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邹廷彦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他的声音偏低沉,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仔细斟酌后才出口的,“十六爷,你不要想什么五爷,又什么太子。你上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永沂浑身一颤,目光从窗外飞舞的鹅毛大雪上收回来,落在眼前这目盲青年身上。

“只要认准了这一条,十六爷,你就是进可攻、退可守。”邹廷彦的话没有说破。

然而永沂已经明白过来。

太子卷入风暴,那是必然之事。他五哥早早挑了头,要抽身也晚了。

龙虎相遇,终有一搏。

他们是定要分个生死的。

他永沂却大可不必。他只要谨守本分,若是正统继位,总不好将他们一母三兄弟全都赶尽杀绝,新君总是要名声体面的;若是他五哥得登大宝…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一旦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甚至可以得利。

心里这么想着,永沂却不肯认,只笑道:“正是邹先生这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管它刮的什么风,总大不过君父去。本朝以孝治天下,我只唯父皇的旨意行事,再没有亏心之处。”

邹廷彦目盲心亮,在这府上待了三个月早看出十六皇子是个心思活络的,今见他在自己面前还要遮掩说些言不由衷、冠冕堂皇的话,也只微微一笑,摸到桌上凉茶,呷了一口,淡淡道:“十六爷明此心志,则可保一生荣华了。”

果然永沂虽然话这么说,心里并不踏实,又说起永氿转述的十七弟与太子斗气之事来,笑道:“淑妃这几年越发得了圣眷,论起来十七弟身份上也算了得。前阵子惹怒了父皇,因祸得福住进了毓庆宫,翌日论起来,这也是住过东宫的一位…也不知太子殿下怎么想的…”

听话听音,这十六皇子分明还是盼着“太&子&党”内部分化的。

邹廷彦如今在他府上吃饭,所谓食君俸禄、忧君之事,不得不点拨于他,因缓缓问道:“十七爷与太子置气,你可知是为何?十七爷负气出宫,你可知他去了何处,这会儿可曾回去?若回去了,毓庆宫里这会儿是何境况?”

邹廷彦居高临下的语气,令永沂心里起了腻味。

他却并不表现出来,只笑道:“听九哥所说,十七弟倒是为了太子阻拦他带兵一事恼了。也难怪,死了的是他师傅独子,他又正是才露头角要争荣夸耀的年纪…”顿了顿又道,“至若十七出宫去了哪,东宫如今什么境况——我这一回府就往先生这里来了,还没顾得上问瓶宝话。”

瓶宝名义上是他的书童,实则是永沂府上网罗都中各处消息的头头。

邹廷彦如老僧入定般对窗坐着,沉声道:“十六爷不必去问了,瓶宝一回来,我就叫他来问过了。十七爷出宫后,先是往蔡世远家绕了一圈,又在城墙根站了半响,回宫路上,往东街花房取了不知何物,用马车拉回宫中;过天桥时,又亲自进了润生堂,不知买了何物。”

永沂摸不着头脑,只笑道:“十七弟倒好兴致,负气出宫还记得查铺子。”他倒是知道永嗔在宫外开了几家铺子。

邹廷彦“喷”的一笑,“十六爷讲的好笑话。”

永沂被他笑得心里不悦,因抿唇不语。

邹廷彦这一笑,似乎来了谈性,自抱了暖手炉,摸着椅背起身踱步到窗前,敛容徐徐道:“实不瞒十六爷,我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秉性。说句托大的话,这红城里的事儿,你是当局者迷,只怕未必有我这潦倒书生看得清楚。”

“三年前秦将军奉皇命下南海,十七爷请托于他,听说半年前秦将军归来,往十七爷那里走了一趟,旁的什么都没送,只送了一盆君子兰。得了这君子兰,十七爷才在东街上开了花房铺子。你可知自七八年前起,每到东宫寿诞,十七殿下的贺礼是什么?”

