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是走了困儿?”

太子永湛摇头,望一眼殿外青砖上如雪的月光,轻声道:“是月光太亮。”

“奴才这就着人去把窗户挡起来。”

太子永湛摆手。

苏淡墨垂首恭敬候着,不敢擅自拿主意,也不敢离开。他只是个内侍,太子殿下的话有的他能懂,有的他不能懂。自七年前皇上遣散了毓庆宫大半旧人,太子殿下的话就越发少了。其实殿下心中是有话的。他天天儿跟着伺候,不是不知道,也想为殿下排解,奈何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儿。像殿下说的“月光太亮了”,叫他说,自然是把窗户挡起来好让殿下安眠。但是殿下却又摆手。言外之意,苏淡墨不敢懂。

“大哥去河南赈灾放粮,这两日便回京了。”太子永湛垂眸练字。

“是。”苏淡墨答应着。

“你明日开库房取几样贺礼,替孤往大哥府上走一趟。”太子永湛又道:“这两日永嗔高烧如何了?父皇可有过问?”

“昨儿下午的信儿,说是十七殿下高热已经褪了,只因年纪幼小、一时还没醒,太医院说是明儿便好了。”苏淡墨思索着,“皇上有没有过问,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晚侍寝的是十七殿下母妃淑妃。”

太子永湛点头,微笑道:“好了便好。”

“正是,”苏淡墨凑趣道:“奴才每常看着,十七殿下最欢喜的便是殿下了。原本哭着的,见了您也不掉眼泪了。原本闹着要去园子的,见了您也不闹了。”

太子永湛轻勾唇角,淡声道:“他那是避讳孤。”淑妃所出的那孩子,虽然年幼,想必已饱听了母妃教导,知道他虽是兄长,更是半君;又不似父皇,对幼子宠溺非常。遇上自己这个半君,他自然要学会避讳。

苏淡墨噤声。

太子永湛却似乎是练字到了兴头,笑着指给他看,“这篇《向太后挽词》,研笔如铁,而秀媚之气奕奕行间,的确是米元章得意之作。”

苏淡墨哪里看得懂呢?只能点头夸好。

太子永湛怅然叹气,淡声道:“孤乏了,退下吧。”

次晨,太子永湛走在往勤政殿去的路上,正盘算着大哥回来后的庆功宴该交给何人去筹办,就见几名宫人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刹不住脚要撞过来。

“太子殿下恕罪!”宫人跪倒,解释不迭,“皇上震怒,奴婢等是要追十七殿下…”

原来是永嗔这小魔王甫一病好,醒来就抓了皇上的里衣要拿去烧掉。

太子永湛心中不喜,见宫人惶恐,温言道:“孤正要去勤政殿,这便携十七弟同去。”说着,远远地见宫人已领着永嗔过来,小人儿双目似乌丸浸在银水里,那双眼睛一望叫谁都不由得要纵容他。太子永湛心道,从前倒没注意,这孩子生了一双这样灵动的眼睛。

直走到勤政殿前,永嗔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只紧紧贴着太子永湛的大腿。

太子永湛还是头一次被孩童这般依赖,倒真生出了一分为人兄长的感受,因弯腰温柔笑道:“等会儿进去,永嗔不要乱说话。乖一点认个错,父皇说不定会饶过你。”

谁知这话一出口,原本挨着他站的小永嗔忽然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更红了眼眶。

太子永湛一时竟不知心中讶然与好笑哪个更多些。所惊讶的,乃是幼弟竟然不似从前那般避讳自己了,难道这一场病,竟将从前淑妃的教导都忘了?所笑者,乃是从前仗着父皇的宠爱便无法无天的幼弟,竟然也有知道害怕的时候。他抚了抚幼弟发顶,安慰道:“别怕。若父皇这次真的发落你,还有太子哥哥在呢。”顿了顿又道,“不过永嗔你也该少淘气些了。这一日大似一日的,总这么顽皮,难免哪天真惹出祸事来。”

人来人往的勤政殿门前,这种场面话,太子永湛一天不知要讲多少,从前几个小弟弟不似永嗔这般顽皮,他讲得便轻些,却也都说过的,弟弟们听了也都乖巧应着。一派皇家兄友弟恭的祥和。

谁知小永嗔闻言,却感激地瞅着他,红通通的兔子眼看上去又乖巧又可怜,“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小孩童,说着铿锵有力的话。

太子永湛忍笑,垂眸看他,见他似乎又有点拿不准、小声补了一句,“咱们哥俩好,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

太子永湛笑出声来,笑过又觉伤感,忘了有多久,再没这样痛快笑过了。

觐见父皇,意料之中的,父皇没有惩治永嗔。意料之外的,却是永嗔歪缠,要跟他一同去贾府探望父皇曾经的保姆。从前哪个弟弟敢闹着要跟他一同出宫呢?

