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事,不是用好坏来衡量的,你说他是个好人,只是你看到的好人,但是很多事情是你看不到的,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等你见得多了,自己能够去见到外面那么多的人和事的时候,就一定可以知道娘说的话并不是谎话。”孩子尺生活在真空里,两个儿子小时候在军营见得够多,唯一叫人担心的只有这个小女儿。

依依似懂非懂,娘说的话听不懂不要紧,但是一定要知道,娘也从来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跟自己和哥哥们生气,爹说凡是到了娘这儿就是真的了。

管隽筠盯着小砂锅里咕嘟炖着的鲜鱼汤,能在南中找到一条这么大的活鱼真是不容易。还有一锅刚做出来的豆腐。依依困得了不得,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门外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加上嘁嘁喳喳的说话声,管隽筠拉开门看到父子三人背着药篓和鼓囊囊的背囊站在外面,没有弄得像是泥人一样回来,甚至在面上分得清楚谁是谁。

“娘!”晖儿急急放下背囊,就要往管隽筠怀里钻,恨不得一下爬到管隽筠身上。

“先去洗手,看看你身上这身泥。”管隽筠笑着推开儿子,诸葛宸跟在儿子后头:“做的什么,这么香?看着还真不错,看样子我们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看看你们三个都跟泥人似的,还不去收拾收拾?”管隽筠递给男人一块滚烫的帕子,旋即又端来一盆洗脸水:“估计等会儿洗完,这都是一锅泥汤了。”

“不会,哪有那么多泥。”接过手帕和水盆慢慢清洗,晖儿跟稚儿兄弟俩很认真地洗手洗脸,过了一会儿洗得干干净净,在桌子前坐下:“娘,好香啊。做的什么呀?”

“鱼头豆腐做的汤,特意给你们做的。豆腐容易得,只是这个新鲜鱼难得。”掀开砂锅盖,里面已经是牛奶一样的鱼汤,还有几个鱼肉做的元宝放在锅里咕嘟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附近哪来的鲜鱼,就是从外头送来的鲜鱼到了这儿只怕也成了咸鱼了。”换了件干净衣服才在桌前坐下,烫好的酒加上鲜香扑鼻的鱼汤,猛然间好像是回到了中原。

“是在市集上买的,说是附近河里涨水,大鱼还不少呢。看到这么难得东西,肯定要多买些回来,还能找到新鲜的豆腐,炖好了鱼汤等你们回来。”给男人盛了碗汤:“先看好吃不好吃,要是不好吃的话,下次买点别的。”

“行了行了,挺好的,估计你也是没吃的等着人回来。”诸葛宸没搭理两个坐在对面吃得不亦乐乎的儿子,反手给你女人盛了碗鱼汤:“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好得很。”管隽筠笑着给他倒了杯酒:“慢慢吃,不急。”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八章举重若轻

自己端起诸葛宸盛好的鱼汤慢慢啜饮,诸葛宸笑着抿了口酒:“什么事儿,这么欢喜?难道脸上还有两朵花不成?”

“不是啊,是因为看到两个儿子完整无缺回来,至少说明你这个做爹的没有太难为他们。没让两个小子跟着你吃苦受累。”管隽筠慢悠悠咬着鱼肉馄饨,笑着吐出几个字。

“是想难为难为他们,不信你看看身上还有挨揍的淤青来着。”诸葛宸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儿子:“在外头就没吃饱过,要不回来会这样子胡吃海塞?”

“你还说他们,你能好到哪里去?”看着男人的好胃口,心底满满的欢喜。只要他吃得顺心顺嘴,就算自己付出再多都会很高兴。以前不懂,因为那时候有太多的丫鬟仆妇跟着,就算自己亲历亲为,也不能让自己亲手去做。至于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这一口,还是喜欢这类食物,谁也不知道。

“饿坏了,再不好吃也好吃了。”诸葛宸接连吃了两个馄饨,才腾出嘴巴:“看在夫人亲自动手的份上,一定会说好吃的。”

管隽筠笑笑,起身到了儿子身边:“外头吃得好不好?”

