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诸葛果对于皇帝跟她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帝,至于皇帝会让嫂嫂陛见。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嫂嫂再不来,就要去看看了。”

“哪有那么玄乎。不过是说两句话而已。”管隽筠笑着跟她进了大雄宝殿,很虔诚许下自己的夙愿,还在香油簿上添了不少香油钱:“皇上说话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似的。”

“嫂嫂早先就认识皇上了?”诸葛果笑道:“难不成还是一处长大的?”

“是啊,小时候都在先帝跟前长大。等到了知书识字该要分男女的时候,才算是回了家。那时候我二哥也分府了,总不能说那么大女孩子还在先帝跟前念书没脸没皮呆着,这也不合规矩啊。”管隽筠笑笑:“好像你们不也是一样,难道打小兄妹就在一处不成?”

“还真不是。哥哥从小在乡间读书。我跟爹娘住在京里,见了面遇到哥哥那个性子。别提多怵他了。”诸葛果吐舌:“比见到父亲还要中规中矩。”

“若不是他让你中规中矩,只怕也见不到姜辉了。”管隽筠携着她的手:“打小就认识了,也好。彼此都知道性子脾气,又处处都让着你,小事都听你的。”

“那也没有哥哥好。”诸葛果对着管隽筠的眼睛似笑非笑:“我从来都不知道,哥哥宠着人会是什么样儿,就像是稚儿晖儿甚至是依依都看不出来。没想到嫂嫂这儿,哥哥真的是如获至宝。嫂嫂不知道。哥哥从来就不喜欢跟人亲近。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也说哥哥不喜欢跟人亲近。这个脾气做了宰相最好不过,是个孤臣不与人交际。但是有了嫂嫂,哥哥就变了。他也要有个家的。要是换了那个人恐怕就真是宰相夫妻,而不是如今有说有笑的哥哥了。那样子才是可怜。”

管隽筠平日倒是没想这么多,诸葛果说出来的话让她心底动了一下,宝刹后面是一圈香客流动处,不少念珠和佛珠都在那里供奉,若是有缘的,是可以请来大和尚开光以后带回家,只用给大和尚一些香火钱就够了。

“这是玄铁紫檀,最好的紫檀木。”大和尚看到管隽筠,稽首行礼:“一向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大娘子觉得好,贫僧取出来给大娘子看看。”

“给我官人求的,不是大师傅觉得如何?”管隽筠接过来,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鼻翼间嗅了嗅,很是不错的味道。

“甚好。”大和尚点头:“若是大娘子昨日来,恐怕都还在佛前镇着,不曾取来。”很仔细装进了锦盒里,然后送到管隽筠手边。

管隽筠从袖中取出一锭银锭送到大和尚手边:“区区一点不成敬意,师父莫笑话。”

“多谢大娘子。”大和尚再次颔首,诸葛果也在那边选中了一串佛珠让人装好拿了过来:“嫂嫂,可是选好了?”

“都好了,那咱们该走了。”太阳已经偏西,两人居然出来了一天。若是再不回去,恐怕男人都要派人出来找人回去了。

到了山门外,皇帝轻车简从的车驾刚走不远,想想袖袋中揣着的锦囊,觉得皇帝心里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不像是寻常百姓家,若是不好了,尤其是自家媳妇不好了,立马就能拿出来说。只是这帝后之间只怕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地步,张家一门恐怕想要再次翻身已经是梦寐间的故事了。

从西角门进了西府,诸葛宸和姜辉两人在二道门的竹荫下对弈。稚儿最近对于下棋的兴趣又被挑了起来,坐在一旁看着父亲和姑丈下棋。看得出来,姜辉今天确实是闲得可以,要不说什么也不会跟诸葛宸有机会下棋。

至于晖儿已经拉着颢然还有依依,三个人到后面的小莲花池钓鱼去了。稚儿浑然忘了手里那盏一旗一枪的鲜茶已经过了时候,看棋都入了神。

“娘?”管隽筠笑着咳了一声,到了稚儿后面站了很久。稚儿这才扭过头:“您跟姑姑回来了?”

