸,听到这话马上耷拉下来。冲着那边的弟弟眨眨眼睛,晖儿见状赶紧从父亲怀里溜下地,兄弟俩很恭敬地站在父母面前,好像是很懂事的大孩子一样,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父母。

“怎么了?”管隽筠看着两个儿子,有些饿了顺手拈起一枚卷酥咬了两口:“你们俩是做错了什么了?”

“不是,娘说的念书了就要懂事了,不敢跟爹娘撒娇了。”稚儿看了眼旁边的弟弟:“娘,我们还想住在相府里,只是不想离开爹。”

“没说要离开你爹,这儿是相府,虽然也是咱们的家,可是到底要你们规规矩矩的,以前不是在别院住得挺好。最近你也知道,舅舅他们都回乡下住了。京城里只有咱们一家,有时候姑姑会回来,不过也不多。所以娘就想让你爹忙的时候,能在相府里忙得多些。若是咱们都在这儿住着的话,是不是有些让爹的同僚都不便宜,所以娘也要替你们多想想?”把稚儿拉到手边:“你跟弟弟都大了,娘不想以后你们学到的东西不能安身立命,懂吗?”

诸葛宸一语不发,只是看着女人教导儿子。想想自己从小都没有母亲教养,女人也是一样。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在哪儿学来的,或者从小就是这样从她婶婶或是嫂嫂那儿学会的,真的是相夫教子都会了。

“娘,什么叫安身立命?”晖儿扭了两下,看到娘跟平时不一样,尤其是爹就那样子坐在娘身边,要是有人敢磨蹭一下娘的话,爹就会翻脸的。只敢是趴在娘的腿上:“晖儿跟哥哥都是爹娘的宝贝,还不能安身立命吗?”

“安身立命是要有本事的,你们只有念好了书,才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你看看,爹到了这时候都还要读书写字,你们都懂事了,是不是也该这样?”用手帕擦了擦儿子头上的汗水:“玩儿是应该有的,可是也不能光是玩儿。”

“我知道了,就是要我们在新家里好好念书学规矩,玩儿都是念书以后的事情,是不是啊,娘?”稚儿大眼睛转了一圈,眨巴眨巴看向一边的父亲:“爹,会是谁叫我念书?是不是爹教我们?”

“要是爹教你们,恐怕你们要天天不写字不念书了。”诸葛宸听到这话也笑起来,把稚儿拉到身边:“你看看,你跟弟弟都大了,要是不知书识礼,别人不会说你们,一定会说爹跟娘没把你们教好,你们愿意不愿意爹娘被人这么说呢?爹可是知道你跟晖儿都是最懂事的,一定不会让爹娘为了这个受委屈吧?”

“那是别人家的没教好,不是我们家。”稚儿听到这话,满是不服气。只要是听到有人说他爹娘不好,比说什么都难听。爬上父亲的双腿:“爹,稚儿跟弟弟肯定好好念书,一定不让人说爹娘没教好。以后还要考个状元回来,好不好?”

“爹可不要你考个状元回来,还是你母亲说的那句话,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行。”诸葛宸摇头,真要是考了状元,还不是会有人说是这个做宰相的爹选中的,翰林院那么多的红翰林,哪一个不是做爹的门生,没意思。

“稚儿要么不读书,要读书就是个状元。”稚儿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知道的,考状元一定是最出息的。歪着脑袋看向弟弟:“晖儿,我先考个状元,接下来就是你考状元,好不好?”

“好啊好啊。”晖儿拍手:“娘,要是我跟哥哥都考了状元,是不是就能好好的玩儿了?”晖儿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虎头锁,这也是他们两个想出来的新玩意。其实不止是做娘的,那个做爹的也一定会带回来各种好玩的玩意儿,这个虎头锁好像是连宫里的皇子都喜欢的新玩意儿,不过着兄弟俩都只是挂在胸前当个配饰了。

“傻瓜,哪有考了状元就能玩了的。你看爹,什么时候玩过?”稚儿压低了声音,以为瞒过了爹娘,尽量很低声地跟弟弟说着:“我们就等着做宰相好了,你看爹做宰相,是不是很风光?”

诸葛宸听到这话,全是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很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女人:“我很风光?还是很闲,要不稚儿从小怎么就知道这些?”