“接连吃了两天肉馒头,根本就没有娘做的好吃。爹说外头怎样都吃不到好的,只有等到回家才有好吃的。”晖儿来不及说话,一心记着要吃好的。还是稚儿放下碗箸很慢地回答。

“那就慢慢吃,还有娜桑家送来的奶卷。我尝过了,还不赖。”管隽筠笑着去后面端出两盘杨梅奶卷放到桌上:“都慢慢吃。依依接连说好吃的。”

“娘,我们吃饱了。”等到两个儿子吃饱了,管隽筠看着两人去了自己屋子里。这才能安心坐下,给男人又盛了半碗汤:“吃肉馒头?不是带了那么多吃的出去了。怎么会吃不到别的。还说了,你们父子三人都被惯坏了,吃不惯外头的东西。”

“才出去就看到一家子饿坏的饥民。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哪里见过这个。把背囊里的东西全都给了人,差点就把我袖袋里最后一点散碎银子给了人。要不我们三个也会成了饥民了。”诸葛宸一脸宠溺地笑意,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来的自豪这一下全都显现出来:“还好能够买得到几个肉馒头,没被饿死就回来了。”

“早点说,我就不会只做了这么一点了。”管隽筠知道一定是做爹看到儿子做善事,心里高兴又怕饿坏了儿子,怪不得儿子没有变化。他才是真的憔悴了:“还要什么?”

“不用,吃饱了。”诸葛宸打了个饱嗝:“家里没什么?”

“有。”管隽筠从角柜里拿出马蹄金放到桌上:“看看。”

“你的体己就这么点儿?”诸葛宸目光从金锭上挪开,看向管隽筠:“以我夫人掌家的本事,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点。”

“要真是我的体己,才不会告诉你。人家要请诸葛先生去给看病疹子痼疾。这不过是定金。你知道的,我素来见钱眼开。这么多金子,足够买不少东西的。或许你几年都不用去管别人的死活,只要一家人安安乐乐就够了。所以我做主收下了。”管隽筠同样是一副无所谓的笑容,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凡是都往坏的方面去想。

“什么人?”诸葛宸拿起一锭金子看了看,手指触碰到底下的铭文:“这东西可不是你的体己,上头还有铭文。”

“背着绣了忍冬纹的背囊,这个忍冬纹我们可是都认识的。”管隽筠递给他一块热帕子。很正经地看着他:“我想那个人又出现了,上次的英雄花恐怕就是痼疾的病因。这个人,要是真的是我们想的那样,我不要你去。”

“怕他认出我,还是英雄花不够了?”诸葛宸笑起来:“怕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再说我们什么都不是,犯不着跟我们过不去。”

“好吧,我当做你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我们如今不是从前那样,可以两个人什么都不顾,就在那个地方办掉那个人。如今还有三个孩子,再说如今谁也调不动大军,孤军奋战的事情我不想你再来一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不该是我们要面对的事情。”想到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管隽筠不得不佩服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大胆的事情,换做今日是不是还敢不管不顾去做那件事?

“别想那么多,我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诸葛宸把她抱进怀里:“看看,我不是什么都不缺的回来了,还要担心什么?”

“你知道我们从前经过那么多,我没有想过一个怕。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兴许是安逸久了,就忘了该要怎么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心底都是虚的,这几天我想了好多,要是不能妥善解决的话,我想还是给晋捷去封信或者跟大哥说上一声,能不能有大军压境,这样的话就算是给他去诊病,也能叫人安心不少。”

诸葛宸摇头:“些许小事,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只是寻常百姓,又是悬壶济世的大夫,给人看病天经地义,为了这点事情就去找来管晋捷甚至你大哥,以后什么事都要人替我们管的话,还做什么寻常百姓?不如还是回去做那个官儿好了,至少不用跟人开口。只是这有什么意思?”

“孟优不是寻常人,至少他还顶着一个南王的爵位。在中原吓不到人,可是在南中还是个能决定人生死的人。如果他记起从前的事情,会做出什么癫狂的举动,谁也不知道。这是我最担心的,别人不知道我还是知道他的。”想起从前的事情,好像是一场梦。不过这个梦太多时候都是噩梦,虽然午夜梦回不会再次警醒,偶尔想到也是一身冷汗。

“你知道什么?”这才是诸葛宸的心病,相信怀中这个女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当初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事情,再说南中人始终将中原礼法置之度外,会不会发生过什么,谁也不知道。

“诸葛先生,你的心思在想什么,说出来好了。省得闷坏了。”管隽筠对上他有些闪烁的眼神,这么多年夫妻若是还猜不到他的心思,那就真是个傻子:“是不是要怀疑我当初跟孟优做了什么让您难堪的事儿?当初不问,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再问是不是太晚了?”

