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果然强大。”

“强大到出乎我们的想象。”

“无懈可击?”

“倒也未必。”秋观云秀美唇上勾起一抹绞黠笑弧。“若寒月哥哥乐意配合,本少爷倒不介意与这位大人物好好地斗上一斗。”

秋寒月眸瞳倏然泛出亮芒“说。”

“嗯……”秋观云精致面上一丝迟疑微现。“这法子施行起来,最辛苦的莫过于寒月哥哥,寒月哥哥不多加思虑一下么?”

秋寒月剑眉微挑,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我自然晓得寒月哥哥为了小嫂子是什么也豁得出去的,但这一次非比往常,寒月哥哥所需要做的,不止是流点血受点痛,还要……”

“愿闻其详。”

“好!”秋观云拍案奋起。”单是冲寒月哥哥这一份把这世上臭男人尽给比了下去的痴情和专情,本美少年帮定了寒月哥哥!走,让我们双剑合璧,兄弟同心,挑战那位天上地下第一大人物的权威去也,博一个青史留名,万古留芳,经久不息,源源不断……”

“……”霎时时,秋寒月无言以对。

红日初升,晨光透着碧绿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映照在一双绣着鲜艳桃枝的白缎小鞋之上,此时际正脚跟并举,蹭地而行,来到了一道竹制门槛前,又双双并着,蹭离了去,而后,以同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再度离开,“如此反复数次,晨光已高,门槛内的人终是忍耐不住,眸光由手中书卷移开,道:“你想进来便进来罢。”

“可以的哦?”门槛外的小鞋登时立定,门外的微风顺着那白纱粉裙上延,经过不禁一握的玲珑腰身,拂到那张晶莹脸儿上,此一刻,这张脸色正绽放着羞惭桃花的笑靥。”大叔不生灵儿的气咯?灵儿可以进去的哦?”

“你若再问,便当真不得进门了。“

“不问了不问了,进来了进来了,灵儿进来了!”忙不迭地,一双小鞋跳过了门槛,一张脸儿撷取了门外的暖阳光色,向门内人迎来,令那双湛深的眸被因这份耀目光华而略略眯敛起。

“你不是最贪睡的么?为何恁早便离榻?”门内人问。“灵儿是想睡呀,可是灵儿睡不饱 ……”

门内人冷傲的鼻尖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又在想你的哥哥?还是你的娘亲?”

“都有呀……”灵儿绞扭着手指,讷讷道。“灵儿也想大叔。”

“……我?”凉薄的唇线微微讶掀。

“昨天大叔好生气,灵儿好难过。”

“是么?”凉薄的唇线再度冷抿。“那你需要习惯了,今后你难过的时分,会多不胜数。”

灵儿美眸大张,“不要呀!”

“不要?由得你不要……”

“灵儿不要大叔那样生气!”

幽冷上扬的眉梢一顿。

“大哥哥说,生气伤身体,所以大哥哥要灵儿要整天笑呀笑的开心。大叔那样生气,一定会很伤很伤,灵儿不要大叔伤身体。”

“为何?”我不是你在这天地间最为深恶痛绝最为避之不及的存在么?

你的记忆被抹去,智慧披剥夺,难道感觉也一并消失?

“因为大叔是灵儿喜欢的人呀。”

喜欢?又是这两个字!这两个他既陌生又痛恨的两个宇!捏在书卷的修长手指紧了下去,“你凭什么说喜欢我?你又何曾是真正的喜欢我?若你真正认识了我……”就会对我施以厌恶淡漠的眼神,就会用尽一切法子逃离我的身边,“不会!”灵儿扬着姣美下颌,脆声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认不认识,灵儿都可以的哦!灵儿可以很准很准的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人哦……”

“你可以什么?可以不计一切的喜欢我?”

“可以……”

“你可以不去寻你的哥哥,你的娘亲,只为了喜欢我而陪着我?”

“不可以!”

“不可以罢?”那人唇畔冷笑寒若秋刀,眸线凝若冰霜。”既然如此,我便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哥哥,你的娘亲!如此,你便要讨厌我了罢?”

“……不会的呀。“

“不会?”那人微怔。

“大叔是好人,大叔答应了灵儿要帮灵儿救哥哥,大叔不会让灵儿见不到哥哥和娘……”

如此全副的仰赖,如此盲目的认定,若是在前世,他定是惜若珍宝,但在今时今日,他已……弃若敝屐!

“那么,此一刻,我重新告诉你一次,我不会帮你救你的哥哥,也不会让你们母女团圆,你的生命将永无止境,而你和他们的分离亦将绵绵无期。“唇畔的笑勾刻着刻意的残酷。“如此,你还认为我是好人么?”

“大叔”

如愿睐到了面前小脸上失去了灿烂挑色,他笑意更深,目芒更戾:现在,你该当如前世那般,喝一声“我恨你”了罢?

“大叔……不要这样呀。

“……什么?”