“嗯,谁胜了?”摸摸儿子的头发:“脸都有些晒红了,真是入神了?”

“爹胜了。”稚儿看到母亲手里的锦匣:“这是什么啊?”

“给你们都请了一串佛珠手串,你和晖儿的在这里。”男人的东西在自己荷包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看看喜欢不喜欢。”

“好,是不是大和尚念过经了?”稚儿听母亲说过,报国寺的和尚念过经就不一样了,很仔细地打开,这是两串金丝紫檀的手串。没有任何分别,稚儿就拿出其中一串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戴在手腕上:“娘,您看。”

“还不赖。”管隽筠笑笑:“晖儿跟依依到哪儿去了?”

“跟颢然一起到后面的莲花池钓鱼去了。”稚儿拉着母亲到了花园这边:“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了?”

“怎么了?”管隽筠很久都没看到过儿子冒孩子气的样子,有点惊讶:“出什么纰漏了?”

“不是,这儿爹都没笑过,我想回家去了。”稚儿很自然而然的:“娘,我都不认识京城了,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以前的京城。”

“还是的,不过是你们长大了。”管隽筠笑起来:“一会儿就该用晚饭了,难得你姑丈今儿不忙。都能好好歇一下。”再要说什么,看到男人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紫砂茶壶往这边走,大概是真的下棋胜了,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胜了么?笑得这么好。”

“胜了才能笑?”诸葛宸笑着抿了口茶:“那就当我胜了好了。”转眼看到儿子手上的紫檀手串:“你娘给你带回来的?”

“是啊。”稚儿可没想到爹会不会有,很炫耀地一晃:“我跟晖儿一人一串,爹没有。”

诸葛宸挑起一侧眉头看着管隽筠,管隽筠笑起来:“把这一串先给晖儿收着,依依是个女孩子,带这个不好看。”笑着坐到一边轻摇着团扇,诸葛宸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给我瞧瞧,你给我收好的那一串。”

“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没有你那串。”管隽筠从袖中拿出来专门给他留好的玄铁紫檀:“大和尚念过经,可遇而不可求的玄铁紫檀。我嗅着味道也很好,淡淡的香气很好闻。”说着话就给他戴在手腕上:“看看,我觉得不错。”

“你的眼光什么时候都不会错。”诸葛宸很满意这串手串的颜色和样子:“今儿出去有什么新鲜故事,我倒是在家里闷了这么久,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遇到了官人昔年的旧相识,说了几句话。”管隽筠微微一笑,不想在别人面前说这些。况且皇帝今日说的话,还是只能跟男人说起:“见到了炙手可热的华妃娘娘,还不错,生得真不赖。”

诸葛宸嘴角微微一撇:“能有什么好看,那可是照着你的模样选的。”

“能不胡说?”管隽筠愣了一下,这是跟皇帝方才说的那句话如出一辙:月亮和月影的比喻,难道是用在这里。

“旧相识?!”诸葛宸还要说下去,诸葛果已经笑着过来:“还是嫂嫂眼光好,挑出来的紫檀手串就是对了哥哥的心头好。”

“你选的也不错。”管隽筠也不继续说下去,因为方才在诸葛果面前不止是不能提,甚至要可以隐瞒著他们。任何一个身为宰辅的人,经历过的风雨比起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第八卷新生活第十八章儿子的志向

晚饭后,诸葛宸在小书房听管隽筠将皇帝说的话都说了一遍,沉吟半晌抬起头看着她:“这话就只能是对着你说,我说什么旧相识?敢情是你的旧相识,还这么通情达理,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这话可是有趣得很。”管隽筠掐了他一下,诸葛宸皱着眉头受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才好,必然是知道我来了。说这话也是告诉你,不论是张家撞木钟到了哪儿,都不许说情。你还要嘱咐你哥哥们,不要多事才行。”

