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三十五章寄予厚望

“嗯,你叔叔从前在朝中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好事情都是让人放心。小心谨慎也好,认真办差也好,都是有口皆碑的。”诸葛宸料到他就一定会答应,这不是自己说的,而是管晋捷的性子生来如此,不会因为做不到而轻易否定。

“是,末将不敢有悖丞相教导。”管晋捷答应着,在一边站好。要是诸葛宸不问的话,绝不会多说半句。

接下来说的事情,管晋捷有些插不进嘴。站在一边听诸葛宸和不愿大臣慢慢谈论,过了半晌却看出来一点门道,之所以叫自己站在旁边,就是为了让自己从他们的谈论中慢慢了解黄泛区的灾情,让自己有一点不太熟悉却又有着无法割舍的熟悉。这是从别的地方无从获知的知识,姑丈所采取的方式别人看不出来,想要学有学不会。这段磨砺很难得,要学来更难。

晚饭掌灯的时候,管晋捷才能揉着酸胀的胳膊跟在诸葛宸身后出了外书房。还在正月里,冷得没有道理。哪有这样子忙乱的,这么多事情就在外书房里呆了整整一天。换个人早就疯掉了,一件事反反复复的上衣,简直就是把所有可能性都说了一遍。

“姑丈。”紧跟在诸葛宸身后,停了一下才看到诸葛宸在回廊上立住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说的话你都记下了?”诸葛宸转过身,用手松着自己的后领。出锋的狐狸皮毛窝有点硌得慌。

“还有些不大明白,黄泛区那个地方我都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管晋捷也在心里琢磨了无数遍,都不知道这件事该奥怎么处置。

“谁都不知道,只是有人说那里已经是饿殍遍野。这是一个很坏的现象,如果真的发生了,就要把这件事摁在当地不许再闹下去。”诸葛宸听到饿殍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是觉得额角抽痛,要真是这样的话,会比边疆出现战事更棘手。皇帝深夜来家,不无忧虑说的也是这件事。君臣之间不论是谁,最担心的就是民变。

“摁在当地?”管晋捷心底有些发虚,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万一自己处置不了,真的发生了诸葛宸所说的民变,那就是自己万死莫赎了。

“到时候再说吧。”诸葛宸眼看到了内院,摆摆手示意不要多说外面的事情。稚儿兄妹三个正围着花园中大大的走马灯玩闹不停:“到这儿就不提外头的事情,你也知道原本今儿我就该把兵部关防大印给你,只是既然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去做。”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姑丈必然是有更深远的用意,我觉得这样子挺好的。”管晋捷笑起来:“若是姑丈真让我这会儿就做了什么兵部尚书,估计我躲都躲不及。”

诸葛宸点头:“早早做了部院大臣,想要再往下走难。多建立些功勋,尤其是这些赈灾,知道底下百姓和官员们是怎样在为人行事的话,对你的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姑丈,我若去了黄泛区,稚儿跟晖儿两个在军中交给谁?”那边玩闹不休的兄弟俩看到管晋捷马上拢过来:“爹,晋捷哥哥。”

“我有打算你别管了。”诸葛宸摸摸儿子的头发:“你们两个在军中总是有晋捷哥哥看着,这段日子哥哥不去军中,你们怎么说?”

“跟着姑丈呗。”稚儿根本就没想到要回家来,而且在军中以后,学会了用军人的思维去想象那些本来很简单,却被人强加了很多麻烦事以后所带来的繁杂。

“嗯,那就等我闲了把你们交给你姑丈去。”儿子说的话正中心事,诸葛宸点点头。依依穿着灰鼠褂子从一边跑过来:“哥哥,怎么没看到凤姐姐和妞妞?”

“他们没来。”管晋捷笑着抱起依依:“依依,你又长高了。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只怕都不认识你了。”

“我认识哥哥。”依依很伶俐地一笑,手里举着一个叮当作响的拨浪鼓:“爹,娘说要是您和哥哥进来了,我们就可以用晚饭了。娘还叫人预备了烤鹿肉和火锅呢,说是正月里吃这个又暖和又舒坦。”

“你看看,这些人谁有你会说话?”诸葛宸摸摸女儿的小脸:“穿这么点儿,冷不冷?”