“那就要看看你是不是跟稚儿说过这些了。”管隽筠摇头,稚儿周啐抓周的时候,拿起来的东西就是宰相的相印和元帅的帅印,这孩子要是真这样下去,以后想要扭转都是转不过来的。

管隽筠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本来是要好好跟儿子说事儿,然后找个自己能够动一天的时候,就跟着搬过去。没想到被这两个臭小子搅和到了这种样子,看来生多了儿子才是一件麻烦事儿。

“行了行了,今儿都不跟你们说这些了。继续搅和下去,娘就被你们缴晕了。”管隽筠笑着摸摸两个儿子的脸,要是真做了宰相,这家真是没法过下去了。一个还不够,再来一个。算了,想起来就头疼。

诸葛宸同样是苦笑着摇头,谁家要是有这样两个儿子,恐怕就不止是头痛了。不过还好,就算是自己说不好这两个儿子,旁边那个做娘的,肯定是有法子管好他们的。

“罢了罢了,今儿就不说了。”诸葛宸也是摆摆手,结束了这样的教子:“来,今儿咱们就不提这些了。方才爹跟娘去看了咱们的新家,等过些时候搬过去了,就要舒服多了。再说也没有什么二门里头二门外头,只要你们两个不出家门,在家里想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爹?”为了上次自己跑到二门外,把老爹惹恼的样子,稚儿是个做哥哥的,也在后面被娘说了好几次,稚儿从来没有挨过骂,想想以后要是不用再有这么多束缚,还是兴高采烈的爬到父亲膝盖上。抵着爹的头,这是父子两个最喜欢的玩笑方式。

诸葛宸跟儿子顶了一下额头,就把儿子抱在怀里做好:“爹什么时候骗过你?还要你母亲在旁边呢,是不是?这可是你母亲跟舅舅说了好些时候,才把那边原先舅舅家的府邸接了过来,以后我们家就有两处院子了,平时都是你们住在那边,爹没事也到那边去。”

“哦,是这样啊。”稚儿听到这里才点点头:“我知道了,就是舅舅家的院子,现在也是我们家了。是不是以后我们都要住在那边,就不去别院了?”

“咱们就是去别院,也要等娘身子好了才行。”管隽筠笑起来:“不过等你们再大些,娘就不问你们去哪儿了。什么都是你们自己去办,才算是男孩子呢。”

“好,以后稚儿就要自己骑马了。”稚儿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骑马。这还跟晖儿不一样,晖儿坐得住,稚儿有时候就是像个活猴儿。

“哥哥,娘说话算话的,我知道。”晖儿笑得眼睛都成月牙了,从父亲怀里探起身子抱着母亲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娘,娘比爹说话还要算话。”

诸葛宸无奈,只要是这时候,自己这个做爹的就要后退好多步了。管隽筠笑起来:“这个可是宰相腹中能撑船,您就别计较了。”笑着推了一下诸葛宸,诸葛宸笑得有些僵硬,忽然又想到荣立跟自己说的那件事,本来好容易豁然开朗的心,一下又沉了下去。

管隽筠没说话,诸葛宸陡然的变脸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下就把脸转了过去。

第六卷新生第四章一层窗户纸

仙儿气得狠狠打了荣立一下:“这种事你知道,都不说?以为小姐会真的不知道?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几位将军都相继辞官,这不是外人,是她亲哥哥。能不生疑?”

“我去跟谁说?”荣立看了眼妻子:“夫人不会不知道,这点我信。只是夫人不说,谁还真的去给夫人提起来?丞相也说了,只是等着夫人分娩以后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你信吗?”仙儿白了他一眼:“我都还记得从前那个高丽女子的事情,小姐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小姐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经历了那么多不过是盼着丞相跟她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是丞相要真是瞒着她的话,我想等到丞相说出来的时候就全都晚了。不如去打破这个闷葫芦,不为别人只是为了小姐自己。以后再想回头的话,我担心太晚了。”

“再说吧。”荣立不敢确定,这件事要是诸葛宸知道的话,又说是自己多嘴。仙儿是不怕这些的,在夫人面前还没有什么话是她不敢说的。

仙儿看着手边那个织锦缎面的锦盒,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小姐这些时候忙着叫人挪屋子,我想就是知道了什么。小姐要是有一天离开丞相的话,就算是隔得不远也是有少许关联。我不想小姐跟丞相分开,以前我才不这么说。丞相伤小姐伤得太深,可也是爱得太深,两个人都是这样。”