“嗯,是该走了。我也跟果儿说好了,忙完了就要走,在这儿多留不是好事。”管隽筠点头。

诸葛宸半靠在引枕上,不知道有什么话一定要跟妹妹说,到了这时候还没看到人回来。刚才看到诸葛果闪烁的眼神,欲言又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样子是有要紧事要说,不过是碍于女人的面子没说出来。他们姑嫂间不至于闹到不痛快,不止是跟自己的亲妹妹。就是她娘家的姑嫂间都是极其和睦的,这也是少见的。

多半遇到太能干的姑嫂间,有时候会有多多少少的龃龌,放在任何一个人家就是闹将出来不过是当作笑谈,最多就是男人为难一些,齐家治国平天下,好像自己现在只用管好那个家就好了。

“还没睡?”推开门看到男人靠在枕上,一脸若有所思:“琢磨什么呢?”

“想问问,你今儿这一天在忙些什么?我看诸葛果那样子,出去这一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新奇事儿?”诸葛宸笑起来:“能说不能?”

“就是要跟你说。”管隽筠点头,坐在妆台前卸下发髻,匀过脸就被诸葛宸拉到身边:“说吧,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管隽筠压低了声音,把方才没说完的话全都说给了诸葛宸听:“这是原话,我一个字儿都没瞒着你。我想只怕是咱们在外头遇遇到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诸葛宸沉默了一会儿:“能有这样的际遇。或者说一个帝王会这样宽厚,是不是因为他始终都放不下你?要是换个人,只怕他会斩草除根。毕竟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是为尊者讳,他都不会容下我。”

“若是如此。我焉能独活?”他们夫妻之间早已过了海誓山盟的时候,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想要的居然只是最平淡无奇的生活,男耕女织然后就是看着儿女健康长大,跟人世间所有的饮食男女一样,就足够了。

“又说傻话。”诸葛宸把她环在怀里:“要是再跟你说,要把依依嫁进宫你怎么说?”

“依依出身低微。唯恐配不起皇太子。”管隽筠抿嘴一笑:“绝好的托词,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轻易不用。不过一定有用,就是当年先帝的那句话:外家太弱,于太子大事恐有损伤。”

诸葛宸闻言大笑:“你倒是会说,不过这倒是皇帝如今最担心的事情。他的皇太子,只怕又在走他的老路。”

“嗯,我想这也是他最顾虑的事情。”管隽筠深以为然:“我还有件事异常担心:我们就这么走了。他若有心为难这位姜丞相,恐怕也不是一件好事。”

诸葛宸放下一侧绣帏,将她揽在怀里:“这件事用不着咱们担心。姜辉身为宰相,如果连应付这点责难的本事都没有,还算是个宰相?诸葛果你也不要小瞧了她,她可是我父亲教养长大的。要是说娇惯也是有的,不过那些本事还真是别人想象不到的。“

“嗯,看看你就知道果儿差不了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还是少一些好。别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不曾体味过其中滋味。我经历过,当你每日忙到四更过后,不等到天明又要出去。除了出征在外的征夫,恐怕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才知道,官做到越高,担惊受怕也就越多。并不是那些人说的,高官厚禄有多好。可以选的话,我想果儿跟我一样。都不希望做一个什么一品诰命。这话如今即使不是问我和果儿,你看看张家,椒房贵戚的时候何等荣耀。要不是因为三叔当年的功勋,恐怕真的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诸葛宸将她压倒在身下:“听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上次你说我是想得多了。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我想得更多。至于这样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事情就让姜辉和诸葛果去心烦好了,我们就是想要替他劳心都不够格。我只是一个普普通的民间大夫,你呢?不过是人间最寻常的一个妇人,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平安长大,就行了。多想那么多,不怕老得快?”

