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最好快走。白不愿意我杀你们,所以我现在可是极力克制着杀人的欲望。趁我还克制得住,走。”

离鸢抱着我,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顺着石阶往下走。

二十阶之后,忽然把我往旁边枯草丛里一抛。

飞身向上,袖里短剑映雪,半途中截下桓昌雅从背后发出的毒针。

“你果然不会白放我们走。”离鸢冷笑。

桓昌雅的眼睛恢复了红得发指的血红,浑身散发着危险的紫气,他的笑得几近疯狂:“我是想过白白放你们走,可是还是想杀那个韩淡,怎么都忍不住。白愈想救他我愈想杀他,哈哈哈…”

桓昌雅徒手。离鸢把短剑向我这边扔过来,竟然也是徒手。

月光下红色和黑色身影寂静无声的纠缠在一起,诡异如画。桓昌雅强大得不像话,轻轻一掌竟然推断了旁边的枯树。离鸢看上去和七天前完全不同,他所有的动作超出了我理解的范围,完美的速度和力量,掌风劈过的地方物质一分为二。

离鸢为什么忽然有了可以跟练过白狐裘神功的桓昌雅过招的实力?

温度骤然下降,我看到有血溅出,却不知道是谁的血液。

正紧张中,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清澈的笛音。吹笛子的人似乎不懂音韵,只是断断续续吹着,那声音似呼唤,又似探寻。

桓昌雅听到这个声音,忽然抽身而出,红衣一闪向台阶尽头飘去。

受伤的果然是离鸢,受了桓昌雅一掌,右边胸部的伤口又裂开,鲜血迸出。

“我本来以为拼劲全力可以在他手下过二十招的…”离鸢苦笑道。

我学小说里撕下衣服勉强给他从新包扎止血后,离鸢重新抱起我,不是出宫,而是沿着桓昌雅消失的方向,继续向地图上秘密宫殿的位置走。

冥冥中觉得,那断断续续没有调子的笛声是雨雨吹的。

密殿终于在沉沉夜色中露出轮廓。很小,碧绿色的琉璃瓦屋檐,坚实的楠木建成,无门无窗,不知道进去的暗道在哪里,不知道里面有谁。

我让离鸢仔仔细细围着宫殿转一圈,找耗子洞。这间宫殿建成也有些年头了,再坚实的木头也经不住耗子磨牙。

离鸢郁闷的找了两圈,还真找到三个耗子洞。

前两个洞很深,七拐八拐的没用。我把雨雨发明的潜望镜伸入第三个耗子洞,洞只拐了一个弯,我把眼睛往潜望镜前一凑,看见了大殿内部的景象。

竹筒传音,雨雨的潜望镜是用竹筒嵌上镜子做的,可以隐隐传出里面的声音。

大殿内部十分昏暗,点着蜡烛。雨雨背着烛光坐在地板上,长发散下,周围是散乱的衣衫。

身子美如白玉,却什么都没穿。

她仰起头,我听见她轻轻问站在面前依然穿着那袭红衣的桓昌雅:“七公子他们,来了吧?”

雨雨仰起头轻轻问:“七公子他们,来了吧?”

桓昌雅的不答,绕到她身后缓慢跪下,从后面抱住公子小白完美无瑕的身子。手很用力,勒得雨雨微微皱起眉头。

“你知道他们来了,所以才用笛子唤我回来,不是么?”隔了一会儿,桓昌雅冷笑一句,线条俊朗的脸上有一种妖邪之气。

桓昌雅宽大的手穿过雨雨浓密的墨发,又顺着清瘦白皙的脊椎滑下,像是抚摸一件珍藏已久的艺术品,眼睛里燃烧着疯狂:“可是白,你却不明白,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我抢白狐裘,与苏锦紫争天下,不过是为了你。练过白狐神功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大——我可以轻易的杀任何一个人,比方说你一直在乎的韩淡。只有真正的强大才能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只有天下归我,才没有人能把你抢走…”

烛光中看不见雨雨的表情,只听见她低低的问:“天下和我,你选哪一个?”

桓昌雅的手在雨雨背上微微顿了一下,扳过雨雨的脸,眼神中邪气流转,缓缓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有有了天下才留得住你——我自然要天下。”

又是一声低低叹吟:“你不知道你和苏先生争天下,死了多少人么?”

