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看那边。”依依指着路边的三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衣衫虽然陈旧却也干净,女人跟小女儿半垂着脸不愿让人看到。男人身材壮硕,脸色黝黑中透着暗红,显然是南中本地人。

诸葛宸微微一笑,带着女儿过去攀谈了很久。转身的时候已经是暗藏笑意,然后缓步过来:“我们要找的人知道了,因为父母病逝五千置办,只好把自家的房屋典当后才算是还清了债务。同样没了栖身之所,只好跟着咱们回去了。”

“人家是做什么的?”管隽筠惊诧地看着他,这才是要什么来什么,先时不过是想着能找到一家这样的人家,以后在南中就能凡是有人打理,诸葛宸只是做个坐堂大夫,给人看病就好了。

“是城外常住的牧民,父母患病以后家里的牛羊和房屋都给变卖了。”诸葛宸压低了声音:“这一家只有一家三口,看到我们带着依依出来,只说是贫富之间天渊之别,虽然是一家子牧民,也以为是一家三口的,我跟他们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你听懂了南中的话,这是为了当初的南王妃学的吧?”女儿好奇地看着那边的一家子,没工夫探知父母说些什么,管隽筠颇有些肆无忌惮。

“凡是能够牵涉到一处的事情,你一定不会放过。”虽然无奈,又是很认命地叹了口气:“等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就看看你的本事了。”说完已经笑着往女儿那边走去,不让男人有反驳的机会。

诸葛宸笑笑,跟在后面往前走。那一家三口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事,片刻之间就有了着落。不是卖身也不是终身没有自由,只是去打理牛羊还有住处和吃食,难道说以后都是衣食无忧了?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一章磨合

稚儿眼看家中平白多了几个人,爹娘默许了这几个人在后院进进出出。本来想问娘的,娘忙着张罗爹开医馆的事情,根本就无暇顾及。晖儿就跟在娘后面,还要去医馆帮忙,说要读书根本就是假的。

唯有依依,就算是到了南中这块方外之地,娘还是不许她多抛头露面。只好坐在家里,看着那家人来来去去在后面忙着预备些奇怪的东西。

“哥哥。”依依跟娘一样换上了南中苎麻织就茧绸做成的衣裙,黑亮的长发挽成一个油亮的长辫,在脑后分外惹眼。

“做什么?”稚儿在窗下翻看着上次带回的琴谱,上面的指法跟爹以前教的一样,所以称得上一通百通,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不像是以前在上书房跟皇太子一起念书,说什么都教不会。那天听娘偶尔说起,皇太子已经被皇上废黜了。这就是娘常说的,权力之争根本就没有骨肉亲情可言,翻云覆雨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娘说,今儿后院的大叔一家会把做奶食的器皿做齐,以后我们家的牛羊就全是他们帮着打理了。”依依趴在书案上,跟南中人最大的区别不只是一家人都还是汉人的习惯,还有这两个在中原看来都是极其珍贵的书房藏书,远不是那些寻常读书人家会有的。

“嗯。”从妹妹口中得知了这家人来的缘由,爹娘不想别人看出自家跟别人家的不同,所以尽量在外人看来。就是要在南中常住下去。至于奶食之类的东西,爹说只要对娘的身子有好处,就一定要准备。况且到了南中不去放牧,真的有些暴敛天物:“你怎么不去医馆帮忙?”

“二哥哥去了。娘说哥哥一人在家没趣得很,要我留在家里跟哥哥做伴儿。”依依说话的声音都像极了母亲:“娘还说,我是女孩儿家。不能跟哥哥们一样在外抛头露面,会被人笑话的。”

“你还知道会被人笑话?”稚儿笑起来,然后递给她一支毛笔:“那天要你写字,你写得歪歪扭扭,才不好看呢。这会儿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爹后来说我来着,要我临帖呢。还说娘的字儿就好看。哥哥们的也好。我也要好才行,所以我就一个人写了好多天,不信哥哥看看。”依依端端正正坐好,在描红的九宫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哥哥,你看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嗯。能认出是你的。”稚儿扬起一侧眉毛:“以前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哥哥又在笑话我,等会儿我告诉爹去。”依依同样挑起一侧眉头:“哥哥,娘说我的名字是从《诗经》上面来的,是不是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稚儿点头:“你还知道这个,真不容易。”