“认真嫌弃我了?”管隽筠推了他一把,不由自主溢出一声娇软的呻吟,细碎的呼吸弥漫在绣帐内,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记得不记得,曾经可是有个红线姑娘让丞相牵肠挂肚,那时候可是我们家晖儿都知道,爹从朝房出来,都要在城里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家呢。”

“打住,不许再说这些事情。”止住她还要继续翻旧账的语气,以前做过的荒唐事要记起来了,还有好日子过?女人都是些小心眼的,这一下当做是笑话再说。等下恼了,或是什么让她不痛快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在女人跟三个孩子冷眼旁观中渡过。

做丞相的时候都知道那个日子不好过,被人说成是相府夫纲不振。所以很多事情能够忍了那就忍了,绝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跟自己过不去。女人偶尔回味一次,说说就当做是好玩。千万不要以为这件事能够多说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至理名言绝对不会错的。

乜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敢作敢为,怎么这会儿就不许人说了?”

“做正经事的时候,不许分心。”诸葛宸加快了手里的举动,努力分散女人的注意力,让她无暇去念及那些旧事,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哥哥,你看那是什么?”坐在马车上,依依有些不安份。非要拉着晖儿去看车帷外的景色,从京城出来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诸葛宸从书房里搬出不少旧书,预备带着一路上慢慢看。本来很宽绰的鞍车里,因为堆了不少书就变得狭窄起来,不过管隽筠还是很体贴地将一些不值紧要的东西装在箱笼里,努力不让人觉得累赘。

“什么呀?”稚儿抬起头,看到外面那些风景远不如书里来得有趣。管隽筠都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稚儿居然跟他爹讨价还价,说是将来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就是这句话,让诸葛宸跟姜辉两人目瞪口呆好久。接下来还有更有意思的话,晖儿听到以后马上说,自己也要跟哥哥一样,这话简直让两个见多识广的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就是那个。”依依第一次看到的东西就是家中常见的耕牛,不同的是上面有个横吹着竹笛的牧童:“那个哥哥怎么骑在牛上面?”

“那是在牧牛。”稚儿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句,管隽筠笑笑,以前兄妹两个玩闹起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讲究,好像有了书就变得不耐烦了。

“你不理我,我找二哥哥去。”依依在母亲手边的食盒里拿出一枚乌梅,咬了一口来到晖儿身边:“二哥哥,我们解九连环好不好?”

“好,不许撒赖。”以前最喜欢撒赖的人居然学会警告妹妹,告诉她不许撒赖。夫妻两个都有些啼笑皆非,诸葛宸翻着一卷旧书,时不时抬头看看这边的孩子们,闹腾却不过分。管隽筠端着一盏茶也不断人是非,看看外面倒退的景色,然后扭过头看看两个小的解九连环,好像这幅景象要持续很久。

“稚儿。”想起那件大家都不喜欢提及,但是稚儿自己又翻出来的事情,管隽筠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你来?”

“啊,怎么了娘?”稚儿声音不像以前那么清脆,男人说儿子开始变声了,嘶哑得好像是招了风寒。

“前儿听姑姑说,你跟姑丈说下次你要靠举人,以后要考状元?”管隽筠示意男人不要多看这边,省得这小子不肯跟自己说实话。

“颢然真是的,跟他说了要他不要到处说,我也就是跟姑丈提了一遍。”稚儿一脸理所当然:“本来嘛,祖父、爹还有姑丈都是一朝宰辅。外祖父,舅舅还有晋捷哥哥都是最出色的的将军,我以前还在大军中做的小小的校尉呢,要是能够也考个状元玩玩,多有意思啊。”

“考状元只是为了玩儿?”这个说法也太匪夷所思了,以前没让这孩子受刺激啊。

“要不还能做什么啊?这个宰相,爹不稀罕就不要了,挂冠还乡。姑丈每天耷拉着脸,姑姑说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子,说明做宰相一点都没意思。我要是念书考了状元,也就是那一刻的风光,至于以后的事儿我才不要搭理。最多就是告诉别人,我念书不输给人。”稚儿振振有辞。

管隽筠撑着额头看看不动声色的男人,这或许是自己所听到的,最有见地的回答。旁人家都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光宗耀祖。可自家这个宝贝儿子,居然就是因为家里出了三个宰相,他要是不能考个状元,好像是对不起谁似的。算不算是跟自己较劲儿?