回答是一声轻笑:“懒得管。”

“懒得管”,桓昌雅真说得出来。角度不好,我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竹筒,雨雨忽然向我这边回头,想必是镜片反光被她注意到了。

雨雨转头的瞬间,桓昌雅一掌向我这个方向劈来。

“谁?!”

离鸢先感觉到杀气,抱起我飞身掠走。方才趴的地方木石飞溅,一面墙轰然倒塌。

桓昌雅抛过一件白色袍子裹在雨雨身上,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要压碎碾坏一般。雨雨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我,表情听天由命。

桓昌雅冷冷的望着我们,说:“白不会跟你们走,他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

离鸢放下我,挡在桓昌雅和我之间,声音波纹不起:“放了白公子,要不我连你带他一起杀掉。”

“就凭你?”桓昌雅不屑一顾:“一个时辰前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何必这么急着找死?”又转念一笑:“不过也罢,你不找死我也会杀了你的。”

桓昌雅掌掌逼人,招式如繁花应接不暇,杀气却似十二月的冰刀咄咄逼人。离鸢果然只有招架之功。但是每一招离鸢竟然接下了,面色如土,硬接一掌时脚步略有踉跄,但瞬间又以短促致命的身法反扑上去,招招险峻。

我忽然领悟到为什么两次和桓昌雅对决离鸢都不用短剑。上一次他把短剑抛给我,一方面是怕有个万一我有防身之器,另一方面怕是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目前的桓昌雅绝非刀剑所能伤,倒不如舍了这些无用的东西,至自己于绝境,方能牵扯出体内一丝一毫的潜力,绝处逢生。

离鸢用身体阻挡在我和桓昌雅之间。

一招不慎,吐出一口鲜血,我不由惊叫一声。

“少主,不用担心,桓昌雅现在抱着白公子,行动多有不便。属下好歹是白梅的第一公子,多少能争个平手。”离鸢并不回头,背对着我说。

桓昌雅哼一声:“少逞强,我虽抱着白只能一只手出招,可你也要步步小心怕伤了你主子要你带回去的人!”

离鸢轻笑:“那可不一定。要是在下实在不喜欢少主平时与白公子太过亲热的样子,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也不无可能。”

桓昌雅一听,又抱紧了怀里的人。担心一松手就被劫走,所以死死的抱在怀里。低头看他脸色微红,秀发渐乱的样子,不禁束缚住了脚步,怕颠着怀里人。

离鸢乘势抢了先机,一掌下去正中桓昌雅胸膛。掌风所至,雨雨身上划出一道伤口,血流了出来。桓昌雅眉头一皱,一手横劈过来,离鸢肩部鲜血淋漓。

这处密殿建在一处悬崖上,下面是冬季干枯、露出尖利碎石的河床。青莲宫本是依山而建,正面临着繁华都市,建高台以显示高贵,又以白石台阶相连,而宫殿后部则隐藏在山中。

几招拆下来,接近悬崖,几棵枯松长在悬崖边上,风动影摇,愈发显得险峻。

最后打斗就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注意,就落入深渊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我看到离鸢远退一步时,桓昌雅轻巧的在悬崖顶点转了个身。

就在这时,他怀里本来一直听人摆布,一副任天由命表情的雨雨忽然脚尖点地,身子往后倒。转身时的力道很巧妙,稍微一个不平衡便站不住脚,总是桓昌雅也没防住怀中人这一招,身子失了平衡。

“我一直在等这一刻。”雨雨说。

两个人眼看要双双跌入悬崖。

雨雨甚至还回头对我绝美一笑。

桓昌雅忽然双手发力,把雨雨往前一抛,嘴唇微微动了动,听不见说了什么。

清冷的月光下,红衣就翩翩落入万丈峡谷。

雨雨落在悬崖上。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站住,白衣飘飘,表情凄绝,像丢了魂的娃娃。

“桓昌雅已经死了,你放信号,现在我们的人围攻青莲又九层获胜希望。”

第一次见到善良的孩子那坚强的一面,像是经霜的梅花,九曲严寒之下延续的那一线气骨。

“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桓昌雅走么?因为能杀他的人,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他在我面前不过是没有防备,偏偏要逞强的孩子。我有一千次机会杀他,我只是在等你召集人马。”她在我旁边坐下来,语气沉重:“我知道你们若来救我,必定需要集合人马为后盾——现在他已经死了,青莲教主的位置空出来了。现在青莲教内部空虚,我们外部又有人马围困,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即位, 按我之前说的,安定江南,平息战乱。”