“大叔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啊,灵儿去给大叔端茶来好不好?喝了茶,肚肚里的火会小好多,就不会伤伤了……”

九十七、佳人杳然(VIP)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芒芒皆不见……

秋寒月终能领会这一千古名句的悲凉无望。

秋观云用尽平生所学,施尽天之所赋,十日过去,未能捕获灵儿的一点讯息。就仿佛,天地之广大,寰宇之浩瀚,那个小小人儿从来不曾存在,那些个娇嗔欢笑,那些个恩爱缠绵,全只是他的一场午夜春梦……陷在这一团巨大的无望无助内的他,须以全部的力量支撑起意志,严令自己不得设想结果,逼迫自己仅是着眼当下之计,想目前之路。

“奶奶的,本少爷就不信了,本少爷堂堂巫界第一美少年,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巫界奇葩,会被这一桩事难住!”

又一度百般搜索无果,秋观云在那厢破口大骂,秋寒月在旁岿然凝坐,未语未应。

如此的反常,令秋观云顿起警惕,“寒月哥哥,你……不会因为过度思念小嫂子,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罢?”

秋寒月缓抬眼睑,“委实起了别样心思。”

“……什么样的别样心思?”

“我不该将所有希望全盘压在你的肩上。”抬起手,示止了美少年就欲暴跳的发飙。“并非是在质疑你的能力,而是,这原本是我的事情,我却除了如一个无事人般袖手一旁外,什么也不能做。这般的情形,实在枉为人夫。”

“话不能这么说,寒月哥哥是凡人 ……”

“不。”秋寒月摇首。“既然牵扯到了儿女情长,无论是人是神,便该皆同一心,我能做的,不该仅仅是坐在此间枯等。”

“寒月哥哥意欲何为?”

“我要出去寻灵儿。”

“从何寻起?”

“走遍每一寸土地,访遍每一条街巷。”

“这样的办法,实在不像是寒月哥哥能想出来的。”

“的确笨拙了些,无奈了些,但既然是凡人,便应有凡人当做的事。若我没有你这房亲戚,也只有那样的法子,不是么?”

“可眼下的情形是寒月哥哥有观云的相助,再用那样的法子,不显迂腐么?”

“我并未打箕不再劳烦观云。”秋寒月缓立起身,向着这位无论何时何地收到自已求助之讯便现身而至的堂弟深揖一礼。“观云之情,重不可谢,有劳了。”

秋观云觑他神色凝肃,知其决心已定,遂道:“如此也好,有话道,‘情可动天’虽然此话无从考证,但有总胜于无,寒月哥哥尽可去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观云也做自己该做的,只是……,顿了片刻。“再过几日,或许观云需要借助寒月哥哥的力量。”

“观云是说,你还有未用可用之法?”秋寒月喜形于色。

“……自然是有。”

“那为何要再过几日?”

“因为……”秋观云眸光微敛。“这几日,观云尚未做足准备。”

也因为,不到最后,那样的法子不想轻易尝试。

“仙子可有了灵儿消息?”

月悬凉夜,慈安宫内,良后方要就寝,陡见案上茜纱笼覆的烛光一跃,待定睛望去,桌畔灯旁,飞狐仙子衣袂翩飞,仙影伫立,不由大喜,迎前问道。

飞狐仙子摇首,“我将情势错估了,那人的目标并不在我。”

“不在仙子?”良后心间一紧。”那么是在灵儿?”

“在于让我和灵儿伤心伤神,重复天界二十几多年前的那一慕。”飞狐仙子挑唇淡笑,仿佛母女之别,在这位历经了千秋百代的上仙演绎之下,俱是云淡风请。

然而,良后清晰感念出了那份笑容之后的悲恰与讥讽,“我可以为仙子和灵儿做什么?”

“劳烦皇后请那位亲戚出面。”

“……我的伯父?”

“正是。”

“明日便让观云送我回故国一遭。”

飞狐仙子静默片望,倏尔飘然下拜,“请皇后受我一礼。”

“这……“良后疾闪了开去。“仙子礼从何来?”

“皇后为灵儿想的做的,足以担此一礼。”

“灵儿是寒月之妻,我又视灵儿如女,所想所做俱是理所应当。况且比及观云,我能做的太少,着实受不起仙子大礼。”

“说到观云……”飞狐仙子黛眉轻颦。“将寒月从天牢内带走的,就是他罢?”

良后螓首缓摇,笑道:“仙子这样说,倒是低估了您的女婿,寒月离开那间天牢,无须他人相助。”

“这个女婿……若令伯父到来后仍不能寻获灵儿之讯,便要真的指望这个女婿以及巫界的密法了。但,不知平常时日的山盟海誓,在紧要时刻能有几分的轻重?”

良后惑颦蛾眉,“仙子法力高深,想必早早便洞悉了他们的过去,何以还对寒月的深情持有怀疑?”

“因这一回所需要付出的,较以往要甚上百倍。”

良后惊愕掩口:甚上百倍?比那些个与冥界鬼差斗智斗勇的夜晚尚要甚上百倍?到底是一份怎样的付出?“是皮肉之苦,还是断肠之痛?”