“哼,哥哥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依依对上稚儿含笑的双眸,也是一笑。兄妹两个斗嘴逗得不亦乐乎。猛地一扭头,看到后面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公子,小姐。”

“什么事?”稚儿瞥了一眼:“我母亲不在家。”

“是,我爹说这是刚做好的酸奶。请公子和小姐尝尝鲜,等老爷夫人回来,还有送来的。”小姑娘的汉语不甚流利。好像舌头不会拐弯,生硬得仿佛一块铁块。要是平日依依说出这话,恐怕张嘴就来,她却是一字一句说了好一会儿。

“搁那儿吧。”稚儿点头:“等我父亲母亲回来,一块儿用就是。”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父母不在家,任是再好的东西,哪怕是放坏了兄妹三人都不会擅自先用。

“是。”小姑娘答应着放下了手里的托盘,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依依方才写的九宫格,愣了一下:“这个方块块是什么呀?”说话有些急,嘟囔的声音引得兄妹两个笑起来:“你说什么呢?”

“这个方块块是什么?”指着依依的字迹,她一本正经问道。

“这是汉字啊,你不认识么?”依依觉得很新奇,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字,

“汉字?哦,是你们中原人的字儿。”小姑娘想了想:“我爹说,中原人的字儿跟我们的不一样,都是方块块呢。”

“啊?”依依瞪大了眼睛,看看她又扭过头:“哥哥,难道南中的字儿跟我们不一样啊?”

稚儿点头:“歪歪扭扭,就像是你以前写的那样。”

“你叫什么?”依依不理他,又在笑话自己不会写字。转过脸看着这个说话夹杂不清的小姑娘,肯定跟自己一样大,就是个子窜得高了点儿,说话都要仰着头。

“娜桑。”小姑娘又说出一句南中土话,知道不对马上转了过来,还是叫人觉得舌头有些打结:“是一种花呢,我娘生我的时候,我们家门口的娜桑花开得可好看了。”

“我叫依依。”依依笑起来:“你多大了。”

娜桑摇头:“不知道,我们不计年岁。只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门口的娜桑花开了好多次了。”

“方外之人。”稚儿嘟囔了一句:“娜桑?”皱皱眉头,这算个什么名字?不过爹也说过,南中还是蛮夷之地,民风淳朴多是些没有开化的民众,跟她说起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不止是不理解,恐怕还要瞪着大眼睛看着你也不一定。

娜桑点头,对上稚儿黝黑的眸子,忽然脸颊一红又转眼看看一边的依依,抿嘴一笑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依依不解地看着稚儿:“哥,好好的她笑什么呀?难不成还是时候咱们的字儿写得不够好?”

“理她呢。”稚儿指着依依写的九宫格:“你看你写的字儿,爹说过字儿都是练出来的,多写就会好。”

“哥哥就会搬出一套套的说辞,爹都不说我呢。还说我能写到这样子就不错,要是写得好了就等着成了卫夫人也没意思。”依依脑袋一歪:“我们家可不用出个女才子。”

“自己不用功,还总是有了理了。”稚儿想想,这要是自己当初敢这么说,恐怕爹就是吹胡子瞪眼接着骂人了。娘也说那是爹做宰相的时候,不得不拿自己家里人作伐。如今爹只是个大夫,根本就不用再拿那些虚套子吓唬人。

看看晖儿再看看妹妹就知道,他们两个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多多念书。以前晖儿念书的时候,根本就不像是自己小时候念书那么多事。爹娘常说两个儿子是一样的,只是就连姑姑都说不一样。姑丈当时听说自己要考状元的时候,一副后继有人的神情。

颢然好像跟晖儿一样,都不用去考虑那么多。大概这就是宿命,不过娘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在娘心里,是不是从心底就不喜欢宰相那个称呼?

