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香楼,顾青城一直跟着到了车边。

花桂拿了小矮凳,让徐椀上车,她怀里抱着手炉,直接抬脚。

不想凳上粘了一块雪,脚底一滑,直直往车辕上磕过去了,徐椀惊叫一声,下意识扔了手炉,可不等她扶住什么,身后的人已然扶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伸手扶住那人胳膊。

以为是花桂,长长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果然是穿得太多了。”

回头,正对上顾青城的脸,赶紧松手:“谢大公子。”

少年若无其事地松手,低头捡起了手炉,递了她的手里,不等她再谢过,从后面掐着她腋下往上一提,就给她放了车上。

徐椀转过身来,看着他,眨眼。

顾青城微扬着眉,下颌一点:“进去吧。”

他脸色柔和,唇角边还似有笑意,并没有想当然的那种可怕,她就多看了一眼。

少年一眼未眨:“往高长长,别一直往圆长…”

徐椀眼瞪溜圆:“…”

顾青城看着她小脸,已经转身:“算了,随便怎么长吧~”

赵澜之在车里已是等得不耐烦了,掀开车帘给女儿拽了进去,花桂忙是上车,车内已经是咬牙强忍着的怒海滔天了。

徐椀靠在一边,赶紧拽了花桂过来靠了她身上。

赵澜之瞪着徐椀:“阿蛮,以后再不许自作主张,什么李小姐,张小姐,不管谁托了你了,你都别在意,我说了不会给你找后娘就一定不会,知道么!”

徐椀光就靠了花桂身上:“你这是不孝,不孝。”

赵澜之更是咬牙:“不孝也是我不孝,你这才是不孝,你就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这会腿早折了!”

徐椀回头,做了个鬼脸:“那谢过爹爹不打之恩,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亲吗?”

他瞥了眼花桂:“娶什么亲,你也不缺娘。”

说这话的时候,他差点失笑。

徐椀看着他,一直就那么看着他。

男人知道自己这样,一定是难以令人相信,就像他娘一样,多年来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何带家了一个孩子,说是他的女儿。即使孩子现在长大了,他也不想成亲,就那么一个人。

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徐椀目光灼灼,向前倾身,他垂眸:“怎么?”

怎么了?

他这般作态,一试便知,不用再问,心里已经有了判定。

她歪着头,笃定道:“爹,说实话,你心里有人了吧!”

他:“…”

一巴掌扣在她脸上,给她推开了去,赵澜之差点笑出声来:“有什么人,别胡说八道!”

回了家里,老太太早有话来。

让这不孝子过去。

送了徐椀回了自己屋里,赵澜之才收起笑意,大步去了后院了。

老太太靠了软垫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佛珠,低声念着佛。

进屋让丫鬟们全下去,赵澜之撩袍这就跪了床前,门窗紧闭,屋里暖意融融,老太太穿的少,也不看他,就一直念着佛。

他一直跪着:“儿子不孝,求母亲宽宽心,莫要病着。”

这两天,老太太就称病不起,佛珠在手上转得飞快,她老了,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耳朵上的金耳环沉重得很,耳洞都拉长了。

看着自己手上的皱褶,也是叹息。

赵澜之依旧跪着:“娘,别再逼儿娶亲了,儿心中有人。”

老太太随手抓了个物件朝着他就扔了过来,啪地打了他身上:“有人,你倒是给人娶回来啊!就这么是要挨到我闭眼也看不着你成家么!”

说着不知又抓了什么,扔了过来。

他不动,任打:“现在还不能,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老太太手里的佛珠也扔了来:“你说说,那人是谁,怎个没法?”

赵澜之跪行两步,更是往前了些,就伏身在了床边,压低了些许声音:“这可不能让阿蛮知道,这人娘也见过,当年我们一无所有,宅院是人给的,受过人家恩惠,得过人家钱财的。”

他也是故意这么说,老太太怔住,看着他的目光就颤了颤:“谁?”

赵澜之握了她的手:“这话我只跟娘说,娘藏心里就好,阿蛮她娘还在,只是高攀不起,至少现在还不行,我守着阿蛮,总有一日能娶了她。”

前后一联系起来,老太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没作声。

他这才站了起来,仔细给她掖好被角:“所以,娘就少操点心吧,儿不是不娶亲,儿是在等着呢,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定然娶了媳妇儿回来!”