“你想怎么着,就由着你好了。”荣立也听懂了她的话,两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仙儿坐着自家的鞍车到了管隽筠口中说的新家,外表还是轩昂壮丽的将军府,只是进了红门才发现,这里已经是气质大变。自幼再熟悉不过的府第,全是按照管隽筠心中所想,清秀而美丽,一改富丽堂皇的繁缛,简洁而隽永。

“小姐。”管隽筠隆起的腹部很明显,坐在庭院中。身边那株娇艳的扶桑花开得正艳,一如她细腻娇艳的脸庞,比起前些时候的娇弱不堪,好像是变了个人。

“我正说没人陪着我说话,你就来了。”管隽筠笑起来:“来,跟我说说话。晚上要是没事儿,就陪着我吃了晚饭再回去。稚儿他们又跟着果儿两口子到外头去了,真是没法子。”

“是。”仙儿指着手里的锦盒:“这个是听说小姐胃口短,我想着上次他们做得桑葚果粒儿很不错,一定对小姐的胃口。就给小姐带了些来。”

“这些日子好多了,吃的也不少。太医都说,好得多了。”管隽筠笑笑:“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出什么乱子了?”

仙儿迟疑了一下,到了管隽筠身边坐下。很低声地将荣立说的事情说了一遍,手却把管隽筠的手攥得紧紧的,只怕她听见了以后有什么意外发生。管隽筠微微侧着脸看向身边的扶桑花:“当时管岫筠趁他双目不视的时候,在他身边指望瞒天过海。他说他的眼睛瞎了,心没有瞎。自己枕边上的人变没变,我心里有数。我只是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来跟我说。上次沁儿带着那个孩子来,是我安排的。”

“小姐”仙儿惊呆了:“您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那些时候贞娘不在我跟前,面上是她跟郭跃犯了忌讳,实则是郭跃跟我说了实话。没有人会到府里来讨银子,就算是在我哥哥这里有事,也没有去找他的道理,更不会到了相府。这难道不可疑?”管隽筠微笑着端起手边的红枣汤抿了一口:“二哥他们不跟我说,我也知道。所以当二哥说要辞官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三位兄长。为了我,他们抛弃了所有的荣华。可是想想,在这儿就这么住着,做到再大的官儿终无意趣。不如早些离开的好,我是走不掉的。二哥这才答应我,把这个府邸给我。未尝不是为了日后家里的孩子们能够有个指望?”

“小姐,你就一直这么忍着?”仙儿知道她是不会隐忍太久的,只是这次小姐没有透露半个字,反而叫人带来了沁儿,只是为了点醒那个以为自己一直都不知情的男人,或者说除了他自己,别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再等等,我身子不利索。”擦擦嘴角:“我也是让自己赌一把,看看用这孩子能挽回什么。若是我的心没死,就会平安无事生下这孩子。要是心死了,就是这孩子跟我都不会留在他身边。”

“小姐,千万别这样。小姐。”仙儿吓得跌坐在地上:“您跟丞相经过了这么多坎坷才到了一处,不论是谁想要分开你们都不行。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让从前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不想,我也不想走。”管隽筠眸光中满是留恋:“这么久了,我不去想不去盘算,只是想要自己跟孩子们都平安无事。你看,我从二哥手里要来这个家,然后叫人按照我的心思打点这个家,因为我舍不得。可是太医说了,这次非同以往。我赌的这一把,筹码太大了。大到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只想生个女儿,那个秀儿不是也生了个女儿吗?”

仙儿贴着她的手,泪水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小姐,老天都看见了,他不会忍心让你走的。你是有孩子有家的人,小姐,你要撑下去。”

管隽筠看着仙儿,笑笑:“傻丫头,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我苦心经营的这个家,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你看,管岫筠是我姐姐,我都不会让给她。何况是别人?”

“小姐。”仙儿擦了一把眼泪,看到那张平淡如菊的脸:“您就不跟丞相说?”

“就差一层纸,留在那儿好了。该说的时候,他会说的。”管隽筠擦擦手:“送来的红枣蒸糕不错,带点回去让孩子们慢慢吃。”

“好。”仙儿擦干净眼泪,给管隽筠饮罄的茶盏里又倒了一杯红枣汤:“奴婢只是听说皇上为了咱们家里的事儿,要给老王爷多晋一份功勋,就是这祭祀的三牲都要比皇后家多得多。”

“外头的事儿,我管不了。”管隽筠笑着摆摆手:“你看看,我们家都是什么人,最后不还是放手了吗?有些东西抓得越紧,反而丢得更快。有时候松松手,却是牢牢在手里抓得好好的,谁也抢不走。”