“娘!”写了不到五个字的依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扭头看到母亲从外面进来,旋即扔下手里的笔跑过去:“爹呢?”

“在后面。”看到女儿一手墨渍,忍不住再看看她方才做的事情,原来是在练字:“跟着哥哥写字儿?”

“嗯,哥哥说我的字儿不好看,爹都不嫌弃我,哥哥就说我字儿不好。”依依撇嘴,带着狡黠的笑意。

稚儿本来想说话的,看看母亲紧抿着嘴就不再说话了。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好像外面的事情跟他没有多大关系。想到刚才在外面背着小儿子说起的话,管隽筠心念甫动,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看到那边的托盘颇为眼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凑过去一看一大壶奶香浓郁的,粘稠不已的奶制品:“这是什么?”

“是后面那户人家送来的,叫什么娜桑?”依依想了想:“说是什么酸奶,哥哥还说等着爹娘回来一起吃。”

“嗯,依依你去看看爹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我们就一块儿吃酸奶。”管隽筠决定谴开女儿:“娘在这儿等你们进来。”

“好。”依依笑嘻嘻地出去了。

管隽筠收拾了一下书案上凌乱的纸笔,看看对面一样是在临帖的儿子:“越大越成孩子了,看到娘进来还不如妹妹会叫人?”

“娘和妹妹在说话呢。”稚儿想了想,放下笔:“娘。”还有什么要说的,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这儿不用成日都记着念书,这些东西扔掉了也没什么要紧。你爹都用忙得那么狠,何况是你们。”想了想,男人对儿子要考科举这条路,不赞成不反对,一律只说顺其自然。

稚儿望着母亲,顿了一下:“要是不念书就没事做了,爹娘都有好多事情要忙,我不会也不能跟晖儿还有妹妹一样无所事事,那多被人笑话。”

“来,到娘这边来坐着。”朝儿子招手,拉着他到身边坐下:“什么叫做越大越成孩子?你在娘身边多大都是孩子,你看晖儿跟依依多大了,跟在娘身边也没见人笑话过他们。难道你跟着爹娘,就会被人笑话了?”

“就是别人不笑话,我自己都会笑话自己,多大了还跟着爹娘到处走。”稚儿很久都没有跟娘一起坐着了,这下被娘拉在怀里总是觉得不习惯,扭了一下却被她拉得更紧:“这下就不习惯了,以前你怎么不觉得臊,只要是娘走到哪儿就跟着不放。”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二章母子谈心

“那是小时候,如今就长大了,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努力装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还要掩饰自己其实最希望挨着父母,就跟小时候一样无所忌惮的心思。

“要是这样的话,娘跟反而喜欢你小时候,就跟依依这么大的时候,凡是都不会瞒着爹娘,心里有什么都会跟爹娘说。是的,爹娘觉得你出息,然后以你为荣。可是爹娘更喜欢你喜欢的事情,只要是欢喜了,爹娘才会觉得欢喜。不会在你身上重复爹娘没有实现的愿望。”给儿子捋了捋头发:“你爹自打不做那个相府的主人以后,不觉得你爹的笑容都看得到了。从前你爹回家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到了深夜里?”

“是不是爹不做宰相,他就欢喜了?”很久都没被娘摩挲过,都有些忘了是什么滋味了。稚儿看了眼母亲:“爹以前忙得那么狠,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这个娘没问过,等会儿有空了娘去问问。”管隽筠旋即笑起来:“要是你爹说还是如今好的话,你会不会就把手里和心理的事儿扔掉?”

“念书总不是坏事啊。”稚儿仰起头看着母亲:“是娘以前说的,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礼,不是为了当作炫耀来给人看的。”

“可是你如今把读书当做了自己的一道枷锁,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出来,这就是违背了爹娘执意要离开中原的初衷,在那里不止是爹娘,就是你们都要面对诸多麻烦,爹娘不痛快,你也一样。”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还回中原吗?”蛮夷之地只是一时之间的新奇,住得久了就会觉得腻烦的,再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都是蛮荒。什么都不是。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娘也不知道太遥远的将来会发生什么。”把稚儿拉到面前坐下:“儿子,娘一直都想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听不想?”