她心有不甘:“那那个李小姐…”

赵澜之叹了口气,扶着她躺好:“她不会再来,如若来了更是不怀好意,以后不会再让她进门。”

说着又低头言语几句,安抚他娘的心。

只要成家就好,只要成家就好。

老太太原本不大信,但一听是阿蛮的娘,听着他还定了年限总安心了点,那个神神秘秘的女人,想必是儿子心头的一朵花,没错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又想去安抚徐椀。

这小家伙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来了,恼怒之余,也是哭笑不得。

正要往她屋里去,外面小厮匆匆过来了:“徐家来人了,说是老太爷想念阿蛮,接过去瞧瞧。”

本来最近身边的牛鬼蛇神就多,李覃看似痴情,却忒是大胆令人生疑,让阿蛮先过去避开也好,他好处理了这边,一口应下了,赶紧去叫徐椀。

快过年了,冬日暖阳照在身上,也似去了几分寒气,不知徐凤白到了没有,也不知她是暖是凉。过了这个年,当是有盼头了,阿蛮九岁,回想她出生时候那猫儿一样的模样,当真一年比一年大了…人生啊…

赵澜之走到徐椀门前,上前敲门。

房门一开,一个笑脸立即探出来了:“爹!”

他也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改了下~

第34章 回家喂猫

复立太子,太子大婚, 春祭之后东宫接连喜事。

过了这个年, 徐椀九岁了,她跟着赵澜之住了几个月,现下除了去东宫就热衷于往徐家跑, 混迹在孩子当中, 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醉了酒的大舅舅, 小徐妧缠着问东问西的,他今个说一套,明个说一套,她娘在他口中一会儿变成了春天没的,一会儿又变成了冬天没的,再问又说记不清了。

徐妧说,你娘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因为除了我爹好像别人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呢, 若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个偏房, 也不会把她养在家里,赵澜之似乎和徐家达成了某种默契, 对她娘又只字不提了。

就算是偏房亲戚,她之前也是查探过了,查无此人。

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个孩子一样,还姓了徐家的姓,回想起那幅少女画, 也是疑惑不解,她爹说什么也不让留,一把火烧了,从来,她娘就是个说不得的人。

时日长了,一心在爹娘身上,就把前世那点恩怨撇开了。

今生不嫁他就好,再大些,寻个平常人。

好在有了个兄妹称呼在,能更让人安心些了。

顾青城的后院已经在将军府分离出去了,北边开了门,偶尔遇见,也会说上两句话的,他气色好了许多,这才知道一直在徐家是养伤来着。

转眼快六月了,天气暖了,屋里都不用烧暖炉了。

在徐家又住了七八日了,翻过族谱了,徐椀在书房当中拼命翻腾那些书,一看看到半夜,这两日熬出俩个黑眼圈来。早上,花桂叫了她好几次,才给她叫起来。

这半年多,她长高了些,脸上也去了些许稚气。

终于再不给她梳包子头了,她嫌辫子繁琐,就单单在头顶梳个髻,和个半大小子一样的,后面披了半头,因和李显一个发样,谁也不敢言语半分。

开了窗,清风微凉。

徐椀掩口打了两个哈欠,被风一吹,精神点了。

起晚了,什么都没吃,花桂忙拿了几块糕点给她带着,留着车上吃。

果然,才把衫子穿上,那边小厮就来催了,说是该走了。

出了大门,马车就停在一边,徐椀没大注意,直接上了车,一进去才看见顾青城就坐了窗边,自这次回来还没见过,她叫了声大公子,忙坐下了。

花桂最后上车,就坐了边上。

车一动,她还记得徐椀没吃东西,拿了糕点出来让她吃一些。

少年的目光顿时瞥了过来,她看见,真是吃不下,就收了起来。

说不在意,怎能一点不在意,每次相见,就有那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当中翻涌,或委屈或不甘,越是看他那张脸,越是生气。

索性就不看了,靠着花桂,徐椀闭上了眼睛:“到了再叫我,我打个盹。”

也真是没睡好困乏得很,不多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马车行得不快,上了街,不知谁家庆寿的,吹吹打打闹腾得很,迷迷糊糊地听见,徐椀抱紧了自己,又靠了车壁上面,花桂叹了口气,伸手来拉她。

不想没等拉过来,车一颠,人就靠了少年身上。

在徐凤白临走之前,顾青城为着那救命之恩,认了亲,但是事实上,俩人并不亲。

少年平时也淡漠得很,花桂眼看着他眉峰一沉,以为他心中不耐烦赶紧来拉徐椀:“小小姐~小小姐~”

徐椀更是抱紧了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着他了:“嗯?”

顾青城左臂抬起,却是示意花桂别叫她了。

他伸手在徐椀的头顶和自己肩头比量了两下,发现长高了只有一点点,轻轻地叹息。

徐椀可是睡沉了,可能也是和顾青城在一块,还入了梦。

梦里她也是在看书,郡王府的书房竟是和将军府的一个模样,她让人立了梯子来,噔噔噔就爬上去了,高的地方摆的多是禁书,她心痒痒的,索性就坐了梯子上面。

她早就对徐妧说过,成亲于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

没什么的,嫁给谁都一样。

洪珠和洪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去了,坐在梯子上翻出一本春纪来,打开一看却是看得面红耳赤,书上画了无数姿势,都是闺,房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好奇。

看了一半,男人的咳嗽声在下面响起,她猛然抬头,却发现男人仰脸正看着她。

徐椀连忙站起要下来,就是冷不防脚下一滑,连着手里的那本书一下摔了下来,梦里都未慌张,因为她知道,他接住了她。

就在那书房里,他也看了那本书。

她也知道了,书上有些事是骗人的,有些不是骗人的。

马车一停,花桂就拍了她:“小小姐,小小姐快醒醒!”