第八卷新生活第十九章在路上

“咳,你要是真想考个状元,不难。”诸葛宸慢悠悠地放下书,端起杯盏下嵌着磁石的茶盏抿了一口,有了磁石以后,不论是怎样颠簸的车马,都不会让茶水溢出来。

“我不要姑丈去跟人说,也不要爹那些门生大人们因为我是爹的儿子,就另眼相待。我知道从翰林院很多人都跟爹熟识,还有很多人是爹提拔的。我不稀罕。”稚儿有些嘶哑的嗓音证明他在慢慢长大。

“你以为谁都要买你爹的面子?”诸葛宸抬起眼皮打量了儿子一眼:“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就连这个翰林院都是你家的,想要有个状元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这话要是换个人听见,还以为你爹专管这天底下偌大的闲事?”

“我只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来考这个状元。要是不能做天底下最有才学的读书人,以后就再不说考状元的事情。”稚儿振振有辞:“爹,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还早,还不到你跟我说会不会丢脸的日子。”诸葛宸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念书不念书我也不问你,到时候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就等着看你跨马游街。”

稚儿侧脸没说话,管隽筠也觉得儿子最近有点奇奇怪怪。说话行事都不像是个孩子了,有时候虽然说了他几句,不再像幼年时那样跟人一句接一句,觉得这孩子就是要比别人聪明,可是那种心底透露出的不服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哥,你看这个。”晖儿眨巴眨巴眼睛。拿出一本棋谱:“那天我就说,咱们家大书房里有这个,看看就被我找到了。”

“这上面是错的。”稚儿摇头:“我试过这个残局,最后还是没解开。肯定是骗人的,要不怎么会用尽了所有法子都解不开。”振振有辞的样子,成竹在胸。这样子,好像是当年诸葛宸为宰相时候,踌躇满志的样子。神态实在是很熟悉,尤其是那飞扬的眉眼。用诸葛宸的话说。就是自己的的翻版。

“我不信。”晖儿摇头,然后看着诸葛宸:“爹。您信吗?”

“要是你哥哥说是真的,你最好信他。”诸葛宸言简意赅:“别人说这话,一定是夸海口。他的棋艺,我信。”

晖儿吐舌头,然后看向稚儿:“哥,要不摆上这一局,我非要试试。”

“说好了,输了不许悔棋。”稚儿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相信自己。父亲从不轻易夸赞人。尤其是当年离开京城以后。父亲虽然不再是宰相,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冷峻寡言,性情里更多像是一个严父。只是回到了家中而已。

父亲夸赞人的限度,多半都是放在母亲和妹妹身上,妹妹不论做了什么,父亲都不会说一句重话。自己跟晖儿就不够瞧了,很多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只有严厉些,寡言些才更像是父子。

“一定不悔棋。”晖儿信誓旦旦:“我是男子汉。”

依依一直靠在母亲怀里睡觉,听到这边闹嚷嚷的,揉着惺忪的绥阳看向两个哥哥,两人又在那个看上去是黑白两色,其实暗藏着磁石的棋称上开始布局:“娘,哥哥又下棋呢?”

“嗯。”管隽筠点头,看看那个做爹的。有点唯恐天下不乱,这时候跟着乱起哄。

稚儿棋瘾大,棋品也不错。就是有点执着,只要是看到什么残局或是一盘没下完的棋,就是琢磨一晚上不说话也要下完,若是因为一时疏忽的话,说不定就会琢磨很久直到下次再遇上同样的事情,只是绝不会再输第二次。

两人摆成了棋谱上的残局,一黑一白兄弟两个开始对弈。诸葛宸并不介入其间,一如既往看着他的本草医术,偶尔在翻书的时候看看兄弟两个,打量一下棋局就挪开眼,深知要是多说一句,可能会误导了他们。

