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记得?”男人笑起来,跟在女人身后进去。炉灶里的火暖融融的,心底油然而生的暖意袭上心头。出去了大半月,虽然在山林和市集间穿梭者,不过最放不下的还是要回家来。

“依依呢?”没有看到女儿,有些奇怪。女儿跳荡不羁跟她的哥哥们一样,自从到了乡间以后,从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变得正常不过了。

“那不是?”妇人指指旁边一个跟哥哥们一样打扮的少年,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副男装打扮,笑嘻嘻站在哥哥身后:“爹。”

“淘气。”男人笑起来。女儿这样子简直就跟女人少年时一模一样,还记得女人那时候也喜欢男装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眉眼间有着父辈留下的英气勃勃,而小女儿眉眼间多的全是一股文气,不像是生母的英气冷峻。

一家人围坐着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男人抿着自家酿的竹叶青,比不上从前进贡的各色佳酿,舌尖上萦绕的滋味却比那些佳酿美妙了无数倍。以前是绝对想象不到这种生活的,一朝宰相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那些看不完的奏本和邸报,还要劳心不完的军国大事。

他不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诸葛宸。只是寻常乡间的一个大夫,高超的医术让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民们感激不已,那些最朴实的山货是淳朴村民最好的报答。

管隽筠毫无怨言地跟随着男人从那个是非场中抽身退步,没有人知道当朝宰相和夫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军中日日看到的两个丞相爱子也消失不见了。

而在遥远的乡间却多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再大的官职都不会让这家人值得留恋,诸葛宸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大夫。拿着药箱和脉枕出去,从不相信到绝对信任,那些村民越来越相信这个不爱笑却有着高超医术的诸葛先生。

还有那个长得极美却同样不爱笑,心底却是格外好的妇人,是那位大夫的娘子。很多时候施舍药物的同时,还会将家里的衣物和粮食送给那些前来看病,不止是没钱缴纳诊金的乡民。他们家看上去还算是富裕,一片大大的竹林就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想什么呢?”一弯新月爬上了最高的竹梢,管隽筠拿了件半新不旧的布衣到了院子里。诸葛宸抚摸着手边的白松鼠,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没什么,走到哪里还是不如家里舒服。”诸葛宸扭过脸:“这些日子有人来讨药?我看着家里那些自制的药丸都舍出去了。”

“嗯,那些催生保婴丹还有活络丸都有不少人来要。晚上喝的竹叶青就是村子里那位卢老爹多谢咱们的催生保婴丹,救了他们家儿媳妇和小孙儿特意送来的。”管隽筠抿嘴一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能制出这么好的药丸来。卢老爹他们家可是一下添了两个孙儿,原来怀的是双胞胎呢。”

“我还不是依着葫芦画瓢,医者父母心。”诸葛宸一扫往日的寡言,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不再需要惜言如金,管隽筠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唠叨的有些过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再像以前那样每日提心掉过日子:“稚儿他们都长高了好多,念书不用人担心还算是不赖。”

“嗯,都会在私塾里带着那些孩子们念书了。”管隽筠点头:“以后就在这儿不也挺好的。”

“拿来。”诸葛宸朝她伸出手:“给我瞧瞧。”

“什么?”管隽筠愣了愣:“要瞧什么。”

“信。”诸葛宸挑起一侧眉头:“你二哥又有信了,是不是?”