“不冷,暖和着呢。”依依小手捂在管晋捷脸上:“哥哥,不冷吧。”

“好了,依依快下来。”管隽筠站在花厅门口,看着人都三三两两进来:“好了都来了,该用饭了。晋捷,你别抱着依依,这孩子见了人就撒娇。”

“姑姑。”管晋捷每次见到姑姑总是莫名亲近,或者是在南中的那段经历是无可取代的,而他的姑姑有时候做的事情,就是男人也未必做得了,这就是父亲常说的:巾帼不让须眉。当然这也只能是他的姑姑,父亲的亲妹妹。别人都担待不起这个赞誉。

“怎么不让凤姐带着妞妞过来,这么冷的天在家里呆着也没意思。”嘴里说着女儿撒娇,只是看到女儿才一落地就把她接过来抱进怀里。稚儿兄弟两个在后面看到了,不约而同一撇嘴,没说话只是相互挤挤眼睛一笑。

诸葛宸在后面看到两个儿子的怪样儿,本来想笑的看这样子又不好笑出来。省得被儿子看到,恐怕就会说爹也笑了,难道我们就不能这么做?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个更麻烦的,自家那两个儿子懂事伶俐自然是不必说的,但是淘气也不是别人能够比得上。

把孩子们都安置着睡下,回到房里看到诸葛宸还在灯下看着那几封书信还有邸报。本来想要从他手里夺过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昨儿一夜没睡,今儿预备又是这样子?”昨晚皇帝夤夜来访,肯定是睡不成了。只是没想到皇帝在书房跟他真的是谈了一夜,不知道这一整天哪来的精神,居然可以忙到此时。

“我的脑仁儿都疼了。”诸葛宸捏着书信不放,管隽筠叹了口气,过来慢慢给他揉捏着太阳穴。好借机缓解一下他的酸胀,手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晋捷走的时候,我看他还跟你说了很多事情。你要他到黄河边上去?赈灾?”

“嗯,跟你说了?”诸葛宸知道她已经不大过问外面的事情,尤其是只要跟皇家搅和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把自己很快拉出来,绝不会叫人知道她会在这里头起什么用处。不过昨晚皇帝也说过,有些时候很应该要她出来走走,只是这话谁会去说。何况诸葛宸也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再跟皇帝和皇家有任何牵涉。

“你以为管晋捷会是那么没轻重的?”管隽筠手里的力道渐渐加重:“还是我会去问这个,外头的事儿就是跟我说我也要装作不知道,还能自己去问。”

“还是要他去,最是历练人的事情,也能够让管晋捷知道得更多,看到的事情经历的事情多了,日后对他有好处。以后稚儿也会这样子扔出去,我不要人说诸葛宸的儿子就是个倚仗着父亲的本事,才出来为官的。管晋捷也是一样,他不能说是诸葛宸的内侄,管昕昀的侄儿所以才做到亲贵的,不公平。”

管隽筠没说话,手里不轻不重的力道正好:“是不是我们都想得太多了?别人家好像都不是这样想的。”

“不问别人家,只是说自家。”诸葛宸拽下她的手:“那天事情的始作俑者,我今儿把交给应天府去了。”

管隽筠摇头:“我不问这些,就算是知道你会去做,我也不问。不过要是伤到了我儿子,我就要把那人活剐了。”

诸葛宸呲一声笑起来:“行行行,你怎么说都行。只要是你愿意,就是把那人拿去煮了,我也没意见。再说送到了应天府,还不把牛黄狗宝都给掏出来。上次当着你面前说儿子不好,这次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好到哪儿去了。”

管隽筠抿嘴一笑,看来不止是自己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子不好,男人甚至是比自己更加护短。要是有人胆敢说他儿子不好,那就擎等着好了。恐怕最后的下场比什么都惨,比如说这位兵部尚书,接连触犯了自己跟男人的底线,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很惨的。

诸葛宸微闭着双眼,很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温情和闲适:“有件事,我跟你说说。过了灯节就把稚儿跟晖儿两个送走,到时候可是不兴不答应的。我看稚儿跟晖儿两个倒是很愿意的,你该不会不答应吧?”

“我有那么没出息?”管隽筠笑着打了他一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只要是稚儿跟晖儿能够好好的,离得远些都不要紧。要是天天在身边,不出息还养儿子做什么?”

