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倾阁。

龙奕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些礼品上,老大不客气的上去剥了包在外头的油纸,一只只翻开来看,里面放的全是药材,而且皆是平常想买都买不到的好货,有些甚至于连回春堂都没有。

金凌眯着眼在思量。

这个九无擎,到底是真有心,还是在玩什么猫腻?

她想了很久,想不出所以然来,蹙着眉正想出去吹吹风,回眸时才想起房内还有人。

“云姑姑,恭送墨太子…至于这位龙少主…本姑娘还有一笔账要跟他算,先留下他!”

一个冷淡的声音穿透过来,微微透着几丝不快,这个龙奕真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家了,别人的东西,他也好意思拆?

逐客之意很明显,墨景天轻一笑,点点头:“既然慕小姐有事,那景天告辞!明天中午,姑娘若乐意,请到玉锦楼见个面!这是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明黄锦盒,放到桌案上,年轻的脸孔上暖若煦阳,步履从容的离去。

屋内,龙奕睨着那个锦盒,伸手才碰到盒盖,手背马上狠狠被人抽了一下:“龙少主,这里不是你家,麻烦尊驾别动不动就拆主人家的东西…”

锦盒一滑,被她捞了过去,掀开一看,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啪”的合上了盖。

“什么东西?”

“不关你的事!”

金凌脸色一冷,挥开那只想要抢的大手,将锦盒藏进衣兜,脚下连退三步,沉沉的瞪着龙奕,嘴上淡淡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龙奕抓了一个空,看到了她眼底的烦躁,纳闷那个墨景天到底给她什么,他不喜欢她和他保持距离,露齿一笑,转而问:

“非得跟我这么见外吗?”

这种口气,俨然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如果,他是燕熙哥哥,她自不会和他见外,会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他,会把正在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可他不是,他只是长着一张和燕熙哥哥一样脸孔的陌生人罢了。

金凌闷闷瞪眼,往花桌前的凳上坐下,执了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与他说话:

“龙奕,我跟你并不熟,连带着十三年前,也就认得了那么一个月罢了。你不知道我的底,我也不知道你的底,十三年来,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如此意外的相遇,也只是一种意外。麻烦你以后不要以自己人自居成不成!”

“你想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龙奕不喜欢她这种说话的口吻,太有距离感,便装糊涂的反问。.

“我的意思就是,有关我的事,以后你不要再插手,你的身份不是拿来胡闹的,而我正在做的事,自有我必须那么做的道理,只是这道理,不必与你解释,你也不要过问。至于你说我害了你十三年,我可以向你道歉,当年我在你身上下的药,等我稍有空闲,便将解药制出来给你,以后,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娶妻生子,在此,我为小时候一时的贪玩,虔诚的向你倒歉…对不起…并且犹衷的谢谢你昨儿晚上为我解围…”

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认认真真的道了一个歉,同时,也是认认真真在道谢,态度是疏离的,自是有意和这个人划开界线。

金凌不喜欢有人干涉的她的计划,也不喜欢有一个半生不熟的人来指手划脚。

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爬上了龙奕俊美无俦的脸孔:

“我突然发现,你和拓跋弘好像很像——不管是道歉和道谢,都很没诚意!”

一拍袍上的灰尘,他坐到桌案边的圆凳上,故意四下打量着这间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阁楼。

她想赶他。

他看得出来。

这个小女子再不是十三年前的小女孩。

金凌将迤逦低垂的面张纱拎过来,重新蒙住自己那张“丑脸”,她的确只想把人送走,这个人太过危险,她并不想与他混的太熟,想了想他所说的没诚意,很不情愿的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设宴款待你,以表诚意如何?到时,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我家乡的小菜当作补偿…喂,别露出这种无耻的笑容…”

那种笑,带着一种鄙视的味道。

“我记得当年,你可是一个只会吃不会动手做的小饭桶…”

他托着头,脑海里翻着遥远的记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懂不…”

金凌挑着下巴,那意思是说她已经不是小饭桶了。

原本有点不高兴,忽然气儿消了——

女孩子为一个男子洗手做羹汤,意味着什么?