“夫人。”如意带着小丫头抬来一副精致的绣屏:“您瞧,这就是你上次说的,亲手绣的那副双面绣,叫人裱好了。”

“就搁在我屋子里,有些针脚不够好,拿出去叫人笑话。”管隽筠看着如意跟小丫头们远去的身影:“仙儿,要是以后我不在了,就替我打发了他们。留在这儿,被他看见心里不好受。那个秀儿,一辈子都不会被他正眼看一眼的,至于那孩子,我想这一生恐怕他最恨的就是这母女两个。何苦来”

“小姐又说仙儿不爱听的话了。您就是不在这儿,不还是丞相夫人?除了您,丞相还会要谁?”仙儿不敢去想她说的话,反倒是很见机把话岔开,难得不去计较夫妻之间必不可少的在乎或是不在乎,就因为太在乎反而会忽略掉所有的一切。

管隽筠笑起来,转脸诸葛宸站在回廊处,准备往前走几步,却等着人大步过来:“今儿好些了?气色倒是好多了。”

“嗯,仙儿过来陪着我说话,好多了。”男人穿着家常的衣服,显然是不预备到这儿再说外面的事情,所以也就不提外面的事情,仙儿笑着福了一福:“丞相。”

“荣立还没走远,估计不知道你到这儿来了。”诸葛宸难得地一笑:“我常说我不归家,你小姐不怪罪也就罢了。荣立不回去,你也不怪罪?”

“小姐都不怪罪,奴婢哪儿敢?”仙儿一语双关,管隽筠嗔怒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抿嘴一笑:“就属你话多。”

“小姐恼了。”仙儿笑着往外走,可不想在这儿多做停留。尤其是看到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是想要瞒着彼此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叫人难受?

“稚儿跟晖儿都跟着诸葛果走了?”诸葛宸刚一回来就听到人说,两个儿子又跟着小姐出去了,家里只有夫人。

“颢然一来,就都坐不住了。非要跟着姑姑到姑姑家去,说是娘不能多说不能多走,在家呆着没意思。我想也是担心被我这么早逼着念书,索性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管隽筠想想也是好笑:“从前你是不是也这样?听说要念书,想出什么法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才不是,我从前念书那可是最听话的。父亲根本没工夫问我念书的事情,又不在家里。要是不好好念书,二叔才不问想不想念书,说着就是一戒尺。写字的时候,笔都捏不住。”说来凑巧,夫妇两人都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好像都是失去了父母,有的只是孤零零的记忆和少得可怜的快乐。

第六卷新生第五章丁忧

“仙儿来跟你说什么了,你就是一下午都这么高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牵绊着每一根神经,只要她高兴欢喜就比自己怎么样都好过。

“倒不是仙儿说了什么,如意把我前些时候绣好那副绣品送去外头裱好了。我叫人搬到咱们住的房里去了,也别叫人看了笑话。”管隽筠将手边的红枣蒸糕送到诸葛宸手边:“这是他们新做好的,味道还不赖,我觉得比前些时候做的好吃,让仙儿也带了些回去。”

“我就知道你闲不住,不弄些事儿出来折腾一下自己,肯定觉得不好过。”携着她的手慢慢往后面走:“去看看你的绣屏,除了我好像不会有人看见我夫人的手艺。”

“好。”其实也只是准备给他看,就连两个儿子都未必需要看到这些。诸葛宸的手自然而然落在她腰间:“这些时候不闹腾你了,看来以后这丫头会叫人安心。好像女儿家才是最贴心的,是不是?”

“嗯,我从小就想着要是我爹娘还在的话,恐怕就不是如今这个景象了。”管隽筠抿嘴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让我嫁给你。”

“我想不会。”诸葛宸也笑起来:“我倒是听说过,以前你父亲对我们家,尤其是我父亲很不感冒。我想要是你父母还在啊,你都不会在京里住着的。”

“那有很多事儿都不一样了。”管隽筠叹了口气,要是父母尚在的话,这个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大哥一家会从南中回来吗?还有管岫筠,会是什么样呢?