“原来这么多天你心里琢磨的,是这个。”我缓缓的说:“你竟然差点和他双双落入悬崖。”

“苍生为大。两个人的孽缘性命和江南战乱之下无辜死去的人相比算得了什么。我今生能够回来,不过是做前世的解缘人。我不是公子小白, 不能给他所想要的东西。”目光转向别处,眼神渐凄凉。

很久以后雨雨告诉我,桓昌雅把她往上一抛时,在她耳边说的话是:“没有你的天下,我不要。”

寻了枯枝败叶生火,燃起了预定的孔明灯。随着明亮的纸灯越升越高,宛如启明星。

宫外渐渐传来厮杀声,愈来愈近。

离鸢伤的不轻,我和雨雨为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原地等待。不久张镜和欧阳衡双双出现。

张镜先是一脸担心,上下端详了我一翻,确定衣服上溅到的血是离鸢的不是我的之后才舒一口气,半跪下汇报:“得到七公子和白公子的信号,我们的人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兵堂,礼堂,刑堂。如欧阳总督所说,青莲教这次人都派往外面去了,内部空虚,加上突袭得隐秘,局势基本已经控制住了。”

“辛苦你了,也欧阳总督了。”我瞟一眼欧阳衡,他还是那副沉稳却看不透的神色,一面说一面试探他的神色:“待天亮后把所有中级以上舵主也好,使者也好——通通聚集到青莲宫正殿,我要继承青莲教教主之位。”

欧阳衡点头领命,看上去俨然已经认这个少主为半个主子了。倒是张镜担心的问:“那桓昌雅…”

“他已经死了,不必担心。”

欧阳衡转身办事去了,临走时却回头望了一眼雨雨。张镜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罢。”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一笑之下张镜像是傻了,我本来是想笑笑缓和一下气氛,不想韩淡这副皮囊还真倾国。我看到他闭起眼睛,吸了口气,才用比较严厉的口气道:“张某认为七公子不该身犯险境,既然救白公子的事情已经交给张某了,今天私下潜入,难道是信不过张某?”

不等我解释,又接着说:“没受伤就好。公子身上本来就有旧伤,桓昌雅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张某,在下,心里…”

旁边一直沉默的离鸢十分不满道:“张镖头放心,少主有在下看着呢。”

言外之意是“少主是我的,你瞎操什么心。”

敢情他吃飞醋了。

张镜回头狠看了一眼离鸢,脸上立马多生了一层寒霜:“张某现在在七公子手下做事,自然不能责怪主子。只是离公子作为属下,却不对主子行为多加劝诫,反而怂恿,理当责罚。”

我就知道偷偷跑出来会被骂的。张镜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算了,忍忍听着吧,说够了他自然会走。

天亮了还要开个“换届大会”,登这个青莲教主的宝座——决不能让雨雨的苦心白费了。

说道教主位置的事情,雨雨嫣然一笑:“你的青莲玉佩不是碎了吗,我给你找了一个人,省得为服民心再去杀人——信十天前就寄出去了,那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血染碧池

天空微微鱼肚白的时候,我进入青莲大殿。天空阴冷,我却只穿了件淡蓝色的夹袍,心里暗骂TMD。但是看到殿内站着的那堆青莲高层,心里平衡多了——他们大多只穿了睡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张镜和慕容赤西带着人提刀守在殿前,面如冷霜,眼神如电,一副“敢动就杀了你”的表情。

我进去的时候,大殿正中的雪狐皮铺垫的宝座已经被占据了——雯雯舒服的躺在那里,时不时扫殿下人一眼,黑白相间的皮毛映着白色狐狸皮,毛茸茸的一团,看上去十分暖和——遂坐上宝座,抱起雯雯取暖。

雯雯肚子底下好暖和挖…(慕容赤西怒视我,吃醋了?)

逗逗雯雯,手暖和了,殿里的人等得也差不多了,气氛紧张得很。最为紧张的是青莲玉佩被毁那次,在桓昌雅指使下对我刀剑相向的那些人。

微微咳嗽一声。

噗通跪下三个人,磕头:“少主饶命!前些时候加害少主,是桓昌雅那妖孽逼的,迫, 迫不得已啊!”

接着又跪下一排人,头咚咚咚的往地板上磕,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脑袋上的。

赶紧制止,有些人是奸臣,还有些人的确情非得已,当时不过装装样子,没有真正要害我(如欧阳衡)。对于后者我是打算再用的,要都磕头磕傻了怎么办啊?