他无耻的浮想着,心情大好,嘻嘻直笑:

“你身上的确怀着让人挖掘不尽的惊喜…只是你所谓的尘埃落定,需要多少时间…还有…”

金凌不知道他在贼笑什么,只觉这笑脸有点不怀好意,立即果断的打断道:

“龙奕,没有什么还有不还有。各有各的情非得已,各有各的前事如梦,我们萍水相逢,不必追根溯源,也不需交心交底。你帮我忙,我记下,我在忙什么,你不必过问——相识是缘,再遇是份,他朝事成,江河之上,与君举杯一饮,那便是人生畅快事。关乎其他,我们闭嘴只字不提,好不好。”

秋目盈盈,出语疏淡而豪迈,却也将他拒到了千里之外。

想要走近,必得非一些心思。

这样一个女孩子,不想招人喜欢,挺难。

龙奕不说,在心头叹息:“我能说不好吧!”

“你最好能说好!答应了才能做朋友…不答应,朋友都没得做。”

“嗯…好吧!”

这丫头防他防的厉害,暂时就这样答应着。

龙奕勉为其难的应道。

“好,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要为难东方若歆,过几天,我还得回公子府。到时,由你负责将我和东方若歆一起送回…”

呃?什么?这小妮子,一边和他划清界限,一边还想指使他办事,也太能打算了吧!

他斜眼睨着,眼珠子一转,眯眯一笑,点头如捣蒜:

“当然可以!不过有条件!至于什么条件,我还想到,等想到了我会提出来,喂,别一副想吃我的样子…亲兄弟明算账,朋友归朋友,帮忙归帮忙,利益归利益,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为了你,我已经惹了一身羊膻味,你没看到九无擎那嚣张的模样…放心,我不会提过份的条件的,到时你可以看着办…如何?”

事实证明龙奕果然是一个很能趁火打劫的坏痞子。

“好吧!”

答应的有点不痛快。

若不是若歆还在他手上,金凌真想打爆他的头。

屈于淫威,她唯有答应,却不想这一答应,又惹来一件麻烦事。

皇宫。

落日斜辉,点点金霞映在径道上,车轮缓缓的转动,十无殇推着九无擎慢慢走进了永寿宫的朱色大门,守门的内侍看到了,忙往里面去禀道:

这里是七皇子的寝宫。

七皇子和九哥关系真的很好很好,七皇子的自小到大的琴棋书画全是九哥教的。

有时候,十无殇总在想,皇上用无心丹控制九哥,九哥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恨的。

既是恨的,又为何对七皇子那么关心入骨?

曾经,他以为,九哥是想利用七皇子,后来,他发现自己想错了,九哥对于七皇子的好,全发自内心。

“九哥!”

七皇子拓跋曦自九曲回廊后的内书房奔出来,年轻的稚脸上,流露着欣喜,亲切的叫九无擎为“九哥”。

九无擎站了起来,看着他跑近,这个已经及肩高的孩子,面如玉,发似墨,锦衣玉带,神采飞扬,眉眼间是自信,是与俱来的尊贵,风度翩然,再过几年,誓必会脱落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俊杰少年。

“九哥最近怎么都不到宫里来?”

七皇子张开手臂抱了抱九无擎,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扶住他,水晶般明澈的眼眸,在他俊挺的身姿上直打转。

“嗯,最近,人有点不舒服!养了近半个月…”

九无擎找了个理由回答,声音依旧是冰凉的,只是凉中带了几丝柔和,他深睇着这个孩子,摸摸他饱满的额头:“听说这半个月,你打跑了三个武师…”

七皇子挑起半边英气的眉,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又似乎有点小得意:“是他们不经打…九哥怎么知道?”

“皇上说的!”

皇上若不说,宫里的事,即便他是知道的,也要装作不知道。

“哦!我故意的…我想九哥。”

不得皇帝召见,九无擎不得进宫,不得皇帝令谕,七皇子也不能随意离宫,更不能随便进公子府——所以,拓跋曦才想了这个法子。.

“待会儿,九哥陪你练剑…看你最近武艺有没有长进!”

他再度抚了抚那张滑滑嫩嫩、透着稚气的脸——十二岁的小脸,充满朝气,就像初升之朝阳,多漂亮,多灿烂,他十二岁的时候,也曾这么漂亮,后来,全毁了…

“皇上呢!”