永沂哪会留心这些细枝末节,又不知邹廷彦这东一句西一句到底要说什么,只耐着性子笑道:“还要请教先生。”

“旁的贺礼不论,总有一样君子兰是不变的。”邹廷彦语气铿锵,又继续道,“什么样的东西值得十七爷亲自从花房铺子里送回宫里?还装的严严实实,护卫里咱们的眼线连看都不曾看见。太子爷的寿诞就在这几日了吧?”

永沂笑道:“倒没瞧出来,十七弟还有这样风雅的时候。”

邹廷彦只是一哂,“再说那润生堂,那是以做秋梨膏起家的百年老字号,族中传人嫌规矩多连太医都不愿做的——十七爷大晚上的,呼哧巴拉往药铺里跑一趟算怎么回事儿?山东匪患一事突发,这一下午东宫里只怕往来议事不断,太子爷幼有咳喘之症,这骤然疲累忧心,怕是勾起了旧疾。”

永沂听他分析的入情入理,不由暗暗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瞎眼书生如此知人心——好在是入了我门下。

邹廷彦仰面透了口气,感叹道:“这份用心体贴,别说在诸皇子中是独一份的,便是兄弟和睦的平头百姓家里也难找。”他家中还有一位长兄,现地方上做着小官,两兄弟感情很不好,闹到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说到这里邹廷彦不免黯然,喉头发哽,静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邹廷彦已恢复了平静,冷笑道:“九爷瞧见十七爷跟太子爷置气,就幸灾乐祸以为有戏可看了,却是蠢货见识!殊不知从来恃宠而骄,我观十七爷不是蠢人。十七爷既然敢骄,那自然是太子爷宠的——你若是也听了九爷的话,以为这便有机可乘,要将其分而化之,那就是想的太简单了。九爷瞧着以为人家要打破头,却不知在人家那里是稀松平常事儿…”

永沂笑道:“太子爷与十七弟感情好,这大家都知道…”

“你不知道。”邹廷彦截口打断他,语速仍是慢吞吞的,语气却很重,“你且听我说回去——十七为何恼了太子爷?你说是太子爷拦着不许他带兵。太子爷为何要拦着?十七爷山东剿匪,于太子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如今你接了这差事,也知道向我诉苦,说山东河道上是一团乱麻,是沾不得手的烫手山药——这么一份又苦又危险的差事,你上头两个亲哥哥拱着你顶上去;那边太子爷却是拼着让弟弟着恼也要拦着…两相对比,十六爷,你如今是个什么处境,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永沂已是听得愣住。他虽然接了这差事也觉得棘手,但到底还年轻气盛觉得能掌兵总是好的,这会儿让邹廷彦叫破了,不禁越想越是心寒。

“所以我说,你不要想着什么五哥,也不要想着什么太子。”想着他五哥无用,想着太子却是从出身上就错了,邹廷彦淡漠道,“只管记住了,你上头只一个,那就是皇上。如此,才是你的出路。”

这话儿邹廷彦方才也说了一遍。

然而一番剖析后,再听这话,永沂的感受越发深刻了。

他只觉得今晚喝下去的酒水都化了冰,从骨头里往外渗着寒意。

望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又觉无限孤寂飘零,父母俱在,兄弟虽多,他却是个伶仃人了。

第033章

饶是永嗔嘱咐了小太监早点叫起,等他穿戴齐整,出西间一望,就只见东间灯熄光灭——太子哥哥已经往军机处去了。

苏淡墨倒是还等在门边,见永嗔出来,笑道:“小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今儿跟着您,他那里竟全然用不着奴才了。”他是毓庆宫的总管太监,从太子殿下还在襁褓中就伺候着的,若无要事,轻易不离太子身边。

不过对太子殿下而言,差人陪幼弟去蔡师傅家传旨大约算是顶要紧的事情了。

因此苏淡墨只笑问道:“小殿下,您瞧咱们今日是什么章程?”

昨晚同榻说话,永嗔透露了想去蔡家传旨的意思,太子哥哥便把苏淡墨留给了他。

永嗔想起蔡师傅家的事儿,就如有块垒在胸,不愿提起,只问道:“太子哥哥今儿又这么早,早膳可用了么?”