听到女人这样说话,诸葛宸隐隐带着一丝得意,这就是他的女人,别人家谁都比不了。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这种温柔有时候也是来之不易的。好像是儿子们都在家的时候,管隽筠就会刻意跟自己保持一段距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宜嗔宜喜的少女了,更像一个宜室宜家的妇人。她说过,她喜欢《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很像,但也确实就是她的影子。

“手,挪开。”管隽筠看看左右,却没有打落他的手。只是嗔笑着:“被孩子们看到有意思?”

“嗯。”诸葛宸笑着,已经习惯了她的语气了。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三十六章皇后说情

管隽筠对着镜中打量了很久,始终觉得这身装束有些陌生了。好像是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没有进过皇宫,而且好像是从那年南中回京以后就换了目前这身朝服了。上面的各色补子已经是超品,不该是一品夫人的品级而是王妃的品级。

皇帝当时也说过,异姓不封王已经在自家破例了,要是再给诸葛宸封王的话,第一是祖宗家法不准许,第二有些夫为妻贵之嫌。皇帝不好说,日后两人夫妇之间也不愿看到这般情形。所以这身装束算是变通之策,一等夫人也好,王妃之尊也罢,超品就超品好了。

“夫人,皇后宫中有请。”到了皇宫里,皇后昭阳宫的侧殿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管隽筠看着面前来往伺候的宫女们,好像都是满腹的心事。

不过从很早开始,管隽筠就不会去打听这些事情了。其实从幼年开始就看惯了这些事情,绝不会去多问一句跟自己太遥远的事情。

“嗯。”起身理了理衣袂,挽好了朝服上的绶带鸾绦这才往外走。

院中站着一个腹部微微隆起的青涩丽人,站得不太近看不清五官容貌。那身杏子红的厚实衣裙一望而知,应该是皇宫中新进的妃嫔。皇帝的妃嫔们大多认不清楚,唯一认清楚的就是皇后跟她被冷藏的妹妹。

“夫人这边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香儿已经迎了过来,福了一福。

“那位娘娘好容貌。”淡淡赞赏了一句,管隽筠扬起脸笑道。

“哦,那是建章宫的华妃。”香儿跟在管隽筠身后:“如今可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位份,就是娘娘见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这句话香儿也闷了很久,人都说华妃就是丞相夫人脱了个影儿。方才有不少宫女太监围在外头看,就是要看看这一人一影到底有多大差别。

最后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感慨,影子到底是比不上正主儿。华妃再像,也比不上丞相夫人的言行举止。皇后私底下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起举止言谈,进退有度,恐怕朝中这么多妃嫔命妇,能够有相似一两分的都找不出来。容貌相似又有什么用?

“这么好容貌,理当如此。”管隽筠笑笑:“今儿娘娘宣我进宫,是有什么要紧吩咐?”

“娘娘想请夫人在皇上面前说个情儿,这贵妃娘娘到底跟娘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姊妹,就是有天大的不是,也是嫡亲的姊妹。如今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后面的寒宫里,说是说话都不利索了。那天让人去偷着看了一眼,神神道道的。”香儿话音压得很低,不敢高声被人听见:“只怕娘娘见了夫人,也不会说这话。说句不怕夫人恼火的话,只怕夫人在皇上面前的面子比起旁人都要大。这个人情恐怕也只有夫人才讲得下来。”

换做别人听了这话只怕是莫大的光彩,管隽筠眉头微微一皱。这话说什么都是觉得难听,自己在皇帝面前的面子比旁人都大。不管这话是出自宫女太监之口,还是皇后让这个宫女这么说的,自己最好都不要担下这个名声。

“这话可是有趣?!”管隽筠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缓缓往前走:“娘娘是正宫皇后,跟皇上同为天下之主。我岂敢跟娘娘相提并论,再说这个颜面的事儿,更加不敢说是比谁有面子。”

香儿哽咽了一下,还没想到这话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是说话越发多了谨慎,小心翼翼跟在管隽筠身后,不敢答言。

“臣妾参见皇后。”到了皇后的寝宫,管隽筠请过安就被宫女扶着起身。张莲坐在宝座上,只是穿了件很家常的明黄色褂子,甚至连发髻前常用的凤簪都没戴。看样子显然是疲惫以极,也说不定是心里有事情,所以才会连梳洗打扮都懒得做。既然是这样,方才那位华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皇后是不是也是自己看到的这样子?

