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永嗔横□□来,在姑苏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家中有适龄子弟的,谁还敢往林府说亲呢?都瞧准了,这林家女儿是要入郡王府的,只不知道要给个多大的名份罢了。

然而却不知这郡王从未给过林家一句准话。这也是永嗔做了二十几年龙子凤孙,难免染上些贵公子的坏毛病。

永嗔闻说黛玉病重,也是心惊,亲来探看。

那黛玉卧在病榻上,原是三魂六魄都散了大半,听人报勇郡王殿下来了,拼着全身气力也要问个明白,竟是强撑着睁开双眸,幽幽望一眼永嗔,短促冷笑道:“我纵是有心编《奁艳》,只恨没个冒公子作《影梅庵忆语》记我,便是死也不能闭眼。”

永嗔疑惑道:“什么奁艳?又什么冒公子 ?”

黛玉强撑起身,疑道:“你既会写董小宛的诗词,如何不知道冒公子?”

原来那名妓董小宛对冒公子痴心不二、至死不渝。后来董小宛客居他乡,寄人篱下,葬落花于鸡笼山,临终前将自己精心编纂的奁艳一书付之一炬,此事在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中有所记载。

然而永嗔所写的咏菊,却不是从董小宛而来,乃是当初曹公作红楼梦时用了董小宛的诗。永嗔不知,只道是从红楼梦中来,哪里会想到以董小宛比林黛玉之说?更不知会引得黛玉如此伤心。

此刻听黛玉如此问来,永嗔虽不知道冒公子,却也对董小宛有所耳闻,此刻察言观色,哪里不知是黛玉多心,以为自己拿烟花女子比她,令她伤痛自怜至于病重。

永嗔便笑道:“我不过是怕被你嫌弃诗写的不好,找了枪手,谁知竟捅出这么大篓子。若不是为得你称许,我好好一个郡王做点什么不好,偏要跟诗词较劲儿?”

黛玉知他所言不尽不实,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问道:“果真?”

永嗔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且将病养好。照本王看啊,原是担心直接求娶让你不自在,显得本王以势相逼;谁知本王一片深情厚谊,倒是弄巧成拙,既然如此,便索性上奏,咱们这便成亲,如何?”

于是黛玉细细养病,永嗔上奏的折子才到京都,就已收到景渊帝永湛的密折。原来景渊帝永湛对他这几年在姑苏的所作所为也多有留意,知道他与林府小姐交往甚密,倒也由他,眼见要闹出人命来,到底也要约束一二,便提点他府中没有女主人到底不像样子,青年人谈情说爱不妨,只不要闹出事来。

永嗔便请皇上指婚,消息传到姑苏,一时百家震动。

黛玉大病初愈,便被八抬大轿迎入了无名园。

自从嫁给永嗔,黛玉初时仍是不能放心,虽然夜则同宿、昼则同起,然而总觉始终看不透枕边人。他与她谈笑情浓之时,看起来是那么近;偶尔他沉默冥思之时,看起来又是那么远,远的像天边的一片云。

然而一年又一年,诺大的郡王府中女眷只她一人,他身边最信重的莲溪娶了紫鹃,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她说了算。先有了一个男孩,她又诊出有孕。

恰是春日,黛玉轻抚着小腹,由永嗔扶着缓缓散步,望着满园姹紫嫣红,又看一眼身旁小心翼翼护着她的男人,微笑着想道:他从前说得倒也对,只空口无凭说来,她是不信的;唯有这般年复一年的相伴,才是最好的回答。

第94章 黛玉篇(下)

黛玉篇(下)

与君同舟渡, 达岸各自归。

泰和二十二年,允正帝御驾亲征北金。

黛玉她担忧永嗔亲上战场, 然而却并未出言劝阻——也深知自己劝阻不住。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做了皇后, 做了皇后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要亲理朝政。

太上皇年老, 百岁年幼,朝中重事虽然仍需将奏折转去军中呈给皇帝御揽, 然而急事却不得不由她这个皇后来出面解决。皇帝对她十数年的专一爱重是她的底气,皇帝唯一的儿子由她所出也是她的底气。有这两则, 朝中大臣对黛玉都恭敬。

又有老尚书董绅惯会逢迎,见如今主事的乃是皇后, 知她不好插手正经朝政,因起头寻人来编《烈女传》, 从前朝实录里筛选出两百八十七位因受到朝廷旌表的贞节妇女。这些女性以“至奇至苦难能”的行为,震骇流俗。