要是真有什么能够让两个小子安静下来,真的只有这看上去平淡无奇,实则是内有乾坤的棋局。稚儿手里捏着两枚棋子,又看看晖儿的布局,小心翼翼下了一子。晖儿似乎是胸有成竹,毫不在乎地放下一子。稚儿抬起头看看晖儿,然后再看看晖儿下的棋子:“你放好了?我说了可不许悔棋。”

“没错啊。”晖儿看了看自己的棋子,看向一脸淡漠的稚儿:“总不会说这是个臭棋吧。”

“很多地方都能放,唯独你下的这个地方大错特错。”稚儿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收起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盒:“我赢了。”

“哥,你先说我哪里错了。”晖儿还没看出端倪,稚儿已经停手不下棋了。

稚儿指指晖儿后面大片空着的地方:“你看看,本来只要你在这儿放下一子,恐怕我就没有回手之力。可是你恰恰断了自己的后路,把所有的空隙拱手让人,这就形成了合围之势,让自己困死在这个地方。”

“你不是说这是个死局吗?”看看窗外已经是月上柳梢头,马车还是不疾不徐在路上行进,没有人说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我怎么会输?”

“你只是记着是个死局,不过事在人为,只要自己想要破了这个局就一定可以。”稚儿挠挠头,然后看向母亲:“娘,我饿了。都在车上困了一天了。”

“前面有个客栈,到那儿去。”诸葛宸接过话茬,方才两个小子下棋的时候,虽然你没有过多关注,但是两人下棋的每一招都没有漏掉,稚儿确实有大将风范,甚至行事还透着一股邪气,这跟管锁昀有点像。管锁昀做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凡是都不按牌理出牌,所以很多时候能够出人意表。

稚儿日后若是这样,叫人捉摸不透的话,做一个宰相似乎不错,因为只有让人捉摸不透你想做什么,那就是赢了一大半。被人揣摩不透的,必然能够成大事。不过这就是女人说的,会让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觉得难受,好像以前自己也是这个性子,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了,尤其是身边有了妻儿,这个妻还是自己无法放手的女人,那就要想想,是不是要改改这个性子,要不不止是她,就是自己都受不了。

没想到有一天儿子也会这样子,而且性子比自己那时候更加难以捉摸,但愿是杞人忧天。他毕竟不像是自己跟他母亲小时候,缺少父母的关爱,才会显得阴郁而淡漠。他有的是父母的疼爱,还有弟妹一处长大。这曾经是自己最为向往却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爹,我输了吗?”晖儿不服气,又不能不服气。因为哥哥说的句句在理,爹都说不要跟哥哥去探讨棋局,因为哥哥下棋的时候就像是个踌躇满志的大将军,怎么都赢不了他。步步为营,这个词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输了。”诸葛宸点头:“你看,你的棋子儿被自己下的棋子环绕着,都没有地方透气了。愿赌服输,知道么?”

“不是赌,是自己学艺不精。下次再跟哥哥下棋,我要想好了才落子。这样输得心服口服,又有遗憾。”晖儿不在乎输棋,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大意。小孩子能有这样的气度,不容易。

“嗯,等你学好了再来。”诸葛宸看看窗外:“过两日我们就离了中原,你们可以自由自在一段日子,只是不许坏了规矩。若是到了南中还是这样子,我跟你娘就把你们几个通通扔到南中,以后谁也不带回去。”

“爹,我肯定最听爹的话。爹说的一定不是我。”依依马上钻进诸葛宸怀里:“爹说的是哥哥们不是我,我平时最听爹的话。”

“又撒娇。”管隽筠忍不住笑起来,有时候女儿更喜欢跟她爹撒娇,男人的手臂天生就比女人有力,再看看那个男人,平时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只要这丫头钻到他怀里,就比什么都来得快,立刻笑逐颜开。瞧瞧,这会儿就是。

“我女儿撒娇是应该的。”诸葛宸抱紧了女儿:“一定不是说依依,依依是最听话的。”

母子三个都不说话了,就看着父女两个在那里嬉笑热闹,抵着额头玩个不住。“娘,爹以前是不是跟我们这样子闹过啊?”晖儿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你哥哥以前常这样。你不喜欢跟你爹撒娇。”管隽筠看着儿子:“后来你爹事儿多了,就是你要跟他撒娇,他都没空了。”

晖儿撇嘴,上面有哥哥后面又有个妹妹,谁撒娇都轮不到他了。靠在娘怀里,然后拈起一枚山楂酥塞进嘴里:“娘,我要是也撒娇的话,是不是可以跟妹妹一样?”

