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双胞胎来说,中了烤鸭票比头奖还要来的高兴,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望向严惧行,严慎行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张食票递了过去,立刻被双胞胎一把抢过,喜滋滋地叠好,慎重地收进了荷包里。

严慎行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招呼道:“还要不要继续摸呢?不摸的话就退你们银子了,还有一两十七文。”

不待双胞胎有所回应,文竹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那麻烦小哥退银子吧。”

文晓竹嘴巴一扁,嘟嚷道:“还没玩够呢。”却被她的孪生姐姐扯了一把,文晓兰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道:“现在还有时间赶得及去食为天,你不想吃烤鸭了吗?”

严慎行仔细地查好数目退了钱给文竹,旁边围观的路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严惧行看着是个慢性子,手脚竟然异常的麻利,同时应付着十几个人丝毫不见混乱,还有功夫喊话:“不要挤,来来来,前面的排下队。

文竹再次一手一个牵牢了双胞胎,稍稍的退开了些,向四周打量了番,见不远处一个角落里站着个女子,穿着不起眼的淡青色棉袍,向她打着手势,不禁嘴角一弯 ,迎了过去:“二姐,就知道你一定在。”

文兰抿嘴一笑,从她身后把双胞胎拽了出来,嗔道:“躲什么啊,早就看见你们了。

想着毕竟是新年,文兰也不想过多苛责妹妹们,只叮咛了一定要跟紧文竹。说着说着,文兰眉头突地一皱,鼻子抽了抽,困惑地看向文竹:“好大的酒味。

文竹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摸出壶酒,递了过去道:“想着天寒,就顺于拿了壶酒出来给姐夫暖暖身子,许是路上洒了些出来。

文兰欣慰地笑道:“难为你有心了。”转头对身后跟着的老家人吩咐了句,叫他把酒给严惧行送去了,抬头见天色近午,便道:“六妹七妹抽中了那烤鸭票,不如姐姐请你们去食为大吃一顿罢,也当谢谢三妹了。”

文竹也不矫情,把双胞胎送了一个给文兰牵着,顿时觉得身上一

轻,姐妹四人随着人流缓缓出了市集,上了丈家的马车,向着食为天行去。

大宁地界中,繁华莫过京城,京城之中,繁华莫过宫御道。

宫御道,是通往皇宫的唯一一条大街,宽可并驾百骑,路上铺的全部是从西岭山采来的松纹石,上面仿若树轮一样的条纹异常醒目,看似光滑的表面踏足其上却觉得牢靠无比。

大宁之中最为奢华的店铺都在这宫卸道上,食为天,金雨满堂,哪个不是日进斗金,而前不久文家五女出嫁,世人才知道,这宫卸道上的店铺竟然有一半是属于文家的,文章又毫不吝啬的给文家五女做了陪嫁,叫人对孙家实是又羡又妒。

食为天,宫御道上唯一一个食肄,很嚣张的占据了宫御道最中间的位置。高达四层的楼体在这街上如同鹤立鸡群般,门前停了一溜的豪华马车,从马车上的标记来看,不乏王公贵族之流。

熬了许久,混到两个推荐位置,广告词让人十分无话。

中推的时候广告词是锦衣玉食不及郎情妾意。郎情妾意…我跑去问朋友,所有人都说不会点的,有一个更直接说,郎情妾意让人觉得很贱。

然后裸奔,终于又等到了推荐了,这次是一一姐妹们的幸福我来守护,朋友也很干脆地签定说,很百合。

我很难过,有点想哭,心里反复想着一句话,悲伤逆流成河!

第九十五章 食肆

文家的马车在这一列车中毫不起眼,停好后,文兰和文竹率先而行,双胞胎亦步亦趋,倒像是对年轻夫妇带着家中的丫鬟来就餐一般。

进得店子,伙计立刻迎了上来,长的很普通,看上去甚至有些木讷,文兰毫不在意地开口道:“还有雅座么?”

