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天没有吃什么了,盘子里摆着几块饼,似乎没有见过。

乖巧得都没去想,她要力气干什么,拿着咬了一口,有点咸,有点黏。

男人看着她吃了两块,才推了酒过来:“也不枉娴姑姑特意送一回。”

徐椀以为他催着自己喝合卺酒,忙拿起了。

吃了酒,就要圆房,洪珠和洪福连忙上前,自然要服侍在侧,再胆大的姑娘这时候也要心慌,成亲之前,王夫人叮嘱过她一番,只要她顺从着些,多叫些夫君,男人心疼才会少折腾人。

脱了喜服,心如捣鼓。

她说:“夫君,我怕。”

红烛跳着火花,转眼间她已躺倒,这一切都似似幻,唯独说着你真软的那个人,一抬眼,眉眼都再清晰不过,梦境变化,又不知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少年,拥着她,叫了她一声阿蛮。

蓦地睁开眼睛,徐椀从梦中醒来。

胸腔当中的那颗心跳得特别厉害,惊得她一下坐了起来。

是了,是他。

第30章 天要下雨

夜幕降临, 赵澜之回到家中, 春杏赶紧跟进屋了。

习惯了一个人, 自然也不用人伺候着,这丫鬟是个眼生的, 想必是他娘又往他屋里塞的, 摆摆手,不耐地让她出去,快步走了里间去。

长剑随手往床上一扔,赵澜之单手解开衣领,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手一顿, 转身。

春杏手里捧了一碗姜汤,俏生生就站在面前:“主子, 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那姜汤还冒着热气,可见有心。

不过,他面色不虞,显然十分不快:“怎么还在这?出去。”

春杏连忙把姜汤放了一边:“那主子记得喝了, 有事就叫春杏,我就在隔壁。”

他竟是不知, 屋里不留,丫鬟也住了他旁边了?

左右两边,这边可住着他亲闺女, 让她瞧见了, 成何体统。

这都是他娘对他的关切, 赵澜之再次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姜汤这种东西,他是不敢乱喝的。

天知道里面会不会给他下点东西,在家里得时刻注意。

见他脸色沉下来了,春杏连忙低头告退,眼看着她走出去关上房门之后,赵澜之才又转身,不过才一转身的空,房门再次被敲响。

他才要发怒,却传来了女儿软糯的声音:“爹,你回来了吗?”

顿时失笑,重新系上衣领,快步走过来给她开门。

徐椀一探头,也是笑:“我就听着像有动静,一想你就回来了!”

赵澜之将她迎进门了,又关上房门。

徐椀快步走进去,直接奔着桌边这就坐下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了桌子上面,因为个子还小,回身晃着两条腿:“爹,你尝尝这个饼,很好吃的。”

才让人给热了的,热了之后黏饼更软,特意拿过来给亲爹的。

赵澜之也坐了过来,拿起了一个:“哪来的?”

她说是顾青城给的,借此又试探着问他:“为什么让我去东宫啊,和小殿下一起可不大好玩。”

徐凤白不在,光凭赵澜之一己之力,恐怕还争不来去东宫这个伴读。

尤其她还是个女孩,若非有什么目的,一般人绝非能想得到的。

所以她特意来问。

赵澜之对她自然毫无防备:“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顾大公子既认你做了妹子,便想你能在宫中走动,日后也有傍身的利器,省得将来任人宰割。”

她哦了声,没作声。

赵澜之吃了一块饼,发现味道还不错:“你吃了吗?喜欢这样的饼吗?”

徐椀呵呵笑着,捧脸:“我不吃,我不喜欢,我喜欢甜的。”

被女儿的笑脸甜到,他抬指就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嗯,以后都给我阿蛮吃甜的,让阿蛮天天快活,天天像掉进蜜罐子里一样!”