“你都多大了,还撒娇?”稚儿跟着做了个撇嘴的动作,紧接着抓起一枚栗子糕放到嘴里:“娘,我都饿坏了。不能总吃点心填肚子,依依都在跟爹说要吃好东西了。我们也要吃,我不吃这些小点心。”

“你还说晖儿,不看看自己比他大了多少。”管隽筠看看食盒里的几样点心,实在是吃得有些腻味了,不说孩子喜欢不喜欢,就是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这要是别人看来确实是好吃,可是接二连三都吃这个就真的不好吃了。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章新气象

稚儿嘴里说着不好吃,舌头却把粘着栗子糕屑的手指头舔了个干干净净:“娘,我们家做什么要搬到南中去住?爹预备跟人学南中的医术?”

“嗯,故地重游。”诸葛宸看了眼稚儿,把女儿抱在怀里,还喂她吃着一枚最喜欢的玫瑰点心:“你记得那时候到南中?”

“呃?”稚儿听出来这是跟自己说话,扭头看看母亲这才看向父亲:“是不是晖儿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在南中住着啊?”想到那时候父亲眼睛好像是看不到的,母亲离得远远的,唯一看到母亲的时候,却是母亲穿着男装在舅舅的大帐里。

“还以为你那时候小着呢,什么都不记得了。”管隽筠笑起来,顺了顺儿子额头上的乱发:“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要是我还跟妹妹一样,娘就不省心了。”转头看向外面,车帷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迷蒙小雨:“娘,我还记得那时候也是从姑姑家出来的,爹都没空去接我,还是姑丈让人把我送得好远。”

“那时候你小,总不能像是如今这样自己就能到处走。”客栈已经到了,这是官道上来往的寻常驿站,不用去追究这里是不是太过简陋,接下来的生活恐怕会比这里更加叫人目不暇接,只是这都不要紧,因为会让一家人更有期待去迎接将要到来的生活才有意思。不知道这几个还是是不是可以懂得这份甘受寂寞的心思,从中原到南中,从满目繁华到方外之所。需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太多。

南中新添了一家人。尤其是在外人不过来是鸡毛蒜皮,甚至是拈不起筷子的小事。不过这一家人来了一看就是中原人,一家五口安安静静置起一幢房舍就住了进去。

“娘,我都没看到家里常用的东西。外面那么多牛羊,怎么就跟中原差了那么远?”晖儿看到娘拿了盒东西进来,马上跟过去:“还有这里都听不到人说中原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

“等娘收拾完东西再说。”管隽筠手里拿着一卷柞蚕丝织就的茧绸:“哥哥他们做什么去了?”

“哥哥跟爹一起在后面垒着羊圈,说是娘跟依依以后就有牛奶和羊奶喝了,我们家自给自足。”晖儿想了想:“我还是跟爹他们垒羊圈去。”

“妹妹呢?”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你们都不搭理妹妹,他肯定觉着没趣。”

“依依在后面看着爹和哥哥呢。从面见过那么多羊,还嚷嚷着要骑在羊身上到处走呢。”晖儿嘿嘿一笑:“我跟哥哥说好了。我们去骑马。爹也说了,以后就这里出外都是骑马,没有那么多马车鞍车。只有骑马才像是南中人。”