苏淡墨笑道:“用了的。”因详说用了哪几样,又道:“小殿下昨晚拿回来的秋梨膏,也用温水化开,进了一盏的。今早起来,奴才听着太子殿下咳喘倒比昨儿好些了。”

永嗔边听边往外走,听到这里点头无奈道:“他不爱看太医…”口吻里,倒好像太子哥哥是个孩子似的。

苏淡墨只是眯着眼笑跟在后头,又把乾清宫里送来的圣旨呈给永嗔,“小殿下,这是皇上给蔡家的旨意。您看?”

永嗔接了圣旨,扫了一眼,只是叹气。

他虽问了太子用没用早膳,自己却是不打算用的,也没有食欲,就径直出了惇本殿。

才出惇本殿,一进院子里的听差就有人迎上来。

“十七殿下,下官是兵部的主事祁连年。这是山东剿匪廖江军那边递过来的账簿,里头所需银两、粮草、各种军需用品,都写得一清二楚。”说着,祁连年就捧上节略来。

昨晚太子永湛见幼弟为师傅不平,允诺他掌管剿匪粮草一事。

向来出兵时粮草之事,都是兵部写明了所需,报给户部,户部核查后调遣;两部各有司其职的官员,永嗔所要做的就是居中周全一事。

永嗔一面翻看那账簿,一面问道:“久等了吧?”他见那祁连年官帽顶子上都挂着霜,“怎么不到屋里等?”

祁连年欠腰道:“实在是下官来得过早了。前头太子殿下出来,说要下官等您醒了再报…”

永嗔便笑道:“若有下次,你只管着人报进来就是。”

祁连年忙答应着,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敢的。太子殿下出来的时候,曾驻足问他,又说过“若你着急,现报于孤也是一样的”——若有下次,他宁可去闹了太子殿下起来,也不敢扰了眼前这位小殿下的好眠。

永嗔还在低头看那账簿节略。

这时候从前太子哥哥口传笔授的那些学识,在毓庆宫里跟着办差事算的那几个月账,就都派上用场了。

他只大略翻了一下,便已心中有数,因笑道:“廖江军这数目报的清楚明白,只是未尝没有水分。你是拿回去再写一份于我,还是等我给你挑出错来再改?”说着,只是似笑非笑看着祁连年。

祁连年唬了一跳,忙道:“这都是廖将军手下的人拟出来的,下官不敢擅专。”

“放你娘的屁!”永嗔笑骂道,把那账簿拍在他那挂霜的官帽上,“你做着兵部的主事,从你手上过的节略你不审清白了就敢往上头递?打量我年轻好糊弄,是不是?”

祁连年捧了那账簿在怀中,苦笑道:“十七爷明鉴,下官实在是拗不过廖江军的人…”

永嗔把笑模样一收,沉下脸来喝道:“你拗不过廖江军,却拗得过你十七爷?”

祁连年白了一张脸,就要往地上跪。

永嗔一把将他提溜起来,知道他也是个在中间受夹板气的,因又道:“你拿回去——若廖将军那边还有话说,叫他自己来同我说。只是你记好了,你拿的是兵部主事的俸禄,戴的是六品的顶戴。你不是传话的小厮——尸位素餐之辈,你十七爷是不用的。”

祁连年颤声道:“下官万万不敢…不敢做尸位素餐之辈…”

永嗔一笑道:“我明白。”他看了一眼还未亮的天,“你能这么早过来等,也算勤恳了。”

因他太子哥哥整日起早贪黑,他对于肯早起的官员,心底就先有一份好印象。

祁连年头一回跟这位十七皇子处事,再没料到这位天赐贵胄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性子,被他三五句话拿捏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知这回儿拿一贯的中庸之道行事是过不去的,只好打起精神来,自回去,硬着头皮与廖将军的人掰扯。