“这都被你猜到了。”管隽筠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信笺递给他:“只有二哥知道我们在哪儿,问我要不要叫人送些山货来,庄子上那么多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再说这也是咱们的东西,不能总是放在二哥家里,放得多了会叫人生疑。”

“能给我添置一些药材也不错。”诸葛宸点点头:“我在市集上听人说姜辉在京里干得很不错,皇上对他极满意。”

“那你就不担心果儿怨你?”管隽筠给他斟了一杯茶:“可是没人告诉她咱们在哪里,二哥信里还说,果儿到三哥家去了好几次,都要问三哥咱们在哪里。三哥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会说。”

诸葛宸不置可否摇摇头:“未必,你三哥这人跳荡不羁惯了,说不准哪天就说出去了。所以你还是说得对了,不能叫你三哥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即便知道男人说的是对的,但是男人说自己哥哥跳荡不羁惯了,多少都有些不挂不住:“三哥跳荡不羁,又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你非要说这话才好过。”嗔怒了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咱们在这儿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了。”诸葛宸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精致的锦盒:“市卖的胭脂,比不了以前用的,我瞧着还不赖。”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用这个?”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这个男人哪来的闲情逸致,居然想到要去买胭脂。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怎么用过胭脂水粉,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用这些不太庄重,红红白白也未见多有多好看。没想到有一天,儿女都这么大了,还会用胭脂。

“怎么不能用。”诸葛宸信手拧开,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好像是上好的玫瑰花做成,没有了皇宫里的富丽堂皇,但是那种红色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我看就行了。”

“越说越不成话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油嘴滑舌,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想我不想?”诸葛宸捏着她的手指:“嗯?”

“没有。”嘴里犟着,不想让他得意了:“我看着他们三个天天在眼前,比什么都好,以前只有依依在身边,稚儿他们离得那么远,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狠心。”想到以前将儿子扔在那么远的军营里,就觉得揪心。

不过这些烦心事已经远去,从抛弃一切繁华开始,那些事情就不会再来困扰一家人,能够在还年轻,跟自己的男人还有儿女在一起,在这山林里淡泊宁静的过日子,不论是拿什么都不换的。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章简单生活

“娘。”依依一大早就跟在母亲身后,母女两个果园的树丛里采摘新鲜的樱桃。依依摘下一串滴着露水的樱桃,根本就没有放到篮子里,而是放进嘴里:“好甜。”

“那天是谁吃得牙都酸了,这会儿甜,等会儿就酸了。”女儿到了这里以后,就更加活泼好动起来。有时候觉得就是个梳着小辫儿的儿子,每天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无所不至。还不能多说半句,那个做爹的真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宠着这三个孩子。

“娘也尝尝,爹说吃樱桃面色好。就跟樱桃一样好看。”遇到这种时候,瞬间就变成了伶牙俐齿的小女娃,什么都比不上她爹说的话要紧。

“嗯,你爹说的每句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你不淘气你记住了没有?”摘下一串沾染着露水的红樱桃放进果篮,这片果园也是有了竹林以后才开辟的,果品不多,却带着自己辛勤的汗水,吃起来格外香甜。

“记住了。”依依用钩子挂住一大串樱桃,信手摘下来放到果篮里:“娘,我们以后都不去京城了吧?”

“不去了。”儿子们都不会问这些,稚儿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习惯。离开父母久了,什么都会自己去做。有一天起得很早,看到父母的时候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以后都会跟父母朝夕相对,而且父亲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宰相。

儿子那天开始,才是放松掉自己,有说有笑说话没了妨碍。至于晖儿转变得更加快了,比起兄妹两人更加容易适应目前的生活。兄弟两个有时候会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到了田野山间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有时候又显得跳荡不羁,两人会商量着出去打些野鸡山货回来,这好像是军营中的生活留在两个小子身上唯一的烙印。

“好好的,怎么问这个?”管隽筠好奇地看着女儿,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有无数心事在里面。

“昨晚上哥哥们念书,我在旁边写大字。听到哥哥念书说这个来着,好像是晋捷哥哥来信了。后来看到我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还以为爹娘要带着我们回京城呢。”依依很认真地采樱桃:“娘,我们不回去的,哥哥们也是这么说。说回了京城没意思,做那么大官儿也没用处。”

“做官儿?”管隽筠笑起来:“这话娘可说不好,等你爹闲了问他好了。”有时候也想问问男人,做官好还是不好,看样子是不好的,若是不好怎么会轻易放手。只是这件事也说不准,等到有空问问再说。