那伙计恭敬地道:“只一楼大厅还有位置了。”

抬眼望去,虽是大厅也不若一般饭馆那样摆上些方桌长凳,俱是梨花木的圆桌,加上高北的太师椅,桌和桌之间也有段距离。

文兰和文竹对望一眼,双胞胎立刻分别拉了拉她们的袖子,秀目中满是乞求之色,文兰大是不忍:“好吧,一楼就一楼,那劳烦小哥找个角落点的位置。”

那伙计唯唯诺诺地应了,在前面引着路,边走边道:“咱们店的脆皮烤鸭还有货,往日里这鸭子早早就卖光了的,您们也算来的巧了,几位是不是来上一只?”

“还有特西酿的九州醇,品味清淡,最是适合相公和娘子了,今天的特供是香炸舌头鱼,皮酥肉嫩,外表金黄…”

等她们被这伙计引到座位时,已经点了不下十七八个菜,文竹心道:这酒楼倒真是好手段,找这种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伙计,推荐什么菜都信以为真了。

等她们坐下后,片刻功夫,菜如流水般被送了上来,文件逐一尝过了,不禁暗暗点头,果真是色香味俱全。见双胞胎风卷残云吃的正在兴头上,文竹放下筷子,轻声问道:“二姐,不是说只要最便宜的绢花就够了么,怎么还弄出这烤鸭票了?”

文兰拿帕子抹了抹嘴,轻声笑道,“那绢花全是从家里的布店中成斤买来的碎布做的,成本极低;花灯也是用碎布拼出的灯罩,又去一品堂賖了些成衣票子,我看银子琮剩几两,就订了几只鸭子,谁知赶巧就被六妹七妹给抽中了。”

文竹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上等良田?”文兰亦是低声道:“等过两天再开。”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放下心事的文竹胃口大开,和双胞胎抢起桌上的菜来。

几人吃的正欢时,伙计端了盘菜上来,却是个冬瓜盅,中间掏空熬了骨汤进去,绿色的瓜皮上雕了株并蒂莲,莲叶上叶脉细如毛发,栩栩如生。

没等文家姐妹发问,那个小二笑着指了指邻座的一个粉衫男子道:“那个相公说客官家的两个丫鬟长的俏丽可人,所以送了这盅花生猪蹄汤,最是养颜。

文竹一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那男子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长的极为干净,穿着粉色的长衫,含笑望了过来,文竹恍惚间,便像是看到了一朵清澈的莲花。

一般来说,粉色很轻浮,很少有人把粉色的袍子穿的这么好看,这个男子,很是了解自己的优点。

孔雀!文竹心中唾弃,连连催着双胞胎快些吃完。文兰亦是有些不满,早知道就叫出掌柜,无论如何也要上一间雅间了。

双胞胎在两个姐姐的催促下,连连呛到,一阵猛咳,偏巧那伙计又端了托盘来,放下四杯茶盏,双胞胎一人抓了一杯就灌了下去,文件竹脸色铁青,指着茶水,冷声问道:”又是邻桌送来的么?“伙计陪着笑脸,指了指另外一桌道:”这次是那边的客人送的蜂蜜香柚茶。“文竹一眼望去,顿时怒火中烧,该死的徐祈元,不是说公公么?几日不见,公公怎么长了胡子了?!

陆载安觉得今天运气真好,自那日众徐祈元家离去后,他便又重新蓄起了胡子,毕竟和仅仅相比还是老伯更能令人忍受。

刚长出些青茬,赶上几个朋友来控他,陆协安便在这食为天做东,请朋友吃饭,谁知道竟然遇到了文家的小娘,虽然一身丫鬟打扮,但是看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绝对不会错。

双胞胎见文竹面色不善,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抬头对着两个姐姐灿烂地一笑,一起道:”交给我们罢。“话罢,趁着两个姐姐愣神的功夫,两个人一人端起笼未曾动过的冬瓜盅,一人端起剩下的两杯茶,分别向着两个邻桌行去。

文晓兰把那冬瓜盅往桌子上一放,粉衣男子饶有举起地看着她,她甜甜一笑,也不说话,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从那冬瓜盅里舀出汤来填满,放在了那男子的面前,他眨了眨眼睛,干脆地一饮而尽。

文晓兰脆脆地道:”这冬瓜盅是公子给咱们的罢?“那粉衣男子点了点头,文晓兰接着道:”那公子喝了我的冬瓜盅,是不是要付钱呢?“粉衣男子毫无疑义的连连点头,就去摸荷包,文晓兰再次清脆地道:”不过呢,我亲手倒出的冬瓜盅自然是要贵上一些了,便算十两银子一盏罢。“粉衣男子动作微顿,接着在荷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个金叶子放到了桌上,含笑道:”再来一盏。“那声音却如他的人一般干净。