“坐下说话,我这儿用不着这么大礼数。”张莲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梭巡了一回,垂下眼帘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谢娘娘。”管隽筠在一旁坐下,香儿端了盏清茶过来。张莲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宽敞的宫殿里只有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

张莲端起刚炖好的莲子银耳汤慢慢吃着,管隽筠手边的清茶也在香儿出去之前被换成了杏仁茶:“慢慢吃,外头进来灌了一肚子冷风,难受得很。”

“还好,宫里暖和。”管隽筠啜饮了一口杏仁茶:“娘娘这些日子好?瞧着脸色不如前些时候,只怕是年下忙乱了。娘娘可是千万要仔细身子,若是有什么就吩咐人去做。别累坏了。”

张莲笑笑:“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还说好好歇息?不怄气就是好的,你看方才出去那位,成日家过来,就是看我过得好不好。若是我不好,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我能说什么?如今更是多了好些体面,又有了身孕益发是天下第一了。”

“娘娘大人大量,怎么会跟人计较这个。只是逗着臣妾说笑罢了。”管隽筠起身给她牵了签有些滑落的明黄色羊毛大毯:“年下家中又有事儿,想要进宫给娘娘分担一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那哪是跟丞相别扭,不够是哄着我们这些没福气的。在乡下呆了那么些日子,只怕也让人好好舒坦了这么久。要是能让万岁爷也丢下手头的事情带着我出去走走,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了。”张莲脸上满是羡慕,哪是纯粹出于女人的羡慕。无关于身份也无关于地位,只是两个年纪相当的女人。

管隽筠抿嘴一笑,脸上露出的光芒也是没有东西可以形容比拟的。坐在张莲对面:“娘娘这话,臣妾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娘娘回话。”

“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以为说着是跟丞相别扭了,一怒之下回乡间去了。只是谁信呢?在皇上那儿,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底哪有不知道的。不过是向着你不说罢了。”张莲毫无芥蒂地说笑着:“除夕那天我在万岁爷寝宫里,跟万岁爷两人吃着午饭。皇上忽然笑道,这夫妻两个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扔下一堆的事就那么走了。换个人还真是做不到。”

管隽筠笑起来:“是想着在京里太多琐碎,还有多少撞木钟的要去家里。丞相也不想为了这件事给自己添堵,娘娘也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遇到年下的时候,还不是大萝大筐的往家里送。谁受得住?再说丞相跟臣妾两个都是不擅于这些事儿,就是家里有些庆迎贺吊的事儿,都是让那些嬷嬷们去应酬。只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张莲听到这种话,莞尔一笑:“有件事我想让你帮衬着说说话,我知道薇儿以前做了太多叫人说不出口的话,念在你们一处长大,她又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也是无心之过。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后头那个寒宫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什么日子是个头?我知道她也是该着,自作孽不可活,可是他到底是我妹子,我不能让她在寒宫里过上一辈子。”

管隽筠没说话,原来刚才香儿说的话是张莲要她先来打前站。让自己心里有个底儿,等到接下来再说那些该不该的话,就看你买不买皇后的帐了。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想到当初皇太后在长信宫逼迫自己原谅管岫筠的旧事,如今皇太后还健在,只是真的不问世事了。

就是还有人到皇太后那儿撞木钟都没用了,皇太后如今绝对不见自己的面。或者是因为当年当面顶撞皇太后的印象太深厚了,对于皇太后来说一辈子高高都站在云端上,遇到自己这样一个看着长大的人,说什么都不相信会顶撞到无话可说。

皇后不会不知道当初在长信宫顶撞皇太后的事情,也知道自己不会去皇帝面前说情,既然是这样,做什么还要让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简直是有些强人所难,或者是如今顾虑更多了,所以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去顶撞这位六宫之主。

心中打定了主意,管隽筠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听她说话,有件事不知道是自己不清楚还是张莲不清楚:曾经有人密报诸葛宸,说是皇帝面上对张薇毫不留情,甚至不惜把张薇打发到了寒宫中。

但是私下里,皇帝却是不止一次到了寒宫探视了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的张薇。要是张莲知道这件事,还会为妹妹说情?她如今跟自己说的这些话,是为了显示自己贤惠还是要把自己也拖下水?

