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祈元近了前来,看得半晌,没大没小的伸出手来,掐住徐祈宁两颊,轻轻一扯,面无表情地道:“姐姐,不要这样笑。”

徐祈宁眼眶微润,眼前仿佛出现了十年前的场景,彼时她为了如何笑的更能打动人心,练的面皮僵硬,脸上挂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小的徐祈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狠狠的掐着她的脸,骂道:“不要笑了,丑死了。”所有的委屈迸发出来,一直被嬷嬷褒奖小小年纪就甚有大家风范的她竟然抱着这个弟弟痛哭流涕,那是甚么时候来着,对了,是他去文府做了几次客以后。

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弟弟,会对她这么说,姐姐,不要笑了。

她轻轻拍下徐祈元双手,脸上还是挂着笑,低声道:“已经习惯了。”徐祈元看着她,却觉得徐祈宁的身影渐渐变淡,似乎风一吹便会消失,他立刻伸出手拉着她的衣襟,满是心痛地道:“姐姐…”

第九十八章 纨绔

回到文府,文竹毫不客气地叫文富家的把双胞胎带回房,吩咐下去,正月十五以前不准她们出房,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行去,满是哀怨的眼神被文竹刻意地无视了——这两个丫头道行没有文章高,已经免疫了。

算了算日子,文兰那里也差不多了,文竹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翻出套月白色缀了金边的袍子,头戴书生巾,又附庸风雅地拿了把折扇,想了想,又喊进宝拿出个七彩香囊,里面塞满碎银,挂在腰间,洋洋得意地走上两步,自我感觉很纨绔,很大爷。

喊上一对家丁,约莫二十余人,文竹坐上文家的马车,向着市集行去,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引了不少路人围观,有时难免冲撞,文竹便抛下一块碎银,惹得不少人追在了马车后面,看上去蔚为壮观。

到了市集里,文竹下车,前面十个家丁开路,后面十个家丁殿后,一路横冲直撞到了严慎行的摊子前,见他已经买下了左右及对面的摊位,摊子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雇了几个壮丁帮忙,依然忙的焦头烂额。

文竹手一挥,文家的家丁立刻上前,严慎行大喜,吩咐了几句,家丁们各司其职,疏导人群,买卖交付,很快便顺畅了许多。

文竹退到一边,袖子被人拽了下,她侧头,刚好对上笑的明媚的文兰:“你带了这许多家丁,咱们可雇佣不起。”

文竹扬起嘴角:“一个人一天,只要一个铜板,如何?”

文兰笑眯了眼,连连拍着文竹肩膀,不妨旁边突地有人插口:“两位姐姐在聊些甚么呢?”

文竹一惊,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眼,接着望下去,一身淡淡的粉紫长袍,人干净的如同一朵莲花,是他!

这数九寒天,怎么热的让人冒汗,文竹打开折扇,摇了两下,讪笑道:“兄台何出此言,弟弟我明明就是个大好男儿!”

那粉衣男子一怔,眼角含笑,低声道:“贤弟在勾引有夫之妇吗?”

勾引?有夫之妇?

文竹大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恼道:“你看清楚,那是我姐姐,是姐姐!”

粉衣男子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把她的手掰开,脸上一抹极干净的笑,那笑偏让人火冒三丈,淡淡地道:“令姐如此美丽,倒是和你长的不象。”

文竹手中扇子狂扇,却觉得越扇越热,阴沉地道:“我和姐姐不是一母同胞,自然不象。”

话罢,文竹微微愣神,何必解释这么多,不过一个陌生人,想着,又打量了他几眼,轻叹了口气,这男人,气质干净异常,很难让人生起戒心。

那粉衣男子倒也不过多纠缠,轻笑着,指着另外一边饶有兴致地道:“人人都在疯挤,竟然还有人和贤弟一样悠闲。”

文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正一手捧着摞纸,一只手提笔,不时抬头望望,又记下些东西。

文竹纳闷地踱步过去,探头望了两眼:喜帖,每贴一文钱,上记有数字…立时脸色大变,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少年手里的纸,随手一撕。

那少年毫无感情地看了她一眼,提笔又重新记下:喜帖,每帖一文钱…

文竹立刻伸手,再撕,那少年头也不抬,提笔再次写到:喜帖…文竹猛地抢过他手中那摞纸,丢到地上一顿踩。

那少年无谓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白痴!