“正在书房看我刚刚看的《亲民论》,父皇说我写的不错…九哥,父皇咳的厉害,可有什么药治一下…”

单薄的身子扶着九无擎一步步往里面而去,十无殇没有跟过去。皇上没有召见他。但是,七皇子向九哥讨药,即便九哥能治,也断然不会给的。

他站在原地送他们消失在重重楼阁间,一个背影高大而削瘦,一个背影还很孩子气,一个扶着仰望,一个默默睇着,将一份宠爱,藏匿在心,今日,他们还能相亲相爱,他朝,会不会反目成仇?

这种可能,十无殇不敢多想。

书房外,一身明黄龙袍西秦帝王拓跋躍,站在高高的台阶下,衣角翻飞,正瞅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近。

正确的来说,只有七皇子一个在说在笑,无擎偶尔才会对上几句,偶尔摸摸他的头发,以示嘉许。

九无擎早看到了肃然而立的皇帝,上得台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臣子大礼:“无擎叩见义父!”

皇帝威严的脸孔无喜也无悲,只淡淡点点头,领头折向东门,道:“不必多礼。时候差不多,跟朕过去!”

他们去的地方是冷宫,一个华丽丽的冷宫:未央宫,里面住着一个西秦王朝内最得宠的女人——七皇子的母亲九贵妃。

未央宫,原该是皇后住的地方,自四年半前起,这里便有重兵把守,谁都不能随意出入,除了皇帝,宫里的女子也已经足足有四年不曾踏出宫门半步。

九无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这座让人觉得耻辱的华丽牢笼。

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即便再如何奢华美好,再如可锦衣玉食,不如意,便半分不能强求。

宫殿里,服侍的宫婢一大片,全是皇帝亲自选下的心腹,见得帝王来,一个个俯地而叩,三呼万岁。

皇帝一扬手,让所有人退下,带着七皇子和九公子往金壁辉煌的内殿而去。

明亮殿宇内,珠帘低垂,雪白绡幔重重下,凤榻之上睡着一个女子——

这一睡,便是足足四年。

皇帝亲手扶起层层垂下云纱帐,以银钩高高挂起,坐到了凤榻上,九无擎和七皇子在三步之远的地方恭身而立。

“曦儿,今天,是你母亲生辰,过来叩个头…”

“是!”

七皇子恭恭敬敬俯到地上叩首。

“无擎,你也叩个头!”

九无擎扶起前玄黑色的袍角,双手贴着地上柔软的雪白地毯,额头触地,深深一叩。

也只有这个时候的九无擎,是最最服首贴耳的。

皇帝看着他们齐齐拜叩完,微带复杂的目光二人身上来回巡视,半晌后,低声而唤:

“曦儿,你过来…”

七皇子应声走了过去,九无擎依旧跪在地上,耳边回响着他们父子的对话。

九无擎低垂着头——这样的父慈子孝,他也曾拥有过,是眼前的这个所谓帝王毁掉了他的一切,也毁掉了他的母亲,如今却在这里,惺惺作态,着实可笑!

待续!

诸公子争婚——宫闱密事

更新时间:2012324 16:04:27 本章字数:9613

十二.

鸾榻前,流光四溢。

皇帝坐在绛紫色彰显尊贵的凤榻上,拓跋曦站着,而他只能跪着,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安静躺着的女子身上。

已经很久没有来看她了,上一次来这里,是一年前的今天。

无擎很想上去看看,哪怕看到的只是一张沉静冷艳的睡脸,可是他却不可以近身一瞻慈颜。不得皇帝的允许,他不能过份的表露自己的情思。

“父皇…母亲她…”

“你的母亲,也许再不能醒过来…”

皇帝低低一叹,声音沉重。

拓跋曦沉默,年轻的脸孔浮现点点黯然神伤。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冷淡的,很少对他笑,也很少亲他抱他。

他年纪虽小,可心里很早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他,不喜欢父皇,不喜欢未央宫。

他曾见过母亲多次和父皇争执。

母亲说,她别无所求,只想回家。

父皇说,他可以给她一切,独独这件事,他办不到。

每一次争执,妥协的似乎是母亲,赢的好像是父亲,可是他从不曾在父亲的脸上寻到过那种属于赢家的骄傲光彩。

“曦儿,为父已老,身子已大不如以前…若有朝一日,为父走了…你母亲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寂寞,到时,一定要以皇后之礼与父皇合葬…”