这种时候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无知无觉才是最好的保全之道。诸葛宸最近都在处置那些贪墨的各级官员,自己稍有不慎就会给他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再给他多添些麻烦就行。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三十七章反戈

皇后坐在宝座上,无论跟管隽筠说什么,满怀期待管隽筠能够爽爽利利答应一句,或者是依附着她说上两句话。只是看上去那张精致而平淡的脸上,几乎没有起伏和改变。她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但是当你不论跟他说什么,她都不置一词或者是置若罔闻的时候,谁都拿她没辙。

“臣妾不敢打搅娘娘休息,这就告退了。”管隽筠起身做辞,仿佛是刚才皇后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她没有关系。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所要学会的就是只要是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哪怕说得天花乱坠,都当做自己是个聋子甚至是个痴子,装聋作哑是最好的法子。

“送夫人出去。“张莲恨得咬牙,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当初她当面顶撞皇太后的事情始终记忆犹新,皇太后还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撒泼耍赖在皇帝面前有所松动。即便在这儿碰了钉子,还能在别处找到体面。

可是这个皇后不也是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就连一个得了势的妃子都敢撅着肚子在自己面前使性子,唯有拉拢管隽筠才能帮助自己度过难关。谁让自己的妹妹和侄儿不争气,把到手的东西都弄丢了。不给自己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看看管家虽然是放弃了到手的骠骑大将军爵位,可是世袭的亲王爵位还有郡王爵位,这本该是外戚之家才有的荣耀,给了外人。

至于管隽筠自己更是堂堂丞相夫人,在皇帝面前的有着谁也无法替代的尊贵地位。哪怕自己这皇后,有时候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不要跟她争持,是很早就知道的故事。或者是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当初张薇曾经说,这个贵妃是替人做的。其实这个皇后何尝不是替人做的?张莲擦了一把眼角沁出的泪水,默默看向窗帷。带着寒意的风从外刮进来,凛冽的寒气自脚底而起,渐渐弥漫到整个躯壳里。

“皇上万福。”刚刚到了宫门口,皇帝好像是约好了似的出现。难怪有一次男人不无醋意的说,但凡是到了宫里,也不知道皇帝事先知道还是不知道,总会是约好了似的出来。还要说是巧遇,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其实男人也在吃醋,不过是叫人觉察不出来而已。

“来给皇后请安?”皇帝笑笑:“倒是有些时候没见到你了,回乡去这些日子好?”

“谢皇上关心,全家都好。”裣衽为礼,给皇帝再次福了一福:“万岁爷气色越发好了。”后退了半步:“方才瞧见娘娘,倒是比先时瘦了。”

“她心事多。”皇帝挥挥手:“总是短不了操心的事情,太医诊脉说要是能好好歇上一段日子或许会好些。”身后跟随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后退了好多,就连汪灏都不敢继续跟着。只剩下两个人在宽敞宫院中闲闲散步说话。

“只能说是宫里人多事杂,也只有娘娘这么贤惠能干的人,才能担此重任。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乱成一锅粥了。”管隽筠微微一笑,当做是听不懂皇帝话里话外所带着的涵义:“臣妾实在是佩服得紧,幸亏是皇后呢。”

“若是你的话,恐怕好上更多。”皇帝转过脸:“皇后跟你说什么了?你一个字儿不搭理,别当做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咽了口唾沫,其实早就知道每次进宫,不论是在哪里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瞒不了人的,尤其是想要瞒着皇帝更是不可能,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和语速没有异样,在皇帝皇后之间没有任何必要挑拨生事。就算是要做什么,也不要做这种被人瞧不起的事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若有所思看向她:“是跟贵妃有关?”

在皇帝这里,张薇依旧是贵妃而不是别的,可见皇后的担心是多余的。或者是皇后原本就不知道其实在皇帝心里,张薇并不是她说想的那样低微?只是皇后自己深陷其中,看不出皇帝所隐藏的深意?