他平平地语调在文竹耳边响起:“喜帖,每贴一文钱,上记有…”竟是已全部都熟记于胸,文竹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住他脖子,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偷别人东西,你是一个强盗,你是一个贼,你是一个二百五…”

那少年脸色不渝,伸出手钳住了文竹双手,拉了下来,正要开口,严慎行满头大汗地赶了来,急忙拉开两人,责怪道:“你们在做什么?”

指着那少年对文竹道:“这是我本家的十六弟。”又指了指文竹,见她一身男装,挠了挠头,文竹冷冷地道:“文家表少爷。”

“对对,这是你嫂子的表弟。”严慎行为两个人打着圆场,那少年毫不领情,瞥了一眼文竹,嗤笑一声:“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

啊啊啊啊,又是这个词儿,文竹脑中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她把手里的扇子狠狠地向严十六丢去,手里空了下来,左右摸摸,拿起那一香囊碎银,抓起一把就是一抛,砸的那少年满头。

文竹心中一阵舒爽,一把接一把的抓出来砸他,严十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做出反应,蹲在地上拣起银子,他不躲不跑,文竹砸的越发起劲。

严慎行看的目瞪口呆,边上的路人很快发觉了异样,立刻蜂拥了来,地上的银子瞬间即被拣光,所有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向文竹,文竹本就在气头上,被这许多人盯着,一阵不爽,掏出把银子就是迎头砸去,“看毛啊!”

被砸的人却是一阵欢呼,边上的人也上去哄抢,倒是乱成了一团,文竹一时看的怔了,手下却没停,还在习惯性的砸银子,又砸了两把,再去摸,香囊已经见底。

见那些人依然在疯抢,文竹心中怒气全消,摸了摸鼻子,做一个纨绔子弟的感觉真好啊。

转头对严慎行道:“姐夫且仔细着点,莫要叫甚么偷鸡摸狗之辈把本领都偷学了去。”

说着,斜眼撇了撇严十六,严慎行苦笑,低声道:“十六弟是负责考核的。”

文竹闻言一窒,打着哈哈道:“突然想起,老弟我家中还有事情,先告辞了告辞了。”

严十六见地上已经没有银子可拣,直起身来,也不跟严慎行打招呼,自顾地掉头离开,严慎行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另一边行的远了的文竹,心道,真是一对活宝。

文家表少爷的壮举很快在街头巷尾流传开,人人皆知道,文家寻来继承家业的是个傻子,满街的撒钱,好多百姓在财神旁边供了文家傻少爷的香位,祈祷他早日继承文家家业,到时候大家一起发财。

只有文家的掌柜们对此嗤之以鼻,撒钱的肯定是二表少爷,文家大表少爷经天纬地之才,岂是市井小民可以了解的!

京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子里,进了房门才发现别有洞天,书房四角立了四个小巧的百宝阁,上面的花瓶陶壶一望便知有些年头了,中间的榻上铺了厚厚一层虎皮,榻下点了两处火盆,这小小的斗室热的人出了一身汗。

严十六被严慎为让到了榻上,方方正正地坐了下去,如同坐在了硬木椅上一般,接过严慎为递过来的雕木盒子,把盒子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个仔细,淡淡地问道:“这盒子是甚么材质?”