黛玉翻阅这烈女传时, 恰有湘云在一旁陪着。黛玉一面冷笑, 一面道:“这些迂腐恶心的老官员,选的好节烈妇人。你听我念给你。”

一则,凌氏二十五岁死了老公,兄长劝其改嫁,她咬破嘴唇, 吐血一地, 就是不肯再嫁;

二则,倪氏用滚水泼面,左眼爆出, 又以烟煤涂抹伤口,面目狞恶,媒婆见了大惊,以为见了活鬼,再也不敢上门提亲。

三则,尤氏天生美艳,有恶少上门提亲,尤氏义正词严地呵斥:你们这些好色之徒,不就是因为我的美貌吗?告诉你们,美貌是不会持久的。抓起一把石灰就往自己一对美目上抹。

“挖眼割鼻,这是一种;另有一种,”黛玉冷笑道:“好好的女人将自己与世隔绝,也是官老爷眼里守节的表现。看看这则,寡妇王氏孤灯独守高楼,两眼不看窗外四十多年;又有马氏四十五年不下楼;更莫名其妙的是陈节妇,三十年不下楼,死前交代家人:死后不能让男人抬她下楼。家人倒不以为然,让男子登楼,已死亡多时的陈节妇,居然从阴间还阳,直坐起来指责家人乱了礼数!”

湘云默然,暗想自幼听长辈所讲,这一则则故事换个说法,都是称许,似乎女子便合该守贞,若守不住便是女子之错,便道:“世人苦女子。”

黛玉想起从前未婚时因永嗔点名要送而急哭之事,知道自己从前是信了这些鬼话,因冷笑道:“正是他们的厉害之处。这里面名目多着呢,又以节妇、烈妇、贞女、烈女等四种方式最为当时人称道。寡妇守节,年数多半超过三十年者,受到旌表,称为节妇;跟着殉节或者遇到色鬼打主意,宁死不屈者,称烈妇;还有没结婚而守贞操的,终生未婚、或侍奉公婆的,称之贞女;未结婚而殉死未婚夫者,称之烈女。堪比男子考明经的科目了。”

湘云道:“从前听姑母说,有一年兴安发大水,淹没房舍。有一家结筏自救,邻里都附过去。有两个女子,十六七岁,抱着一块朽木,时沉时浮。邻里把筏子划过去,想救两个女子。二女一眼瞥见筏上有个裸男,叹道‘我们姊妹倚木不死,以为有生还之福,没想到会这样,还活着做什么!’于是携手跃入波中,说时我们家中太太老太太俱在,莫不合掌赞叹的。”

黛玉冷笑道:“正是呢,她们从前一般也是煎熬出来的。如今能去煎熬别人了,如何舍得放下呢?自然要助纣为虐的。”又道:“只是你我岂能做这等人?”于是下了懿旨,封禁《烈女传》,申饬尚书董绅,要他当以政务为先,不要无端插手妇人之事。又在各县衙设女子击鼓之处,凡女子有冤屈者,敲响此鼓,县衙不得不受理,且要记录在册,呈未央宫揽阅。此举受益者何止千百人?其后百年,民间女子无不感念黛玉这一道懿旨。

泰和二十六年,永嗔军中得了疟疾,眼看不治的消息发回京中。

黛玉早在绿纸上看到永嗔得病一事,惊慌担忧早已沉淀下去,接到密折的时候反倒沉稳,有条不紊安排着各项事务。又传皇子百岁前来,将实情告知,要他做好以天下为己任的准备。

百岁默默点头。

好在皇帝逢凶化吉,最终无恙,甚至还凯旋而归。

泰和三十年,永嗔归来前夜。

黛玉召百岁到未央宫说话,“你父皇明日便回京了。八年未见,你再见父皇时,会不会很激动?见父皇无恙归来,会不会喜悦至极?”见百岁呆呆点头,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从前你父皇患疟疾之时,母后同你讲的话,不过都是权宜之计,既然你父皇无恙归来,你便把那些话都忘了吧——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百岁又是默默点头。