出了勤政殿,太子永湛打量着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永嗔,看起来,这小家伙真是把从前淑妃的教导忘了个一干二净。

“太子哥哥!”小永嗔仰起脸来,露齿一笑,孩童天真的眸中是全然的亲近之意,小手主动伸过来,牵住了他的小拇指。

太子永湛胸口一暖,竟觉被他牵住的手指发麻。他仰头,只见几缕纤云将秋日碧空越推越高远…

“太子哥哥,你看西边那朵云像不像鱼竿?”小永嗔蹦蹦跳跳跟着他。

太子永湛含笑。虽然月光太亮,无人可诉;然而能有人一起笑论云彩形状,也是好的。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着手,慢慢消失在禁宫长长的甬道上。

物换星移,千百年后,无人知其谪仙姿容,无人知那夜的白月光。

便如后来永嗔寻道士访哥哥魂魄之时,问所访者谁,也只能道一句“南朝景渊帝”。

不是曾无数遍唤过的太子哥哥,或孺慕、或哀切、或急迫、或低回…都不是。

只有落在史书上,冰冷生硬的“南朝景渊帝”。

作者有话要说:永嗔这篇文至此完结啦。一直没有在作者有话说里跟大家打招呼,最后了,有许多话想说,心中有太多感谢。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从2015年秋到2017年夏。感谢一直在群里温柔守候的妹子们,感谢朗月辞藻精美的评论,感谢桃花、夕封、八月、春逝长久的支持,感谢更多无声陪伴的你们。临完结这段日子,感谢狩靥妹子每次更新后几乎都最先扔雷留言,感谢阿船,感谢多年来多部作品一路支持的石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你们的鼓励陪伴,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谢谢你们。

这篇文也有遗憾的地方,虽然以黛玉为名,属于黛玉的戏份却太少,这是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如我在文案中写明的,这篇文的由来只是一时兴起,没有大纲的;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以男主视角来写一篇文,渐渐爱上了这个视角。对于因此感到失落的读者,我在此真诚道歉,这实在是开文之初没有预料到的。

当然也有意外之喜,比如太子哥哥这个人物。诚如我所说,这篇文没有大纲,没有人设,朝局背景设定统统都没有,所以说太子哥哥的出现是意外之喜。这是我越写越爱的一个人物,公子如玉,以天下为己任。其实在他成为皇帝之后,性情上还有可以挖掘的更深层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然而阴暗面的存在并不是坏的,而是使他的光明面越发光明。这道理在永嗔身上是一样的。就如永嗔与太子哥哥在勤政殿撕打时吼出的话——他不想做这个皇帝吗?他想的。就如永嗔在曼儿自杀那夜召集府兵准备攻占畅春园的行动——他不想先发制人吗?他想的。他那么想,然而他没有做。这是他的一诺千金,也是他的兄弟情深。这是在写作过程中寻到的主旨,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与我之前的文相比,这篇文虽然偏离了初衷,然而有了真实的表达。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我想继续往这个方向努力,期待以后新的作品仍能与你们再相见。

目前开了三篇文的预收。一篇锦衣卫囧事,延续这篇文的男主视角,主要写男主成长+少量言情,想写风起云涌时代的生死之交。另外两篇,都是现代言情文,其中《将暖》是二线上升期小花VS超一线流量小生的娱乐圈小甜文、女主攻一脸对着男主就软萌,男主风度翩翩、事涉女主就气场两米八,总之配一脸;《被男神拉黑是种什么体验》则是根据小伙伴经历(对,她真的被男神拉黑了)改编的青春文。大家可以按喜好选择收藏,会主写《锦衣卫囧事》,现言小文作为调剂。

青兔

2017.06.23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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