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无擎闭着眼,不想听她解释,低低的叫着。

拓跋曦看了一眼那个被吓的快哭出来的孩子,命身侧的大宫女道:“把娃娃送到良妃娘娘那边,请良妃娘娘暂时照看着!”

大宫女应声上前自宫慈怀里将直撇嘴的娃娃抱过来,走了出去。

宫慈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她无心再顾及了孩子,只想知道九无擎怎么了。

是,她承认她故意没有推掉皇上的吩咐,她以为无擎应该也是想见到孩子的,毕竟昨夜,他是为孩子而出城,甚至不惜和御林军动了武…

“无擎,你怎么了,你伤哪了?你伤哪了?”

她想上去查看,可是他狠狠一挥,没正眼看一眼。

“曦儿,让她…也出去…除了金儿…我不想见任何人!”

他昏过去前撂下的最的一句话,再一次将她遗弃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这是打定主意不要她了吗?

宫慈呆若木鸡看着他倒了下去,离他最近的金儿,面色骇然的将人抢住。

九无擎内伤的很重,必须好生调养,否则…

御医的诊断忧心忡忡。

否则会怎样,没说清楚。

但听那语气,好像情况很糟。

夜幕降临了,殿外一阵阵的冷气袭人。

没有夜宴,因为九无擎的不省人事,将所有计划搅乱了。

金凌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着天上那冷冷的月华,缩了缩身子,觉得冷,也许是因为心冷的缘故。

她摸着手臂,手有点冻麻了——要是心也麻了就好了。

没麻,还是觉得钝钝的疼,还是在牵挂。

她刚刚才从寝殿走出来,实在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女人——无擎不许别人靠近他,皇帝允许,于是,近身照看成了元配的事,她就像傻瓜一样守在房里,看着那个女人尽心尽职的扮演着她妻子的角色。

她待不下去了,只能出来散心。

可到了外殿,越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岑乐、苳儿、娉儿带着那个孩子,正守着。她时不时还能听到那孩子轻轻软软的说着话:“娘亲,爹地病的很厉害吗?娘亲,爹爹是不是讨厌我?”

声音微微有带着怯。

看到这个孩子,她的心就揪疼,想到这个孩子,她整个儿都疼。

他有孩子呵!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瞎的!

原来那个娉儿,不仅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孩子的娘亲。

一抹惨淡的笑在喉咙里冒起来,他有那么多女人,而她只是其中一个,她堂堂公子青为何要陷在这种争风吃醋的地方,她可以一走了之的,挥一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过自己的简单日子去,潇洒自在。

可她却还在牵挂他!

现在,她明白了。

这就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难以启齿的事儿!

他一定是想跟她坦白他有“妻”女的事,但同时,他又怕她知道。

若是早知道了,也许,她已经离开,便没有了这十来天的亲密相处,从身体到心灵,深深的契合。

她可以不把宫慈、岑乐、苳儿当回事,可她无法忽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以及孩子背后那个孕育了她的女人:那孩子身体内流着他的血。那血肉上的联系,怎能轻易抹杀?

“金儿姐姐,你怎么躲在这里?”

眼前有人影晃过,是拓跋曦找了过来,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她就备感亲切。

金凌淡一笑,摸了摸手臂,懒的行礼,只道:“嗯,这里静,想耳根清净一下!”

说来,她是“奴才”,见得当朝太子,那得行叩跪之礼,可她不。不知道是骨子里的天性不允许她随意低头,还是她认定这孩子不会在意她的失礼。至少她不敢在皇帝面前随意放肆,大概是因为不想给无擎惹事儿吧——拓跋曦迟疑了一下,光线太暗,他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也看不懂这个女人,只知道九哥待她很不同。

孩子的事,他也是昨儿夜里才知道。这女人,这孩子,深深刺痛着九哥,这事,他懂!

“金主子,我有话想与你说。能借一步说话吗?”