不多时候就采摘了满满一篮子,管隽筠躬身刚要提起篮子,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抢先过来提起篮子:“我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依依笑起来:“爹,您怎么知道娘带着我在这儿?”笑着跑过来将两个水灵灵的大樱桃送到父亲嘴里,诸葛宸一向怕酸,微微拧着眉头却荡漾起一脸的笑容:“好甜。”

“甜还皱着眉头?”管隽筠跟着笑起来,想要接过他背上的药箱,诸葛宸伸手拦住:“挺沉的,我背着好了。”顺手携着女人的手往前走,依依不依地叫着:“爹都不拽着我。”

“怎么不拽着你?”管隽筠微微一笑,接过男人手里的果篮,男人这才腾出一只手拽住女儿的手:“越来越会撒娇,怎生得了。”

“爹,做官儿好不好?”依依兴高采烈跟在父母身边,一下想到刚才问母亲的话。

“好啊,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做官?”诸葛宸笑着点点头:“但是要做个好官儿,很难。““我知道爹是好官儿。”依依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出人意料,诸葛宸笑笑:“爹如今只是个大夫,不做官了。好官也好,坏官也好都不要紧了。只要是个好大夫,治病救人行医济世不是比什么都要紧?”

“嗯。”依依点点头,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管隽筠笑而不语,他从来不瞒着孩子们做任何事情,就算是这种问题都会用正面回答女儿,而不是遮遮掩掩。他好像说过一句话,越是瞒着他们就越喜欢打听,最后知道的结果反而是最不得体最不正确的答案。

诸葛宸伏在书案上誊写着最近的几张药方,每次出诊或是接诊回来以后,总会尽快回忆自己开出的药方。附近的村民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的病症,和曾经服过的药方,下次再来多半都记不起来。记录下来以后,下次再来就有最好的对照。

“还在忙什么?”管隽筠端着一大盘洗好的樱桃进来:“尝尝,这是自己园子里结的,比以前庄子上的还好。”

“誊写方子。”诸葛宸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眸:“这么欢喜,怎么了?”

“看到你在家就欢喜了。”管隽筠在他身边坐下,拈起一枚红艳艳的樱桃送进他嘴里:“挺甜的,我吃了才拿来。”

“还不错。”诸葛宸点头,女人白皙的手腕不像是从前那么纤细,圆润了不少看得叫人放心:“刚回家的时候来不及问你,我不在家这段时候身子好些了?制好的那些药丸吃了只怕有用,我看看。”顺势就将她的手腕放到一旁的脉枕上,微微皱着眉头诊脉。

惊愕的眼神看向女人,忽然明白她神秘的笑容源自何处。嘴角微微一勾:“怎么都不像是你了,以前都不肯好好吃药的,脉息时好时坏。没想到这次就比以前好多了。”良久放开她的手腕,总算是放了心。

“那些药丸子,用了那么多好药材。要是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再说吃过以后确实好多了,夜里都是暖洋洋的。好像是有个小怀炉在怀里揣着,手脚暖和着呢。”

“上次元气伤得太狠,要不然也不用都在这时候了还吃这些东西。”诸葛宸拈起一枚樱桃慢悠悠地吃着:“还好,不算晚。”

“依依早上还说管晋捷写了家信给稚儿他们,我都不知道这三个小子居然还在一处联系呢。”管隽筠吃着樱桃,这也是诸葛宸根据她的身子才许吃的生冷果品之一,有些东西就是再喜欢都不许多碰一下。

“管晋捷如今越发出息了。”诸葛宸对这些事情不多做打听,不过总会有些消息传到耳朵里,毕竟是在那个漩涡里多少年的人,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一点点消息,他能够得到更深一层的内情,不过没有人能够看出这里头的事儿。除了诸葛宸,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那天在茶楼里,听人说管晋捷得了大胜仗。说是回朝以后,真的要是大将军了。这样子不好,毕竟一切都还早。”