诸葛宸看着那幅精致的绣屏,烟雨蒙蒙的江南,不知道是谁的梦境。只是看到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好像很远又很近。小桥流水间,夹杂着几株冉冉待放的花骨朵。一切都像是天底下最静谧的一幅图画。

“这是什么?好像是一副江南烟雨图。”诸葛宸看着身边的女人:“有些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景色。”

“要是以后我们能去江南的话,就要有这样的景色。”管隽筠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幅景色看上去面善,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只有你是我见过的,别的我哪儿知道。”这间屋子肯定是按照女人所设想的那样装饰的,没有相府的中规中矩,宽敞而透亮。上面除了这幅绣屏,处处都是精致而不繁缛,雨过天晴的花樽里插着时鲜的花卉,釉下彩黑漆大果盘里放着黄橙橙的佛手,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晚饭就摆在回廊的凉亭中,几样精致而清淡的肴馔很适合两人的口味,本来还有些胃口不开,只是厨子很用心的加上了一碟茄鲞,引起了少有的胃口,吃起来都比平日香得多了。

诸葛宸看她胃口比前些时候好了很多,随之放了心。话到嘴边居然不知道怎么张口,尤其是她看上去平静安和的脸色,如果把事情和盘托出,恐怕想要再找回这样的神情,是做不到的。不过答应过她,这一生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

这么久以来,就如同她看到自己额间的白发一样,其实同样也在折磨着自己。也曾经想过,要是有一天这些话是她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话,恐怕会糟上千万倍都不止。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诸葛宸迟疑了一下,对上她平静的眸子:“听了,不许生气。”

“生气?”管隽筠刚好喝了两口汤,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男人。难道不打算继续装下去?想到不好的后果,都要冒险一试?如果是这样,他对自己的信任可不只是一星半点。是不是也笃定自己不会为了这件事跟他翻脸?

“嗯。”诸葛宸点点头,急促的脚步声却在回廊上响起。荣立急匆匆过来:“丞相,夫人。”

“怎么了?”诸葛宸被打断即将说出的话有些恼火,豁然起身看着荣立:“发生了什么事?”

“乡间急报,老夫人殁了。”荣立将讣闻连同家信一同递给了诸葛宸:“是今儿一大早出的事,老掌家不敢耽搁,马上叫人来给丞相和夫人报信。说是老夫人是因为偶感风寒,又不肯服药,非要吃那些收敛的酸食,等到大夫来看的时候已经不治。”

诸葛宸看了眼不甚方便的管隽筠:“你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叫人给诸葛果送信。不论怎么说,总是当初抚养了我们兄妹一场。如是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你就别去了,恐怕这个丁忧是逃不过了。”

管隽筠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荣立。想了想:“带着稚儿他们一同去吧,稚儿小时候婆婆还是疼他的。况且子孙都该到灵前磕头守灵,我这样子实在是去不得。”

“我知道。”诸葛宸点点头:“荣立留在京里,夫人有什么马上给我送信。不得有丝毫耽搁。”

“是,属下知道。”荣立点点头,管隽筠却摆摆手:“你那边少不得人,这边还有先时家里的旧人。荣侍卫跟着一起回乡,一路上总能有个照应。纵然是丁忧,皇上难道就没有事情要跟你商议?还是要有人在路上来回奔波,家里的事情就不用你担心来着。放心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诸葛宸多少有些拗不过她。她说的又是句句在理,只好是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先叫人去给诸葛果和姜辉送信去,至多明日就要回去,这一下恐怕是一个多月不回京里了。”

荣立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不多说什么就退出了花园。管隽筠看着愁眉不展的男人:“回乡下安心先把婆婆的丧事料理好,纵然婆婆有千般不是,她总是长辈。你也要和王家的人见面,别发火别抱怨。以后来往就更少了,何必在这时候给自己找来不顺心?况且咱们也都知道,有些人就是憋着坏,想要趁着这时候添乱。我若是跟素日一样也就罢了,没想到多了个小家伙来给我添乱,别说帮你做什么,就是想要不添乱都不成了。”

“你好好在京里住着,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比现在长了好些,就是给我最大的福分。”诸葛宸忽然把她揽进怀里,不管这是在哪里就亲了上去。密密麻麻的吻好像是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不想说不能说的话,全都融化在这个无比漫长的吻里面。

“唔。”管隽筠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男人今天是怎么了?手却又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子:“嗯,她在踢我。闷坏了。”

“今晚不走了,明儿再说。”诸葛宸松开手,看着双颊绯红的女人:“叫人去给皇上报信,报了丁忧,我不能进宫去见皇上。索性就在这儿住一夜,明儿天亮再走。”

“你这又是怎么了?”男人有些喜怒不定,让女人有点担忧:“好好的,已经让人去传话,等会儿说不定果儿他们都预备要走,你这会儿又不去,出尔反尔叫人笑话。”

“笑话,笑话什么?”诸葛宸有些变了脸:“我今儿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家里呆着。”手一挥:“今晚谁来了都不见。”

这话是告诉不远处听差的人听的,本来两人亲密的时候,绝不许有人在旁边守着,不过这一刻,诸葛宸不管这些了,声音说得不小。管隽筠看了他一眼:“不想去就不去好了。”

“慢慢吃饭。”诸葛宸自己斟了一杯暖酒慢慢抿着,时不时看看身边的女人:“还在踢你?”

