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偏房,一路上静悄悄,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俱都不见,心中越发起疑,到了文梅房外,隐隐传来了争吵声。

文竹放缓了脚步,轻轻凑了上前,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得文梅声声厉喝:“我嫁给你受了多少委屈?文家的大小姐竟然一抬小轿从侧门进府,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早上还得到您和您夫人门口去等你们起床,敬杯茶一跪就是半个小时,你看看我这条腿,站久一点便要打颤,人家还以为我娇贵…”

文竹听的心酸无比,没想到大姐嫁过去竟然如此委曲求全,只见她人前风光,谁想到付出了这么多。

燕凌云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做,把贴身婢女硬塞给我。娶亲当日我也说明白了,你若是不愿意,这婚事便就此作罢。”

“成亲那天她唤我去…”燕凌云突地焦躁起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做甚?!今日这事儿,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屋内传来东西乒乓落地的声音,夹杂着文梅的哭喊声:“要想我答应,除非我死!”

燕凌云冷漠不含一丝人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便去死罢。”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文竹提脚对准房门,“砰”的一声,房门被她狠狠踹开,屋里两个人俱都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文竹恶狠狠地白了燕凌云一眼,大步走到文梅身边,见她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好不心疼,不禁回头,又白了燕凌云一眼。

文竹将文梅拥入怀里,细语劝慰:“姐姐莫要哭坏了身子,月子里流泪是最不好的,仔细了别落下病根。”

文梅伏在她怀里,渐渐止了哭,燕凌云冷哼一声:“你们文家好家教,到别人家做客随随便便就踹门而入。”

文梅眉头一皱,就要发话,文竹掩了她的嘴,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道:“我们文家自幼便教导女儿们要姐妹友爱,姐姐都要被人逼死了还顾得上敲门么?这姐妹之情,身为孤儿的燕大将军怕是体会不到了。”

燕凌云闻言,猛地抬头,冷冷地盯着文竹,那眼神仿佛文竹是个死人般。那是一个亡命之徒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以后的眼神,文竹突觉口干舌燥,恍若看到无数冤魂在他身后呐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抑的人喘不上气来,一颗心绷的紧紧的,似乎只要燕凌云一个眼神,便会死去。

文梅一惊,挺身坐起,反手把文竹搂在了怀里,紧紧地护住她,一双眼毫不畏惧地对上燕凌云。

燕凌云的眸子渐渐变深,那身血腥气却是渐渐淡去了,他轻描淡写地抛下句:“你再好好想想罢”,拂袖而去。

文竹在文梅怀里依然瑟瑟发抖,心中知道已经没事了,身体却不受控制,文梅轻拍她的背,低声哄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囡囡莫怕,姐姐在呢。”

文竹逐渐抓回了呼吸的频率,抬起头,见文梅一脸的哀艳欲绝,又对着她强颜欢笑,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她直直地望进文梅眼底,单刀直入:“姐姐究竟为何事与那匹夫争吵?”她心里怨极,竟是连姐夫也不愿意叫上一声了。

文梅也不计较那么多,幽幽地声音似从遥远的彼岸传来:“他自幼失父失母,加上日后一些遭遇,为人多疑易怒,我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初始常常吵闹,后来年岁渐长,我想着他以前吃了许多苦,便尽量忍耐。”

说到这里,文梅眼睛直直盯着空中一点,握手成拳,十指抠进了肉里:“我万般忍耐就换来这么个下场,亲生的儿子却要去跟别人的姓!”

真相大白,文竹无语,心道,就这么点破事,搞得要死要活,只觉得方才一腔愤怒真是白白浪费了。

她站起身,平淡地道:“是不是燕凌云要孩子姓段?”

文梅点了点头,文竹又问道:“那孩子在你身边养活还是送到段青烟身边?”