“想。”没想到自己起身后。娘会再次把自己拉到身边:“娘,您说。”

“很多事情,在晖儿和依依出生以后都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因为爹娘都是在经历过很多以后才算是彼此磨合到一处的。只是在你出生的时候,爹娘都还在彼此熟悉,任何一家夫妻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这么近看着儿子,根本就不会发现儿子原来真的越来越像他爹了:“以前总会有人说。甚至是爹娘也会说,你是长子所以将来很多事情都要你来做。只是这么久以后,爹娘才发觉这是不公平的,你爹的担子就因为太重,这么多年以来,想要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都只能是等着休沐才行。”。

看到儿子很认真地聆听,管隽筠抬眼还要说话。却看到男人的衣袂在门外闪过。预备起身,男人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管隽筠笑笑。便坐下来:“你从前常说,爹就是在年下都有太多要忙碌的事情。而你爹,很早就能看到鬓边的白发。作为宰相,劳心费神无可厚非。只是要他继续做这个宰相,就不止是劳心费神了。宫廷中的权力倾轧是外人想象不到的,不止不想让你爹后半生这么过下去,更不想你也在不久的将来去过这样的日子。”

“那姑丈不也是做着宰相?”稚儿扬起脸:“晋捷哥哥都做了大将军了。”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姑丈和晋捷哥哥有他们的梦想。”管隽筠笑起来:“你日后要考科举,做宰相都是你的梦想。爹娘不会拦着你,只是在你还没有考取科举的时候。爹娘会想你好好做个快活的人,不再为那些无谓的事情心烦,这就是爹娘执意要离开京城的缘故。你将来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根本就不用顾虑爹娘是不是恼怒你这么做,因为这世上最难得的事情,就是你做的事情恰恰是你自己喜欢的。”

“娘。这件事会很远的。”稚儿嘴角咧开,露出一丝笑意:“还早得很呢。”

“不早了,要是你一心想着出息的话,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张罗着让你去考举人了。万一再给你娘来个连中三元,恐怕你娘跟你爹又成了天下为之侧目的人了。”含笑看着儿子:“你娘这一辈子啊,什么时候都被人为之侧目。从很早时候,你外祖父殉国以后,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接着到娘嫁给你爹,那时候故事更多。以后要是到了你连中三元的话,恐怕又是一场大荣耀。”

“娘,您别说了。”稚儿腼腆地笑起来:“我还是要想想呢,以后要是真的连中三元,位列三甲的话,叙写履历表恐怕我还是最不被看好的。”

“胡说,我儿子是最出息的。”管隽筠还想跟以前一样亲亲儿子的脸,想了想觉得不妥当还是停了手:“娘生了你们兄妹三个,生你的时候最艰险。几乎是用娘的性命换回来,你从小就争气,娘从你爹身上得到的光彩和从你身上的是不一样的。你长大了,会走自己的路。不论你会做什么,娘都不问你半句。你是娘的儿子,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宝贝。”

稚儿露出的笑容比起早先看到的笑容,已经大不相同。主动抱住母亲的胳膊:“娘,我会让爹娘放心的。”

“那当然,你总是让爹娘放心的。小时候在军营中,那么小就有了军功。谁家都比不了,做什么肯定都是爹娘的骄傲。”摸摸儿子的脸:“去看看晖儿他们在做什么,送来的那什么酸奶,马上就能吃了。”

“好。”几乎是笑逐颜开,稚儿起身出去。

有一个太懂事的儿子,好像不是一件坏事。还没回过心神,儿子的爹就沉着脸进来,看起来刚才跟儿子说的话,并不只是对儿子有用,似乎也触动了儿子的爹。

“怎么了?”给他倒了盏淡茶,南中唯一难得的就是茶叶,这里的人喜欢用牛羊奶来熬煮砖茶,对于喝惯了清茶的人来说,简直无法容忍那股味道。

“你不是说,你从儿子那里得到的荣耀比我这个做爹的人,要有用的多。”诸葛宸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我在你这儿,始终是不够瞧的。”