“两者俱有。是以,那方法不到实不得已,不敢轻易试之。因为,若他受不得那苦中途退却,前功尽弃尚在其次,更会危及灵儿安危,而这一对小儿女的姻缘之路,自然亦会戛然而止。”

窗外,月华如银,铺满西楼,西楼长影斜投,正将几株直立耐冬衬笼覆其内。枝叶繁茂中,一双俊眸隐现,眸内暗沉如夜,幽深如海。

来者,正是秋寒月。

南方大旱,太子南下督视,事发突然,自不能再为他提供任何讯息。他此来,乃为向皇后探听一二,不意间逢皇后有客,令他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却也无巧不书,所获所得正是欲获欲得,不虚此行。

更鼓敲响,时过三更,几只栖息的鸟儿振翻冲起,风过树梢,瞬无人济。

窗内,飞狐仙子与良后语声顿止,稍顷,两声长叹幽幽响起。“皇后当真认为他做得到么?”飞狐仙子问。

“……若当真如仙子所说甚上百倍,我也不敢确定什么,一切,端看这两个孩子的造化了。”良后幽幽答。

98

“大叔,这是灵儿给大叔摘来的果子,好吃的哦,大叔快吃!”

“大叔大叔,这些花漂不漂亮,送给大叔!”

“大叔,灵儿给大叔唱歌听好不好?”

自他存于这三界之间,诸如讨好、巴结这等嘴脸,他见得繁不胜数,亦厌不胜厌。但,个声若初莺、面若初蕊的小人儿,那般竭尽所能的示好,不遗余力的靠近,却令他感觉仿佛天经地义,又若水到渠成……

“您如此的体认是极正常的,纵然此世您和这个转了世的人儿并无实质干系,但其三魂七魄俱袭自前世,来自天界的魂魄,较之那些个碌碌凡尘轮回转生的凡魂凡魄,少了世代积余的沉垢,多了不染纤尘的洁净,令您感认到那一份异感的,实乃其仙者魂魄是也。”

左相辅承之言,在脑中盘旋回转了几个来回,却始终不能让他全部认同。若与这个小人儿的那份异感来自于仙者魂魄的相近,芒芒天宇,若干多的仙者,又可曾有谁让他萌得此感?

负手立于窗前,长眉平拧,细眸冷凝,目瞳之所极,茫茫云海之间,绰约仙山所在……

“大叔,你在里面呀?”

窗前的他冷冷嗤了一声:真是个笨娃儿!

“大叔,灵儿端来了好清好清的溪水给大叔洗脸哦。”

他身量半转,眸角斜睨。

“灵儿两手端着,手没有空,大叔给开门好不好?”

他原地未动,“没有人要你一定进来。”

“不行呀,灵儿要给大叔送好清洁的溪水洗脸,灵儿还要给大叔梳头……”

他一眉微微调起。

“灵儿很会梳头,给大哥哥和哥哥都梳过的哦,大叔你……唔呀!”随着一声清脆撞击之声,掺了痛意的娇呼随之响起。

他双眉一紧,身随意动,不及一瞬便置身门外,将先因不支铜盆重量失手落地,又因铜盆砸中脚踝而跌坐于地的人儿拉起,“你如何了?”

“……痛……呜呜呜……好痛……大叔给呼呼……”瞬间便如雨打桃枝的灵儿,呜呜咽咽,委屈万分地靠进眼前人臂弯,将擦破了皮肉的手儿递到他唇前。

“大叔呼呼……呼呼……”

他呆了呆,覆眸盯着那只小小的雪白柔荑,其上血痕入目,他居然真的吹出一口气,将那些个不讨人喜欢的伤痕尽数抹去。

“……呜呜……呜?不痛了?不痛了……大叔呼呼,灵儿就不痛了!”睫上犹悬泪珠晶莹,白齿红唇破啼为笑,粲若春花。

突然之间,便在这样的刹那,淤堵于胸中多日的纠结块垒化为乌有,他突然为自己先前的困扎失笑起来:想要留下的便留下,想要惩罚的便惩罚,有何难?既然这个小人儿是如此的讨自己欢喜,又为何不顺从自己的心意?

“灵儿,你说你想要为我梳头?”

“是呀。”

“好,为我梳头罢罢。”

“真的?”

“真的。”他捻指弹出一脉气息,复愈了灵儿受创的脚踝,揽着她,向晨光内的竹舍行去。“有你作陪,纵算干秋万代,也必将日日精彩。”

灵儿,不要进去,回头,回回头,月哥哥在这里,月哥哥在这里啊,灵儿,回头,不要走,不要和别人走,灵儿,回来!回来!回来秋寒月以为自己是嘶吼着醒来,待梦消魇去,方知自己连喊也喊不出的。

梦里,灵儿如此欢喜如此心甘情愿地随着另一个人行去,给他的,只是一道背影。

他嗓不能声,步不能行,唤不回,也拉不回,绝望如山般倾压而来……

“寒月哥哥,你看到了什么?”伫立床前的秋观云急不可待地问。

“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