徐椀更是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把爹也拽进去,我们一起甜~”

赵澜之似是怔了怔,随即倾身过来,揉了下她的脸:“嗯,一起,你痛快爹就痛快了,你好好长大,爹养你…到时候你嫁人…阿蛮一定别像你娘那样,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过舒服的小日子才是。”

他一脸惆怅,眼底尽然全是失意。

徐椀都看在眼里,心里早有主意,她也是那么想的,前世是非,还有那两个人,不能上前再重蹈覆辙。还好今生有爹了,自然不能一样。

“有爹爹在,阿蛮当然称心如意。”

“好,爹一定让我阿蛮称心如意。”

四目相对,都是笑意,徐椀趁机套话:“再给我讲讲我娘吧,我想知道得多一点。”

也许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太过沉重,有些东西放在心头太久了,一个人承受太过孤单了,女儿问起,那人又不在身边,总归是唏嘘。

尚还年轻的男人一下站了起来,他走到里间翻腾了片刻才出来。

脚勾着椅子拉过徐椀身边,他这就和她并肩坐了。

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块帕子,打开,包着的是一个旧的小锦袋,上面用金丝绣线绣着一枝红梅,红色的绳带抽紧系着袋口。

就这么个小东西,他让她看:“那时候你爹我还是个穷小子,林教头让我来东宫替了别人的班,才得以一见,当时捡了这个东西,也不知就是你娘的。后来瞧着稀罕就挂了腰间,再后来,你娘情伤,胡闹着叫了几个人过去,或许她是看着我长得好看,也或许是瞧见这个锦袋了,就选了我。”

徐椀眨眼:“然后呢?”

这一段上次他就有讲过。

赵澜之两条长腿变换了个姿势踩在地面,将锦袋捂在了手心里:“她借酒浇愁,就让我陪着她,还说喜欢我,让我做她夫君。”

徐椀偷笑,靠了他身边:“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

他在她鼻尖点了下,低眸:“你不知道,徐家那会儿才得势,人家是什么样的人,你爹我又什么人,一穷二白个穷小子,拿什么去娶呢…”

戏文里就唱过这样的,叫做门不当户不对。

徐椀叹了口气,搂住了他一边胳膊:“她心里一定有你,不然怎么会有我。”

赵澜之没有应这句话,当初徐凤白叫了他陪着,就开始那晚上两个人滚了一起去,她借酒浇愁,后来不找他了,他就日日去找她。断断续续好些时候才得了第二回 ,他始终就在她帐下,伺候她的起居,没有旁人的时候就缠着她,有徐椀是个意外,她那种情况如何能留下这个孩子,因此大发雷霆,也说要打掉孩子。

赵澜之却是生出些欢喜来,他一想到有个俩人的骨血,就高兴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徐凤白还是生下了女儿,但是始终记得,那时她告诉他孩子没了,打掉了,要他划清界限不得上前,还特意调离了他不在身边,他虽然伤心,却也走了。后来几月之后边疆征战,当他万般护在她身边,正是她最艰难时候,回了大帐里,她就抽了他一巴掌。

解开甲衣,孩子竟然还在,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已然快要藏不住了。

那是第一次,她靠了他肩头上,他欢喜得不能自已。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女儿扬着的小脸粉嫩可爱,这么多年了,还是欢喜,也喜欢,是恼还是怒,是喜还是忧,即使她多半时候不耐烦听他啰嗦,但也喜欢。

“嗯,”男人强忍着笑意,偷笑:“毕竟你爹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娘一定特别喜欢我。”

“…”

徐椀也是笑,这时候不大愿意提及别的。

可能是瞧着她还是个孩子,所以她爹也没多防备。

东宫是爹娘第一次相见的所在地,然而,一个在徐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女人,如何去的东宫,又怎地无人提及,问过,也查过,要不是她爹还讲着她娘的故事,她当真以为这个娘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她则是突然蹦出来的一样的了。

她疑心又生,却垂了眼没再问。

父女两个依偎在一起,也生出了些许相依为命的感觉。

从他屋里出来,又在门外看了会星星,徐椀早早睡下,次日又早早起床。

赵澜之依旧带了她出门,先行送她去东宫。

今日不见顾青城,单单是淑娴姑姑来接她,跟着先给太子殿下见礼,之后就去了后面内院。

李显一身锦衣,已经等她好半晌了。

徐椀上前,不等欠身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就留了个淑娴在旁边,别个都让出去了,老太傅还没到,徐椀连忙问起:“小殿下昨个的课业都写完了吗?”