文梅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在我身边,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他看。”

文竹心道,大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前都不在乎虚名了,这时来计较这许多。

出言劝道:“俗话说,生亲不如养亲,何况姐姐又生又养,不就是个姓么?有什么打紧?将来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占他段家家产。”

文梅被她说的意动,迟疑道:“可是…”

文竹不耐烦地道:“姐姐若是觉得不平,大可以起个文姓的小名,自幼叫了,定比大名还熟悉。”

摸着饿扁的肚子,有气无力地道:“我去吃饭了,姐妹们怕是要急了,姐姐自己好生想想罢。”

话罢,也不管文梅了,自顾地出去了,行到门口时,帮文梅带上了房门,她心知文梅素来精明,不过钻了死胡同罢了,燕凌云的态度也过于强硬,才导致二人越说越僵,而今她把话点开,文梅一点即通,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待文竹赶回了偏厅,见文兰正要去寻她,姐妹们已经开动,每样菜都拨了些出来给她留着,不禁心中一暖,笑着接过文晓梅递过来的筷子,坐下来安静的吃饭。

第一百零一章 灯会

用了饭,漱了下口,姐妹几人再次去探文梅,准备稍坐会儿便回了。翠玉在前面带路,到了房门前,一个管事嬷嬷迎了上来,对她耳语几句,翠玉秀眉蹙起,面上露出了几丝为难。

文竹大致猜出她们说了些甚么,上前道:“既然姐姐不方便,我们就先回了,等孩子满月了再来。”

翠玉和那管事嬷嬷对望一眼,双双露出了感激的表情,直接拜了下去:“多谢三姑娘体谅了。”

其他姐妹俱都困惑不已,文竹拉过文兰,悄声道:“姐夫在里面呢。”文兰掩唇一笑,对文晓梅和文菊分别道了句,几人心照不宣地挑眉笑了起来,一旁的双胞胎一头雾水,急得上蹿下跳,文晓菊不以为然地道:“有甚么稀奇,不就是姐夫和姐姐在一起么?”

看着几个姐姐吃惊的表情,文晓菊肯定了她的猜测,撇了撇嘴道:“大姐以前没有出阁的时候,姐夫一来就把咱们抛到一边了。”

文竹和文兰对望一眼,心道,以后行事可得瞒着点八妹,这个小妹子真是鬼精鬼精。

文竹带着几个小妹回到了文府,几个出嫁了的姐妹各自回了婆家。

文竹想着没几日便是正月十五了,出了十五,年也就差不多过完了,便不忍心再拘着双胞胎,把她们乐得不行,两个人如同出栏的野马,日日里闹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文竹抓着两个妹妹的小辫子,气恼万分:“你们放爆竹为什么要在屋子里?”

文晓竹委委屈屈地道:“因为外面很冷么。”

文竹嗤笑道:“怕冷为什么还天天向外跑?翻墙爬树钻狗洞,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府上除了正门还有这么多出府的路子。”

文晓兰一脸得意池道:“姐姐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文竹气得火冒三丈:“好好,你们俩就给我呆着罢,明天的灯会不要想了。”

文晓兰眨了眨眼睛,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竹儿,明日元宵灯会不见不散,洛。”

文竹一怔,愣愣地道:“你在说什么?”

文晓兰手一翻,举着封信道:“洛公子给姐姐的信,姐姐不想看么?”

文竹又羞又恼,伸手一把抢了过来,咬着下唇狠狠地瞪着文晓兰。文晓兰视若无睹,神气活现地道:“谁叫文富家的鬼鬼祟祟的向你房里摸去,姐姐要是不带咱们去耍,我便去告诉爹爹,叫姐姐在家里陪我们。”

文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好,这次算你们狠,不过明天你们俩给我打扮成丫鬟,不许惹是生非,要不然,过了年就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文晓兰和文晓竹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地粘了过来,一人抱住文竹一条胳膊,撒娇道:“好姐姐,莫要生气了,叫三姐夫给咱们买糖葫芦吃罢。”

一句三姐夫喊得文竹脸一红,亦喜亦嗔地白了她们两眼,这对双胞胎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正月十五,天还蒙蒙黑,文竹悄无声息地从床头爬起,光脚下床,擦着了烛台,把房里衣箱中的衣裙全部抱起,丢到床上去,烛台放在床头,就在床上不停的试着衣裙。

衣箱里收着的都是她平日里爱穿的,今天试起来,却哪件都觉得不满意,不是颜色太素,就是样式过于繁琐。

天色微明时,文竹泄气地把一堆衣服拢到一起,唤道:“招财,招财…”

招财早醒了,耳朵支愣着,听到自家小姐一直在折腾,这时听到她召唤,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忙推了推进宝,两个人披上件袍子,便去了偏房,把文竹的衣服一箱箱的抬了进来。

到傍晚时,文竹终于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也没有挑出件满意的。人却疲了,瘫倒床上,想到洛的绝世姿容,自己就算不穿衣服站在他旁边也一定会被忽视掉,索性破罐子破摔,翻出套男袍穿上了。