永嗔打发走了祁连年,出了禁宫,还没出午门,又遇上十六皇子永沂。

永沂乃是来取武将印信的,却是一见永嗔,便跃下马来,走上几步,亲切笑道:“这一向也碰不上你——养了这两三个月,身子可大好了吧?”他昨晚听了邹廷彦那一番剖析,倒认了这十七弟做个桥梁,将来万一事败,退路还在此人身上,此时对永嗔自然不同。

永嗔审视着今日亲热地不同寻常的十六哥,心里犯嘀咕,嘴上只道:“劳十六哥问,都好全了。”又道,“十六哥出兵山东,再回来可就是少年将军了,弟弟我好生羡慕。”这是场面话。

永沂却是攒起眉头,叹了口气,一手拍着永嗔肩膀,情真意切道:“蔡师傅儿子的事情,哥哥我也知道了。你放心,哥哥这一去,定替蔡师傅报了此仇…”他还不知道永嗔已经领了粮草上的差事,又示好笑道:“你如今年纪还小,等过二年,若有机会,哥哥亲自带你上阵杀敌…”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永沂向来跟着那俩一母同胞的哥哥,对永嗔这边一贯不冷不热的,面子情上过得去罢了。

这会儿子突然这么亲热,是春风得意了一时心情好,还是吃错药了?

永嗔隐晦而怀疑地瞅了他十六哥一眼,站远了一点避开他的手,口中却笑道:“这是你疼爱我这做弟弟的。不过做什么事儿都还要看天分,十六哥行兵打仗上头有天分,我只在厮混玩乐上有天分…”见永沂还要贴过来说话,忙把手里圣旨往前一推,敛容道:“改日再请十六哥喝酒,今儿弟弟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苏淡墨跟着永嗔快步走过,拐过宫墙时,顺势瞥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目送的十六皇子,心里冷笑:有人倒是想学太子殿下做“兄友弟恭”状,也不看看小殿下的秉性,岂是哪个哥哥都肯认的。

第34章 034

城西蔡家。

蔡世远率妻子、孙女,设了香案,跪迎圣旨。

永嗔压下心中情绪,只觉手中的黑犀牛角轴凉的骇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平县县令蔡子真,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逢贼不乱,死城就民,妻子就义,今加谥号孝烈。尔灵不昧,其尚知荣。”

永嗔不敢看蔡师傅的反应,语速飞快把剩下的敕令念完,“德之在人,亲者父母均也。故朝廷追锡之典并逮之,尔蔡子真之母葛氏,孝敬勤俭,贞静淑懿,笃生哲嗣,克举其官。兹特赠尔为恭人,九原有知,钦承无数…”

蔡家上下一体加封,连蔡子真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只有八岁的女儿也被封为端陵县君。

葛氏是个不认字的,哪里听得懂这文绉绉的话,只知是朝廷封赏,还喜滋滋地揽着孙女道:“你爹挣了功劳回来。”

“蔡师傅…”永嗔暗暗吸了一口气,绕过香案,走到伏地不起的蔡世远身旁,微一踟蹰,伸手挎住他臂膀,想扶他起身——竟是扶不起来。

蔡世远伏在地上,只露出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他的身体颤抖着,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萧瑟。

却发不出声音来。

苏淡墨跟过来,接过永嗔手中的圣旨,要呈给蔡世远,“蔡师傅节哀。这圣旨,先接了吧…”说着也是不忍,叹了口气看向别处。

良久,蔡世远仿佛才恢复了知觉,意识到是十七皇子在扶着自己,他迟缓地支起一边膝盖想要跪起来,口中干涩道:“臣失态了…”才站起来一半,话犹未说完,猛地里一个踉跄,竟头冲地面栽倒下去。

永嗔忙拦腰撑住他,却也被他带得几乎摔倒,再看时,只见蔡世远呼吸沉重,双目似睁似闭,已是晕死过去。

葛氏这才惊叫起来,“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

那小孙女也扑过来,抱着蔡世远的腿,害怕地糯糯喊着,“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早有随行的太医上来,一面将人放平,一面把急救的丹药给他喂下去。

永嗔见那一老一幼两女还在声声呼唤,她们脸上写满了惶惑恐惧与担忧。

他伸手遮住眼睛,只觉眼睛里滚烫滚烫的,似要喷出岩浆来一般——能腐蚀一切的酸岩浆。

少年丧父,老年丧子,此家一何苦!