先把金叶子收了起来,文晓兰毫不犹豫地给他再次斟满,粉衣男子再次一饮而尽,文晓兰手下不停,立刻又给他填了一盏,如是再三,片刻功夫冬瓜盅已经见底。

文晓兰朗声道:”一共三十二盏,去掉先前给的,还要给我三百两银子。“那男子掂了掂荷包,索性整个地扔了过去,文晓兰却从腰间抽出手帕,摊在桌上,把那荷包里的银子一股脑地都倒在了帕子上,仔细地数了数,抬头道:”还差十两银子。“那粉衣男子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一摊手,一脸索然无辜地看着她,文晓梅也不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指了指他的脚下。

粉衣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奈苦笑,褪了脚上的一双布鞋,放到一边,文件晓兰伸出脚,把那鞋又踢远了些,伸手把那冬瓜盅提起,对着那双鞋,松手…转身,文晓兰把手帕的四角拧在一起,提起这一小包银子,看也不看那粉衣男子一眼,挺直了腰板,回到了姐姐们的身边。

另一边,文晓竹端了托盘过去,陆载安又惊又喜,心道,莫非小娘认出我来了,给我敬茶来了?顿时觉得在朋友面前大大的长脸,挺起胸膛,充满期待地望向文晓竹。

文件晓竹把托盘往桌上一摔,冷声道:”这两杯茶还没有动过,折成现银罢。“陆载安闻得身边两声嗤笑,知道朋友在嘲笑他,登时恼羞成怒,睁圆了眼睛瞪着文件晓竹,文晓竹亦是睁大了眼睛瞪了回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半晌,突然闻得”啪嚓“一声,不禁一起掉头往隔壁看去,恰好见到那个粉衣男子拎起一只沾满了冬瓜汁的鞋子,又望了望穿着一双雪白袜子的脚,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转过头来,文晓竹嘴巴朝地上一努,指了指桌上茶盏,嘿嘿一笑,陆载安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头大如斗地问道:”要多少银子?“文晓竹理所当然地道:”怎么也不能比姐姐少太多罢?!唔,零头给你抹了,就三百两罢。“陆载安心中一颤,糟了,这次出门没有带上那许多银子,旁边的朋友看出他的窘况,从怀里摸出了两锭金子放到了他面前,他还未说话,文晓竹眼疾手快地把金子一把抓起,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陆载安心中又爱又恨,今天这顿饭吃的大大没味,连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也被冲刷的消失殚尽。

文竹在一旁看的分明,这两个妹妹如此胡闹,那两桌客人也没有为难她们,应当是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又如此俏丽无双的少女一时稀奇罢了,并没有甚么恶意,心中怒气渐消。

见两个妹妹献宝一样把那包银子和两锭金子放到了她面前,文竹冷眼一瞥,伸手捞起银子,长身而起。

亲自行到了那粉衣男子面前,长长一揖,朗声道:”婢子顽劣,还请兄台见谅,这银子就收回去吧。“那粉衣男子头微偏,看了她半晌,粲然一笑,凑到了她近前,悄声道:”银子就给姑娘添些衣服罢,别再穿男装了。“话罢,也不穿鞋子,径直向外行去,袍子下摆时时露出一点白色,倒衬的他飘然出尘。

文竹怔怔地呆立半晌,心中像是放下一副重担,果然女扮男装会被人看出来吧。

呼出一口气,对来到她身边的文兰无奈地道:”还是早点回去吧,她们太能惹事生非了。“文兰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一人一手拽着两个妹妹向外走去,文晓竹不角地问道:”那个老伯的钱怎么不还回去呢?“文竹立刻白了她一眼,恼道:”你们今天太无法无天,等从你们四姐那里回来,便罚你们禁足。“文晓兰不满地掐了文晓竹一把,心道,这个妹妹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看不出来三姐心情十分不好么?

文竹闷闷地行在前面,文晓竹一句话又勾起她心中不满,徐祈元,欺人太甚!