因知道文竹要带妹妹们去逛灯市,文家的夫人太太们便吩咐了今天不聚餐了。厨房煮了元宵送了上来,文竹见一汤清水中飘着几个白白糯糯的团子,不禁胃口大开,用勺子舀了一个,吹了吹,轻轻一咬,流出一团浓浓的红色浆汁,嘴里酸酸甜甜,是山楂,唔,还加了桂花,异常的香糯。

文竹连吃两碗,从口到胃俱都暖洋洋,从早上持续到傍晚的郁闷心情烟消云散,心中满是即将见到洛的喜悦。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文竹带着三个妹妹坐在马车里,仔细地吩咐了:“这次带了八个媳妇子,等下子每个人都要有两个人跟着,别走散了,”见几个妹妹乖巧的点了点头,文竹又接着嘱咐道:“若是走散了也莫要慌张,寻个人多的地方好生呆着,姐姐会找到你们的,莫要跑到犄角旮旯里去。”

是时大宁已经久未经历战火,民富国强,但历来节俭,往日里日落便息,除了少数王公贵族、豪门巨贾,少见有灯火通明的宅子,因此每年的元宵灯节就成了比除夕还要热闹的盛会。

大街小巷人潮汹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灯笼,各出新意,夺人眼球,有玉兔捣药的,有七仙女下凡的,有一家极有趣,门口挂足了十二生肖的灯笼,在耗子旁边却特意放了个猫,偏那耗子做得又比猫大上整整一倍。

连路上的行人都人手一个小小的莲花灯,抬眼望去,缓缓流动的人潮似乎是天上的银河般,众多灯光如同星光般熠熠闪闪,映得黑夜越发朦胧。

文家姐妹初还坐在马车上看个不停,文竹只觉得一双眼都用不过来了,渐渐地人流拥挤,前面车上的媳妇上了前来,请示道:“前面车已经过不去了,要去那宫御道,小姐们只好步行了。”

文竹探头见人确实多,便率先下了马车,逐个把妹妹扶了下来,再三叮咛:“千万别走散了,走散了记得找个显眼的地方呆着。”

犹自不放心的交代那六个媳妇:“看好各自的小姐,要是出了岔子,把你们一家都送进军营。”

那几个媳妇赶紧应了,又不敢伸手去抓小姐们的手,只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紧紧地护好了中间的小姐。

文竹开始还盯着三个妹妹:“晓竹,慢点。”“晓兰别懒洋洋的,走快点。”

渐渐地眼睛被街上众多的花灯吸引,和几个妹妹距离有些远了,待她回过神来,忙嘱咐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媳妇道:“你们去吩咐声,若是走散了,等会儿到宫御道食为天的门口汇合。”

转眼间,那出去传话的两个媳妇便被人群淹没,文竹一个人自得其乐地顺着人流往前,倒不怕走失,何况又穿了身男袍,应该不会被贼人盯上。

一路花灯渐渐精彩,从小家小户门口挂着的单个灯笼,开始见到数个灯笼并到一起刚好讲了一个故事的大家手笔,有一家八仙过海做得精致,围观叫好的人众多,那家主人喜不自胜,竟然命人捧了一盘铜钱,当众撒了出去。

待到了宫御道上,又是一番景观,远远便望见了若干丈高的灯笼立在商家门前,上面绘了飞仙,百兽,龙凤,不一而足,食为天的门前灯笼最为巨大,共有三个,文竹望去不禁哑然失笑,又是福寿禄三星,看来这三个老儿深得民心哪。

福寿禄三星前里外三层围满了人,俱是想求神保佑的善男信女,文竹远远驻足,左右四顾,想起洛信上所道,正月十五,宫御道上,食为天前,心道,这次他会怎么出现呢?