虽然有一年管理消息馆的经验,但一下子给我这么大一个青莲教——难度很大啊。于是回头对身后的离鸢说,帮我整顿一下,但是不要见血。

离鸢撤掉一些人,废了武功赏些银子,让他们各自散去,自食其力。剩下的调整职位,有升有降。欧阳衡的近卫军因为诛贼有功,皆赏。

只是有一件事情:青莲宫的人武力镇压下去了,被桓昌雅派出到宫外的那几千人会乖乖听话,认我做教主吗?毕竟教主凭证——青莲玉佩被桓昌雅毁了。

只能先让欧阳衡派人去交涉。

事毕,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头,跪下磕头叫我“教主”,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叫来药堂主管,吩咐:“离鸢公子伤的不轻,让最好的大夫来诊治。”离鸢帮我住持政事的时候站得笔直,玉树临风,不愧是白梅前任一公子的风姿,其实暗自不知忍着这伤痛多久了。

药堂主管是个六十岁的老先生,面色蜡黄,像是长期被中药材泡过似的。他见到我时眼泪婆娑,一双手不住的颤抖,做不成辑,眼看倒下要拜。老人家的礼怎么受得起哇,慌忙扶起老先生,请到上座。自己站起来,还一个晚辈的礼。

“教主长得好像冷夫人。夫人当年病的时候,正是老朽医治的,没有回天之力啊…当时少主才不到五岁,应当不记得老朽了吧?”声音苍老,却包含温暖,难得在众多人中还惦记着韩淡。

“冷澈去年遇到一些变故,好多事情不记得了。难得老先生还惦记着,实在…”总不能说我穿越了啊,要不老人家以为我不但失忆了,而且傻了。

“人命天定,所谓世事明如镜,前程暗似漆,谁也不知道教主会遭遇现在的种种变数啊。失忆的事情老朽无能为力,可教主的腿,却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药堂有些西域过来的藏红花跌打散,对恢复筋骨有奇效,教主可以试试。”声音十分陈恳。

答应每日去药堂试药后,想一下又说:“白公子最近身子不好,烦劳药堂想法子找点良药给他补补。”

几日在青莲宫,无所事事。那日青莲宫的大会散去后,坚强撑住的雨雨像忽然短线的人偶,整个人瘫软下来。之后她把自己关注桓昌雅第一次囚禁她的那栋小楼,不再下来。

任欧阳衡每日去端茶送水,都是朱门紧锁。欧阳衡说做了公子小白的护卫工作,就要负责到底。由着他去了。

雯雯跟着慕容赤西出宫,散去用假令牌骗来的极地白狐江南各个分部的人。这件事情早晚要传到赤西他爹爹耳朵里,所以要趁早打算。

我让人把放在棺材铺的轮椅搬进宫了,找了个小童推着满青莲宫乱逛。今天恰巧到一处偏僻宫殿,进朱门就看到一池碧水,冬日里竟然有几片碧绿的荷叶,小小一只红莲骨朵斜插出水面。

有人正对着这一池碧水发呆。

敢情他不是有什么想不通,要跳水吧。

我让小童退下,喊:“离鸢。”

他抬头看我,眼神一霎拉间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喜悦。我问他“你在干嘛呢,钓鱼呀?”之后,表情才舒缓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教主应当不记得了,这里是教主小时候和墨雅静小姐一起住的冷宫,现在是荒废了。”他语气温柔:“教主方才来,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你说你一直跟随我。那当初韩淡,恩,我小的时候,你也在青莲宫?”

“我是自幼跟随墨雅静小姐的,到青莲宫后苦学武功,明里会帮青莲教执行一些任务,暗中像欧阳总督保护白公子一样,护卫少主和墨小姐。”顿了一下,见我发呆,离鸢指着面前的一池水笑道:“这莲花还是墨小姐当年栽种的。这池子连着地底下的温泉,莲花一年四季都有。”

“离鸢,你知道以前的事情我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包括和你在一起的记忆。你不…生气吗?”这个问题以前一直问不出口。

忽然觉得被抱起来。离鸢把我从椅子里抱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坐在莲池边上,脚边碧水如温玉。

“我不仅生你气,而且十分恨你。”暖暖的气流在耳边轻轻说:“你对我许下承诺,却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当然生气。但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我才得以这么接近你,看到笑的你,发呆的你,生气的你。仿佛我的转世重生,是给我们一个从新开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