“是。”管隽筠点头:“娘娘姐妹情深,总是担心贵妃娘娘寝食不安。只是贵妃娘娘有事惹恼了皇上,皇后不敢当面讲情而已。一边是皇上,一边是自己姊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戳到哪儿都疼。”

“她的心事多,自己尚且不自知。”皇帝笼着海龙皮大氅,双目炯炯望着前方的甬路:“不怪罪贵妃,不是因为她跟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朕对她有愧,只是这愧疚明知道这一生都无法释怀。不止是她也是朕都没法解开的事情,只是她那张嘴太不知天高地厚,说出来就能没事的话,朕倒是希望真的君无戏言。”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这话,你懂。”

以前还可以故作无知,因为皇帝每次说这种话都是若隐若现,让人懂又不让人全懂。只是这次不同,皇帝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臣妾知道皇上是有情有义之人,贵妃自幼伺候皇上身边。就是不论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也要看在自幼的情分上,这娥皇女英的故事岂不是最好的写照。”管隽筠笑着慢慢捋了捋自己腰间的鸾绦:“仿佛是臣妾的兄长都不在京中,要是没有皇上兄长一般庇护着臣妾,就冲臣妾这么个惹祸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冲撞得罪多少人呢。”

“你总是把朕当做了兄长来看,难道就不是别的?诸葛宸就那么好?”皇帝半是认真半是笑:“朕在你这儿,除了是一个挂名的兄长外,什么都不是?”

“皇上说这话,臣妾可是真不知该怎么回话。”管隽筠停住脚步:“皇上万民之主,万乘之尊。别说是臣妾,换做是天下任何人又岂敢置喙于皇上?只是臣妾自小不知规矩礼数,说话行事常常让皇上恼火。也幸得皇上不加怪罪,否则臣妾万死也不能赎罪。”顿了一下:“丞相与臣妾是结发夫妻,这又是岂能跟皇上对臣妾一番兄妹情谊所能比拟的。除此之外,臣妾实不知该如何回复皇上垂询。”

“朕问你,要是朕赐给诸葛宸一房姬妾,不得推辞你当如何?”皇帝回过脸看向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到或者是愤怒,亦或是当面跪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诉求。

“雷霆雨露出自天恩,臣妾不敢不受,不止是臣妾,就是诸葛氏一门都是感恩不尽。”很早就想过,只是这话连诸葛宸都没有问过一个字。皇帝没有给过他任何一个女人,换做是别的臣子只怕早就接受过无数次。所以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早晚有天皇帝会做出这件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不要失礼。稳稳当当体体面面接下这个恩典,毕竟在这么多年以后,才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来跟自己分男人。

“似乎你早就知道朕会这么做?”没有看到愤怒,只有坦然而受。甚至可以说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除了坦然就是无所畏惧。这幅神色跟方才在御书房,某人脸上看到的神情如出一辙。

“皇上需要笼络臣子,明示天下读书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么丞相偏生又是天下人的榜样,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百官之首。皇上给他的赏赐自然是最为丰厚,一两个姬妾如夫人又算什么?”管隽筠扬起脸,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臣妾第一不能拆皇上的台,不能让皇上在天下人面前丢了面子。第二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丞相娶了个悍妻,居然将皇帝所赐推出门外,除了坦然而受,臣妾还能做什么?”

皇帝仿佛是不认识她一样,很早就想看看如果真有这件事,她会怎么说怎么做,而诸葛宸又会怎么做?那天张薇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一直都在脑海中萦绕不散:皇上得不到的女人,被人轻易握在手里,甚至不离不弃。皇上难道不恨?

之所以不处罚张薇,只是把她关在后面的寒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跟从前一样。这一点皇后看不到,因为皇后的心始终都只是狭隘的以为自己容不下她。其实张薇才是那个了解自己最深的人,有时候说话太深入人心,会让人觉得可怕。

皇帝哪有不恨的,当恨已经转移到了心里,渐渐就恨不起来了。只是想要宠着她,就像是管昕昀一样宠着她。只是看到诸葛宸跟她夫妻情深的时候,就会知道那种爱恨已经深深植入心中,再也移除不掉。