忽见前方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中间留出一条通道,远远地,从银河的尽头,一个锦袍公子步星而来,他腰束玉带,头戴黄金冠,剑眉星目,顾盼间神采飞扬,举手投足带着无上的威仪,恍若天上仙君。

文竹见过洛的各种打扮,倾倒众生的女装,眉目生花的街边摊贩,傲气凛然的大师傅,以及谦谦君子的书生扮相,却是头一次见到洛的本来面目,天生皇子,贵气十足,凡间庶人尽皆俯首。

洛行到了食为天的门口,便停住不动,本来围得密密实实的人群为他漏出了一条缝,便像是无边的黑暗中最初的那一束光,无论多远,无论多黑,也掩挡不住他的存在。

文竹遥遥地望着,洛的脸依然俊美无俦,肤色洁白如玉,忍不住想到,如果可以摸摸就好了。

“如果可以摸摸就好了。”耳边传来一人的笑语,犹在发呆中的文竹下意识地应道:“是啊。”

文竹话一出口,猛地反应过来,侧头一看,身边的男子带着一抹温暖而干净的笑意,不含丝毫杂质地望向她,依然穿着一尘不染的淡绯长袍。

“原来三小姐喜欢这种货色。”文竹一惊,掉头看向另外一边,一张让人恨不能一拳打烂他笑容的脸近在咫尺,两颗小虎牙熠熠发光。

文竹掉转头,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洛,嘴里冷冷地道:“关你们屁事。”

两个男人都抬起了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经意对上视线,发现对方正做着与自己一样的动作,眼睛登时一亮,大生知己之感,隔着文竹便开始寒暄起来:“兄台…”“贤弟…”

第一百零二章 邂逅

蜿蜒有如长龙的人流中,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异常醒目,两个人勾肩搭背,明显比旁边的人都高出了一头,站在路中间饶有兴致地左顾右望,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本能地侧着身,没人敢喊上一声让让。

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指着某处突然喊道:“阿来,你看,那个不是小保喜欢的女子么?”

另外一个眼睛狭长,一双薄唇的男子闻言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刻眉开眼笑地道:“走,阿虎,把她带走,给小保个惊喜。”

文晓竹活蹦乱跳,见了什么都觉得稀奇,非要凑上前去啧啧观赏一番,不到十个弹指又奔着新鲜事物去了,跟着她的两个媳妇奔前殿后累得要死,见她终于在个摊子面前稳稳地停下了,拿起摊上的小玩意,似乎十分感兴趣,相互望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捶了捶腰腿,揉了揉脖子,不过片刻功夫,再一抬头,却发现文家七小姐已经踪影全无。

文晓兰懒洋洋地行两步,便歇上一气,到得后来,真是一步也不愿意多走了,她索性寻了个僻静地方,一屁股坐下,指着其中之一,吩咐道:“你去给我买份醪糟汤圆回来,”又对另外一个道:“我看路上行人提的莲花灯甚好,你去给我买来。”

见她们面露犹豫之色,不耐烦地道:“你们赶紧去,我不会走开的。”

那两个媳妇对望一眼,年长的那个应了下来:“那小姐千万别走开。”

文晓兰一个人坐着,眼睛渐渐合上,耳边传来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段公子这便回去了么?”

“是啊,表兄嘱咐了,叫我定要回去吃节饭,咦,我带来的那个丫鬟呢?说是去看会儿灯,怎地还没回来么?”

立刻有人推了推文晓兰:“你家公子要走了,你这丫鬟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文晓兰正迷糊着,也没挺清楚那人说的什么,含糊地应了声,便觉得手被人牵起了,跟着向前走了几步,不防脚下一绊,人瞬间清醒,见眼前一座马车,旁边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表哥家中竟然还有这么迷糊的下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文晓兰头一偏,微微一怔,见那人高眉深目,鼻子高挺,甚是英俊,咦了一声道:“没想到这小丫鬟长得还挺俊的,赶紧上车罢。”话罢,不由分说地提着文晓兰手腕向上一使劲,二人便进了车厢。

那人从车厢的暖炉旁取了一个食盒出来,一打开,香气扑鼻,竟是一锅热腾腾的鸡汤。他盛了一碗出来放到了文晓兰面前,道:“出去玩了半天,又冷又饿罢?赶紧吃罢。”

文晓兰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心道,这是什么情况…那男子见她久未动弹,以为她面嫩不好意思,便又盛了一碗给自己,呼噜噜地吃了起来,那汤里竟然还有面,根根透明,却与平日里吃的大不相同。

文晓兰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肚子饿了,明明晚上吃了两碗元宵,她秀气地拣起筷子,端着碗,挑了一筷子面,轻轻咬了一口,唔,又滑又嫩,果然与平日里吃的面不同,又喝了口汤,舌尖似乎浸到了鲜肉羹中,浓而不腻,香美难言。