“不是不够瞧,而是那根本不一样。”管隽筠笑起来:“你是我夫君,那么别人会说夫贵妻荣,就算是一品诰命也是一样。不论是谁嫁给你,都有这样的荣耀给她。只要是错了朝廷命妇,什么都不用选。只是这件事若是出在稚儿身上就不一样,他做的好或是不好,是说我们作为爹娘,算不算好的爹娘就要看稚儿够不够好,这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诸葛宸没说话,撇了一下茶沫,继而慢慢喝着茶。管隽筠拈起一枚松瓤给了他:“稚儿喜欢我们以他为骄傲,所以才会在这儿都不忘了读书。难道我们远离中原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你继续做那个宰相,只怕这样稚儿日后出人头地还要容易得多。”

“这样的出人头地,你要还是他要?”扬起一侧眉头:“只怕你比起我对这件事更加不喜欢。”

“谁都不喜欢,要是有一个人喜欢的话,都不会离开那儿。”管隽筠给他整了整衣袂:“如今我们都只是最平凡的男女,荣华富贵仕途平顺,都离我们太远了。如果稚儿将来真的还要走这条路的话,我们就看看能走多远好了。别的事情,咱们做不了。”

被她说得有些绷不住,诸葛宸也忍不住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就是一肚子气都气不起来。你没看看这一家子,从上到下谁不是听你的?”

“嗯,看看别人送来的那什么酸奶,我还真没见过。从前在家里都不知道牛乳还能这样吃。”管隽筠看看外头:“只怕他们三个都是等着吃酸奶的。”

“嗯,好。”诸葛宸也跟着笑起来,两口子一前一后出去了。

“哥哥,哥哥。”依依拉着晖儿的手跑到书房:“我们去看看娜桑他们家是怎么牧牛的好不好,我听说牧牛是最有意思的。爹说了,要是那些奶豆腐很好的话,我们家不止是开医馆给人瞧病,还能做乳酪呢。”

“啊?”稚儿愣了一下,爹娘在南中似乎更加如鱼得水,医馆因为爹的医术高明,那些起初不相信中原医术的南中人,越来越喜欢带着亲朋故旧过来。那么多年没看好的痼疾,虽然不期待一朝痊愈,恐怕也觉得比从前好多了,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

“真的。”晖儿附和着:“所以我们先看看,是不是他们家真的有那么多好东西。”

“行,走。”稚儿放下手里的笔,拉着两个人往后面娜桑家住的院子跑。

娜桑穿着一件南中人常穿的长裙子跟在母亲后面,蹲在牛栏边挤着牛奶,已经挤满了一大桶,接着开始第二桶的工作。兄妹三个围拢过去,盯着那个灵巧的手不动弹。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三章娜桑

“哥哥,他们干嘛呢?”依依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这个牛奶全都出来了,准备做什么啊?”

兄弟俩一起摇头,然后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知道他们预备做什么。

“大公子?”娜桑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一抬头看到兄妹三个环绕在身边一副看热闹的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你们做什么呢?”稚儿挽挽袖口:“我们没见过。”

“给牛挤奶啊,然后预备做奶豆腐和奶酪。”娜桑的母亲转过脸,笑眯眯地:“上次送去的酸奶好吃吗?”

“还不赖,真是挺好吃的。”稚儿点头,后来他们家天天送了牛奶过来,而且是比第一次的酸牛奶更加浓厚,让本来对牛乳敬谢不敏的一家人都喜欢这种南中土著的美味。

“我这儿还有呢。”娜桑笑吟吟站起来,拿出一个大大的食盒子:“这是做好的奶豆腐,要是公子不来的话,我马上就送过去了。”

“真的啊?”晖儿接过来,拈了一块吃到嘴里:“这也是牛奶做的啊?一点都不像是牛奶的味道。”

“真是牛奶做的,不哄你。”娜桑的母亲笑着答应着,往依依手里送了块不算小的奶卷:“小姐尝尝,是不是跟牛奶的味儿一样?”