这就像是捅了李显心窝子一刀一样,他立即叹气:“当然,没有。”

淑娴一边偷笑:“恐怕是老太傅也是习惯了,哪日瞧着殿下你好好写完了都奇了怪了,趁着他还没来,温习温习吧,省得一会儿挨打。”

徐椀自然也是相劝,可李显哪有半分温习的心,拉着她到旁边书房里,瞧着没有人就进去了。

书房里到处都是书架,桌上墨迹才干,想必太子在这坐过。

小不点脚步也快,眼睛也尖,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几卷画轴,伸手拿了一个滚开了:“阿蛮快来看,下面这些个人,一天到晚的操心父亲的婚事,颠颠的给我找后娘…”

说着,拿了旁边的笔蘸了墨,上去就在画像上乱画一通,画花了人家的脸。

徐椀到底不是孩子心智,连忙上前:“别,小殿下别乱画呀!”

李显今年才六岁,怎听她那个:“都画掉,看他怎么看!”

没办法,徐椀只能回头去叫淑娴姑姑,还是淑娴连抱再哄才给李显从书房弄了出来,从她哄他话里,也能听得出来,太子妃去了有两年了,现在婚事又提上了,自然有人上心。

李显显然十分痛恶,横踢乱卷,闹腾了好一阵。

连玩的心都没有了,徐椀就陪了身边,不由叹气。

天要下雨,爹要娶后娘的事,从来都由不得孩子,其实细一想,不找也不大好,像她爹,家有老母,一直这么过日子,恐怕老人家临死都得闭不上眼。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

不过李显理解不了,暴躁得很,摔了许多东西。

周太傅来的时候,正赶上他还闹着,也不问他缘何发脾气,只将两个孩子都叫了身边来,说是检查课业。徐椀准备充分,自然没有问题,李显前一日课业都未完成,也是习惯了,不甚在意的模样。

是了,他身份在那,目中无人也是正常的。

徐椀一直低着头,暗自唏嘘。

周太傅啰嗦了一大堆,大体说是课业必须完成,不然要罚什么的,他回身拿了长长的戒尺来,直在她们面前掂着,拍着自己的掌心。

“伸出手来。”

竟是真的要罚,二人蓦然抬头。

李显不以为意,没有动。

却不想周太傅却只盯着徐椀,目光哆哆:“徐椀,伸出手来。”

是了,这才是伴读,罚不了李显,只能罚她。

徐椀乖乖伸手,周太傅举起了戒尺才要打,李显却是急了,一把推开了她:“我犯的错,太傅打她干什么!”

第31章 疏离开来

因着李显没有完成课业, 周太傅叫了两个人上前。

他沉着脸, 只说让伸出手去。

徐椀看着他脸色, 才知道是要罚她, 这就乖乖伸了手。

这厢老太傅的戒尺举了起来, 李显一把将徐椀推开,却不想戒尺已经落了下来,可是狠狠打了他的胳膊上面, 疼得他啊的一声。

周太傅冷眼瞥着他,却仍旧指着徐椀:“徐椀,你可知罪?”

起初, 只是知错不知错的问题, 不想这会打着人家小殿下身上了, 自然就变成了知罪不知罪的问题, 她看着太傅神色,多少猜到他的心思,立即上前, 再次伸了手去:“徐椀知罪。”

话音才落,啪的一声,周太傅手起尺落, 戒尺就打了她的手上。

其实没有想象当中的疼, 徐椀没有缩手。

就是她皮肤白皙, 手心当即红了一条, 老太傅再次举起戒尺来:“知错了?”

这次不等她开口, 身边揉着胳膊的小李显扑腾一下跪了周太傅的面前, 他双手都举着,低着头急急说道:“知错,显儿知错了!太傅不要打阿蛮,显儿知错了。”

徐椀连忙也跪了他的身边,周太傅脸色稍缓,回身坐下了:“既已知错,便不再罚,昨日落下的课业今日补上,以后若再犯混,狠狠的罚!”

李显忙是谢过,拉着徐椀站了起来。

周太傅拿了书卷,让二人坐下,继续讲解《治国》,难得李显老实下来,又让他写了些治国安民之论,一个时辰之后,才留了背书课业,先行休息了。

周太傅一走,李显立即奔了徐椀过来。

她右手手心青红一条,这会正用左手歪歪扭扭写着字,淑娴姑姑已经拿了药膏来,主仆两个都凑了她的跟前来。徐椀握着手,直笑着:“没事,不疼的。”

李显顿急:“怎个不疼,抽了我胳膊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快让我看看!”