“你一直都不说,我问那个做什么?”诸葛宸被她说中心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女人一直都很聪明,而且处理事情绝对是用了最恰当的法子,唯独这件事让人心里总是有些膈应,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是闷在心里。平时不觉得,等她说起来才知道那个疤一直都在那里。

“我想告诉你了。”管隽筠转过身贴在他耳边:“我跟他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他是我姐丈。不论当初我是不是知道姐姐会做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能见面,能不能看到稚儿和晖儿长大,我都知道我的男人一直都是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从一开始就是,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以前不说?”诸葛宸没听过她说这些,就好像自己没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一样。是因为有过管岫筠那样一个人的存在,让两人对这件事都是三缄其口?

“你也没问过,我做什么要说。就是没事也说成有事了,况且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心底没有芥蒂的话,我说出来还带着心虚呢。”管隽筠一脸无所谓:“你看,稚儿晖儿都这么大了,还能跟在你后面到处走。我要是再去说这件事,你不觉得难堪?”

“胡说,你不知道男人都小气啊?”诸葛宸抵着她的额头:“你不说的话,在我心底会有疙瘩,我小气。什么都能放下,唯独这件事放不下。”

“那我是不是该要记得更多?”管隽筠睨了他一眼,下一刻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惊呼了一声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不放:“不怕被人看见?你家那三个孩子,有一个是好惹的?”

“不好惹,是因为那个做娘的不好惹。所以孩子们才不好惹,那个做娘的不好惹,就是那个男人放任自己的女人不好惹,不论她做了什么都是男人答应而且允准的。”诸葛宸把她抱好:“接连几天没有沐浴更衣,夫人会不会嫌我?”

“嫌,脏得很呢。”管隽筠皱眉,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眸,忽然想起方才回家以后,男人到房中耽搁了好久才出来,衣裳早就换过。这个男人的鬼心思,很少会让人在第一下就被人看到的。

“两人一块儿做了驴打滚儿才好呢。”诸葛宸笑起来,抱着她一径回了卧室。知道他不会松手,还是用力把他的衣襟拽住,直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几天以来的惴惴不安才算是平复下来:“一定要把咱们俩说得那么不堪你才安心?”

“进去你就知道了。”诸葛宸笑着踹开门,继而重重拴上不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

第八卷新生活第二十九章医者父母心

诸葛宸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或者是有人一直都在家附近看着,晚上才回来的人,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应诊,到了医馆外坐着,静候诸葛宸进来。

“请问是诸葛先生?”不太灵光的汉话,好像是膈应到了心里。诸葛宸抬起头,第一眼已经认出这个人,一定是孟优身边的人。凡是从王府出来的人,总是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戾气。虽然不再是在南中能够为所欲为,呼风唤雨。只是南王这个爵位,还是让南中寻常百姓为之仰望的。

“正是在下,不知有何见教?”摸着颌下髭髯,诸葛宸也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南中人不像是中原的汉人,能够从人的言语举动觉察出人的心事。毋须刻意做什么,只要一种让人觉得是第一次见面就行。

“我家主人想请先生过去看看,若能治好我家主人的痼疾,一定重谢。”话语努力说得很小心,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主人家的身份。

“你家主人?”诸葛宸停顿了一下,看看来人:“可否告知在下,你家主人是什么痼疾?也不知我能否治好,在下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大夫,是不是有所误传?”

“南中所有军民百姓都知道先生能够妙手回春,难道还会有假?”站在诸葛宸对面的人想要进一步说话才发现,自己在这个瘦精精的男人面前讨不到好处,而且很有可能被他压制住,喘不过气来。

“能将你家主人的脉案给我看看?”诸葛宸看到女人说的那只背囊,真是南中王室旧日的图腾,缠绕的忍冬就好像那个已经死了好多年的管岫筠,无所不至矣。

“我带来了。”在背囊里摸索了一回,然后就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递给诸葛宸。诸葛宸认识南中的土著文字。哪怕上面写满了各色脉案和药方还是能认出来,微微皱着眉头忽然想起昨晚女人说的话,一定是那个英雄花。因为英雄花是可以让人最后发疯甚至癫狂的。而这张方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脉息紊乱到无法缓解。此时见了,最有可能就是失心疯的样子。

略微沉吟半晌。抬头看着对面的人:“你家主人如今怎样?失心疯?”