“父皇…”

回过神的拓跋曦微微错愕。

这种语气,就像在交代身后事。

这话,皇帝并不是说给拓跋曦听的。

说这话时,他已缓缓回头,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义子:狼面,墨袍,一身恭敬——他的这份敬,敬的只是床上之人,有朝一日,他若不在了,只怕这个人能把他的西秦皇朝闹一个天翻地覆。

“无擎你说,朕该不该赐九贵妃皇后封号,有没有那个资格与九贵妃合葬?嗯?”

即便九无擎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压迫之气。

因为“资格”两字,拓跋曦露出了疑惑之色,见跪在地上的九哥不吭一声,忍不住问:“父皇为什么要如此质问九哥?”

皇帝不答,端正了坐姿,威严的脸孔,目光灼灼迫人:“无擎,回答朕!”

声音洪亮,震耳欲聋,透着为君为帝者的霸气,若是一般臣子,早已吓破了胆,不晓得自己何时又得罪了圣颜。历来伴君如伴虎,帝意难测,稍不留心便能招来杀身之祸。

拓跋曦忧心的看着缓缓直起身来的九哥,弄不明白这两人与他而言至亲的人,又在暗中较着什么劲儿。

他知道九哥一身傲骨不驯,而父皇一心想驯服他,有时宠信,有时威慑,有时逼迫,有时又安抚,那种态度,复杂之极。

“义父,这里是西秦皇朝,您是一国之君,您说您有资格,那您便有资格,无擎作为臣子,哪敢有异议!”

声音冰凉,语调沉寂,答的很是驯服,又分明是在用一种别人听不懂的隐语在暗暗的讥讽。

九无擎想说的是:在西秦国,你是帝王,我是臣子,你说什么,我都可以顺着,离了西秦国,没了帝位,你什么都不是,更何谈资格?

拓跋曦听不出话外之音,皇帝却是听得懂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曦儿,朕现在给你一个旨意,若有朝一日,朕去了,你母亲以皇后之号合葬于朕的身侧,无需再治。这辈子,你母亲只会是我拓跋家族的人。你,记明白了没有!”

隐约的愤怒夹杂在话语当中,拓跋曦年轻的稚脸上露着几丝不解,不懂这愤怒从何而来,懵懵懂懂间只点了点头,应道:“孩儿谨记父皇之命!”

“嗯,这才是父皇的好孩儿!”

皇帝露出了欣慰之色,阴霾的脸孔泛出淡淡的笑,拍了拍儿子尚不算宽阔的肩膀,站起来后,在看向一身冷漠的九无擎时,眼神渐渐又能凝为深沉:

“曦儿…坐在这里多陪陪你母亲,我与无擎出去走走!”

“是!”

拓跋曦点头欠身:“恭送父皇!”

皇帝负手而出。

九无擎拎着玄墨色的锦袍缓缓站起来,转身之际,远远的冲着满目绛色的凤榻睇了一眼,拓跋曦站在那里,正好遮住了九贵妃,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起出了这座极尽奢华,同时又极尽冷清的殿宇,外头的夕阳已剩残光。一个人再如何英雄盖世,总有迟暮的时候,一个人再怎样强势,都敌不过岁月的侵蚀,以及生死病死的轮回。

长长的回廊上,皇帝走在前,九无擎走在后。

他们是君与臣,他们是父与“子”,他们同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

皇帝不说话,九无擎也紧紧闭着嘴,这么多年争斗下来,现在他最懂的是如何藏心。

彼此无话,徐徐而行,不一会儿,他们进了一座朱色阁台,名唤:凤仪阁,阁楼不高,四周空阔,放眼而望,却可把整个未央宫的初春暮景尽收眼底。

“你去了镇南王府!”

皇帝负手站着,这不是问话,只是一种肯定的陈述。

“是!”

九无擎淡淡点头。

“龙奕昨夜里到公子府闹过,还掳走了东方家送去的床姬!”

“是!”

“你去镇南王府,就是为了找龙奕!”

“是!”

一连三个问题,将他的行踪及心思,摸的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