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点头。

尤明许转身走出去。

景平抬了抬眼,就看到门外还等着道人影,尤明许走向了他。景平看了两眼,低头点烟,抽了两口,注意力回到屏幕上。

尤明许看到殷逢等在那儿,并不感到意外,今天到底又被他救了一次,语气也算柔和:“还不走?”

殷逢说:“车在楼下,我送你。”

这大半夜不好打车,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警局门口,涂鸦已经坐在车里等了。尤明许开门进了后排就坐下,殷逢等在门边:“进去。”

尤明许扫他一眼,挪到里面去。

车子发动。

涂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才发现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你们没事吧?”

尤明许对他一笑:“没事,皮肉伤。”

涂鸦默了默,说:“殷老师,冰箱里有饮料和甜点,饿了可以吃点。”

殷逢闻言打开小冰箱,看一眼涂鸦:“你准备的?”

“嗯。”

“谢了,涂鸦。”尤明许拿出瓶饮料和几块糕点,自顾自吃喝。殷逢只拿了瓶喝的,看了眼尤明许,身体忽然靠过去,耳语:“你对谁都像春风般温暖,除了我。”

尤明许嚼了几下,不紧不慢地说:“‘早点把案子破了,早点了结,我也不必在你面前碍眼。否则我们岂不是要继续纠缠下去’?’希望你理解,或许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有过感情。但那毕竟是在我失智失去记忆期间,情智并不正常。希望你不要再强求。’话不是早说清楚了,我们俩之间,还吹哪门子的春风?”

这是他说过的话,刚醒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

殷逢盯着她,忽然笑了,低声说:“饶了我还不行吗?”

尤明许淡道:“别,咱俩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哄一个人,嘴里就像抹了蜜似的。尤明许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却不知道,她偏偏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喜欢尤英俊那样,说不来太多华丽撩人的话,可是句句都是真的,句句都令她心动。

殷逢本就是有意与她调~情,见她不为所动,倒是沉静下来,索性在夜色流光里,欣赏她的容貌。脑子里又浮现她在西藏朝他脸上吐烟的轻佻样子,心也仿佛被她那时的笑容丝丝牵动着。

他握住她的手。

尤明许抽走。

他又抓住。

尤明许瞪他:“干什么?”

他低头就亲下去。

尤明许唇上一热,就感觉到他的脸贴上来,几乎挡住所有的光,自然也挡住了涂鸦的视线。他的吻,和身为尤英俊时的任性依赖完全不同,总是主导着,还有某种身为男人沉稳掌控的感觉。让你感觉到,他总是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尤明许躲了两下没躲开,索性咬他的嘴唇,他任由她咬着不动,她又不能真的把他嘴巴咬坏,于是他趁机而入。

吻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气喘吁吁松开,眼神都有些压抑。涂鸦的脑袋已经彻底低下去了,偷偷笑着。

殷逢也知道不能逼她逼得太狠,而且她提的条件,他现在也做不到——他想不起来两人在一块时,自己说过什么。等到了她家小区外,殷逢把她送到门口。

尤明许淡道:“走了。”

他说:“晚安,阿许,好梦。”

尤明许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楼下,她才转身,看到他还远远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灯光夜色都在他身后成为背景。尤明许忽然就觉得,其实现在的他,看着依然孤独。。

和尤英俊如出一辙的孤独。

第205章

邢几复今年已经54岁了,尽管他坚持锻炼,饮食健康规律,又有专人照料衣食住行,依然能感觉到年岁在逐渐流失。

所以这几年,他越发淡出集团的业务,希望能把大部分干净的产业,都交给大儿子邢琰君。只不过某些事,牵扯了邢家几十年几代人,很多事,也不是想断就能断。地下的势力,是不和你讲独善其身激流勇退的。你要退,别人说不定就会要你的命。所以那些事,他还是授意几个心腹照原样维持,甚至适当有所扩张,只是非常谨慎。毕竟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保护白色的那部分产业。

他心里有计较,既然甩不掉,索性就彻底分离。这样既能保持邢家的子孙干干净净,暗地里也有力量支持护航。

只不过一盘棋,要慢慢下。他从年轻时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与云南的合作,既是扩张新的业务通路,又是要取得华中地区彻底的话语权——他们并不是没有竞争对手。邢几复自己从不露面,从不直接沾手,但是非常重视,不允许手下人出半点岔子。