“是不是瞧着你自己闲下来,又开始操心这些麻烦事儿了。”管隽筠慢慢给他研墨,在那黑白之间原本清晰的一条线变得馄饨不堪,最后融为一体:“我可不打算再带着孩子们到那儿去担惊受怕,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们家多多少少还有人在那儿呢,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这就来了。”诸葛宸笑起来,两人手上那枚熠熠生辉的指环在摇曳的的灯火下显得金碧辉煌:“不论是问了谁,都会说要做大官儿。哪怕你去问依依,都会说要做大官儿。偏偏咱们这个做爹娘的不想做官儿,不过这也好。不让他们觉得有什么好,自然就不会太喜欢。”说到这儿,诸葛宸抑制不住一脸的满足:“说起来,我倒不是非要将稚儿他们夸赞什么,只是真要是一辈子能做个平凡的农夫,也是一种福气。不过看样子,恐怕是奢望了。”

每逢这时候,管隽筠从来不肯附和他。男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从来都不会说些没有根据的话。尤其是关系到爱子未来的话语,更是谨言慎行。以前是不会跟旁人说起自己的儿女如何出息,如今确实不想再要左右儿子的未来。一旦说出这番话,肯定是有缘由的。

诸葛宸也不肯继续说下去,只是看到已经研好的墨汁:“那天你说我填的那支曲子不好,肯定是你有更好的,要不要写出来加以润色。”

“我不过是不做睁眼的瞎子,能写几个字儿就不错。哪敢在孔夫子面前卖弄三字经?”管隽筠笑笑:“您还是想好了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千万别为难我。”

诸葛宸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不行,非要你写出来看看。”

“我可是只会写什么孔雀东南飞的,难道你要棒打鸳鸯啊!”管隽筠笑着掐了他一下:“其余的东西就全都不通了,丞相可是再要看看?”

“就你,还能棒打哪对鸳鸯?”诸葛宸知道这是在揶揄自己:“夫人自从到了这儿,醋可是吃得少多了。只是依旧不喜欢别人跟我多说话。我可是多少年都替自己忧心,只怕是有人把夫人从我身边抢走了去。怎么夫人就如此信不过自己?”

第八卷新生活第三章市集

管隽筠笑着捶了他一下:“贫嘴贫舌惹人嫌,以前虽说是贫嘴烂舌的,倒不是这么没有轻重。如今没了避讳,就什么都能拿出来说了。”

诸葛宸被她捶了一下,不仅不着恼反倒是眉开眼笑:“换个人我若是还能说这些,你就真的该着恼了。”笑着在她鬓发间亲了一下:“明儿我们有集市,出去走走?”

“好啊,在家里闷得久了我都忘了外头是什么样儿了。再要是这么闷下去,恐怕真是的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了。”拽了一句文话,抬起眼帘看着男人。

诸葛宸的手在她秀背上慢慢游走着,摇曳的烛火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女人纤细的手刚要推开他,就被他捏紧压在背后:“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要这样子?”

被他撩拨得气喘吁吁,管隽筠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这是饿了多久了?”

“只要是对着你,我都是个毛头小伙子,这总行了吧?”诸葛宸已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迫不及待解掉她身上的好几层衣衫:“衣衫穿了这么多层,也不嫌累赘。”

“你还能腾出精神来说话。”管隽筠气喘吁吁地,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想要做些什么,男人忍不住拉过来含到嘴里轻轻咬了一下,呜咽着要将她这只手也压到身后去。

细密的呻吟夹杂在男人无休止地索取,还有女人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中溢出来,男人甚至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真的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是碰到女人,不论是在什么时候,好像就变成了初涉女子的毛头小伙子。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想要跟她融为一体,直到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才放心。

“嗯。”心满意足地一声长叹后,男人睡倒在女人身边:“还好么?”