黛玉从此便知儿子是有大智慧的,不再以此担忧。

光阴好比河中流水,黛玉觉出自己老了来,不是从铜镜里看到的眼角细纹,而是从发觉自己渐渐爱上了戏文,那悠长缠绵的唱腔,像是将落未落的夕阳。

这一日,她听《锁麟囊》,歌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黛玉喃喃道:“早悟兰因。”

恰永嗔退朝寻来,听见便笑了,“可是巧了,这出戏我瞧过的。还是从前先帝在时给朕讲的。”

所谓兰因絮果,说得是从前郑文公侍妾燕姞梦见天女赠给她一朵清幽的兰花,不久她就与郑文公结成了夫妻。这燕姞生了穆公,取名为兰。那郑文公多次娶妻,又杀死两个亲生儿子。公子兰逃到晋国,直到郑文公去世,才回郑国继承君位,是为穆公。这穆公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种植了一株兰花,在病时说道:“兰花死,我大概也要死了,我是因它而出生的。”然后,他割掉兰花,便去世了。

黛玉是夜便病倒了。太医说她是病了,黛玉心中只道自己是悟了。于是只要回家,回姑苏林府。然而真回到了林府又能如何?世间已无父母,幼弟早殇,都只是在她心里放不下,却也终究寻不着。

无名园里熬到第七日,黛玉自知大限将至,勉励支撑着起身,如常装扮,又着新衣丽服,卧在永嗔怀中。

见永嗔忍泪,黛玉反倒笑了,“从前李夫人,北方之佳人,一顾倾人城,病重闻汉武帝来,也要以被蒙面,恐病中憔悴,坏了在帝王心中的容颜。臣妾比李夫人如何?”见永嗔口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嫣然一笑,抚着他面颊,柔声道:“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臣妾不过是先到岸了。永嗔,你莫要怪我…”声音渐悄,笑意犹在,已是鼻息全无,与世长辞。

第95章 张崂诗

张崂诗

泰和五十六年孟夏时节, 蝉鸣聒噪,室外炎热。

兵部尚书张崂诗安坐屋内, 在四角冰盆带来的凉意中, 拿草茎逗弄笼中鹦鹉, 要赚它说句吉利话。

鹦鹉尚未开口,外面管事儿却说话了, “老爷,东府张翠穆又来了, 您是见还是不见?”

这张翠穆与张崂诗系出同族,乃是远的不能再远的一门远亲子侄。只是十年前木兰围猎, 允正帝为场中狗熊所惊,这张翠穆恰是当时拱卫的士兵、年轻英勇拔刀便上, 入了允正帝圣目。当时允正帝便问了他姓名,又考校他兵书, 见对答如流, 不禁大为称许。

人都道这张翠穆要高升,张崂诗也是那会儿跟他续起这门亲来,谁知自那而后再没了动静。然而张翠穆却一心等着皇上重用,这二年更是频频跑到他门上来,扰得张崂诗不胜其烦。

此刻见管事儿报说这张翠穆又来了。

张崂诗一个头两个大, 难得一个休沐日, 不想坏了心情,摆手不耐烦道:“去去去,就说我午休睡下了, 打发他走。”

话音未落,就听张翠穆隔窗冷笑道:“叔叔好尊贵,不必打发,侄儿这便走了。”

张崂诗反倒不好就让他走,趿拉着鞋晃出来,笑道:“天干物燥,人这脾气也坏。我原是要歇下的,倒不是有意不见你…”

张翠穆有事相求,自然也就坡下驴,入得清凉的屋子里,摘了帽子舒坦地喘了口气,笑道:“到底是叔叔这屋子里舒服。听说前两日,皇上又留您用膳了?怕不是为了九门提督的缺儿?”他尚不到三十岁,猛虎般的双眸一瞪,看起来精神极了。

张崂诗已是垂垂老矣,只敷衍笑道:“就是吃顿饭,九门提督这事儿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从前是从九门提督任上发迹的,一做二十年,水磨功夫做的细,慢慢才做了这兵部尚书。

张翠穆笑道:“侄儿也不是盯着这九门提督的位子——自知没到那个份儿上。只是叔叔到底是时常在皇上跟前儿的人。皇上贵人事多,这么十来年下来,只怕早把侄儿给忘了。侄儿也不求别的,只求叔叔能在皇上跟前儿提提侄儿的名字,能有个正经差事儿,也为咱们张家立功业。”

“我如何不曾提过?提过你许多遍,只皇上另有打算罢了。”

“是何打算?”张翠穆虽然问着,却并不信张崂诗的话,只当他是在敷衍自己,却不好撕开面皮。

张崂诗吐了口气,只拿老话教他,道:“朝廷上的事儿,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皇上是皇上,跟底下的官员不一样,看得是天下,看得是全局——全局,你懂么?”