所以今天邢琰君来向父亲汇报一些工作时,明显察觉父亲心情不太好。他也隐约知道,大概是另一头的事,于是也不多问。

不过邢几复向来不是个愿意表露太多情绪的人,看起来神色如常,父子俩泡了壶茶,把邢琰君工作上的一些困惑、为难、一一梳理了。

每一次,父亲的点拨,邢琰君只感觉到茅塞顿开,令他看完问题的格局和视野都开阔了许多。身为一个留学归来,从小就优秀的好孩子,他是真心敬佩父亲。

两人聊完工作,邢几复笑了笑,问:“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好女孩?”

邢琰君答:“哪那么容易,遍地是美女,可没一个我喜欢的。”

邢几复说:“眼光不要太高。”

邢琰君说:“爸你眼光难道不高?我妈可是大才女、美女,我怎么也得找个接近我妈的吧?”

邢几复笑了笑。

这时有秘书的内线电话进来了,邢几复接起。邢琰君端着茶,慢慢喝着,看着父亲低头处理工作的样子。邢琰君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知道他那时候是很帅的。国外名校留学回来,高大白净,一身的书卷气。即使是现在,父亲穿着一身黑西装,看起来也远比那些企业家们清瘦、儒雅。

哪怕父亲手里沾着些不能见光的事,邢琰君也总是觉得,父亲身上还是有年轻时的书生气。他完全不能把父亲和那些残忍的事联想在一起。所以他总是想,肯定是他手下那些人干的。父亲日理万机,不一定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而邢琰君刚才对父亲的打趣,也并不夸张。母亲也是毕业于国外名校,著名企业家的独生女,两人结婚后感情似乎一直很好,父亲哪怕把家族财产翻了几番,也从没在外面乱搞。这不是对母亲忠贞是什么?

只不过,随着邢琰君年岁渐大,看着这么优秀的父亲,看着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丝不对劲。有时候,父亲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邢琰君甚至觉得,父亲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成功,那么平和快乐。

他还看不清是为了什么。

他想或者是因为父亲,天生就心思深沉。否则当年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接得下家族数年基业,而且无论黑白,都稳稳接住了。又或许是因为,邢家这么大一摊事,还有所不足,所以才不能让父亲真正舒心畅意?

邢琰君正走着神,邢几复说:“你先走吧。他们几个要过来。”

邢琰君点头,走出去正好撞见黄珑、罗羽、郭飞嵘三人走来。他们三人一起出现,那就表示那一头出大事了。邢琰君犹豫了一下,问:“没什么事吧?”

他们三人都晓得老爷子的心思,和太子爷关系也都不错,郭飞嵘拍拍邢琰君的肩膀:“没事,有我们呢。”

罗羽甚至还笑笑:“琰君,明天去打球啊。”

邢琰君笑了说好。

等邢琰君走了,黄珑对罗羽说:“你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太子欢心的机会。”

罗羽说:“我那是和琰君投缘。”

黄珑哼笑一声。

郭飞嵘稳重些,神色凝重,隐有忧虑,也不掺合两人的斗嘴,三人走进邢几复办公室。

邢几复:“坐。”

三人坐下,却面色各异。

邢几复像是完全未觉,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才问:“还没有阿华的消息吗?”

郭飞嵘先答道:“没有。”

阿华其实算是他的嫡系。郭飞嵘几个情妇,其中有个最聪明也最得宠,阿华就是那个情妇的弟弟,算是郭飞嵘的小舅子。这几年阿华跟着郭飞嵘混,他人又机灵,办事又狠,郭飞嵘也看重,甚至在邢几复跟前都留了名字。却没想到昨天一夜,说是要跟云南那边接头,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黄珑和罗羽也说,没有收到消息。

邢几复眉头轻蹙,端着茶杯慢慢摩挲着。

黄珑说:“会不会是警察做的?”

罗羽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他一眼:“警察抓个阿华走干什么?他是个多大的角色?”

邢几复点头:“罗羽说得对,警察不会这么办事。”

郭飞嵘到底是最关心阿华的一个,迟疑道:“那会是谁?会不会有内鬼?”