东罗自拓跋曦身后绕了过来,一双忧郁的眼睛聚在她身上,不等她开口说话,他紧接着往下说起来:

“关于爷的一些事,您可能还不知道。爷现在昏迷,没办法与你说明白,你心里必不好受,所以,我想我该替爷说几话。不是坦护,只是想让你清楚的知道他曾经的不堪。您若真的在意他,您若真愿意守护他,不要因为孩子的事,与他生分了,好吗?爷知道有这孩子也只是这些天里的事,他心里并不好受,一直在煎熬…金主子,爷很苦,真的很苦。”

乱梦!

九无擎又梦到了那些不堪的旧事。

五年前,因为母亲的缘故,他掉进了拓跋弘张大的大网里,然后,他们给他上刑,各种刑具一一在他身上走了一遭,想从他嘴里知道七无欢和十无殇的行踪——他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有个士卒偷偷放了他,他逃了出来,结果栽在了另一邦人马手上:一个真正与他水火不相容的政敌,名叫钟宕,领少将军头衔,西秦国的某一大族之后,曾在他手上当先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指的便是这种人。

九无擎指挥的军队军纪极严,行军所到,不可扰民毁牧,攻城之后,不可奸淫烧杀,他呢,仗着自己是名门之后,没将他的军令放在眼里。

那时,他初任统帅,还未威震三军,而这钟宕则在军中混了好些年,始终不得重用,他不甘被一个乳嗅未干的黄口小儿驱使,故意违令而行,肆意奸辱无辜百姓,一度令降城百姓怒而生怨,差点酿成大祸。

九无擎得知此事,欲将其处斩,皇帝十二道金牌保下他,原因:钟宕身后有背景,死一个,乱一城。

种下的恶果是,与其结下了宿仇。

那番里,这钟宕投奔了拓跋弘,一切以拓跋弘马首是瞻。

穿心欲蛊也是钟宕喂给他吃的——那是一个好色之徒,他看不惯九无擎清高…他说他要彻底毁掉他所谓的操守。

蛊发的时候,正好落在钟宕手上的娉儿遭了罪。

他不肯屈服,几度撞的昏死,后来,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夜的糜烂,已毁尽他的坚守,娉儿早已叫人带走。后来,他又想逃走,没成功,被挑断了脚筋,打了一个半死,脚骨脱臼了,他像一个活死人一样,任人贱踏…

那些日子暗无天日,若不是顾念着母亲,他真想一死了之。

是东方轲救下了他。

也是东方轲保他留着一口气回到了京城,那时,他已被折磨的俺俺一息。

这一切,全拜拓跋弘所赐。

拓跋弘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

睡梦里,他惊醒了过来。一幕幕龌龊的境头在眼前浮过。

也许不能说是境头,很多腌臜的记忆只是一种不想回想的感觉,是麻木的,记不分明的,他可以当是噩梦一场;但有些是赤~裸裸见到的——血淋淋的死婴,给他的震撼比任何事都来的强烈,因为,那是他亲眼看到的。

它在出现,挖开了他努力沉封的疼痛。

它的回归,触到的是他最不想记起的伤痛。

“无擎,怎么样?好些了吗?好些了吗?还疼吗?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一个不属于金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九无擎睁开悲痛的眼子,看到了宫慈那一张关切的嘴脸,正用手捂着他的额头,一股异香钻进鼻子来。

他嫌恶的将其甩开,力道很大,哪怕是病中,还是一下就将人撂了开去,宫慈“啊”一声险些踉跄倒地。

“出去!”

他沙哑着声音:“不许碰我一下…”

九无擎吃力的爬起,觉得浑身泛力,冷冷的看着,完全无视她的委屈。

采儿看不惯,跳出来忿忿的叫了一声:“姑爷,您发了三天三夜高烧,小姐守了您三天三夜,您怎么能一醒过来就翻脸无情?”

三天三夜?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么?

三天三夜都是这个女人守着自己么?

凌儿呢?

九无擎扶着生疼的额头四下看着,还是在永寿宫,陌生的寝房里没有凌儿的影子,看来,她不要他了!

腑脏内的绞痛的厉害,他不由得捂住胸口,闭上了眼,直喘气。

难受!

