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城也是皱眉:“真是胡闹。”

太子从来洁身自好,身边女人也没两个,自然懂得其中利害,脸色冷漠,直接叫人将老五请走了。至于自己儿子,自然的叫了人来,好‘照顾’着。

徐椀也在这些人之列,忐忑得心都要碎了。

将太子恭送走了以后,她才松了口气,可李显一起来目光已然不善,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顾青城还在,更是把淑娴姑姑叫了来,好生训斥。

徐椀侧立一旁,终于明白过来,她犯了第一条大忌,既然到东宫认了主,必当心中眼中就他那么一个,再许不得别人。

可惜明白过来也是晚了,她暗自叹着气,只怕李显要恼了她。

顾青城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拨,怨念,就那么瞥着他,他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抬了眸:“看什么,还想讨些赏赐不成?”

她想哭:“…”

亏得她还偷着帮李显洗了那一小块精,斑,生怕别人发现,全都白做了。

少女脸上懊悔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

顾青城也是瞥着才坐下来的李显:“我这个妹子,从来没伺候过别人,本来送来也就同你做个玩伴,圆了她想当女官的心,我看你现在看她也不大顺眼了,不如这就让我带她出宫去吧,东宫少她一个也不少,她来的不是好时候。”

他神色淡淡地,此话可不像玩笑,徐椀快步走过来,忙是跪下:“求小殿下留下阿蛮,阿蛮心意未变,我真不是有心透露出去的…”

话未说完,李显已是看向淑娴:“还不把人扶起来?”

淑娴忙扶了徐椀起来,只是叹气:“早晚也得让人知道,破开这个脸也好,你也别太多想,小殿下不会怪你的。”

李显也是扬眉:“是了,阿蛮有什么错处,她愿意留下,自然是要陪着我的,我原先也想养她几年,让她行走宫中,做个特立独行的女官,多好。”

他脸上热潮已退,冷静得很。

顾青城瞥着他眉眼,也是勾唇:“一个不愿走,一个愿留,那就留下吧!”

徐椀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好言好语谢了他。

他倒是应得痛快,让淑娴带了她先下去,殿内的宫女连忙上前倒茶,李显心中还有情绪闹腾,自然不喝。

顾青城抿了一口,才是回头:“若是别人,她万万不会说出去,只在我面前一时失言而已,你不必怨她,因着你,可是求了我半晌。”

李显怎能不在意,怎么能不恼:“表叔也帮着她拿话哄我?”

男人扬着眉,目光浅浅:“没空哄你,你道她是谁,可是记住了,别碰她,也别动她,不愿看见她哭,一哭起来总不好哄,你让我省点心。”

今日表叔话多,偏心太厉害,也太明显,如何看不出,李显也是恼怒:“表叔!”

顾青城难得耐心十足,放了茶碗,倾身。

他以指代笔,蘸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看见李显变了脸色了,知道他懂了,才是颔首,站起来,在侄儿的肩头拍了拍,抬步出去了。

太医院的人又来了,给开了些安神定神的汤药,喝罢,李显又被人请出去练拳脚舒展身体,太傅临时又加了课业,可给他忙的,一天没有消停。

本来这几日就虚得很,如此一来更觉浑身无力。

徐椀一直在殿内留守,晚膳时候,李显才带着淑娴等人回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宫女还有两个太监,走过她的身边,还对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样子。

她可不敢这么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了。

一直小心翼翼的,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李显身边人太多,此时也不是解释的好时候,待晚些了,再与他说一说,能宽慰宽慰她才好。

耳朵竖着老高,可惜李显一直没有叫她,真是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不过,也是没安心多久,李显那边洗了手,用了膳,淑娴就出来叫她了。徐椀连忙上前,低着头心里又打了鼓。

李显就靠坐了榻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卷,似乎没什么不妥。

连忙见礼,小小少年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下颌一点,对着她背后勾起了唇角:“闷热闷热的,阿蛮给我扇扇风吧!”

说话的语气,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徐椀回头,看见一旁立着的大扇,举起来,这就走回了榻边。

好重的扇子!