坐他身侧一脸笑意的严慎为拱了拱身子,指着盒子道:“红松木烘制的时候焙上些香脂,便成了这南国异种的凝香木,又请了家里的老匠人刻了今天女散花图。”

严十六点了点头,翻出纸笔,提笔——记下,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上面镶嵌了这么多珍珠,花了多少银子?”

严慎为一脸得意:“全是采珠人手里收来的残次品,镶嵌的时候把不规则的一面埋到下面便是了。”

严十六笔一顿,再次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此便准备把这盒子卖给那胡商了?”

严慎为探手打开盒子,指着盒中坐落在红色绒布之上的暗蓝色小蛋道:“此蛋乃是雏凤所产,最为珍贵,价值百金。”

严十六面无表情的拿起那鸟蛋,凑在眼前转了转,伸出手蘸了点茶水,仔细地抹了抹,指尖变的湛蓝,严慎为讪笑两声:“这个,那胡商未必会沾水去摸罢。”

严十六淡淡地道:“上了颜色,阴干后再打上层蜡,用精炼的蜡油,便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严慎为眼睛一亮,连连赞道:“十六弟果然机智过人。”

别了严慎为,踏出那小宅院,严十六回头望了一眼,胡商么?希望你不要后悔。

严十六和严慎语携手跟在个僧人后面,那僧人一身破旧僧衣,头上的僧帽也打着补丁,手里的钵破了个口子,赶起路来倒是不慌不忙,稳如泰山,望去颇像个得道高僧。

行了一段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大户门前,那僧人叩门,出来个小童应了,见是个化缘的,敷衍几句便关了门。

僧人面色如常,在门口寻了个干净所在,把背后的草席往地上一铺,端坐其上,手握佛珠,半合双目,口中念念有词,悠然自得似在佛祖脚下。

日头渐渐升高,晒的人浑身暖洋洋,那僧人盘腿坐了一个钟头,却能纹丝不动,严十六点了点头,道:“何处寻来这苦行僧,倒是有几分道行。”

严慎语哈哈大笑道:“哪里来的苦行僧,不过是街边一老丐,日日坐在街头乞讨,现在做的不过是他的本分。”

二人甚有耐性的一直盯着那僧人,那大户人家渐渐有人出入,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打杂的下人,见到僧人,不过是好奇的看上几眼,倒也无人来赶他。

渐渐的有些穿着体面的下人们出来了,这都是贴身伺候主子们的,见了僧人,有识相的问了守门的童子,待知道他已经枯坐了一上午,忙跑回去禀明主子。

第九十九章 金孙

过了片刻,院子里人声鼎沸,闹哄哄的出来一群人,领头的把看门的童子一顿斥责,又再三恳请僧人入府,那僧人似对眼前场景习以为常,缓缓起身,把草垫折好,依然背到身后,双手合十,高颂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阳光给他镀上了层金边,一派佛法精湛法相尊严的高人样。

管事的口呼大师,恭敬的请他入内,严慎语轻轻一笑:“走罢,估计要用了斋饭才会出来。”

严十六抬头望去,见那家的宅院也镀上了一层金边,便像是被佛祖祝福了一般,开口问道:“化缘一户可得多少银两?”

严慎语自得的一笑:“三五两到几百两不等。”

严十六定定地看着严慎语:“僧人有几?”

严慎语脸上的笑变得僵硬起来:“十六弟,非要打听这么清楚么?”见严十六坚持地望着他,严慎语无奈,回道:“打扮个僧人从头到脚约莫一两银子,总共寻了十个僧人。”

严十六点了点头,抛出最后一个问题:“若是老丐贪财,卷款私逃又如何?”

严慎语脸上的笑完全收起,阴沉地道:“十日以后,休要被我抓到。”

文竹回家,想起白日所为,觉得做的有些过了,老老实实地呆了几日,到了正月十一头上,文兰喜孜孜地坐车来寻她。

文竹见她笑容满面,便知姐夫定然过关了,开口即道:“恭喜姐姐,恭喜姐夫了。”

文兰笑的越发明媚:“多亏了妹妹的主意。”

文竹忍不住问道:“姐夫可是赚钱最多的?”