难受的慌!

“滚出去!”

就像一头绝望的狮子,在积聚了力量以后,他狠狠将身边的玉枕砸了出去。

宫慈尖叫一声,躲开了那横空而去的玉枕,砰的一下,地上开了花,价值千金铁古玉枕成了粉末,飞溅的碎玉砸到了宫慈身上,疼的厉害,她从不曾见过如此愤怒的九无擎,仓皇逃蹿。

拓跋曦闻声而入,瞟了一眼抱头逃出来的宫慈,急步来到床头,惊了一下,但他马上想到了东罗离宫时的叮嘱,忙低声扔下一句话:

“九哥,别气,金儿姐姐在公子府住着,正等着你回去呢!”

待续!

明天见!

章节目录 男儿心,谁懂?——乱如麻 2

午后。

公子府。

九无擎拖着病体回府,是太子殿下亲自将其送回来的。

一起回来的还有九夫人:宫慈。

宫慈原想亲自推他进府来,可是他不让,也不许拓跋曦推,九无擎坐在轮椅上,自己滚着轮子往内院而去,他们跟在身后。

默默的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宫慈的心里,极不舒服:九无擎借着想见“女儿”之由直禀皇帝要回府,是为了那个女人。

她不懂,那个女人怎就得了他真心相待?

她真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奴出身吗?

宫慈觉得迷惑。

她若仅仅是一个疯疯颠颠、只懂拈酸呷醋的的奴才,三天前,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就不该那么的毫无把柄可捏——太子说:九哥只许金儿近身照看,皇帝驳还,让她去服侍,这金儿没半分异议和不满,在房里时,她规规矩矩的充当下手,给她扭帕子。进退有据。极有涵养。也极有忍耐力。

这人,还真不能小瞧了去。

绝不简单。

皇上说:好好提防着点。

看样子,是该防。

一道高墙将公子府分为两片,前院和内院。

绕进内府大门,是一个开着二月兰的花园,面积颇大,假山重楼,九曲廊道,树影丛丛,花香四溢,四下里有俏婢侍立,见到他们时,纷纷欠身行礼。

天气很晴朗,春风的气息,扑天盖地而来。

一阵孩子欢快的歌声传了过来,很奶气,很娇甜,隐隐约约,在空气里飘荡,在蓝天白云上浮响,纯净清亮,不掺一丝杂质,那是天地间最美的声音。

“小铃儿,叮当响。三四个,窜手上。蹦一蹦,响一响。

“小花狗,爱热闹,吐着舌头汪汪叫,吓的娃娃往后藏:娘亲娘亲,赶走它。

“狗狗泪汪汪:娃娃,娃娃,你别怕,我想和你捉迷藏!

“一二三,藏好了。三二一,找到了!

“哎呀呀,全是叮当作怪呀…”

这首来自民间的小曲儿,由孩子之口唱出来,显得稚趣十足,那娇憨的调调儿,很想让人看到那唱歌的孩子会是怎么一个可爱模样?

九无擎顿住,手掌紧紧抓着轮子,心头又是一疼,那张小脸在眼前不断的翻现出来,那是他的女儿,他的血肉。

可是他竟不想见到她。

真不想见。

救她,并不代表能接受得了她。

他只求一个平安给她。

至于其他,他给不了。

可如今,她却已在他说府里,生生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她要如何面前他?

“金姨金姨,我唱的好不好?好不好?”

一曲唱罢,小丫头娇嫩嫩的问着话。

“哟,清儿别腻着你金姨,金姨怀着娃娃呢!清儿要做小姐姐了呢…”

是岑乐在轻轻的笑着。

“是吗是吗?”

小丫头惊喜的直问。

“自然是啊——嗯,乐姨问清儿,清儿想有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我要弟弟!娘亲生一个,金姨生一个…这样子,清儿就有玩伴了”

小丫头嚷了一句,一顿,又问:

“娘亲,那是你肚里的娃娃大,还是金姨肚子里的娃娃大?”