幸亏她习了两年武,才能拿的动。

徐椀肩动,大扇带着一股风吹过来,李显手里的书页哗哗作响,他忙按住了,头也没抬:“小点力气。”

她连忙收了些力气,但是扇子太高,又不好控制力道,只得站得远了些,轻轻地扇着。没扇了几下,李显又是轻描淡写地嚷嚷了句:“好热,怎么这么热,再大点力气。”

一旁站着的小宫女有没忍住偷笑的了,徐椀手下加了些力气,抬头看了那偷笑的宫女一眼,那姑娘顿时抿唇不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察觉不出李显的故意,那可是真傻了。

徐椀假意不知,配合着他,给他扇着风。

殿内也不算太过闷热,李显看了会书,也是困乏,强撑着眼皮不肯离开。

徐椀继续给他扇着风,手腕发麻,动作就慢了下来。

动作一慢,风力顿时小了许多,李显叹了口气,光翻着书页:“阿蛮,你这力气也太小了些,再大些力气。”

她应了一声,大力一扇,眼瞧着他打了个冷战。

出了一身闷汗,才洗过,被风一吹,自然浑身凉意。

李显没忍住,阿嚏一声!

徐椀顿时低头:“小殿下,仔细受了凉。”

他吸了吸鼻子,神色不变:“继续扇。”

她只得继续,眼看着他立即打起了瞌睡,没忍住,笑眼弯弯的。

李显点着头,偶然抬头看见:“笑什么?”

徐椀忙敛起了笑意:“没什么。”

他也实在熬不住,见她扇风一下慢似一下,也就站起了身来:“我歇息片刻,阿蛮你随侍在旁,不得离开。”

说着放下书卷,大步走进了寝宫里去。

一旁站着的小宫女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徐椀坦然放下扇子,快步跟上了李显脚步,淑娴姑姑已经给铺好了床褥。

李显只说要喝水,徐椀忙倒了水来,端着送了来。

谁想他又说不喝了,让她站在床侧,她背脊溜直,规规矩矩地站了。

李显可是困乏,不多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淑娴过来给他仔细盖上了薄被,和徐椀站了一处。

已经举了好半晌,徐椀虎口发麻,两只胳膊酸得像枯枝一样了,淑娴默默伸手,接了她手里的托盘来。

徐椀忙是点头谢过,甩了甩发麻的手腕。

淑娴轻叹了口气,凑近了她耳畔轻声低语:“姑娘,何苦受这个罪,要么干脆求个离开东宫,要么跟大公子说说,他若知道小殿下为难你,也定会护着你。”

徐椀笑笑,又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去:“多谢姑姑提点,可错了就是错了,不分无心还有心,比起小殿下受的窘,这点苦不算什么。还望姑姑帮着瞒着些,殿下还小,都是孩子气,我哥哥脾气却是不好,为着我闹不愉快就不好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也带了三分笑意。

站了一会儿,也越发清醒了,淑娴到底是谁的人,顾青城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情,这个时候捅破了窗纸,她似撞到他的心头刺上了。

而那根刺,多半是因为他以为她看见了恼了。

他心思藏得深,也禁不住细琢磨。

这个时候,少不得把他拿出来故意溜溜了。

淑娴两手空空,听她这么一说,讪讪地笑笑:“阿蛮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

音调已然高了些,徐椀只当什么也听不出,低眉顺目地瞥着床上的人。

果然,李显长长吁了口气。

他似梦呓着轻笑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似乎缓过来了点了,明天见。

第69章 掉落星海

和她想的一样,睡到半夜,李显起来把水喝了。

也没再叫她,淑娴姑姑仍旧让她去里面榻上睡了,这一次时间比她想的要早,所以也洗漱一番,踏踏实实睡了。连续熬了两个晚上,也是困乏,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可不安稳,迷迷糊糊还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在将军府逛园子,一会儿在楼上,一会儿在竹林,想着好累快点走到尽头,结果一直走在路上,前后都没有人,怎么走也走不出将军府去。

心里知道是梦,在梦里又跳又叫,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她是被人拍醒的,一睁眼,就是淑娴姑姑的笑眼,天色才亮,时间还早得很,连忙起身了。李显可还没起,穿戴整齐,赶紧过去伺候着。