张翠穆心不在焉应着,只道这趟又是白来,还吃一顿教训,心里窝火极了。一时出了这兵部尚书府,没忍住就往那石狮子上踹了两脚。

那厢张崂诗望着张翠穆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却是在这炎热的夏日,想起从前的一个冬夜来。

那是泰和七年的冬夜。

他那时候还年轻,就像如今的张翠穆一般,浑身使不完的力气,磨不尽的精神。半夜三更家仆一叫,他立时便起了,肩负着九门提督的重任,可万万不敢疏忽。

谁知倒不是京中出了事情,而是景渊帝永湛有召。

恰是风雪夜,他快马赶至禁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往勤政殿赶。谁知苏公公却道皇上在毓庆宫。于是又折而往毓庆宫去。

一路上他不断猜测着,这深夜帝王急召是为了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到了毓庆宫殿内,他伏地请安,余光中只见皇帝似乎是斜靠在案后榻上、手中把玩着什么。

“夜深雪重,辛苦虎臣你走这一趟。”皇帝声音温和,语速舒缓,不似有急事。

他略松了口气。

“温一盏姜汤来,给虎臣暖暖身子。”皇帝又道。

他两大口吞下那姜汤,又伏地谢恩。

皇帝却沉默了。

他等了许久,不闻召唤,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瞄去。

只见皇帝面容清瘦,眉心微蹙,正望着手上一盏红灯笼出神。案角烛光透过那灯笼落在手上,映得手背一片红模糊。

张崂诗心头一惊,不敢再看,压低了脑袋。

良久,皇帝轻声道:“朕记得,你起初是跟着勇郡王在西北立下的功劳。”声音飘渺,似在回忆。

张崂诗大声道:“回皇上,臣正是太初三十二年追随勇郡王往西北,联柔兰,驱羌族。距今已有一十五年。”

“一十五年。”皇帝叹了一声,“原来已经这样久了。”他又道:“你称的上是南朝最年轻的九门提督了。每日里穿着这顶戴花翎,不要有一刻忘记这些是谁给你的。”

“是,臣一身荣辱,皆是皇上恩赐…”

皇上轻笑,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不对。你记清楚了,你这一身恩荣,都是托了勇郡王的福泽。这话朕只同你说一遍,抬起头来看着朕——仔细记住了。”

张崂诗心头一惊,犹豫着抬起头来,垂着眼睛只敢望到帝王双眸之下。

“朕在,你是朕的臣子。朕不在,你就是勇郡王的臣子——万事,当以勇郡王马首是瞻。”

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个雪夜啊。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然而张崂诗哪怕是闭上眼睛,哪怕是在梦里,也不会忘记先帝的声音。先帝性情和缓,待下更是宽厚,是以臣子们日子都好过。然而那一夜,张崂诗却分明感受到了,帝王之威,叫人胆寒。

将近五十年前,先帝对他的破格重用;与如今皇帝对那张翠穆的压制不用,都是帝王为后来者的一片心。皇帝如今,是压着这些年轻英才,等皇太孙继位,由新帝来施予恩泽。隐在朝中的许多“张翠穆”们,都是皇帝留给皇太孙的人。

是了,他老了,皇帝也老了,是时候考虑身后事了。

“老爷,您怎么了?”书童惊慌突兀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张崂诗睁开眼睛,揩去眼角浑浊的老泪,笑笑道:“做了一则美梦。”

休沐日过得太快,张崂诗只觉眼睛一闭一睁,又该上朝了。

穿好他的顶戴花翎,套上他的官靴朝袍,迎面走来的年轻官员冲他拱手行礼,一个个恭敬又守礼。

“尚书大人好。”“给尚书大人见礼了。”“尚书大人昨儿睡得可好?”