“是,不愧是诸葛先生。”那个人满脸都是崇拜的神色。就差跪在诸葛宸面前:“我家主人每日都是疯疯癫癫。轻则打人骂人。重则,就连主母和小主人都没有放过,常用木棍或是刀戟追打小主人和主母,几乎痛不欲生。主母听说有您这位妙手回春的诸葛先生,命我带了无数金银来寻您,求您医好我家主人的病症。就算是散尽千金都无需顾虑。”

诸葛宸眉头微微皱着,不论这个人是不是孟优,患上这个病都应该要好好医治。医者父母心,不会因为他是什么人而有所选择还是放弃:“能让你家主人到这儿来?”

望闻问切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何况一个失心疯的病人,决不能等闲视之。诸葛宸放下手里的牛皮纸,起身到了外面:“否则我无法开药,更别提怎么医治了。”

“诸葛先生,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家主母有吩咐。主人不能离开家中半步。”诸葛宸的提议显然是让人很为难,尤其是要让疯疯癫癫,随时打人咬人的人跟着出来。谁也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处理好。

“好吧,你先回去跟你家主母商议一番,若是可以就到这儿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家主人医治。”诸葛宸算是答应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中,晖儿提着大大的食盒站在外面。后面跟着巧笑倩兮的女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来给你送午饭。”管隽筠也看到那个叫人不安的南中人,熟悉的背囊和那个忍冬花纹,看得人触目惊心:“还有病人吗?”

“来给他家主人寻医的。”诸葛宸笑笑,似乎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在女人身边发生过:“让晖儿送来就好了,怎么要自己过来?”

“还不是看你早间没好好吃早饭,又要给人诊病。晖儿一定要来,就带着他来了。”不用人说什么,晖儿早就拿着食盒放到桌上。旋即看到那张皱巴巴的牛皮纸,不知道是什么,拿起来看了好久:“爹,这个是脉案么?怎么全是南中的字儿,我一个都不认识。”

“是这家主人的脉案。”诸葛宸看那人还是站在这里没走,把脉案递给他:“你回去同你家主母再商议一下,是不是能让你家主人到我的医馆来。见到他,我才能用药。再说失心疯一定要配合针灸才行,用药可以,针灸我就不在行了。看看是不是有合适的大夫,一起给他诊治。说不定能有效,若是不能来这儿,只是一味要我用药,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看看诸葛宸再看看管隽筠,忽然觉得有些面善。尤其是管隽筠,看上去娇怯怯的女人,单是眉宇间的英气也掩饰不住。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转过身准备出去。南中人从来不知道求人,被人当面拒绝也不知道再次婉转一次,只是很认真地看了眼管隽筠:“那日见到夫人以后,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啊,我可是从没离开过这儿。”管隽筠笑起来,转过脸看看儿子:“晖儿,从前咱们可没见过这位先生。”

“没有,第一次见到。”晖儿摇头,趴在书案上翻看那卷厚厚的医书,拿起笔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南中粗糙的纸上写着药方:“爹,我记得你那天在山间采药的时候,跟我们说过十八反还有十九畏。还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做一个大夫,不止是要医术好,还要有一颗仁心才能医好病,是不是啊?”

“你就会说,要你做旁的事儿,就有些推三阻四。后面还有不少药材要研磨,你哥哥一大早就在后面帮忙,你在家里没出来。”诸葛宸笑笑,忽又转过身看着那个人:“尽量早一些,只怕还能有用。耽搁久了,恐怕就会束手无策。”

“是,我一定将先生的话带给我家主母。”那人答应着,转身离开了医馆。

“晖儿,把哥哥叫过来吃饭。”管隽筠摸摸儿子的头发,晖儿往后院跑去。诸葛宸抬眼看着管隽筠:“不是我让人过目不忘,而是我夫人让人过目难忘。就这一下,过去这么久都能记起来。说明夫人不是寻常人。”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我想他就是认出来也不会是认出我,而是管岫筠。毕竟管岫筠在南中呆的日子比我多得多,在南中王宫住了那么久,只要是孟优身边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她。只能说是我跟她太像了,你说呢?”管隽筠盯着男人的脸:“我记得那时候不就是因为这个,你才算是应允了这门亲事的。否则,只怕根本就不会多看我一眼呢。”

诸葛宸忍不住笑起来:“这件事你要记多久。自己昨儿才说的,不看看孩子们都长多大了,还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日后是不是预备还要说给你的孙儿听?”