很快,淑娴叫醒了李显,洗手,洗脸,他一直半睁着眼,好像还没在梦中醒过来一样,徐椀随侍在旁,帮拿着手巾。

天还没亮透,殿内烛火跳跃。

淑娴叫了人去传膳,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其余两个小宫女和她,徐椀低着眉眼,侧立一旁。李显靠坐了椅子上,突然叫了她一声:“阿蛮,你过来些。”

她坦然上前:“殿下。”

站了他的面前,李显一手扶着桌边,目光在她腰间的那块玉上一扫而过:“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

徐椀点头:“阿蛮知错。”

错就错在既认了主,当以主为先。

她声音软糯,比起小些时候,中气足了些许。

李显摆手,让另外那两个宫女下去:“此事也瞒不了多久,你正撞在当口,本来可以避过,或许是无心也不可知,怎地不和我解释一下?”

的确是无心,她在顾青城面前,总是无形可遁。

依旧低着眼,徐椀也是懊恼:“错了就是错了,毕竟因着我,殿下受了窘,心里愧疚还来不及,怎会狡辩。”

晚上她说的那些话,李显当然是听见了。

他上前拉了她的手,这就扯了更近些,轻声低语:“我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别个送来的,各为其主,你和她们不一样,若是再奔着别个,我都要伤心死了。”

徐椀红了眼眶,看着他也是见哽咽了:“殿下要是为此不阿蛮,阿蛮也要伤心死了,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再不会有。”

李显点着头,也是动容:“或许表叔送你来,是后悔了,不过你不能后悔,你为什么想来东宫,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你知道吗?”

顾青城有心挑拨,一定有他的考量,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出去。将来的天子怕是在这里,她若还存着一直不找人家的念头,只有留下在这里才有机会。

李显昨晚上故意折腾人,今天又这般模样,典型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看似恳切,实则都是试探。

因话中有话,也是半真半假,听着很是真切。

徐椀抬眼,吸了吸鼻子,双眸当中就像养了一汪清泉,也不哭,映得眼底水汪汪地:“宫外何尝不是个吃人的地方呢?爹娘老无所依,我身为女子,也想爹娘过痛快日子。阿蛮见惯了后宅日子,今生实在不想嫁人了。念着和殿下有幼时情谊,入了东宫,自然是想尽我所力做个女官,也好照顾殿下,也好照拂自己。”

这话说得可真是情真意切了,李显在手心里,将她手握了握:“这东宫,我最喜欢你了,那以后我们就一起…”

话还未说完,外面的小太监匆匆进了寝宫:“殿下,安平公主和卫小将军进了东宫了,此时在偏殿候着,快些过去吧。”

李显点头应下,连忙起身:“嗯,知道了。”

徐椀脸色顿变,他回眸瞥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阿蛮?”

“阿蛮在。”

“你怎么了?”

“阿蛮无事。”

听见她说没事,李显才是移步:“小姑姑是皇爷爷最宠爱的公主,万不能惊了驾,可是记得了?”

却不知一大早她们来干什么,徐椀跟上他的脚步,低下了头:“是。”

到了偏殿,一进门就听见卫衡的笑声,他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不知正和安平说了什么,她一抬眼看见李显了,扬脸就笑。

“我的好侄儿,听说昨个表兄送了个人到你这儿,为此这两天常来东宫呢!”

说着,也瞧到了李显身后的徐椀。

徐椀和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见礼,安平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意渐渐消散,她一手托腮,声音尚还有些稚嫩:“就是你吗?你叫阿蛮?”

徐椀点头应下:“我是阿蛮。”

卫衡扬着眉,还对她笑了笑:“阿蛮,东宫还住得惯么?”