第九十六章 妻妹

陆载安盯着远去的小娘的身影,一时有些走神,肩膀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揉着肩膀,瞪着坐在他左手边笑的跟狐狸似的男人,怒道:“阿来,你不想要回那两锭金子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男子一把搂住他脖子,喷了口热气在他脖子上:“几年不见,小保也开窍了啊。”

陆载安挣开右边男子的钳制,腾地站起,凶狠地盯着身边的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很有默契地缓缓站起,三个人赫然俱比常人高出了整整一头,站在那里鼎足而立,十分的有压迫感。

陆载安嗤笑一声,沉声道:“你们可知方才是谁的家眷?那个传说中的燕无敌是她们大姐夫,当朝国舅是她们四姐夫…”

未待他说完,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起伸手把他搂住,从桌子上拿起酒就往陆载安嘴巴里灌,“原来小保被甩了啊,哈哈哈哈,来来来,一醉解千愁!”

文竹令驾车的先把文兰送回了市集,接着直接回了文府。文竹实在怕了双胞胎了,寻思着明天是不是不带她们去徐府了,转念一想,徐后嫁出去两年,这是第一次省亲,实在难得,也罢,到时看紧了她们便是。

当天晚上便留双胞胎一起睡了,连唬带吓,直到她们应了下来,一定会老老实实的不惹事生非,文竹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安稳些。

大年初二,文家的几个小姐收拾妥当,上了徐家来接的马车,后面还跟着辆马车,却是装了些小姐们日常用具以及换洗衣服,因兹事体大,便没有带文府的丫鬟。

到了徐府,见府门外铺了条红毯,直延伸到了街头,街口已经有御林军把守,闲杂人等不许出入,若是乘坐文府的马车,怕是到了这里便要被挡了回去。

姐妹几人进了徐府,见一片张灯结彩,比文菊成亲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府的下人们也借光做了新衣,人人面带喜色,穿梭往来好不热闹。

文菊闻讯迎来,见到姐妹们不禁喜笑颜开,文竹体贴地道:“四妹,徐府如此繁忙,就不用招呼我们了。”

文菊闻言一脸愤慨,不满地道:“徐草包叫我好生呆着就是千幸万幸了。”

徐祈元,想起这个名字就是一肚子火,文竹强按心头怒火,温柔地道:“四妹嫁人后,见面真是难了许多呢,不如这些日子咱们姐妹便住在一起罢。”

文菊登时喜出望外,三姐一向平易近人但鲜少把情绪表露于外,不禁连声应了下来,文竹浅浅地笑了。

徐祈元这些天为了长姐省亲的事忙的焦头烂额,爹娘出去玩了一圈彻底野掉了,两个人每天卿卿我我说甚么要早日给他生个弟弟出来,又不放心也不舍得文菊插手这些琐事,咬咬牙一个人都抗了下来。

每天就吃饭的功夫能和文菊一起,心中想的不行,似乎不被她嗔怪几句便浑身难受,徐祈元见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满心期待地回到自己房中,却见一室冷清,就连文菊日常所用物件也少了许多。

徐祈元沉着脸唤来老管家:“少夫人呢?”

老管家字斟句酌地道:“文府的小姐们来了,少夫人说要好生陪陪姐妹们,叫少爷您便宜行事。”

又是这样,在她心里,去掉几个姐妹,加上她爹娘,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排进前十,徐祈元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今天非要见到她不可。

文菊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徐祈元早早守在了文家姐妹住的客院里,直等到日落西山,中间各级管事来来往往,只敢低声禀报,徐祈元心里纳闷,文菊今天睡了这么久么?

不自觉地叨念出声,被正回禀事情的管事耳尖地听到了,她奇怪地道:“少夫人今天没睡午觉啊,吃了饭就和文家小姐们逛园子去了。”

徐祈元脸一紧,暗骂自己糊涂,这么多现成的耳目怎么不知道利用,忙吩咐下去,叫下人们仔细打听好了少夫人要在哪里用晚饭。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个管事来禀:“少夫人吩咐了要在水榭前设宴款待姐妹们。”

徐祈元大喜,兴冲冲地赶了过去,却见灯火通明,摆了一桌的菜肴,还在冒着热气,正庆幸赶得恰到好处之时,一个管事唯唯诺诺地被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祈元的脸色道:“文家三小姐说了,下午吃了太多点心了,这饭就请少爷吃罢。”

文三!!