“好吃呢。”依依迫不及待吃了一口,细腻软滑入口即化,好像是那条亘古不变的太极阴阳鱼一样,白色的奶卷里还裹着一层夹杂着浓郁果香的黑色甜腻馅儿:“这个黑的是什么?”

“黑芝麻馅儿,这是芝麻奶卷,除了南中别处没有。”娜桑很想稚儿能吃一枚,稚儿只是在晖儿手里拿起一点奶豆腐咬了两下就放下了,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要吃一个。”看到妹妹津津有味,晖儿忍不住也要了一个吃起来,兄妹俩在那儿简直是赞不绝口,稚儿抱着肩看着两个人:“有那么好吃?都跟馋虫似的。”

“哥哥吃一个。”依依拿着托盘过来。然后喂进稚儿嘴里:“真是好吃呢,以前我们在家里可吃不到。”

稚儿嘴角一撇没说话,算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依依笑嘻嘻地看着她:“哥哥,这个比起我们家以前常做的点心。谁要好吃些?”

“还不赖。”稚儿不像是弟妹们那样,好吃不好吃都会放在嘴边。不过禁不住妹妹再三盘问,只能是点头答应了:“这个是新奇味道。”

“娜桑,把这个给先生和夫人送去。”诸葛宸在南中以后,多被人称作先生。没人知道这位大夫从哪里来,不过他医术高明,若是贫寒人家连诊金和药费都是再三减免。这件事足以让这个小小的市集和周围多少居民对几乎是奉若神明。

“诶。我就去。”娜桑看了眼稚儿,端起大大的食盒往前面跑去。

依依吃了两枚放着乌梅的奶卷,有点撑住的样子,羞赧地看着两个哥哥:“哥哥,我吃饱了。”

“谁让你吃这么多的?”稚儿无奈地摸摸她的脸:“吃饱了奶食,要喝茶才行。要不就会伤了胃的。”

依依吐舌,喝茶这件事就是别的地方不能取代的,只有到了前面家里。让人给自己沏茶才行。兄弟两个对视了一下,跟在妹妹身后回了前面。

诸葛宸背着药箱,夫妇两人说笑着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淳朴的民风还有诚挚的说话声。不带任何矫饰,比起那些一按机括浑身就动的人和事,确实让人放心不少。

“自打上次跟稚儿说了那么多以后,好多了。”诸葛宸顺了顺女人有些散乱的鬓发:“就是振振有辞都没那么多故事要说,昨晚上还跟我说,要跟我一起到医馆给人看病。这小子想要做的事情还真多,一会儿考科举,一会儿又要学着做大夫,恐怕他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管隽筠笑笑没说话,只是任凭男人携着她的手往前走。在路边坐着小本生意的村民牧民都显得十分安逸,大声地吆喝都是为了招揽生意,甚至想要让路人多停留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物品有多好。

“笑什么?”转过脸看到女人一脸笑容:“我都觉得奇怪,怎么这些时候这么高兴?”

“早间娜桑叫人送来的东西好吃?”回答的话语跟诸葛宸的问话差得太远。

“还不赖,不过奶气太重。依依喜欢。你看来胃口也不错。”诸葛宸看了她一眼:“这是又想到什么了吧?”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些奶食是不是对了胃口,从前在江南也好,在京城也好,这些东西都不多见。谁知道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可是古书上的酥酪还是佛经中常说的醍醐灌顶?”管隽筠笑起来:“我没见识过的,谁比得上见多识广的您,知道这些?”

“你就叨叨吧,我是听惯了的。”诸葛宸笑起来,恰好前面有个贩卖绿松石的小贩,诸葛宸一眼看中一支缀着松石流苏的簪子:“过去瞧瞧。”

“什么?”女人还没回过心神,就被男人拽着到了小贩面前:“我要这个。”指着那支簪子,诸葛宸笑笑:“给我娘子看看。”

“好的。”小贩把簪子递给诸葛宸,诸葛宸接过来顺手插在她发髻上:“还不赖。”

“我都没瞧瞧。”管隽筠嗔笑道:“你就插在头发上了。”

“好看,戴着好了。”诸葛宸转过脸:“多少钱?”