“嗯。”管隽筠侧了个身,熟稔至极的窝进男人怀里:“要是这次再有了,看你再说些什么。”手臂环住男人的脖子:“我倒是再想生一个,可是这么久了都不成。”

“我舍不得你再受苦,就是忍不住不碰你。”诸葛宸啄吻着她沁出汗水的鬓角:“别想那么多,若是真的有了再想有的法子。”把她搂进怀中,修长的手臂环绕在腰间:“明儿带着孩子们出去走走。”

“嗯。”两人相拥着,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夫妇两人慢悠悠走在市集间,依依紧紧拽住父母的手走在父母中间,听到父母絮絮说话的声音,不知在讨论着什么。小脸上荡漾起幸福的笑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爹娘,然后满是羡慕地看向已经走出好远的两个哥哥,这时候才知道男女有别是什么意思。

“爹,我要吃那个。”看到前面一个贩卖麦芽糖的小摊子,很多小孩子都在旁边围绕着,还有两个贩卖糖画的。依依举着小手往那边指着:“哥哥都可以去吃,我也要。”

“叫你哥哥买去。”诸葛宸笑起来:“他们手上有银子,找他要去。”撒开手,让女儿往儿子那边跑去,看着女儿的小辫子在身后跳跃着,管隽筠忍不住笑起来:“难道身上就连这点散碎银子都没有?”

“最近诸葛梓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身上常有些散碎银子。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子预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诸葛宸从不点破儿子的秘密,如果他不说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这小子淘气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就算是他同胞弟弟诸葛毅也未必能够比得上他,但是诸事有分寸,不会做出叫父母难堪的事情,也是很值得人骄傲的。

“你说他预备做什么?”男人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管隽筠却是体验到儿子有多重要。两个孩子看上去跳荡不羁,淘气的时候可以说是别人家比不上的。但是聪明懂事,也是别人家比不上的。诸葛宸离开家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儿子,这时候就是考验儿子是不是能够护卫好母亲和妹妹,或许是这句话对于两个儿子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考验儿子是不是能够担起一个家的重任,这时候就是最要紧的时刻。

所以两个儿子那几天都不在外面淘气了,每日一到早起来就会在院子外梭巡一边,好像是在军营中那样,看过无事以后才会打开院门,让母亲跟妹妹放心出来。两个小家伙会跟在母亲和妹妹后面,不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眼睛。

到了夜里,掌灯的时候到了,两个儿子又会跟在军营中一样,打着烛火前后看上两遍,一再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兄弟俩再次关上院门。这才进来,告诉自己外面没有意外发生。回来以后,诸葛宸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是故作不知还是不愿助长了儿子的气势,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像得到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还在说话,依依已经举着一只大大的麦芽糖做成的甜瓜跑来:“娘,好甜哦。”

“慢慢吃。”管隽筠笑起来,话音未落已经有只同样大小的糖瓜送到她面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到那边眉眼含笑的儿子:“娘,给你吃。”

“娘吃这个?”管隽筠笑起来:“这是你们吃的。”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零食了,在京城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自家厨子来做,根本就不用自己担心这些东西。那时候还有什么玫瑰饴糖的零食,不过因为容易得,就不怎么当正经事了。

如今要自己去做这些,最后只能是委屈了孩子们。弄到如今想要吃好的零食,都要赶到市集上来买了。想想,以后都不能这么做。

“咱们请个厨子回去?”管隽筠不止一次跟诸葛宸提过这件事,诸葛宸每次都不答应,不过看看这次应该会有效果。

“好好的,请什么厨子?”果然又是这句话,不过说话的时候语气比先时缓和了许多:“平日吃得不够好?”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儿女,一定是在做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话,让做娘的心里牵着挂着,才会觉得她自己做的饭菜有些委屈了孩子们,一再想要请个厨子回去。