徐祈元大恨,心中越发不服,却是卯上了劲,今天还非要见见他娘子不可了。

管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回禀,文家小姐们去了花厅,文家小姐们去了佛堂,文家小姐们去了浴室…

徐祈元一路上看到了冒着热气的茶盏,香气冉冉的佛香,最后还赶上了一盆文菊的洗脚水…却总是晚了一步,越发的欲罢不能。

双胞胎和文菊兴致盎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徐祈元落寞的身影,无不兴奋至极,文竹牵着文晓菊缓缓地跟在后面,文晓菊淡淡地道:“躲猫猫好耍么?”

文菊和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道:“好玩好玩。”话罢,惊觉声音有些大,立刻捂住唇鼻,几人嘿嘿地闷笑起来。

文菊赞叹道:“还是三姐聪明,能把徐祈元那混蛋耍的团团转,以前我一和徐草包吵架,那些下人们一起帮着他,害的我躲都躲不掉。”

文竹淡淡地道:“我只叫那些主事儿们传话于他,又没有骗他,那些地方的确都去过了,只不过是在他后面去的罢了。”

文菊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又喜道:“三姐这个法子也不错呢,换上丫鬟的衣服,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若是不巧被他撞见了也容易糊弄过去。”

她话音一落,双胞胎便嘿嘿笑了起来,文菊大奇:“你们笑甚么?”

双胞胎却只笑着不说话,文竹深怕她们把丑事都捅了出来,忙道:“时辰不早了,咱们睡去罢,叫徐祈元自己在这里玩罢。”

大宁皇后徐祈宁一如既往地在五更起身,披上件常服小衫,宫女们悄然往来,捧了一应洗漱物件,又有手巧的嬷嬷轻柔地为她挽好发髻,管膳食的早摆好了一桌餐点,徐祈宁随意扫了两眼,稍稍停顿时,机灵的宫女便端上那餐点来供她食用,一切均如平日一般。

用了饭,管服饰的宫女捧来一身金色朝服,上绣九凤朝阳,下摆配有五彩祥云,徐祈宁无声地穿上这代表皇后的袍服,整个人立刻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单只站在那里,便如同擎天之脊,直直地指向天际,在她面前,伺候的宫女嬷嬷们不禁全都深深的低下头去。

静坐凤辇之中,她终于微微动容,唇角带着抹极淡的笑容,总算可以飞出这重重宫室,虽然只有一天,也是那么的让人开心快活。

“无论多么开心,也不能笑出声来,你是大宁皇后,代表着大宁的体面。”想起自幼受到的教导,徐祈宁脸上那抹极淡的笑容也快速的消失了。

靠着多年的涵养功夫,她心平气和的静待吉时起驾,车帘猛地被人掀开,徐祈宁面如止水地望去,一身锦蓝色褂子的赵治挟着一身凉气坐了进来。

如同见到了约好的暗号,徐祈宁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完美无暇的笑容,那笑容是自幼时开始对镜揣摩千万遍,绝对不会差上一丝一毫的标准闺秀笑法,已经成为她刻骨铭心的习惯。

赵治却偏过头去,淡淡地道:“今日朕没甚么事,就陪你走上一遭。”

徐祈宁脸上纹丝不动,那笑便像是刻了上去一般,看上去却并不僵硬,温煦如春日里的风,又用恰到好处地语调柔声道:“外面这么凉,皇上怎么不多穿点?”

说着,自然而然地把手里的暖炉塞到赵治怀里,又用手去握赵治的手,那冰凉刹那激的她一凛,她却毫不犹豫地握紧了赵治的手。

赵治冷眼看她一番作为,突道:“朕有时候想,如果换了一个人做皇上,你是不是也会如此对他。”

徐祈宁仿若未闻,一双手密密地护住赵治的手,动也不动,赵治猛地抽回手,向门边挪了挪,看也不看她一眼。

徐祈宁坐直身体,两手平放膝头,死水一般,不起半点微澜。

车辕在两个人的沉默中滚滚向前,凤辇直接驶进了徐府二门,有小黄门来打车帘,赵治先下了车,徐祈宁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站定,一起抬头,见徐家人跪了满地,赵治也不回头,只把手向身边伸去,徐祈宁微微错愕,把手放进了赵治手中,待她近了些,赵治低声道:“放心,在你家人面前,朕会给足你面子。毕竟,这也是母后的娘家。”