那才封了端陵县君的八岁蔡姑娘,被众太医挤出蔡世远身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杂乱无章的场景,忽然直接跑到永嗔面前来。

“殿下,我爹娘出事儿了吗?”

永嗔低下头来,就见明明极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偏偏满脸严肃,却问出了事情关键。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矮身下来,平视着她柔声问道:“怎么这么问?”

“奶奶不识字,我却读过书。”蔡慧从三岁留在都中,由祖父当做男儿来养,“圣旨里说什么‘死城就民,妻子就义’。是不是我爹、我娘、还有我小弟都死了?”

孩子有种天真的力量。

在这一家将散的时候,反而是这样一个小女孩立起门楣来。

蔡慧不闪不避,直直盯着永嗔,要一个答案。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况且蔡慧也只才八岁。

永嗔干涩道:“是。”

答案只有一个字。说再多的安慰,加再多的婉转,答案也只一个“是”字。

不如索性给个痛快。

“我知道了。”蔡慧的声音糯糯的,分明还是个孩子,可是处事却比一旁乱了章法的奶奶葛氏还要镇定冷静,简直比一般二般的男人还要扛得起。

永嗔蹲下来,看着她低声道:“你莫要担心。我是你爷爷的学生,就是他半个儿子,从今以后你们府上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若是愿意,以后喊我一声叔父,好不好?”他小心得看着蔡慧,想象中一般小女孩得知父母骤然离世的消息,很难不崩溃吧。

谁知蔡慧眼中一滴泪水也没有,冷静回绝道:“殿下乃是龙子凤孙,我爷爷不敢认的,我更不敢认。”她忽而问道:“杀我父母幼弟的人,是谁?”

“山东贼首张九龙。”

“张九龙又是谁?”

“他自己说是前朝皇太孙,谁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从开国至今,少说也冒出来三五个前朝皇太孙了…”永嗔温声道:“你莫要想这些事情了,好好休息,多陪陪你爷爷…”

“所以他是反贼?”蔡慧冷静地又问,“他杀了朝廷命官,朝廷是不是要杀他?”

永嗔一噎,感觉眼前这小姑娘的思维跳跃很快,道:“朝廷的确已派人去征讨…”

“殿下,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蔡慧却又打断他。

“你只管说。”

“等抓到那个张九龙,请将他带回都中来再问罪。”蔡慧看到永嗔眉头深皱的模样,又道:“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

“你要问他什么话?”

蔡慧道:“他是前朝人,家人被杀了要报仇,如今杀了我爹娘,有因有果。可是他既然能活下来,可见当初咱们的人没杀孩子。如今他为何要杀我幼弟?”她这才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上个月才给弟弟寄去的鞋袜,他还不到五岁…”

永嗔叹气,低声道:“那日你父母捐躯,曾命奶娘带你幼弟逃出城去。今早平阴县发来的急信,提到此事。只是平阴县落入贼手数日,也不知那奶娘与你幼弟的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

蔡慧愣愣看着他。

永嗔又道:“因只怕凶多吉少,所以倒不敢告诉你爷爷。”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给人希望,又令他再度绝望。

“我看你是个有主意的。”永嗔夸她,“蔡师傅与师母年岁已大,身体又不好,以后都要靠你宽慰——我若有空,就亲自来陪师傅;若分不开身,也会常常派人来拜见。府上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的人说…”

“不敢劳烦殿下。”蔡慧一脸严肃,“从前四五年,我爹娘远在山东任上,家中只爷爷奶奶还有祖奶奶、一个老仆,也没有为难之处。从今往后,我只当爹娘和弟弟都还在山东…”

“好姑娘…”永嗔叹了这一句,听不远处葛氏明白过后哭号起来,再说不下去。

一时蔡世远醒转过来,躺到榻上,还要挣扎着起来给永嗔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