四人都静了一会儿,还是邢几复先开口:“先不要这么想。接头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黄珑哼了一声,说:“真要有内鬼,我第一个宰了他。”说了有意无意看了罗羽一眼。

邢几复将几个心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喝茶不语。这时他注意到,罗羽根本没搭理黄珑的挑衅,似在想事情,眉头皱着。

邢几复问:“罗羽,怎么了?”

罗羽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在想——最近湘潭佬安静得过分。”

湘潭佬的势力,一向与他们亦敌亦友,动过手,也互相卖面子。湘潭佬向来彪悍,这次似乎也盯着云南的生意,却被他们抢了先。

第206章

他这么一提,邢几复露出几分深思神色。郭飞嵘也蹙起眉,黄珑若有所思。他和罗羽内讧是他们的事,但要是外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断他们财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邢几复说:“都接着找阿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是。”“好的。”“是。”

郭飞嵘问:“云南那边怎么办?他们今早还在和我们这边联系,要不我亲自去接他们?”

邢几复目光在郭飞嵘身上转了两圈,尽管神色淡淡,却令郭飞嵘这四十来岁的男人脸色微变,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其实也不能怪他心急,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大的市场,在场的三人,谁不想做主。郭飞嵘手里已经折了个得力的阿华,现在不站出来,万一事情不再给到他手里怎么办?

黄珑也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嵘哥,小舅子都折进去了,你再接手,万一你又……哈哈哈……”

郭飞嵘瞪他一眼,心里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黄珑才不在乎呢,他向来百无禁忌。而他心里也清楚,正是自己这尖酸的、容易得罪人的性子,邢几复反而会放心用他。

邢几复说:“好了,阿珑你少说两句。这件事说不定水深,云南那边先晾着,暂时不要见。我想一想,再拿主意。”

他一拍板,事情也就说完了。

邢几复说:“琰君也在,中午一块儿吃个饭。”

黄珑和郭飞嵘都说好,罗羽却笑着说:“老板,我就不去了,约了人。”

邢几复还没说话,黄珑先开口:“约了谁啊?”

罗羽这才露出几分得意神色,轻描淡写的说:“女朋友。”

罗羽现在成为了邢几复的新心腹,几年来却顶多在风月场里玩玩,身边从没正经女人。他这么一说,连邢几复都有些意外,问道:“是什么人?”

罗羽说:“先给老板交个底,是个女警察。就是我原先追过那个,尤明许。”

邢几复看他一眼。

黄珑哼了一声说:“别吹牛了,你不是追了很久没追到?人家一个警察能看上你?小心别被人抓进去。”

邢几复说:“你闭嘴,听他说。”

罗羽朝黄珑嗤笑一声,说:“老板,你别听他的。一开始是没追到,我最近顺手帮了她个大忙,她对我也有所改观,这不有戏了吗?今天我必须得去陪她,老板,对不住了。”

这话倒是令邢几复有了几分笑意,点了下头,问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罗羽说:“就是个普通小警察,办刑事案件,仇杀情杀什么的,和咱们不沾边。”

郭飞嵘笑着说:“你真要找警察,怎么不去勾搭个局长、厅长的女儿之类的,更管用。”

罗羽说:“我就要她。”

邢几复点头:“去吧。不过阿珑说得也对,和警察谈恋爱——你也想得出来!小心别把自己玩进去。”

罗羽说:“我晓得。”

——

今天一早,尤明许就收到罗羽发来的一条短信:

“别带人,也别搞些没用的,好好陪我吃顿饭。”

尤明许当然不会听他的。

文山路23号是家叫做荣夫第的餐厅,私密豪华。他们想办法在罗羽预定的包间安排了两个警察,假扮成服务生。此外外围也埋伏了人。景平殷逢几个,罗羽都认识,便在隔壁楼上拿望远镜时刻瞧着,听着窃听器里的动静。

尤明许并不紧张——罗羽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在警察眼皮底下动她。她更好奇的是——罗羽约她的目的是什么?