“不是,只想更好些。”管隽筠笑起来:“我想着是要在咱们家的庄子上找几个人来,能有个出息的厨子做出几个拿手菜,岂不是大家省心?”这话还不能让孩子们听见,因为他们不挑食。反倒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最喜欢挑剔食物。不好吃的东西绝不会吃第二口,就因为自己每日下厨,总不能挑剔自己的手艺,才算是把那些小菜做到家人全都喜欢。

“再说吧。”牵着女人的手,前面三个孩子已经到了桌前坐下。这是他们全家都喜欢的几样小吃,能够在市集上遇到,绝对不会错过。点了几样很简单而可口的饭菜,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你看,要是在家里多了几个人,我们一家子还能这样子往外走?那时候要是有人问起我们一家子为什么要在山林中住着,恐怕又是一个说不清楚了。”

管隽筠没说话,很慢地吃着面前那碗清淡适口的鱼丸馄饨。前面两个不甚熟悉,去叫人觉得诧异的身影纳入眼帘。这种神情以前常见,只是很久不见都有些忘怀了。直到那副奇特的五官看到了才真的直到,就是走得再远都会遇上。

“怎么了?”诸葛宸看她只顾看着远处,目光间带着警惕的神色。

“你瞧,像不是像宫里那些黄门太监的样子?”管隽筠不动声色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影子:“颌下无须,而且眉目间还带着一丝阴狠。除了是宫里的黄门太监,谁也生不出这种形容。”

诸葛宸顺着目光所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有几个形容猥琐,说话更是鸭公般的嗓子在耳边聒噪:“这些东西到这儿来做什么?”

管隽筠摇摇头:“不搭理总行了吧,恐怕没人能认得出咱们。”

诸葛宸笑起来:“这话就是自己骗自己了,除了那个人出来能带得了黄门太监,恐怕第二个人都带不了这些人出来。看看吧,等会还有新鲜的。”手却在袖中捏得紧紧的,难道想要离开那个是非之地,都成了奢望?

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自己真的离开京城,不再过问任何世事。如今又看到这些黄门太监,难道是皇帝要食言?君无戏言,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

须臾之后就知道是杞人忧天的毛病又犯了,诸葛宸跟管隽筠互看了一眼,笑起来。那两个人确实是黄门太监,不过是出宫来打秋风而已。要是在从前的话,诸葛宸绝对会去把这几个太监严办。但是到了这时候,诸葛宸只是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不能轻易去打这个抱不平。自己不过是乡间一个小小的乡村大夫而已,无权无势什么都不能做。

“爹,他们欺负人。”稚儿捋起衣袖:“不能这样子欺负百姓,百姓也是人。”

诸葛宸笑笑:“你说该怎么做,难道去收拾了就能好了?”

“那也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人。”稚儿挽起袖子就要过去,诸葛宸抿抿嘴唇没说话,晖儿已经跟稚儿站在一起,兄弟两个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前一后就到了那几个黄门太监横行无忌的地方。

诸葛宸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女人:“这两小子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依依站起来张望着,看到两个哥哥都在那边,擦擦嘴角泛起的汤汁:“爹,我要跟着哥哥们去。”不等父母答应,就往那边跑去。管隽筠来不及喝止住女儿,只好眼睁睁看着女儿也到了儿子那边。

“女儿也不省心。”心里感叹了一下,看来这三个孩子要是不把这件事无限放大,最后不闯出一件麻烦来,绝不会回来的。

第八卷新生活第四章看热闹

诸葛宸索性拉着女人在一边坐好,纯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句话没对女人说,其实能够带着黄门太监出来的人,除了那个人还有别人。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女人未必真的不知道,不过是都糊着一层窗户纸,不捅破罢了。以管家婆对于官场中各种或明或暗规则的了解程度,她会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你瞧女儿,谁见过这么大的小女娃会跟着看热闹的?。”诸葛宸悠闲地玩弄着女人的手指:“嘴里咬着麦芽糖,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这两个哥哥也没个哥哥样儿,非要带着往前走。”