文兰笑容一敛,皱眉道:“这倒不是,你姐夫十日内去掉本金,盈余三千余两,我也以为稳操胜券了,谁知族中有人竟然筹得八千两纹银。”

文竹大奇,不禁起了兴趣,坐直了身体追问道:“怎么会?他怎么做的?”

文兰想了想,低声道:“三妹听了就算了,切莫告诉他人。严家老大一向剑走偏锋,这次从街上寻了十个老丐,扮作十个僧人,专选那些虔诚礼佛之家化缘,十日内竟然募集了这么多银子。”

文竹默然,果然,大家想的都是无本的买卖。

文兰又道:“第三次考题已出,便是令城中的胡商把钱都存到严家的票号里。”

文竹一怔,这比的是各人的人脉么?

却听得文兰又道:“第二次比试本来有三人过关,不知为何,其中一人一听到第三次比试与胡商有关,便自动弃权了。”

文兰神经兮兮地靠近文竹,满是期待地道:“据说那胡商油盐不进,十分难缠,三妹想个好法子罢。”

文竹哑然失笑,一个指头杵向文兰眉头:“二姐你傻掉了,这个事情去寻爹爹多好。”

文兰瞬间睁大眼睛,叫了两声,连骂自己糊涂,急急忙忙地便去寻文章,却与正要进门的文富家的撞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跌倒在地,文竹一把扶起文兰,一面斥责文富家的:“何事如此惊慌?!”

文富家的顾不得脚痛,爬起来,欢喜的道:“刚才燕府来信,大小姐生了个公子!”

文家的第一个外孙,自然金贵无比,整个文府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文竹去把双胞胎放了出来,唤了文晓菊,又派人去接文菊和文晓梅,文家的夫人太太们也一阵忙活。

日上三竿时,文家姐妹汇聚一堂,打扮妥当,文竹左右望了望,见没有甚么遗漏的了,文家姐妹逐个上了小轿,一路行到了文府大门前,文竹下了轿子,见门前一溜马车,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样子比文菊出嫁的嫁妆队伍还要长上几分,不禁咂舌。

文富家的手里捏了一摞单子,忙迎了上来:“这里面有各房夫人太太备下的礼物,还有几个嫁出去的小姐们带回来的…”

文竹点了点头,在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中扫了几眼,看到其中两个抬着木盆的下人时,微微一怔,指着他们问道:“这拿的是甚么东西?”

文富家的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立刻笑着答道:“是给小少爷洗澡用的澡盆。”

文竹挥挥手,皱着眉头道:“孩子那么小,用的上这么大的澡盆吗?足够坐进去两个成人了,何况,”文竹顿了顿,加重语气,指着跟在后面的另外两对下人道:“有必要准备三个吗?”

文富家的忙解释道:“每个夫人太太准备了一个,这还是大夫人说四不吉利,换了旁的东西,才只有三个了。”

文竹默然,继续打量着下人们捧着的东西,单单衣服就十箱,估摸着从襁褓到壮年足够穿上几十年了,又有给孩子玩的木马,大大小小各个规格一应俱全,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木马队列走在最后的是家里驾马的厮,手里牵着匹活蹦乱跳的小马。

她木然看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指着个梳妆台模样的东东问道:“那是梳妆台罢?如果我没记错,大姐似乎生的是个男孩?”

文富家的陪着笑脸道:“那个是大夫人准备的,说是将来娶媳妇用的上。”

文竹忍不住抓狂,有钱也不是这么折腾的罢?!沉声问道:“是不是还给我这外甥将来的孩子准备了东西?”