“只要能说,我就一定说给他们听。看看我这替着人来的,有多不受人待见。这么多年都还要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对的。”一面笑一面给他放好碗箸:“你说是不是?”

“行了啊,等会儿你儿子进来听到了,要是问起你来,你预备怎么解释?”诸葛宸笑着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忽然停下手正色道:“说不定哪天我要去一趟南王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你可不许跟着去,家里不许离开人。”

“我不去,要是去了恐怕还要见到绮媗一家。你忘了,绮媗一家人可是都被大哥送到南中了。”管隽筠摆好碗箸,看着男人在对面坐下。顺手斟了一杯酒:“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就想得那么远。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宰相,说什么都是一言九鼎?除了皇帝,天底下就是你最大?别自鸣得意了。”

“夫人,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自从这次回来,你对我就是诸般挑剔,难道为夫这么个乡间大夫,真是让你看不惯?要是这样的话,咱们还是想个法子让我回去做官好了,省得你总是抱怨。”诸葛宸拿起筷子夹了一枚香菇送到她嘴边:“好不好?”

管隽筠咀嚼了半晌,很正经地看着他:“好啊,我也应该是这样子。就连做个大夫都不能安生,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你能做。像吃口安稳茶饭真的很难。”

“命中注定的,注定你男人不能让你省心。只有让你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累了。”诸葛宸笑得很得意,嘴上说说而已,只怕心里还是欢喜的。要不怎么会眉眼间带着嗔怒的笑意?

眼看着两个儿子一前一后进来:“爹,娘。”稚儿脸上一道黑一道白,活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活猴儿:“稚儿,你做什么了?”

“我在切那些药材来着。”稚儿一面说一面用衣袖擦拭额头,本来就是黑白相间的脸这下变得黑漆漆了,晖儿在旁边笑个不停。

第八卷新生活第三十章梦

管隽筠拧了块热手巾过去给他擦脸:“看这样子都成了活猴儿,哪里是在切药材,简直就是成了烧窑卖炭的掌柜了。”洗出来的水全是黑的,稚儿不好意思地一笑:“娘,我都这么大了,再不能麻烦娘给我洗脸了。”

“这会儿知道自己长大了,你小时候可是比晖儿还有妹妹更加叫人劳神。”拉着儿子在桌前坐下,亲手给儿子盛了一碗紫米粥:“不过还好,最先叫的是娘。你爹只有干瞪眼。”

晖儿捂着嘴笑起来,管隽筠就手给儿子剥了一枚茶鸡蛋:“别笑,还有你呢。除了依依张嘴就会叫爹以外,你们兄弟两个叫的都是妈。”

诸葛宸慢慢啜着酒,听母子三个在那里说从前的事情。思绪一下子飞到当年的南中岁月,女人的大智大勇,且不说是个女人就是男人度未必做得到。

稚儿大了两岁,虽然不知道所有的梗概,却又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家里曾经有过大变故,尤其是父亲曾经双目失明过。后来有段日子,夜里常常自己吓自己,就怕一觉醒来父亲又看不见了,而母亲又不见了。

吃了一口母亲亲手做的菜肴,差点把舌头咬了,想要说话绝对嘴巴里全都是食物,如果这样说话会被父母说成失礼。娘说过,即使是在南中这样的蛮荒之地,别人不讲礼数都可以,而且很多事情也可以大而化之。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妥协的。比如说从小学到的礼数,就不许荒废。

以后有人说诸葛家的子孙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顾的时候,那就是将父母的脸面全都扔到了地上,里子面子全没了。再有人说你家怎么怎么不好,做父母的都没法子反驳。谁让自家子弟不争气来着,这话是娘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娘从来都没有刻意要求兄妹三人怎样,可是看看自己还有晖儿。即便是妹妹。爹娘的掌上明珠,都没有太失礼过。

“稚儿,你在琢磨什么呢?看看,菜都凉了。”管隽筠看儿子拿着筷子发愣,往他面前夹了一块熏鱼。难得有鲜鱼还不多买些?