“那要看看是谁娇惯出来的。”女人也不甘示弱,平时若是谁说这家孩子怎么怎么好了,那可就是他的儿子。要是说怎么怎么不好了,在外头闯祸了。那就是别人家孩子了,上次就说过:儿女是自己的好,媳妇是别人的好。

“我娇惯出来的,那也是我们家孩子。”诸葛宸不再是从前的喜怒不形于色,任何事情都能从脸上看到高兴亦或是不高兴。比如说这时候,可以用得意洋洋来形容他的喜悦。

稚儿带着一双弟妹到了那几个黄门太监身边,不动声色地找了位子坐下,听着颇为熟悉的鸭公嗓子讲出嘁嘁喳喳的话语。稚儿微微皱着眉头,看了眼身边的妹妹,依依慢慢吸吮着麦芽糖,似乎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想要跟哥哥们在一起。那天就跟娘说了,以后哥哥们去哪里,也一定要跟着去。

晖儿刚坐下来就向掌柜的要了三碗芝麻糊。天香扑鼻的芝麻糊端到面前来,刚才想要打抱不平的人马上成为了食物的俘虏。拉着妹妹低下头专心致志吃芝麻糊。稚儿无奈,只好低下头跟弟妹一起品尝难得的芝麻糊。

诸葛宸在远处看到这一切几乎笑出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马上连声咳嗽不停。管隽筠用手帕给他擦拭着嘴角:“有那么好笑?”

“嗯,你不觉得?”诸葛宸眼锋微微一扫,跟在旁边的身影终于现形:“出来吧,还跟着?这么久了不喝水不吃东西,怕我躲了你?”

“丞相。”阔别已久的称呼蓦然出现,让人很不习惯。管隽筠微笑着后退半步。那位巡城御史张大人跟他的夫人一起出现在面前,同样都是寻常百姓的装扮。

御史夫人给诸葛宸和管隽筠福了一福。管隽筠几乎都要遗忘掉这个礼数。片刻之后才算是缓过神:“我们到那边去走走。”

“坐吧。”等到女人们都离开了,诸葛宸指指身边的长凳。要是来人恭恭敬敬站着,恐怕等下就会有人来问,这是预备做什么。至少在这里,自己不过是一个游走在山间的大夫,而身边这个人虽然是百姓装束,可是言谈举止间还是叫人不敢接近。

迟疑了一下,从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让人不得不顾虑再三。看看周围。还是依言坐下:“给丞相请安。”

“我只是个大夫,说这话叫人不习惯。”诸葛宸慢慢喝着茶:“还真是无处不在,就是出来赶个集都被人找到了。”难道一朝做了官。以后就再也走不出去?甚至连抽身退步都不行?

“属下只是听人提及,说是此处有位大夫医术高明,说的形容举止跟丞相甚是相近,大胆揣测着寻了来。没敢奏知皇上,就连姜丞相还有荣大人都没敢说。”张彬很谨慎地答言:“丞相放心,属下不敢擅做主张。”

“那你找了来做什么?”诸葛宸拈起手边的玫瑰瓜子轻轻磕着,好像这个茶摊什么都有,除了一家人都喜欢的小食,还有茶水和瓜子也不错。

“姜丞相跟荣大人再商议着,秋后要管将军出兵边关。这件事恐怕不能行。”张彬迟疑着要不要把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属下被提拔成了新任的监察御史。”

“诸葛先生,你家娘子送来的。”旁边跑来一个小伙计,往桌上放了一碟刚做好的芝麻酥糖。看来还是女人最了解他,芝麻糖刚刚放凉。甜酥得没有道理,诸葛宸随手抓起一个给了小伙计,又从袖袋里拿出两个铜板递给他:“告诉我娘子,一会儿我就回去。”

“谢谢先生。”小伙计欢天喜地走了,诸葛宸吃了块芝麻糖,回头看着张彬:“方才你说什么?”