徐椀睁开眼睛,还有点云里雾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抱着少年的胳膊,赶紧坐直了,花桂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竟是流了些许口水…

实在是羞得不行,徐椀扯了顾青城的袖子细看,上面果然有一点湿痕。

他也看见了,皱眉。

她赶紧抢了花桂手里的帕子过来给他擦擦,干笑:“对不住对不住…”

少年叹了口气,别开脸了。

徐椀赶紧下车,逃一样的去了。

花桂赶紧拿了东西,顾青城最后下车。

东宫早有人迎上来了,他脚步不快,一起走了。

进了大殿,太子身边已有两个人一起说着话,今个人可齐全,三皇子李甫,五皇子李壬都在。上前见礼,一旁的少年就凑过来了,李壬与他同岁,小那么两个月,平时不常在一起,偶尔见了,也算亲近。

顾青城才一坐下,他就神神秘秘地挨近了,李壬拿了本书遮掩,悄悄与他低语:“表兄,今个秋月楼头牌要上画舫,一会儿咱们也去游湖怎么样,这个鲜不尝,可是亏得狠了。”

李壬前些日子和个小宫女受了好,最近一直热衷于房中事。

顾青城淡淡瞥他一眼:“什么时候?”

李壬见他问起,自然眉开眼笑:“晌午去就好,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瞧瞧热闹?”

顾青城哦了声:“今个不行,有事。”

李壬可不是第一次叫他了,因为二人年纪相仿才一起亲近些的,一听他又推诿,自然恼怒:“今个不行,明个不行,这不行都几次了,你都忙些个什么!”

少年低头似沉吟了片刻,唇边微扬:“家里养了只猫儿,得时时看着,又得喂水,又得喂食很是麻烦。”

李壬:“…”

徐椀可是一路跑进内殿的,李显早等了她半天了,一见她来了,就拿了自己课业给她看,徐椀帮他修改了一番,又给他研着磨,让他再抄一遍。

淑娴姑姑和花桂都站得老远,眼见着身边没有人,李显示意徐椀上前。

她研着磨,就和他站了一起。

大半年的时间,李显长得快有她高了,东宫有了新的太子妃,私下里,他没少和她抱怨,说这位太子妃整日沉迷于梳妆打扮,瞪着俩只眼睛就想勾搭他爹。

还是个孩子,竟说孩子话。

人家成了夫妻,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徐椀字迹比李显要好,他好胜心也强,日日苦练。

二人站了一处,李显悄悄拉了她的手,扯了扯:“昨晚上,东宫得了密报,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说,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告诉别人。”

徐椀不大想听:“这个还是不要说了吧~”

李显瞪了她一眼:“当然是和你有关的,才要告诉你,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嚼舌头?”

好吧,小殿下的脾气是一日长过一日,她忙是和他挨紧了:“什么事?什么事和我有关系?”

李显拿了旁边宣纸,在上面刷刷写下几个字:“徐将军已在回京路上。”

徐椀心头暗喜,无声张口,对他确认:“谁?我小舅舅?”

他轻点着头,回头瞥见淑娴和花桂一起说着话,没注意这边,才是翘了点脚,在徐椀耳边低语着:“密报上说的是,卫衡贪功急进,徐将军冒死解围,退守青城,青城那边向来都是表叔的地盘,我听着半段,反正后来说是已经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椀眉眼弯弯,忍不住笑:“谢小殿下了,这可是喜事一桩。”

二人一起上了课,心神一放松下来,又困乏起来。

下了课,李显一旁看着书,徐椀单手托腮,这就打起了瞌睡来。

正是点着头,李显推了她。

睁眼一看,顾青城站在门口,正对着她招手。

早上才见过,还那样尴尬,实在不想过去。

少年负手而立,阳光把他的身影拉进了殿内,徐椀期期艾艾站了起来,这就走了过去。

晌午日头正暖,顾青城见她慢腾腾地,也是不满:“你是虫子么,要这么磨蹭着走路?”

徐椀忙是低头,在他面前站好:“大公子。”

他这大半年多长得可是真快,比她高了许多许多,而且,说话的声音也似乎变了一些:“天香楼旁边新开了一家杂果店…带你去尝尝。”

她才想着怎么拒绝,他已然转身了。

只得跟上去:“大公子,我…”

少年站住,徐椀差点撞了他后背上面。

就像是才想起来似地,他淡淡地:“另外,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舅舅回来了。”

第35章 像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