说着已然先抻过了她的胳膊去,打开她手一看红印还在,更是一副心疼模样,淑娴连忙给擦了点药,清清凉凉的,手心直冒凉风。

徐椀见他两个紧张样子,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真的没事。”

李显挨着她坐着了,拉着她手,低头吹了吹,吹了又吹:“别叫表兄知道了啊,表兄再三叮嘱过的,干什么都不能牵连你的,让他知道了,该不让你来了。”

他口中的表兄,就是顾青城。

徐椀抿唇,知道今日这一下子算是轻的了,显然就是周太傅为了敲打李显来着。也幸好,李显虽然顽劣,但是为人良善,不忍她为他受罚,否则在东宫里,真是被打死都不会有人眨一下眼的吧。手心上被他吹得痒痒的,也许他不是全然为了她,但是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李显执意让人拿了药布过来,给她手缠上了。

这小子怕也是从来没给人包过,缠了好多圈,手都不能动了,他还美滋滋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

背书的时候,两个人相互监督了,也是才挨了这么一次教训,李显很配合,课业完成得很早。晌午用膳的时候,可知道苦了,手不好用,还是淑娴姑姑喂了她。

饭后,李显带了她去玩。

内室也不叫人进,地上随意扔着很多小东西。

徐椀小心避开了些个,李显拿了软垫放了墙角,拉了她一起坐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其实也很愧疚:“阿蛮,实在对不住,都是因我而起,你手还疼吗?”

徐椀看得清楚,周太傅打李显那一下子可是用了力气的,到她这时就做做样子,虽然红了一道,但是早已不疼了,摇了摇头,她握了下他的胳膊:“你疼吗?我瞧着太傅打着你那下挺狠的。”

李显疼,不过他不说:“这是我第一次挨打,不过也幸好打我身上了,不然打了你,怕是手就要断了。”

哪有那么夸张,徐椀劝着他:“小殿下生在东宫,自然不知寻常百姓家的苦处,太傅教诲,其实是待你好的,好好温习功课,长大才能真正用上那治国之道,不是么。”

她一早起来,就等着她爹,早早来了东宫。

既然重活一世,自然也要争取些个,十年来东宫从未易主,她刚好可以陪在李显身边,真是天赐良机。如此在李显身边,自然苦心相伴。

这样的话李显自然没少听过,他心思却不在这上:“我倒情愿生在寻常人家了,阿蛮,你见过我这样的人吗?说我母妃前两年没了,可我真是一点不记得她,每次见了安平小姑姑都要被她笑死,她说我克死了母妃,东宫几年没有主母,一会儿有人说,显儿太可怜了,理当迎进主母多加照料,一会儿又有人说,迎了主母更是可怜…”

徐椀听着他的话,不由怔住。

她不是也一样的么,左手伸过去,这就拉了他的手:“这个我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娘,我祖母也日日催着我爹娶亲,可能别人也是这么想的吧,阿蛮太可怜了,没个娘照顾,后娘进门不进门都是难俩全的。”

李显更是愣住,问她怎么回事。

“我娘死了好多年了,祖母想让我爹再娶一门亲事,就是我爹为着我,现在不大愿意。”

“你爹真好…”

对一个孩子说心事的话,可能更容易一些,徐椀没有提及自己那奇怪的身世,光只说起了祖母想给爹爹娶亲的事,这更是激起了李显的心事,二人不由更近了一层。

李显才六岁,平时顽劣也属正常。

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想要母亲的疼爱也正常,不愿有后娘也正常。

旁观他所作所为,徐椀却是开了点窍,毕竟心智已开,她爹和人家东宫那位一比,更是年轻许多,一个才二十三四的人,怎可能一辈子不娶亲光守着女儿呢。

祖母忧心,他这般抗拒可谓不孝。

连着她都不孝了起来。

这么一想,越想,越觉得李家那个小姐人还不错…

过了晌午,李显又有课上。

徐椀陪着坐了半个多时辰,最大的惊喜就是她用左手写字手感也是不错,这种新奇感令人心生愉悦,一直左手拿笔,锻炼着也写了不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