“你安生了,她就不闹腾了。”这话出口,管隽筠瞬间明白了这会儿不走是为了什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他心烦意乱是为了什么也很清楚:“明儿一早走,恐怕稚儿他们在路上还要闹腾,你可别发火。这些时候,我总是觉得稚儿跟晖儿两个,看了你就跟避猫鼠似的。哪有这样子做父亲的?”

“有那样的避猫鼠?就差来揪胡子扯头发了。”诸葛宸哼了一声,宠爱儿子没有哪家是像他们两口子似的,说是要给孩子们立规矩,最后也只是让他们好好读书,扼杀天性的事情夫妻两人谁都舍不得去做。何况孩子们也不是不懂事,很多时候都比那些学会了太多规矩的孩子,好得多。

“那还不是你准许他们在你身上腻着的。”管隽筠微微叹了口气,扶着腰缓缓起身:“以后这一个不能像是这样子,儿子女儿要都是这样,别人会说咱们不会教孩子的。”

“那也是我的儿子,再不好我都愿意。”说话带着浓重的赌气意味,一杯酒一饮而尽。诸葛宸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话该怎么说?

管隽筠抿着唇,原来他们两个跟别人家是不一样的。别人都能瞒着不说,但是他们之间好像是能够探知彼此的心事,就是一个举动一个眼神,都能知道想要说什么。默不作声给他斟了杯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明白,是不是这样才算是等他自己开口?

第六卷新生第六章摊牌

诸葛宸放轻了脚步,不想惊扰已经睡着的女人。说了是明儿一早走,好像是诸葛果他们都知道不想今晚走一样,没有一个人到这边来。这样也好,让人能够安安生生过一夜,对谁都好。

细密均匀的呼吸,白玉般细腻的脸颊,能够看到她这样安详的睡颜,有多不容易。只有诸葛宸自己心里知道,太医每一次用药都是再三斟酌。努力不让女人知道,她每日的平安脉里面,有多少固本培元的药?只是希望她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以后都不要她再吃这个苦。

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身边那具温热的躯体,很熟悉的味道。管隽筠习惯地一转身钻进了男人的怀里:“还早?”

“刚过了三更。”诸葛宸一直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很多事情都在心中萦绕着。只要是想到荣立说的那件事,再看看怀中安然而卧的女人,就会觉得莫名愧疚。

“你有心事。”管隽筠决定自己打破这个闷葫芦:“你说过不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瞒着我的。”

“秀儿的孩子是我的,你哥哥辞官还乡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愿让你误会他,也不想你生气。”诸葛宸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不顾一切说出来,不顾虑后果固然是件很愚蠢的事情,至于她怎么怨恨自己都是自己该要付出的代价。

“嗯。”管隽筠低垂着眼帘答应了一声,声音却哽咽了。从郭跃那儿知道这件事以后,很生气很恼火,所以才会不顾太医劝阻,执意要再生一个孩子。不是不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么严重,也不是不知道有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不甘心就这么拱手认输。

又不是没见过那个秀儿,她根本就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可是不论当时男人是不是服药以后的神智混沌,而做出这件没有章法的事情。还是有意为之,最后他都跟她有了夫妻之实,这是连管岫筠都比不上的。

如果自己就这么默认了这件事,岂不是要让自己这么久以来做的努力全都白费?绝不会让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交给别人,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个男人记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如同自己这样待他“你知道?”脖子上感受到滚烫的泪水,诸葛宸愣怔了一下:“是不是?”

“有一次你说过一句话,枕边的人有没有变化,是瞒不过人的。眼瞎了,心没有瞎。我都没有瞎,不会看不出来。只是想看看,在你这儿究竟是谁更要紧。我,还有孩子,还有这个家跟那母女相比,到底是谁更要紧。”管隽筠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张口而已,如果只是看到这样的话,我就知道我已经赢了。若是不在乎,你根本就不会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