扶起徐家二老,赵治略显亲热地道:“舅舅赶紧起吧,这大冷的天儿。”

其他人也都起了身,赵治逐一望去,见文家姐妹位居一角,不禁眯缝着眼探了又探,徐祈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望见那对聪明伶俐的姐妹花,不禁若有所思。

第九十七章 皇后

进了主屋,转过喜鹊闹春的屏风,放了一张沉香木制成的卧龙榻,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软垫,徐祈宁和赵治坐了上去,余下人等又行了臣子之礼,方站到了一边,赵治和蔼地询问着徐家人的作息起居,徐祈宁安静的坐在一旁,脸上又挂上了那例行公事的笑容。

寒暄半晌,已到中午,徐祈元出去吩咐了句摆膳,各式奇巧菜肴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赵治和徐祈宁单坐一桌子,身边都是从宫里跟着出来伺候的,都是极有眼力价的。

赵治不时举杯,下面的人只好跟着同庆,喝上几盅,文晓菊拉着文竹的袖子,轻声道:“三姐,我想出恭。”

文竹皱眉看了看四周,心中埋怨,文菊当初只说皇后省亲,谁晓得这皇帝也跟过来了,早知如此拘谨,便不凑这个热闹。

见这桌尚在角落,无人注意,对身边的丫鬟轻声吩咐道:“你给小姐穿上披风,带小姐去下茅厕。”

又给文晓菊叮咛道:“快去快回。”

赵治一双眼始终注意着文家姐妹的动向,见文晓菊起身离席,登时心中大喜,对冯顺使了个眼色,冯顺悄无声息地出去,片刻后便即回转,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句,赵治微点了点头,对着徐祈元道:“徐爱卿,宫中有事,朕便先离席了。”

话音刚落,随即跪倒了一片,在众人的齐颂声中,赵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到了屋外,却不急着离开,行了几步,便在檐下待着,今日皇后省亲,这徐府之中都换上了宫中的守卫,对他的举动只做未见。等了似乎许久,又好像只眨了下眼,远远地一身粉嫩的小妞徐徐行来,近了,依然是那张小巧玲珑的脸,却不象上次一样,抬眼看他,盈盈地下拜,行了个标准的万福,赵治登时大为扫兴,轻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么?”

小妞平淡无波地回道:“小女以前从未见过皇上。”

赵治一怔,苦笑的摆了摆手,便让她起了,心道,果然,这世间的女子都是一样的。

赵治侧了下身,小妞低眉垂首地在他面前行过,两人交错的瞬间,一句极微弱几不可闻地话从小妞口中逸出:“傻瓜。”

那声音细小的如同春芽冒出地面,赵治偏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抬头,见小妞犹显稚嫩的身影渐行渐远,似乎写满了不屑一顾。

一串低笑从赵治喉中逸出,他一撩袍子,单手撑着回廊扶手,一个翻身跳到了院子里,大步向着凤辇行去,想着冯顺打听来的名字,文晓菊,文晓菊,一颗空空荡荡的心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赵治离席后,酒席上登时松泛许多,安氏拽了拽老爷的衣袖,轻声问道:“你说,宁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徐老爷侧着头,偷偷打量了女儿几眼,无奈苦笑道:“我看不出来,夫人也知道,这孩子,高兴也这么笑,不高兴也这么笑。”

安氏白了他一眼,又轻轻拽了拽徐祈元的袖子,“儿啊,你说你姐姐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徐祈元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今儿个是真高兴,平日里,也许一直是不高兴。”

安氏听了他的话,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早知今日,不如当初生个儿子。

待文晓菊回来,文竹方有心思打量起独坐一桌的大宁皇后——徐祈宁。初望去,不过一片金黄,晃得人眼花,待过得片刻,眼里便只剩下席上这个女子温暖的笑容。

她的笑如同母亲般温柔不带一点私心,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却又望而止步,不敢亵渎,只能痴痴的仰慕,文竹暗叹,母仪天下的女子,果然不同一般。