“哦,我想着娘说的话。”稚儿回过神。然后埋头吃饭。晖儿在旁边也是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娘,我想跟哥哥一样来给爹帮忙。爹,成不成啊?”

管隽筠没答话,刚才男人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这几天恐怕会有很多变故,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实在是因为多少年下来看的够多了。要是孟优真的要来诊病的话,这里就最好不要两个儿子跟着一处,跟着一处最好也是稚儿一个人。

两个儿子都够机灵也足够聪明。哪怕是他们单独出门也可以放心。曾经让儿子那么小就到军中去历练,不是一件坏事。那么多子弟,却只有自己的儿子如此放心。只有付出才知道最后的结果值得还是不值得。

“问你爹,看成不成。”管隽筠笑笑,旁边的男人还是慢悠悠地吃东西。似乎没有听到妻儿在说些什么。

“爹,成不成啊?”晖儿很有兴趣,不敢太放肆。在外面跟爹没上没下。比跟娘说话没规矩还要可恶。

“不急,慢慢来。”诸葛宸放下酒盏,看了眼满心期待的儿子:“不要急着这件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儿要你去办。这两天闲着没事,你带一封信大舅家,交给你舅父。什么都不要说,然后跟你舅父说,你娘带着妹妹要到舅舅家住些日子。”

“我一个人去啊?”晖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是爹让哥哥去还能说得过去。哥哥一直都是让爹娘放心的,难道爹娘对自己也是放心的,只是一直都不说而已?

“你一个人去,爹相信你会做得很好。”诸葛宸点头:“见了舅舅舅母,怎么样的礼数总不要爹娘再教你。这封信很是要紧,除非是亲手交到舅父手里。旁人谁也不许拿着这封信,记下了?”

“记下了。”晖儿喜出望外,终于可以一个人去做爹吩咐的事情了。以前爹都说自己爱玩,误了正事。不像哥哥那样稳重小心,能够让爹娘放心。不过这次不一样了,爹没有说不放心,只是要自己路上小心,都不说自己会贪玩误事。

“爹,什么时候上路啊?”只要想到能够单人独骑出门,心里就满是得意,还有说不出的兴奋,唯一忽略掉的是娘担忧的眼神。

管隽筠看着眉飞色舞,踌躇满志的儿子。还有自家男人那张不辨情绪的脸,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稚儿始终低着头吃自己的东西,爹娘的神情只是偶尔一抬眼看到的不同,娘忧心忡忡的神情,还有爹跟从前在京城里一样的沉默,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故?

吃完饭,稚儿主动要跟着母亲收拾东西,甚至还跟晖儿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让他留在医馆给父亲帮忙,而他就提着食盒跟着母亲回家。兴许这能够问出来,是不是出了大麻烦。成长的记忆中,爹娘一直都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那种脾气。

“娘,我跟晖儿一起去?”没问出了什么事,只是很安静地走在母亲身边,有些嘶哑的嗓音,说明还在长大,嘴唇周围长出无数小绒毛,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喉结了。这也是那个做爹的说的,好像他也在盼望着儿子长大。

“他一个人去,够了。”管隽筠扭头看看个头飞窜的儿子:“你爹让他去,一定是有缘故的。再说你在医馆跟你爹还要多多学些本事,晖儿总要出门历练历练才行。虽说比不得你们从前在军中的情形,凡事都要你自己去担待。可是咱们家亲戚也不少,说不定哪天还要你们独自进京看看姑姑和姑丈呢。前些时候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姑姑还叫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很淡散地跟儿子说话,管隽筠不时伸出手略略儿子的头发。

“我也想去看看舅父舅母呢,还想见见晋捷哥哥。”稚儿努力不触及母亲不想说的事情:“您那天不是说,晋捷哥哥都是大将军了。我们那时候在军营中,晋捷哥哥就说不想做将军的军人,就不是称职的军人。还说以前外祖父就是最厉害的元帅,不论是谁都比不上。这是舅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算是吧,娘没经历过你外祖父征战沙场的事情,至多听你二舅父说过一星半点。别说是娘,除了大舅父以外,没人跟你外祖父在沙场上征战过。”管隽筠看看儿子:“儿子,这儿只有娘跟你两个人,想说什么就跟娘说。娘不喜欢你吞吞吐吐的性子,男人就要是干脆直爽的性子。温吞水一样,叫人没得生厌。”