哪怕是恨都只是在恨自己为何要生长在帝王家,就连得到最心爱的女人都是力不从心,最多只能是远远看着,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雷池,会让自己落下君夺臣妻的恶名。而管隽筠更是先帝最看重的侄女儿。比起外人看来要出息很多的管岫筠,甚至后来成为太子妃的张莲都及不上她,也正是因为先帝对她万分看中,也就有了太多顾虑。不能不忍痛割爱,最后要做的事情只有是保全了他们,一个没有外家庇护的新君还有江山是保不住的。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三十八章插一脚

“你想要说什么都行。”皇帝还是一脸莫测地笑容:“你在朕这儿说哈,或者是比你在诸葛宸面前那样说话都要肆意妄为,朕不在乎。”

管隽筠笑笑:“您是皇上,臣妾岂敢失礼。丞相是臣妾的夫婿,又岂可相提并论。”停顿了一下:“不知皇上御赐给诸葛家的姬妾是谁,若是出身名门,臣妾还要早些回家预备一番。要不岂不是怠慢了皇上,也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好心。”

皇帝愣怔了一下,毫不顾忌地握住管隽筠的手:“你要是跟朕说你不要,朕绝不给他。”

管隽筠迅速抽回手:“臣妾不敢,君所赐民不辞。何况,臣妾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怎敢违逆皇上的圣旨。臣妾告退。”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站住。”皇帝喝止住:“朕跟你之间就连这种信任都没有?你只是觉得朕是在难为你,还是难为诸葛宸?”

“皇上君恩似海,臣妾岂敢说是为难!”管隽筠没有回头:“皇上放心就是,臣妾绝不会拂逆皇上一番好心,若是今日就有皇上御赐的姬妾到府,臣妾自然是给她一个让皇上和天下人都满意的身份。”

“真是没有两样的两口子。”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手指微微发抖:“回去。”也不说要去那里,大步就让御书房走。

汪灏这么多年都还没看到过皇帝跟管隽筠说话不欢而散的时候,尤其是丞相夫人简直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来去自如。说话的时候虽说是带着敬语,只是都不扭头看一眼皇帝,一切凭借与她的小姐脾气。话没说完转身就走,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足够死了多少回了。

诸葛宸从御书房出来,身上笼着厚实的朝服。皇帝在御书房说的话言犹在耳,尤其是方才那些话,说是要给自己添一房姬妾的时候,严词拒绝加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换做是谁都无法忍受。不过还是做了,也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都做了。

一顶熟悉的大轿从内宫稳稳当当抬了出来,前面引路的人是自己认识的,想来轿中的人也是自己认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轿子已经停了下来。也不叫人打帘子,轿中人伸出浑若白玉的手撩起轿帏:“丞相。”

诸葛宸看到那张脸,旋即笑起来。不过是笑容转瞬即逝,里面那张脸上不是笑容而是一脸淡然。挥挥手:“我上夫人的轿子,后面的轿子空着就行。”笼着朝服进了大轿,等到轿帏放下来,大轿继续往前走。

“这是怎么了?”看到那张淡然的俏脸,难道皇帝真的把那句话跟她说了。

“我在寻思,不知道相府纳妾会是什么样的礼数。这可是没经过的大事,要是办不好恐怕被人笑话。”离得他有些远,想起来就要生气。没见到他的时候还不知道愤恨从何而来,只是从皇帝的只言片语或是他本来就应该有这个赏赐,真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也不知道。”诸葛宸伸手抓住她的手,手背上带着几缕红痕:“怎么挠了手?”

“嗯。”刚才就觉得上面生疼生疼的,一定是硬生生从皇帝手里抽回手的时候被挠到了。气急了不觉得什么,过了会儿就知道疼了。

“男人的手。”看到上面指痕,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嗯。”再次答应了一声,抬起眼帘看到他脸上隐隐浮现的醋意。一直都是稳如泰山的男人,脸色变得很难看:“男女授受不清,难道这个礼数还要人说?”

“嗯。”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像男人说的话应该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偏偏这个人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来,真的很没意思。

“嗯什么?”诸葛宸略略提高了声音:“还有了理了?”

“怎么没有。”跟方才一样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这次就变得徒劳无功起来。男人的力气异常大,似乎要在方寸之间把自己牢牢锁在他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又没有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只是在问问丞相,这个礼数该怎么论?”