“一两银子。”小贩想了想:“若是一定要买的话,您给八百铜板好了。”

诸葛宸笑起来:“还真会做生意,给你八百个铜板。”递给他数好的一吊钱:“我们走了。”

管隽筠的手不时在流苏下拂过,然后转脸看看男人:“你都不问我好看不好看,怎么就买了?”

“不喜欢?”诸葛宸看她一脸得意的笑容:“那退给人家好了。”

“谁说的,不好看我也要戴着。”管隽筠笑着缩回手,想想又觉得好笑:“咱们在这儿住着,医馆本来就是想着周贫济困的,哥哥他们每季都记着把咱们庄子上的银子送来,算不算不劳而获?”

“你每次叫人送出去的奶食算什么?”眼看到了家门口,诸葛宸站住脚:“难打这种不劳而获是谁家都有的?不过是咱们不会把这种事儿挂在嘴边说罢了,有你这个掌家婆跟着,还担心挣不来银子?就好像是咱们从前在京里,那么多事儿都没忘了要把家里的细软还有账簿收起来,要是谁那儿缺了个掌银包的,你去最好。”

“我才不问别人家的事儿,就记着你要把挣回来的银子给我就成,一家子都指着这个过呢。”一面说一面笑,本来还要在家里多添一个厨子的,看看娜桑一家人做的饭食也很可口,甚至都开始学着怎么做中原的饭食,诸葛宸干脆叫人撩开手,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他们家。

“今儿挣的都买了簪子了,就指望着夫人拿出体己来呢。”诸葛宸一面笑,已经听到里面不一样的动静。一会儿就看到晖儿跟依依两个人,外加上后院的娜桑一起笑着跳着出来。管隽筠兴致盎然地看着,伸手拽住男人:“不急,咱们到那边看看。”

“怎么了?”诸葛宸不明就里,扭过头看着女人:“这又是什么缘故?”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管隽筠神秘地一笑,把男人拉着从一边的便门进去。诸葛宸看着一脸坏笑的女人:“你儿子又惹祸了?”

“不是您儿子?”管隽筠笑着打了他一下:“瞧,来了。”

稚儿正好从里面出来,本来是跟依依玩得不亦乐乎的娜桑,马上规规矩矩站好:“小姐,我进去了。”

“怎么了?”依依大惑不解地看着本来玩得好好的娜桑:“你娘没叫你呢,再说过会儿爹娘回来了,说好就要你跟我们一处吃饭呢。这会儿走了多没意思。”

“我先回去了,过会儿娘该说我没规矩了。”娜桑原先还带着南中的举止,跟依依玩闹了一段日子,没把依依教得太像南中人,反而是学了不少中原的规矩,就连说话都是依依差不多的口气。

“哥哥,本来说的好好要让娜桑跟我们一处吃晚饭的,这就要回去了。”依依拽住晖儿的衣袖不答应:“哪有这样的。”

晖儿努嘴:“我说了不算,娜桑最听哥哥的。”稚儿不知从哪里翻了本书出来,坐在院子里藤萝葡萄架下面翻着,依依拖着娜桑的手过去:“哥哥,我早间跟娜桑说好的,晚上跟我们一处吃晚饭呢,这会儿她撒赖要回去。你帮我说句话呗。”

稚儿抬起头,看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再一看又是妹妹嘟着嘴一脸不答应:“哥哥,哥哥你就帮我说句话呗。”

娜桑涨红着脸看向稚儿,稚儿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妹妹:“你跟别人说要人家留下来吃晚饭,人家答应不答应你都不问?”

“答应我了,说好一起吃晚饭的。”依依点头,转脸看着她:“娜桑,是不是?”

“没,没呢。”娜桑不知道是在答应什么,还是没答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