那男子见她吃起来十分开怀,开心地道:“好吃罢?这是我们老家的东西,叫米线,你们这边很少见的。”

文晓兰一张嘴巴只顾得往嘴巴里填,哪里有时间搭理他,睁圆了眼睛点了点头,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颇为有趣。

那男子忍俊不住,单手成拳,挡在嘴边,侧头偷笑,又忍不住去偷瞥她,见她依然傻傻呆呆地只顾着吃,自然地伸出手去,在文晓兰嘴角上抹了一下,道:“蹭上汤了。”

话一出口,自己便是一呆,昔日里多少闺秀送到眼前来,他看也不看一眼,今日里对个 小丫鬟怎么如此上心,见文晓兰因他的话从袖中抽出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嘴边,不由精神恍惚,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斯文至极,人又呆呆的,真是太,太可爱了。

他立时便下了一个决定,待回到表哥府里,便把这个丫鬟要过来,带回老家叫爹娘看看,省得老是催他成亲,唔,还是叫表哥认她做个干妹妹罢,省得爹娘唠唠叨叨。

对文晓兰越看越顺眼,见她吃完一碗,立刻殷勤地接过碗,问道:“还吃不吃?”

文晓兰心道,真是个怪人,随便拉人家上马车,还拿东西给别人吃。却不想想,她自己随便跟着陌生人上了马车,又吃人家东西,不是更怪?

文晓菊极乖巧地和两个媳妇保持着前后两尺的距离,时时看顾着道路,那两个媳妇见她如此省心,齐齐放下了心,便忍不住看起灯来。

身旁突地起了骚动,一个妇人抓住了一个少年的袖子,嘴巴里咒骂不休:“哪里来的野狗,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老娘的东西也敢偷…”

那少年不甘示弱地回嘴:“我这没娘养的东西偷的就是老娘的东西。”

边上的人见他们骂得热闹,都围了过来,那两个媳妇忍不住也偏头去看热闹,妇人和少年你来我往骂了半晌,少年使劲一挣,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那妇人呸了一口,兀自去了。

文家的两个媳妇暗自好笑,回过头来却是一惊,文家的八小姐已经了无踪影。

文晓菊被人捂住嘴那一刻就放弃了挣扎,她心知自己身小力薄,若是挣扎不休,引得贼人暴怒,必会一顿好打。

一双眼睛睁圆,仔细记了这贼人拖着自己行过的道路,七拐八拐,到了一条小巷,被人用布条缚了嘴巴,丢上一辆马车,见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少女,俱是泪眼婆娑。

过得半晌,上来一个妇人,竟是方才与那少年争执的凶悍婆子,又有人打开车帘,探进一个头来,笑嘻嘻地问道:“老娘,这次的货色如何?”赫然便是那被骂作贼的少年。

那妇人伸出手指一捅他脑门:“与你那死鬼老爹驾车去。”

文竹驻足望了半晌,见洛在人群中不停的巡视,知道他在寻找自己,心中欢喜,顾不得身边这两个已经称兄道弟却连名字也不通报的家伙,迈步向着洛行去。

纷扰的人群渐渐从她视野中消失,文竹眼中,只剩下那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她如同着了魔,执着地向着他行去。

卫燎和那粉衣男子对望一眼,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兄台,要不要跟上去看个热闹?”“贤弟此言甚合我意。”二人打了个哈哈,不急不慢地跟在文竹身后,时而瞧瞧文竹,时而又望望洛,均是一脸戏谑之色。

和洛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得已经看得到灯光映照下洛那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的投影,文竹心中狂喜,他就在眼前,不是想象,不是虚影,是真正的洛,是洛,洛…

洛一双利眼依旧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当看到文竹时,毫无停顿便移开了目光,文竹不禁一怔,是了,洛,似乎从没见过她的真实面目。

不知道洛见到她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呢?文竹心中微有些忐忑,随即想到昔日满脸黑晕时洛都能坦然接受了,如今这副样子何止好上百倍,洛,应该会高兴的吧,定了定神,便要出口唤他。

“三少爷!”一个妇人急急的喊声在文竹耳边炸开,同时袖子被人拽住,文竹偏过头去,见到家中媳妇子慌乱的脸,心中一沉。

再向四周望去,见守护妹妹的几个媳妇子竟然都在了,而三个妹妹却踪影全无,心立刻沉到了万丈深渊中,沉声问道:“小姐们呢?”