因为相熟,看见他更轻松一些,徐椀忙是回了话,说还好。

李显坐了,她就站了他的身后。

安平一直看着她,她两指在脸上轻轻地点着,过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卫衡哥哥,你真说错了,我看见她,非但没有欢喜,怎么还有点讨厌呢,说不上怎么回事,看见她就觉得,一点不喜欢她,喜欢不起来,你不是说她很有意思的么~”

她从小娇惯习惯了,向来快言快语。

卫衡忙是干笑两声:“别这样,阿蛮可不像你刁蛮任性的,人家可软着呢,你不是常说想有个朋友,一起玩么,她在顾青城眼里可是个宝,碰不得的。”

安平还小,眉眼间稚气未开,可徐椀对着她这张脸也是印象深刻,几乎是下意识地,自然抗拒:“公主娇贵,徐椀可是不敢。”

含糊着,带着些疏远。

安平瞧着她的眉眼,也是点头:“不敢就对了,我也不喜欢你。”

敌意都是天生的,她还嗔着瞪了卫衡一眼。

卫衡捂脸:“别这样,我还蛮喜欢阿蛮的,你看她柔弱地像是推一下就倒,其实那小性子烈着呢!哥哥我今个去狩猎场也就是小半天,过了晌午就回,你在东宫坐一会儿怎样?”

李显才坐下,皱眉之余,也是笑了:“东宫烦闷,姑姑向来不喜,卫将军去什么狩猎场,不愿带姑姑去就直说,拿我们东宫的人说什么事。”

安平顿时回眸,指着卫衡站了起来:“我可告诉你,今天本公主就跟定你了,你再不带我出去玩,小心我回宫这就叫父皇赐婚给你!”

卫衡无语,更是哭笑不得,做垂死挣扎:“好啊,正巧我连府院都没有,也没个好婚事,就让皇叔给我赐婚吧,赐吧,赐吧,给你找个小嫂子!”

安平冷哼一声,抱臂:“好啊,我这就回去,让父皇嫁女!”

诶呀,一听嫁女,卫衡忙是抓住了她的后领口:“嫁什么女,回来!”

安平回头:“我虽然还小,但过两年也能嫁人了,你若气我,我就叫父皇提前把我许了你,天天跟着你!”

卫衡更是苦了脸:“诶诶诶,你才不到十三,真是好歹毒的心,要是娶你的话,怕是我活不过三年,饶了我吧!”

安平挣脱,一把挥掉他的手:“饶了你?我不饶,让你不带我,还想我扔东宫…”

她转身就来打卫衡,花拳绣腿无非就是胡乱捶着,卫衡双臂交十,也是笑着站了起来:“真不知好歹,好心好意带了你找阿蛮玩,不承情也就罢了,还撒泼!”

他们闹着,李显却是站了起来:“恕不奉陪,侄儿还有课业,阿蛮也得在旁候着,没空陪你们…呃嬉戏。”

本来是想说耍戏的,临时改了口。

李显给了徐椀一个我们走的眼色,恭恭敬敬告了退,安平自然是不大在意,卫衡想要叫住他们,诶诶的才叫了两声,又被安平拦住了。

出了大殿,一直摒着气的徐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李显走在前面,脚步缓缓:“阿蛮,你觉得我小姑姑怎么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安平公主娇俏可人,人见人爱。”

李显负手而行,自顾自地踢着脚下的石块,闻言顿笑:“阿蛮,你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你真是觉得小姑姑娇俏可人人见人爱么?”

说着悠然转身,他比她还高一点,对上她的眉眼,一脸笑意:“你瞧,阿蛮你说假话的时候,我总能发现,所以,以后不要骗我。”

徐椀看着他:“公主受尽宠爱,自然可人,皇权在上,也自然人见人爱。”

李显扬眉,转身又走:“皇权在上,所以有几人真心?寻常百姓只见宫中人高高在上,哪里晓得我们的苦处,各人有各人的苦罢了。”

徐椀沉默,继续跟着他。

没走几步,李显又是回头,指了她:“不许再骗我,懂了?”

徐椀点头:“嗯。”

他见她一本正经地,也是笑:“跟上。”

脚步快了些,她也是快步上前,可没走几步,他又突然转身。

她躲闪不及,差点撞到他胸前,小小少年伸出手指,一下点在她的眉间,止住了她的脚步,点点笑意映着她的脸,他眸子里漆黑如暗夜,深邃中又可见星辰。

他说:“阿蛮,我能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