文富家的翻了翻单子,低声下毛地道:“只二夫人预备了套长命金锁和金手镯。”

文竹彻底无语,仰头望天,罢罢罢,随便她们折腾罢,反正这文府还是老爹在当家,老爹?对了,老爹送了甚么?文竹好奇起来,要过文富家的手里的礼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有,她不信邪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甚感奇怪地抬起头,问道:“老爷送了甚么东西?”

文富家的一脸无奈,低声道:“老爷说让孩子姓文,以后甚么东西都有了,闹了一个早上,最后几个夫人太太一起出手,把老爷关了起来。”

文竹打了个寒战,立时便觉得手里这一摞礼单如同烫手山芋,忙不迭的丢到了文富家的怀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她还是安心当今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就好,这些家庭琐事还是留给老爹和他那四个强悍的娘子烦恼去罢。

文兰挑了个最大的马车,姐妹七人坐进去却也不显得拥挤,文竹一上车,文兰便拉着她笑道:“三妹是不是看着这一列马车觉得太奢侈了?”

一旁的文菊懒洋洋地靠着文晓梅,插话道:“三姐管家这么久还看不出门道来,娘都插手了的事情最好还是袖手旁观。”

文竹呼出一口气,闷闷地道:“你们就看我的笑话是罢?”

文兰一把搂住她,咯咯地笑着道:“这次只是叫咱们打前站,等满月了大娘她们才去看孩子,只怕到时候送的还要多。”

难得见到文竹吃瘪,一众姐妹尽皆来打闹取笑于她,不知不觉中,马车行到了燕府门口。

文竹第一次到将军府来,不禁颇有些好奇,撩起了车帘一角,偷偷向外望去,见燕府大门朴素简单,仅仅是两面石板,望去感觉异常厚重,门口有四名腰挎弯刀,全副武装的兵丁,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便是文府的车队停在了门口,也无人望上一眼。

文竹见文富已经下了马车,凑上去交涉,那兵丁听他说了半晌,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势,进门去唤了个男子出来。

那男子一身戎装,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颇为可爱,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听文富说了几句,转头向文家车队望了过来,正好对上了文竹双眼,他嘴角猛地扩大,笑的灿烂无比,两颗小虎牙完全暴露,便像是吸血鬼的獠牙一般,文竹一惊,放下帘子,缩了回来。

文兰见她这幅模样,好奇地凑了过来,瞧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卫燎卫副将。”

文竹又是一惊,“副将?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副将了么?”

文兰睁大眼睛,高声道:“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他十六岁时便已经是百人斩了,比姐夫只差了一点而已。”

十六岁,百人斩?比燕凌云还差了一点?那燕凌云斩了多少人?文竹默然,这个问题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车队缓缓动了起来,应是进了燕府,文竹想起方才卫燎看向她的一眼,似乎认识她一般,不禁有些困惑,忍不住掀起车帘,又向外望去,正正对上一张笑脸,那笑脸距她不足一尺,两个小虎牙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凛冽的白光。

她吓得惊叫一声,放下车帘,听得外面男子低沉的笑声:“三小姐还是这么有趣,哈哈哈。”

文竹一张脸阴的可以下场暴雨,姐妹几个都笑了起来,文兰低声道:“以前咱们来燕府,三妹见卫副将便厌弃地转头,惹得他总来逗你。”

文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若是以前的文三小姐,倒真有可能厌弃满手血腥的武夫,尤其这卫燎又是这么个性子。

低声问道:“我以前是不是也不喜欢大姐夫?”

文兰惊讶地看向她:“这倒没发现,不过也不亲近便是了。”

果然如此,文竹咽不下胸中这口闲气,光明正大的打开车帘,见卫燎果然还跟在马车旁,饶有兴致地望向她,文竹嫣然一笑,抓起车中茶杯便是一扬,浇了他满身茶汤,惊讶地叫道:“哎呀,我倒杯茶水怎地外面有人?”