“不必。”知道是有些着恼了,诸葛宸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强,很担心弄伤她的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这样子做张做智来问?想要怎么折腾,也犯不着这样子拿出来当作正经事问我。”

“怎么不是正经事,还是皇上亲自做媒,我敢不问!”这下轮到女人提高嗓音了:“闹半天丞相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也不会不当做是正经事了。”

“诶诶诶,不要把这话引到我头上,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诸葛宸一下瞄到她沉郁而淡然的神色,如果不生气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生气了才会让人看到她宜嗔宜喜神情外,不给人任何退避和商量的余地:“我刚刚拂逆过皇帝的建议,不论是皇帝说了什么我都没有答应。犯不着么。家里多个人算什么?”

“拂逆?!”管隽筠看了他一眼,这才看清楚男人平素就是不苟言笑的神情,也只有自己在家的时候才能在他闲适下来的时候,看得到一丝比较轻松的笑意。这时候有些僵硬,而且还有浓重的醋意残留在上面:“丞相拂逆皇上?”

“嗯。”男人点头:“不就是相府要多一个姬妾吗?还有就是要我的夫人去承担这件事,好好的还要去筹办大礼,做什么?年刚过完,家里才消停下来。我可舍不得,只是没想到我夫人又让自己手上多了两道挠痕,这挠痕打哪儿来的?”挑起一侧眉头,醋意在两人之间蔓延。

管隽筠抽回手,看着上面的红红的挠痕不想搭理他。等会要是他说两句好话,只怕自己就答应了他的话,到时候真来个女人给自己惹气,那还不是给自己添堵啊?只是真的搭理他的话,这张脸又拉不下来。

“皇上挠的?”诸葛宸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又是他?难为你了?”

“没有。”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在宫里见过皇帝:“要给你纳妾,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斩钉截铁的:“我不要家里多个女人,算什么?”猛地摇头:“是看我每天都闲着没事,还要家里弄些故事出来?我又不是那种眠花卧柳的浪荡公子,每天都在花丛里打转?”

一句话说得管隽筠实在是按捺不住笑起来:“你这话甭跟我说,径自去跟皇上说好了。我是将这番话驳了回去,皇上脸上挂得住挂不住我都顾不得了了。只是说要回去好好收拾一下,静候圣旨。”

诸葛宸这才笑起来:“你也是日夜折腾我,那就好了。难道把你男人气坏了。你就格外高兴?心里也舍得?”

“我不心疼自然是会有人来等着心疼,何必去给自己找些多多的没趣?”管隽筠白了他一眼:“你说你有什么好,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来分一杯羹。真是叫人闹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哪里好!”娇嗔夹杂着埋怨,还有更多的是心底深藏的不高兴,都随着眼角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

诸葛宸有些慌了手脚,慌不迭用手帕给她擦拭眼泪:“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是。要是我没有这么多事,你也不会多这么些气生。你别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在欺负你了。”

“还没有欺负人!”接过手帕擦干净眼泪,一下摔到他手里:“什么叫做不知道男女之间授受不清,我又不是那种不知道规矩上下的人。到了宫里,先是皇后要我给张薇说情,我装聋作哑给遮掩了过去,出来遇到皇帝,说是要给你纳妾,你说说,哪一件不是给人添堵的。”

诸葛宸愣了一下,手里一下也没闲着:“以后都不来了,换做是个男人都受不得这种气,家里的事情难道还不够你烦的。非要这些人来给你添堵,真是有趣得很。”当下也来不及顾及她是不是跟皇帝之间有什么,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手背上的挠痕:“我不会答应这种没有章法的事情,咱们家的事情也不用别人来插手。天王老子都不行,何况还有清官不断家务事的说法。”

说这话的时候,诸葛宸一点都不像是首屈一指的宰相,反而像是气急了的匹夫匹妇。那些修身养气的工夫全都白练了:“你少搭理他,大不了这个官儿不做了。”

管隽筠被这话呕得笑起来:“听听,听听,哪里像是丞相,还不如我这个女人能够生气,怎么说话就这样子,以后大不了我再顶撞他几句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也不在乎被人说是不知规矩礼体,你要是这样子说下去,干脆咱们都不干了一起回家等着乡间耕田种地好了。”

“这样子最好。”诸葛宸叹了口气,轿子却停住了。撩起轿帏。皇帝身边的汪灏站在不远处等着夫妇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