“随你们,不过依依不能跟着你们一样,天天骑马的话,那就跟着南中这些女人一样,以后我怎么跟人说那是我女儿?”管隽筠顺着窗口往外看去,那边父子两人搭上女儿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个男人跟从前判若两人了。家里凡是需要走出去甚至下功夫做的事情。他都是亲自动手,居然不会让外人插手。有人说相府里的人,那么多丫鬟奴婢都没有一个跟着出来。前次在乡间住着的时候。那么多小丫鬟都没有一个跟着的。

这次不一样,离得远了诸葛果不放心,就让带了个小丫头出来。还是刚买回来的,不会让人觉得这家人跟外头有啥不一样,不过是男男女女都变得闲散无事,尤其是诸葛宸不苟言笑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这里像是到了相府的外书房。

“夫人,可以用饭了。”小丫鬟干净利落的样子,诸葛果张罗的事情有时候的确让人放心。丞相夫人还真不是骗人的,比如说这次做的事情就很让人欢喜。

“嗯,就来。”收拾出两个书房,父子三人带出来的各色书籍已经将两个大书架都装满了。诸葛果甚至说要是再在京城多住些时候,只怕从祖父那时候收藏的孤本秘籍都被带出去了。

诸葛宸带着三个孩子从后面进来,很快就盥洗干净满是污秽的手:“这次买的羊还真好,说是羊奶很好,我看是不是还要去买两头牛。到时候牛羊都有了,我们就做了这儿的牧民好了。”

“谁会放牧啊?”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点本事:“你说的要做那些奶食,我可不会。”

“我也这么想的,所以顺道出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南中本地的人,要是有就一起带回来,不过是每月给些银米,也好让人放心。这些事情我不会,也一定不会让你去做。”诸葛宸抿了口酒:“自家酿的酒还是要比外头的好,听说这里的奶酒喝了对人好得很。”

“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忘了你的酒,还没买回牛羊就想着奶酒,倒不如等着回去了,干脆开个酒坊,那可真是自给自足。”笑着瞥了他一眼:“那就去看看,学着大哥当年在这儿的样子。我们家也有个后院,豢养了牛羊还能同样住着一到两户牧民,不用每年交给咱们多少银钱,只要省了后顾之忧就行。钱的事儿不算什么。”

诸葛宸放下手里的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意:“听听,你们日后就要学你娘这样子。凡是不要计较太多,尤其是钱财上头,够用就成。余下的事情咱们计较不来,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管隽筠笑着递给他一碗素面:“我可是吃不惯那些牛羊肉,以后做面条的话,我可是只能做素面。别的也不凑手。”

“这就好,我不要那么多花哨的东西。”诸葛宸看着埋头吃饭的儿女,尤其是两个儿子:“那天说的念书的事情,你们两个怎么想好的?”

“我跟哥哥一样,要么不念书,要么就考个状元给人看看。”晖儿也跟着想好了,抬头看向父亲:“从祖父开始就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不是辱没了先人。爹不是常说克绍箕裘的,那说的就是我们。”

“随你们。”原本是想打消两个儿子考取科举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甚至到了南中,就是不希望日后他们重蹈覆辙,是个什么滋味不到那个地步,谁也想象不出来。

这样的两个儿子换在别人家,早就要念佛号了。居然个个都想要出人头地,还想要考状元。但是在自家,简直就是惹祸的根苗。

稚儿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认同,有点泄气。不过也不妨碍他得到空儿就去念书或是做他喜欢做的事情,管隽筠看到儿子专心治学的样子,悄悄问过男人,这个是跟谁学的。晖儿虽然也会念书,也会想着要考科举,但是没像哥哥那样,念书的时候总让人不忍心打断。

男人回答她,至少不像做爹的。因为那个做爹的,要不是因为身上背负的胆子太重,绝不会想要去做天底下读书人为之侧目的宰相,首屈一指的大官儿没意思。

夫妻两个带着女儿到了集市上,想要看看男人说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办成。牛羊倒是不难,只要拿出白花花的银子就能买回去。可是想要找到能够放牧牛羊,还能做出最符合当地人生活的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