“属下刚提拔做了监察御史,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要不是做了这个,也不敢来烦劳丞相。属下收到一张帖子,皇后的娘家跟这里头多有牵连。贪赃枉法最多的就是皇后的亲侄儿,可是谁敢去查?”不无抱怨,张彬一脸苦相。

诸葛宸抿了口清爽的铁观音,吃着甜酥的芝麻糖,慢悠悠剥着瓜子壳。瓜子仁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这件事我好像真做不到,就连麻烦一些病症都不敢自己擅自开方子,万一延误了病症怎么得了?人命关天的事儿,谁都不能胡乱说话。”

“丞相。”张彬还要说下去,诸葛宸已经抬手止住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举动:“有些事情不用跟我说,我不该知道这些事情。你是监察御史,是朝廷命官,该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还有,下次不要再来找我,一个平民百姓,只要有一口安乐茶饭,然后跟自己的妻子儿女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足够了。”

“爹。”依依跟哥哥们看了一会儿黄门太监,手里的麦芽糖吃得干干净净。擦干净手跑过来:“我要吃瓜子。”

“给你剥好了。”诸葛宸指着面前的瓜子仁:“慢点吃,别呛着。”

“我知道。”依依看到父亲身边坐着的人,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爹,这个人我不认识。”

诸葛宸笑笑:“人家是来找爹看病的。”

“哦。”依依点头,然后到了张彬面前:“我爹看病要收诊金的,如果您实在付不出来,那就别给了。”

“哦,好好。”张彬看着这个娇艳可爱的小姑娘,忽然想到那时候在相府看到的,还在襁褓间,最后牙牙学语的相府娇女,说什么都想不到一下子已经这么大了:“这是您女儿?”

“嗯。”诸葛宸摸摸女儿的小辫子:“哥哥们都做什么呢?”

“在那边看人做面人,说是那几个鸭公嗓子的人一点都没意思。不过要是他们做了坏事,还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依依口齿伶俐,天真烂漫的样子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诸葛宸摸摸女儿的脸:“依依,爹这儿给人看病呢,你去告诉哥哥们,一会儿就要回家了。”

“好。”依依手里拿着父亲剥好的瓜子仁,一蹦一跳往哥哥那边去了。

诸葛宸抬起头看着张彬:“看到了,我只是个乡间大夫,你说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置。再说朝中大事,原就该是你们这些做官儿来处置的,要不怎么说是父母官?”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不过还是按捺住自己的不痛快:“你说这些,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要是说得多了,你这个监察御史就不够格了。”

张彬涨红了脸,其实来找到诸葛宸也是一点老关系,需要跟他抱怨一下。只是没想到诸葛宸说出来的话叫人还是站不住脚,换做以前他肯定是要说自己该要怎么做,或者是做了个监察御史,还有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怎么处置张家的事情,跟姜辉说过,姜辉不置一词。诸葛宸怎么想,姜辉应该最清楚。

姜辉不说,只好用了这么多天来找到诸葛宸,没想到还是不置一词,显然就是要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着手去办。他不问不说,只能是当做他不知情好了。

诸葛宸将茶钱和零食钱都放在茶壶旁边,掸掸衣摆起身:“稚儿,回家了。”孩子们一直都在看着那几个人画糖画,原本还在看着黄门太监的人觉得无趣,又都跑过去围着看糖画。

依依嘟着嘴过来,手里的瓜子仁都没了。只是举着一只糖画:一条威武的糖龙:“哥哥用糖画换走了我的瓜子仁。”

晖儿也是一肚子委屈:“还不乐意呢,是你要我的糖龙,要不我还舍不得换呢。”

“本来么,是哥哥要吃瓜子仁。”依依本来还想撒娇,被哥哥说中自己换来糖画的缘由,干脆撒赖起来:“我也舍不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