中午12点,尤明许准时到了荣夫第门口。这里修筑成中式庭院,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几重月门,就到了一间古朴的木房子前,里头灯火明亮,有人已经在了。

尤明许走进这屋子,首先就看到站在旁边备菜间的服务生,服务生也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地继续准备。

屋内很大,装饰得古典雅致,低调奢华。罗羽就坐在一张圆桌前,身后站着一男一女。此外门口还守着五、六个人。

尤明许今天羽绒服牛仔裤就来了,罗羽却是一身簇新的西装,衬衫洁白,袖扣闪亮,衣冠楚楚。他看她一眼,朝身边那个女手下递了个眼色。

女手下走过来,示意尤明许搜身。尤明许神色淡漠地抬起双臂,女手下搜走了手铐、手机,和一支录音笔,回头看了看罗羽。尤明许一脸坦然。

罗羽说:“把她的手表摘了。”

尤明许脸色一冷,窃听器就装在手表里,罗羽倒是眼尖得很。

于是窃听器也被搜走了,尤明许在他对面坐下,罗羽抬了下手,他的手下就都走了出去,还把服务员都叫了出去,带上门。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相聚百余米的隔壁楼里。

景平、殷逢、许梦山都举着望远镜,透过那间屋子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那两个人相对而坐。

许梦山放下监听设备,说:“被收走了。”

景平说:“让第一组位置往前推,万一有什么变故,1分钟内必须到达那个房间。”

许梦山说:“好。”又笑了笑说:“不过应该没事,罗羽的身手我们都见过。尤姐能忍着脾气,不把他怎么了,就算好了。”

景平闻言也笑了一下。透过望远镜,他能看到尤明许神色如常,只是在罗羽面前,明显有些冷漠。这女人似乎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和他一样。

许梦山一转头,就看到见殷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冷。许梦山哪能不知道他和罗羽的新仇旧恨,现在尤明许为了线索,居然去陪罗羽吃饭。虽然是虚与委蛇,但这位的醋意……啧啧,许梦山果断拍拍他的肩,说:“别吃醋,罗羽是渣男,尤姐最讨厌渣男了。”说完许梦山自己一顿——说错话了!

殷逢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嘴角冷冷一勾:“那是自然。”

包间内。

罗羽半点不心急,起身走到旁边茶台,泡了壶功夫茶,又走过来,为尤明许倒了一杯。尤明许坐得四平八稳,由他伺候。倒好茶,罗羽弯腰凑到她耳边:“喝。”

简单一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又似乎带着男人对女人的挑逗。

第207章

尤明许不怕他下药,里里外外都有警察。而且罗羽那么精,不会干这种授人把柄的事。她端起茶,慢慢品着。

罗羽微微一笑,走回去坐下,说:“咱们两个,很久没有坐下一起吃饭了。”

尤明许不答。

他也不气恼,继续回忆往事:“我记得上次在你家,我还做了酸菜鱼火锅给你吃,你说我手艺很好。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个伴了,然后我们俩……”

他停下不说了。

尤明许其实都记不清那天晚上和他干了啥,约莫是让他搂过摸过手占了点便宜之类的。毕竟那时候一个平头女警察,相亲相到这么个精英律师青年才俊,他还日日好好哄着,其实彼此也挺珍惜的。

尤明许:“闭嘴。”

罗羽笑笑,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寂静的树枝与屋檐,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段日子,我特别开心。那时候我想,如果真能和你过一辈子,其实我把所有事全都放下,洗手不干,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的不全是假话,尤明许知道。那时候罗羽不经意见看她的目光,是幽幽沉沉的,那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但尤明许今天不是来听他告白的。

她甚至隐隐有要发火的冲动。别搞半天,这家伙又是跟从前一样,就是借故来骚扰她恶心她的,其实什么情报都不会有。那她真的要把他拎起来揍。

这时有手下敲门,服务员推门送菜进来。罗羽说:“先吃饭。”

菜上齐了,两边的人都退了出去,于是又只剩他们两个。

罗羽说:“你那天怎么会在阿华车上?”

尤明许看他一眼。

所以这人提前并不知道自己在,却在看到当时的情形后,毫不犹豫开枪杀了阿华,救了她?

就算他当时要算计阿华,想必也没必要杀人。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总是风险更大。所以真的是为了她?

“那天谢了。”尤明许说。

罗羽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说:“不必。谁动你,我杀谁。”

尤明许愣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