文竹稍进了几口小食,不知不觉望着徐祈宁出了神,见她始终面带微笑,时时端起酒杯沾唇即放,偶尔也持箸夹上一筷子菜,不多不少,放到嘴里,轻轻嚼了,众目睽睽之下,便像是研墨作画一般,端的是优雅无比。

文竹把徐祈宁的一举一动与徐夫人所教一一对应,不禁暗暗吃惊,她手臂的高度,手腕的角度,筷子伸出的长度,夹菜的多寡,竟然丝毫不差。

身边的双胞胎今日里似乎也老实了许多,两个人难得对美食失去了兴趣,睁大眼睛盯着徐祈宁,嘴巴里念念有词,文竹侧耳去听,却听不大真切,不禁起了几分好奇。

徐祈宁放下筷子的时候,刚好赶上安氏拿着帕子拭唇,文竹心道,这么巧么,左右望望,见徐家亲眷俱已酒足饭饱,安氏吃的最慢,却恰好比徐祈宁快上了一丝。

双胞胎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文竹忍不住一人敲了一个栗子,问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文晓竹神神秘秘地凑上来,悄悄地道:“三姐,我和六姐刚才数过了,她这一顿饭真的只用了二十箸。”

文竹无言,第一次听徐夫人讲皇后教育时,只当是个笑话,毕竟若真成了皇后还会有人去管她一顿饭夹了多少筷子么?今日见到徐祈宁,才信了,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堪称样板的典范,且比徐夫人所说还要强上三分。

她竟然连吃饭的速度都控制住了,若是她先吃完,其他人怕要饿着肚子陪她离席;若是她后吃完,别人也只能傻傻的陪着,她只控制了下最后放箸的时机,便在无形中免除了所有人的尴尬。

转念一想,也不知道徐祈宁幼时吃了多少苦,才成就今天的模样,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文家的女儿。

吃了饭,徐祈宁唤过文菊,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塌上,真真切切地望了又望,一张唇微微咧开,难得笑的望见了贝齿,“本宫自小便在家学习各种技艺,却是难得见到表妹,表妹长的比本宫想象中还要可人儿。”

文菊最受不得夸,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听着徐祈宁在耳边叮咛:“嫁了人也别太拘谨,自家舅父,本就不是外人,若是元元欺负你,来寻姐姐为你做主便是。”说到后来,自然而然的亲近了许多。

徐祈宁温柔的眼神一扫,笑道:“那边几个是你姐妹吧,唤过来给姐姐见见。”

文竹近了前,见这个皇后娘娘气质更佳,一双手摆放的位置就是极有趣,她右手握着文菊,左手伸了出来迎向她们,虚虚的握了,指尖轻动便让人不由自主地行到她跟前,待几个女子围成一圈,她放了身边两个少女的手,只让她们傍着,却用手去牵对面二人的手。

一双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受到冷落。她人又和蔼,柔柔地几句话把文家姐妹都夸了个遍:

“这么标致又是双生子真是难得,眼睛灵动,平日里很活泼吧,这个小的模样最好,难得人又娴雅,这个是文家三妹吧,一见就是个做姐姐的,方才见你一直牵着妹妹的手。”

文家姐妹俱都心花怒放,这个皇后娘娘忒会夸人,字字句句都夸到了点子上。

双胞胎眼珠子乱转,活泼,嘿嘿,不是调皮捣蛋,真好。文晓菊站的越发笔直,当真是站不摇裙,一旁的文竹心知自己长得乏味可趁,这徐家姐姐便说她善待妹妹,这皇后娘娘还真是玲珑剔透面面俱到了。

转念一想,徐祈宁不惜纡尊降贵,向姐妹们示好,足可见她与徐祈元姐弟间感情深厚,心中微微一动,向徐祈元瞄去,见他一脸疲惫,眼圈周围有些发暗,显是昨天被折腾的一夜未睡,脸上却一直笑意盈盈,偶尔向这面望上一眼,那笑意随即浸到了眼底,似乎与平日不同。

过的片刻,文竹带着几个妹妹识趣地告退,连文菊也被她一道拉了出来,屋中只剩下徐家父母和徐祈元。

徐祈宁从榻上站起,行到二老面前,微微躬身,安氏拉着她双手,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个女儿自幼开始即无需人操上半点心,到了及笄以后,言行举止更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