“娘?”稚儿愣了一下,娘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好像在很早以前,娘说话就是慢条斯理的。想要娘急急说出一句话,不容易。不过这种难得的机会稍纵即逝,心里有那么多问题还是问问的好:“爹让晖儿到舅父那儿去,肯定是有要紧事呢。一大早,爹都没说过要办什么要紧事。我在后头看书的时候,爹就在一边整理着方子,看看这次采回来的要够用不够。只是当那个南中人走了以后,爹也没说什么。”

管隽筠很专注地听儿子说话,然后看看周围走过的南中土人。悠悠叹了口气,转过脸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形容:“常有人来请你爹看病,不也是常有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亲戚间常来常往。你看到了,爹娘如今都没工夫到舅父家去。正好让晖儿出去走走,也能让他早些懂事儿。爹娘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兄妹不够出息。”

稚儿有些不相信母亲说的话,娘说这话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娘,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爹双目失明的事儿么?”

“怎么了?”好端端提起这个,儿子知道什么了?他怎么会想到这两件事有干系?他爹是绝不会跟儿子提这件事的,双目失明的故事是两人心中从头开始的源头。因为那时候告诉自己的是,如果这辈子这个男人再也看不见也不要紧,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儿子不会懂。

“娘,我记得还有个人跟您长得一样。她还到我们家来过。”稚儿努力回忆着记忆中对于年幼时候的回忆:“后来就没见过了,回去的时候有了晖儿还有新修好的相府。只是我们住在别院里。”

“有这件事。”管隽筠跟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居然不自觉地躲避着儿子的目光,好像担心儿子会看透她的心事一样。

“那人是谁啊?晖儿跟依依都没见过,我也没听舅父他们提起过。只是这世上如何会有生得那么像的两个人?”稚儿试探着问道:“我爹知道有这个人,是不是啊,娘?”问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梦真的似梦非梦。真假早就不重要了,娘嘴里说出来的就是真相。

第八卷新生活第三十一章儿子的疑问

“她是我的孪生姐姐。”顿了一会儿,原来要跟儿女们提起这话,居然不是跟女儿,而是儿子:“你那时候小的很,她到咱们家来的时候,一定要见你还要抱你来着。”

“怎么后来没见过了?”稚儿很小心地问道,好像这件事娘从来没提过。娘的娘家是很显赫的,如果真有这么个孪生姐姐,那么必定不凡。

“死了。”管隽筠侧过脸:“在家的时候别提这件事,你爹不喜欢听。”

“娘,我这位姨母是不是跟您和爹都有干系?”稚儿好像知道了什么,尤其是母亲提起孪生姐姐时候那种淡漠的语气,还有不许在家提起的缘由,都很让人疑惑。

“她是南王嫡妃的身份,曾经是皇家亲封的长公主。”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些,至少这样不会让人怀疑,怀疑她的身份。也不会让人觉得有这么个曾经的姐姐,会是一件多无奈的事情。

“那为何舅舅和您都没有提过她?”稚儿知道一件事,为尊者讳。如果是母亲的孪生姐姐,就是舅父的妹妹。是骨肉至亲,算不上为尊者讳。单单是看舅父对母亲的宠爱,还有对自己兄妹的喜爱,就知道舅父是很喜欢母亲这个妹妹的。同样是妹妹,身份也尊贵。为何只字不提?

“死者长已矣,还提她做什么?”管隽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平淡如水的语气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真的都放下了?难道因为管岫筠的介入,曾经的传奇和恩怨真的都随同她的消逝。也都随风流逝了?

“怪道呢,我说怎么都没听娘和舅舅们提过。”稚儿一手挠头,然后一脸赧然的笑容:“娘,我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姨娘要我叫她做娘。我还不知道她是姨娘呢。只是觉得她跟您生得一样,只是看人的眼神跟您不一样。她总是巴望着从人身上得到什么,就是在梦里都觉得眼睛怪瘆人的。”

“你叫她不曾?”管隽筠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希望稚儿叫她一声娘:“怎么知道她不是我?”