那媳妇子满面焦躁,急得落下几滴泪来,惶惶道:“小姐们都走散了。”

文竹脸立刻煞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可在这宫御道上找过了?”

回话的媳妇子低下头去,缓缓地摇了两下,鼻音甚重:“寻了,没有寻到。”

万劫不复!

文竹如坠冰窟,一阵头晕,晃了两下,那个媳妇子马上伸手来扶她,她的一双手死死抠住了妇人的手臂,闭上眼,深呼吸数次,强自镇定下来,回头深深望了洛一眼,灯下的少年耀目得如同神子,不过丈八距离,触手可及。

咫尺,天涯。

文竹毅然转头,毫不犹豫地背向而驰,但凡挡路的人伸出手便是一拨,口中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速回府报信,把家中所有的家丁下人都派出来寻人,通知所有的铺子掌柜,把伙计们也都派出来。”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直直地走到卫燎面前,直视他双眼,毫不客气地命令道:“你速回燕府通知将军,文家小姐走散,请他派人搜寻。”

卫燎知事态紧急,收起了嬉皮笑脸,右手握拳,贴近左胸,行了个军礼,沉着地应道:“得令!”

文竹又面色凝重地对着那粉衣男子道:“此时在下身边皆妇孺,还请兄台帮个忙。”

第一百零三章 帝怒

那粉衣男子脸上依然挂着抹安静的笑容,异常地安定人心,他的声音祥和,奇异地让文竹镇定下来:“请说。”

文竹直觉地感到这个男人值得信赖,毫不犹豫地道:“请兄台去国丈府报信,告知徐国舅即可。”

马车停下,段佑当先跳下,又伸出手扶着文晓兰,文晓兰视若无睹地微提裙摆,同样跳下,段佑尴尬地收回手,挠了挠头,“走吧,到家了。”

文晓兰闻言抬头一望,立时呆住,见那府门前挂了数个红色大灯笼,把门上的牌匾照得清清楚楚:徐府。

怎么跑到姐夫家里来了,文晓兰脑子里一片浆糊,迷迷糊糊中任由段佑牵着她的手迈进了徐府大门。

行得几步,远远望见对面一群人,手里提着灯笼,正向大门赶来,当先一人锦袍加身,一张娃娃脸,正是徐祈元,段佑立刻喊道:“表哥!”

他不待徐祈元行到近前,便迫不及待地大声道:“表哥,把你府上这丫鬟给我,可好?”

徐祈元正和身边的陆载安说着话:“我这就把七妹送回家,陆兄无需介怀。”

闻言,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表弟来自偏远之地,倒叫陆兄笑话了。”

陆载安心中七上八下,虽然用一堆吃食堵住了小娘的嘴巴,还是怕文府怪罪,断了上门提亲的路子,闻言赶紧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令表弟实乃是性情中人啊。”

二人说着,行到了段佑身边,徐祈元低声道:“你先回房,丫鬟你带回去就是了。”文晓兰站在段佑身后影中,他竟是没有认得出来。

段佑嘿嘿笑了两声,侧身让路,这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要通过之时,队尾处传来一声惊呼:“你抓我衣服作甚?啊,六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徐祈元猛地回头,大步流星走到队尾,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姨子,禁不住呻吟,这叫什么事儿,过个年都不让人安生。

段佑亦是一脸吃惊,啊啊,这丫鬟还是双胞胎啊,他来回望了两眼,唔,长得倒是一模一样,只是喊人的这个眼珠子骨溜溜乱转,没有跟在他身边这个呆呆的丫头好玩,还是要跟着自己的这个丫鬟好了。

见徐祈元过来,他正要开口,却听得身边的丫鬟脆生生地喊了声:“四姐夫。”

四,姐夫?

徐祈元无奈地看着发呆中的表弟一眼,心知不是追问的时候,和颜悦色地对文晓兰道:“走吧,刚好要送七妹回家,你也一起,省得你们姐姐担心。”

文晓兰毫无意义地与文晓竹手牵手站到了一起,望过去,两个人一样的精致秀丽,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欢喜。

徐祈元左右望了望,见陆载安和段佑二人,一个看着文晓竹,一个盯着文晓兰,似乎能分辨出双胞胎的区别,不禁暗忖,倒真是缘分了,随即想到某事,轻轻一叹,正要迈步时,门口传来了温润的男声:“可是国丈府?徐国舅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