“自是你娘亲的大…嗯,清儿唱的真是好听,一级棒。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姐姐的。所以呢,得乖乖吃药,绝对不可以怕苦。只有清儿吃了药,身体才会变的棒棒,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大姐姐…嗯,乖乖的哦,瞧瞧,金姨给你备了什么?蜜李子呢!清儿想不想吃蜜李子?”

金凌轻轻的笑答传了过来,令九无擎的心弦狠狠跳了一下,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因为清儿那话,心跳蓦的快如擂鼓。

轮子滚动了几下,他有点不相信金凌在陪那孩子玩,等绕过了那矮灌木丛,转过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赫然看到金凌手上端着一只药盏,正半蹲着身子,哄着想躲开的清儿吃药。

“想,可是药真的好难吃哦!”

清儿的声音为难极了,诉着苦。

“嗯,药是不好吃,可是吃了药,清儿的肚子就不会那么痛了…不吃的话,还是会很痛很痛。清儿痛了,清儿的娘亲会心痛,娘亲心痛了,娘亲肚子里的娃娃也会不开心,这样子的话,清儿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姐姐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办

呢?”

“好吧好吧!清儿吃药!清儿马上吃,但金姨要教清儿唱歌。金姨唱的最好听了!”

清儿提着小小的要求。

“嗯!这肯定没问题。要是清儿乖乖的,金姨也会乖乖的,我们都做乖宝宝好不好?”

清儿想了想,点头,捧起那只药盏,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一张俏皮的小脸很夸张的拧在了一起来,金凌扑哧一下,往清儿嘴里塞了一颗子,伸手刮刮了她的滑滑的小脸,赞一句:

“真是个好娃娃…给,金姨赏你吃个蜜李子。”

凉亭里,坐着几个妙龄女子,围坐在石桌前,素裙之苳儿,紫裳之岑乐,彤衣之金凌,青衣之娉儿,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都把目光聚焦在清儿身上,亭子里,另外还站了几个婢女,一副和睦融融的场景。

因为孩子,这死气沉沉的园子似乎多了几分亮色。

金凌笑的很灿烂,那样耀眼,比太阳还明亮,依旧完美的高悬在他的世界里,令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

她的表情很坦然。

她,不恼吗?不生气吗?便这般平心静气吗?

九无擎疑惑的看着。

他不晓得她怀的是怎样一种心境?

也无法预测会面对怎样一场风暴?

更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解释清儿的存在?

他的心,乱极了。

亭子里,最先发现九无擎回来的是苳儿,她无比激动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喜的狂奔出来,只丢下一句话:“爷回来了!”

金凌一怔,扶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直起来,低头先看了一眼微微收住笑的清儿,怯怯的往母亲怀里退了回去。

显然,她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好。就连娉儿也露出了几分紧张之色,抱紧孩子微微不安的冲苳儿奔过去的地方看。

岑乐静静的站了起来,急切的往南边睇了一眼,才微笑的回头对清儿说:

“清儿,快看,你爹爹回来了!”

“我怕!”

清儿低着头,小声的吐出两字儿。

娉儿用手摸摸孩子的孩子,低声安抚着。

金凌不说话,举目往那边看去。

苳儿已狂喜的奔到他跟前:“爷…您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苳儿一直一直记挂着您!”

九无擎的反应很冷淡,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定定的落在凉亭里,没有给她半分关注的眼神,似乎她的出现,与他而来言,没有一丁点的意义。

苳儿发亮的眼神有些暗下,有点不相信那些天里哄她吃药、鼓励她好好活下去的男子会翻脸无情,他从来不是无情之人,因为他是她的韧之哥哥啊!

也许,他是因为那个孩子才这样的!

他这么急急的赶回来,是为了他的女儿吧!

这一刻,她有点艳羡起娉儿来——要是,她能有这样一个女儿,便是死了也无憾了,至少这样,他会记上一辈子。

九无擎滑着车轮走了过去,亭里的女人们,纷纷里走出来,奴婢们恭声请安,岑乐笑盈盈的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