卫燎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嘿嘿一笑道:“可惜不是三小姐的洗脚水。”

第一百章 争执

文竹解下腰间香囊,抓起一把就是一顿砸,卫燎猛地挨了一下,唉唉叫了两声,抱头鼠窜。

文竹看的解气,冷哼一声,文晓竹一把抢过她手中香囊,和文晓兰凑在了一起翻看,见里面装了整整一袋豆子,两人一起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香囊扎好,送了回来。

上次砸银子砸的很爽,待回来一算账,荷包很受伤,文竹便又准备了这么一袋豆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车队留在了前面拆卸,家眷们直接进了后院,那卫燎到了后院门口便识趣地去了,文竹倒是松了一口气。

燕府后宅和前院有所区别,但也相差不大,房屋简单,若是用一个字形容,便是大,房子大,院子大,院子里种的各种树木也俱都是高大健壮的乔木。

丫鬟婆子亦与文府不同,人人一身短衫,少见有穿裙的,答话俱都言简意赅,行止有度,如同军营一般。

在这种环境下,便连最为活泼的双胞胎下了马车后也收敛了言行,规规矩矩地跟在姐妹们后面。

有个管事的上前来接待她们,年纪约莫十六、七,少年老成,上来先给文兰行了个礼,文兰笑着扶起她:“翠玉如今也成管事了。”

翠玉微微一笑:“都是大小姐教导有方,大小姐一听夫人姐妹们来了,就忙命婢子来接了。”

文家姐妹跟在翠玉身后,穿了几个院子,终于到了文梅居住的院子,那院子看上去与旁的院子也没甚么区别,文竹暗自揣测,与梅阁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人间,文梅为了燕凌云才如此质朴罢。

众姐妹在外间脱了披风,棉袍,烤了半天火,待一丝凉气都没有了,方进到了里屋。

文梅只着了里衣,披了件紫花小袄,半坐床头,长发披肩,戴了个兔毛护额,眼圈微微泛红,姐妹几人大惊,都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大姐这是怎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外甥不乖,惹你烦心了?”“可是姐夫嫌弃你生了个儿子?”

见妹妹们越说越离谱,文梅扑哧一笑,轻声道:“不过净面时不小心触到了眼睛,你们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文梅又笑道:“去看看你们外甥罢。”

奶娘抱了小婴儿上前,文家姐妹立刻凑上前去看,见他皮肤红通通又皱巴巴,一双眼睛闭的紧紧的,小嘴翕动,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道:“好丑啊。”

姐妹几人一怔,文竹伸出手去,在双胞胎脑门上一人拍了一巴掌,冷冷地道:“回去以后你们就连房门也不要出了。”

双胞胎立刻改口道:“啊,我这外甥真是面如宋玉,貌比潘安。”“恩,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呢。”

文家姐妹俱都无语,这对活宝,一旁的文梅笑的前仰后合,咳了几声,方道:“很久没见她们耍宝了,还是那么有趣。”

文竹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哪里怪。

姐妹耍了半晌,外面传来了请安声:“将军万福。”

燕凌云推门而入,见到满屋子的小姨子微微怔了下,文家姐妹立刻请安问好,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和文梅对了一眼,文梅立刻对文兰嘱咐道:“二妹,看着时辰也到中午了,你带妹妹们去用饭罢。”

文兰笑着应了,又是那个唤作翠玉的上前,带着文家姐妹去了偏房,因怀孕辛苦,文梅在这里设了个小厨房,手艺却比府上的主灶还要好上几分,知道姐妹们要来,早早吩咐了准备了一座酒席。

文竹坐下后,脑子里灵光一闪,突地明白方才哪里不对了,文梅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从没笑的那么夸张过,方才更像是作秀一般,燕凌云进来时也冷冷淡淡,竟不上前看望妻子,也不看一眼儿子。

她立刻站起,笑道:“方才落了东西在大姐那里,我去寻一下。”

文兰挥了挥手,翠玉要为她引路,被她拒绝了:“反正就隔了几间屋子,不会迷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