张崂诗一一拱手回礼,微笑着捋一捋花白的胡须,在温暖明亮的朝阳下,心道:生逢盛世,真好。

正是自笑无功德,殊恩被此生。

第96章 太子妃

太子妃

春日大选, 秀女数百,就中唯泰安侯府嫡女石婉华、南安侯府赵长贞与东平郡王府李蒹葭最为端丽大方, 人都道这三女之中, 必有一人要被指作太子妃的。

旁人不知, 石婉华却知道自己从前就在皇上跟前儿挂了名的。从前她的父亲伴驾之时,皇上亲自问过她的年纪性情。要选作太子妃的女子, 总是从两三年前就开始考察的。只是石婉华志不在此,家中也不打算靠女儿更显荣华, 早已为她铺好后路。石婉华的姨奶奶永平侯府齐太太,乃是皇太后的手帕交, 多少年的情谊下来总能说得上话。齐老太太也疼爱婉华,答应等初选过了, 便入宫陪皇太后说说话,从挑好的世家子弟里指一门美满姻缘, 里子面子便都有了。

至于太子妃, 自有那赵长贞又或是李蒹葭去做,石婉华是不感兴趣的。她只打算走个过场,便出宫过她最熟悉的侯府生活。或许是因为她这份无欲无求的心态,在与赵长贞、李蒹葭一同接到皇太后传召时,石婉华反倒成了最从容的一位, 因而得到了皇太后的赏识。

三个人各得一双玛瑙耳环, 唯独她石婉华多了一枚血玉镯子。

一时退出来,赵长贞与李蒹葭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是滋味。

石婉华不以为意, 走神想着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模样。三人并肩往秀女所走去,忽见前方园中侍者都渐次跪地请安,知必是有贵人途经,赵长贞与李蒹葭忙垂头蹲身。只石婉华犹在出神,反应过来要低头时已是慢了半拍,隔着园中姹紫嫣红的春日百花,恰看见前方石径上一群宫人簇拥着两名年轻男子快步走过。

为首者着明黄皇子服,落后一步者着蓝色官服。石婉华只瞄到一眼,不敢再看,也垂下头来。就听宫女窸窸窣窣道,“是太子殿与柳公子…”。

竟然是太子殿下。

石婉华心里打了个恍惚。方才还在走神猜想的夫婿,忽然间有了具象。

一阵风吹过,园子里的蝴蝶翩跹起舞,像她忽然而至的心事。

然而还是要出宫。

这是她与家中约定好的,也是她自幼定好的生活轨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侯爵子弟,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养几个懂事乖巧的子女,波澜不兴而又荣华安稳得过这一生。

赵长贞与李蒹葭拉着她问,“姐姐可瞧见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了?”

石婉华笑道:“隔得那么远,又有花树掩映,我纵是火眼金睛,也只能瞧见殿下身上的衣裳是明黄色罢了。”见赵长贞与李蒹葭失望叹气,她莞尔一笑。然而夜深人静,她独自反复咀嚼着那惊鸿一瞥,想来想去,竟只有四个字能描绘她所见到的太子殿下——风华绝代。

就像夜空中镶嵌的星子,那么璀璨,又那么遥远。

石婉华叹了口气,回到现实中来,果然还是要出宫为妙。

初选过了一个月,齐老太太进宫见皇太后,石婉华也被召见。正是细雨朦胧天气,她怀着心事慢慢往慈宁宫走去,转过照壁,一眼瞧见红廊下负手独立的少年,竟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据说皇上日前申饬了太子殿下身边人,贬斥了那柳公子,更撤换了毓庆宫旧人。也许是天气,也许是心情,她瞧出太子殿下的落寞来。

她看见那颗星,那颗璀璨又遥远的星,摇曳着华美炫目的光晕,呼啸着落到她面前来。

太子殿下已然望见了蹲身请安的她,只浅浅点头致意,独自撑起一柄紫竹伞,步入蒙蒙烟雨中。长龙般的宫人们遥遥跟随,无人敢发一语。

石婉华已是痴了。

入了慈宁宫,皇太后含笑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姨奶奶同哀家说,要讨你去吃她家的茶,哀家却也想请你饮哀家的茶——好姑娘,这一盏哀家素日常用的云雾茶,你吃是不吃?”

面对皇太后与姨奶奶打趣的笑容,那一句婉拒的话,压在她舌根底下,竟是死活吐不出来。

这世间再没有比爱上太子殿下更容易之事。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世间亦再没有比得到太子殿下的爱更难之事。

一见起情思,再见误终身。

第97章 柳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