“眼神不一样啊,我知道她不是我娘。”稚儿笑起来:“娘,我还隐隐约约记得呢,爹看不见的时候让我住在姑姑家,一直都不许我回来。后来就带着我到了军营中,我第一次看到大舅舅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拐走您的坏人。爹在您跟舅舅走以后,看不见路都摔倒在地上。我趴在爹身边,看着爹手心里被石子划破了,流出的鲜血。娘,这么大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爹那么失态。”

管隽筠愣愣听着。从没人提过。诸葛宸也好,二哥也罢都是没有说过半个字。那个男人,稳若泰山的性子,怎么也会有这种时候?关心则乱,还是因为一时心烦意乱才会做出谁都想不到的举动?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看到他那种神态,有时候看不到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好了。好像是他有次说过的话,原来这一生都已经成了彼此身体的一部分,舍不得的。离得远了会疼的。

哪怕是离得远都会疼,何况是失去谁?恐怕切肤之痛都不过如此。真的牵挂不是放在嘴边而是心里。越是这样,就越发要彼此珍惜。

“娘,到了。”推推愣怔的母亲,稚儿指着门扉。里面传出诸葛霏跟娜桑大说大笑的声气,管隽筠报之一笑。在儿子面前这样还真是第一次。

“等会儿进去,你别跟妹妹说这些。”管隽筠好像是想起来什么:“到底是个女孩儿。有些时候多多沉不住气。要是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早逝的姨娘,又要缠着我跟你爹问个不停,也别在晖儿面前说这些。”

“我知道。”稚儿点头:“您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除了吃以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你以为你是什么?”管隽筠笑着拍了一下儿子,母子两个推开门看到依依和娜桑两人在一起摆弄着正在成长中的蚕匾,往里头添减着新鲜的桑叶。

“娘,哥哥。”听到说话的声音,依依抬起头看到母亲回来,扔下手里的桑枝就跑了过去:“好久才回来呢,二哥哥还说早些回来跟我们一起喂蚕宝宝。”

“二哥哥在医馆里帮忙,哥哥回来了。”管隽筠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发,娜桑听到人说话,已经循声望向这边,看到稚儿顿时双颊绯红。稚儿只是跟平时一样,看了眼娜桑,微微一颔首就提着食盒过去了。

“娜桑说,她爹爹打回来一只野猪,专门给我们剔出来好多上好的猪肉,过会儿就送来。”依依拉着娜桑过来:“怎么见了我娘就什么都不说了?”

“小姐不是替我说了。”娜桑的汉话越来越流利,不知是不是跟着依依在一起玩得多了,就连礼数都开始跟依依学了:“我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既然是有好的野猪肉,就自家留着吃,不用什么都记着我们家的。”管隽筠抿嘴一笑:“娜桑,你娘又在忙着做什么呢?”

“娘忙着腌野猪肉,等天冷了就有热热的汤锅子吃。”娜桑笑起来,就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是让人看到自己灿烂的笑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旋即抿起嘴,学着管隽筠素日浅笑的样子:“娘说,这些时候家里凡是都要让先生和夫人替我们劳心,很是过意不去。前次家里的事情还要多谢夫人和先生呢,要不是先生请来人给我爹爹帮忙,恐怕爷爷和奶奶的坟冢到这时候都还不能安稳呢。”

“回去跟你爹娘说,这件事千万别总是挂在嘴边。谁家没有先人父母,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儿而已。”听诸葛宸略微提过一句,娜桑家那些卖身葬父母还留下很多麻烦,如今夫妇俩不想叫人看透身份,索性给大哥家写了封信,让官员来做好这件事,比起寻常百姓来做这件事,要好得多:“不过是百姓家,谁家还没有一些自己做不成的事儿。”

“我爹爹说了,先生和夫人都是大好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才能这样好呢。”娜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是听到爹娘在背后常说诸葛宸夫妇为人极好,加上小姑娘家见了稚儿这样的少年,少不得会害羞。

“见过大世面,还能见过什么大世面。”管隽筠微微一笑,就不问儿女们的是非,转身进了里屋。从医馆回来的时候,男人在耳边交代了几句话,不想让儿子知道的事情,只好自己亲手来做。

娜桑想要避开稚儿,不过小姑娘又舍不得这个单独跟他相处的机会。平时晖儿在旁边,爱跟娜桑拌嘴说话,不像是稚儿这样稳讷少言,常常让娜桑辩不过,又不敢多说,只怕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对,或是不好听,闯下什么祸只好回去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