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文章中风,这个妹妹似乎就成了文家的主心骨,御医也请了,什么好药也都用了,却还是药石罔顾,文梅早已经失了分寸,听到文竹的话,立时应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文竹身边。

文竹行到自家书楼,在二楼一翻找,文梅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没过多久,文竹一声欢呼,对着文梅道:“姐姐,走吧。”

二人出了书楼,文富家的闻讯赶来,见了文竹,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大小姐,表少爷。”

文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命令家中布店悉数发出公告,对天下名医,若有能保我四娃母子平安者,文家奉上《黄帝内经》竹简本一套,并送上华佗行医记录手书一份,同时,文家开设十家医馆,免送诊金奉送药草!”

文梅闻言,心道,难道方才三妹就去找家中医术了么?文富家的得了吩咐,匆匆离去,文竹看着文梅,坚定地道:“无论后果如何,吾当尽力而为!”

当夜晚三更话,权倾朝野的徐相国的书房内灯烛未熄,徐祈元坐在书桌后,他面前站了个青年,面白无须,长的颇为俊秀,刻意压低了嗓子沙哑地道:“宫里的百年老参都已经送去了文家,似乎还是未够。”

徐祈元皱着眉头,把书桌上的一堆木盒向处一推,吩咐道:“把这些老参都送去文家,不,不要送去文家,送到就中有名的药店里,多送几家,告诉他们,只有文家的人来了,才可以卖。”

从角落里传来了闷闷地一声“诺!”,细细看去,书架的阴影中依稀有个人影,昏暗掩饰了他的面目,只有一双眼睛昏黄浑浊,却比他的人还要暗淡三分。

文家的公告一出,天下的杏林们都沸腾了,《黄帝内经》竹简一套?华佗行医记录?所有医生朝思暮想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许多人心中最大的渴望不是拥有,只要能亲眼目睹一次,作为一个大夫,今生就不算白活了。

皇宫里的御医集体请了御假,除了一个被强迫轮值的年轻医生,其他御医浩浩荡荡地开往了文家。

京震中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医馆,当家的大夫带着背着药箱的药童,更有无数游医野方收了摊子,从大宁各地日夜兼程地赶往文府。

目标,朝圣!

天下医生源源不断地汇聚文府,来者俱都受到了文家的上宾之礼。自知技不如人的主动提出只想看一眼书籍,文家并未拒绝,却在门外支起了义诊的摊子,所有大夫均可自由看病。

宁都百性奔走相告,未几,文家门前千位大夫义诊的消息如同生了脚的风一样传向了四面八方,外地的百姓亦有千里迢迢赶来寻医的,文家门口的长队足足排出了两条街外,文家又开了义粥,一时间风头无俩,天下列人不称颂文家的菩萨心。

三天之内,百位名医聚集一堂,共同组建了会诊团,逐一诊过文菊后,商讨半响,终于得出结论,其中最是德高望重的陈太医被推了出来。

文竹守在文菊寝床前,陈太医被丫鬟领了进来,凑上首,低声道:“如今这位夫人情况十分不妙,大人孩子怕是只能保住一个。”

文竹闻言心中一喜,偏过羊水 来看他,断然道:“自是保住大人即可。”

第137章 产女

久未动弹的文菊突地挣扎着起身,一只枯瘦地手从床幔之中伸了出来,她望着文竹,泪眼迷蒙,声音细小如蚊,哀哀地道:“保住这个孩子,求你。”

文竹默然半响,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既是你的心愿,我自会办成。”

文竹脸上平静地微笑安定了文菊的心,她咳了两声,在文竹的搀扶下缓缓躺下了,文竹为她掖好被角,柔声道:“你安心等着生产就好,我去送下大夫就回来。”

文竹伸出手,示意陈太医先行。甫一出门,文竹即唤住陈太医,低声道:“你只管保住大人,那孩子如何,听天由命便是。”

待太医走远,转身吩咐文富家的:“你去把赵双唤来,叫他快快赶来。”

三月初八,文菊开始腹痛阵阵,京城中最好的稳婆都被请了来,文菊早已经被搬到了梅阁的大床之上,文家姐妹和几个夫人太太一起守在她身边,文章那里却是一直瞒着他的,只说文菊的心病需要静养,暂时没有办法看他了,文竹回来后天天去探文章,见他仍然卧床不起每次都甚是心酸。

大夫们就在隔壁花厅之中,文竹以表少爷的身份亲自作陪,又命人奉上了香茶点心,若有万一,随时传唤。

难得天下名医齐聚一堂,却是从前几日开始便相互交流起了心得,此时正探讨的热火朝天,文竹甚为体贴的派了两个账房跟着,把先生们讨论的东西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待到日后请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整理校核,再编制成册,广发天下,此举甚得诸位名医欢心,无不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文菊出谋划策,如今竟然连孩子也有了五成把握存活。

文菊寝房门外突然一阵喧哗,文梅等人齐向门口看去,却见一个身着浅绿锦缎长裙的少女婷婷而来,她发上挽了个宫髻,只插了一朵茉莉花,俏丽无双,文晓菊!

文梅担忧地迎了上去,携了她的手退到姐妹们中间,见左右没有外人,低声问道:“你出来没事么?”

文晓菊微蹙眉头,担忧地看向文菊,轻声道:“无妨,我给他灌了一壶烈酒,估计要睡到下晌了。”

她又伸手着杵在门口的两个婆子道:“那两个是我从宫里带来的稳婆,据说当年他理是由她们接生的。”

文家姐妹大喜,晓菊虽然没有明说,姐妹们却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大宁的少年皇帝,赵治。

晓菊冲着那两个婆子点了点头,吩咐道:“麻烦嬷嬷了。”

那两个婆子不敢托大,赶紧恭声应了,如今谁也不知道朝阳宫女官晓菊姑娘成名赫赫,私下都谣传说,皇后的位置早晚是晓菊姑娘的。

文竹见处面有名医团坐镇,内有顶尖稳婆,心知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什么忙,和文梅说了声,悄悄出了梅阁,回到了竹园。

赵双直已经等待多时,见了文竹立刻迎了一来,把手里的篮子递了出来,文竹接在手里,掀开篮子上面罩的蓝色碎花布,却见一个婴孩睡的正香,赵双在旁边轻声道:“刚生了三天,父亲年前得病死了,母亲又难产去了,婶婶不愿意扶养,我给了她十两纹银,马上就把孩子给我了。”

文竹坐在椅上,把婴儿从篮子里抱出,仔细打量,看他毛发是否有光泽,皮肤是否红润,又看了看他的手脚,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气 赵双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道:“对了这许多日,父母双亡又正好此时生产的只有这么一个,却是个男孩。”

文竹单手支着头,伸出食指去逗弄婴孩的小脸,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眼睛却还是闭上的,她漫不经心地道:“无妨,如果这孩子命好,以后就是文家的大少爷,命不好,也可以做个护卫伴读,总比他原来要好上许多了。”

文竹把孩子重新放回篮子中,把布盖好,亲自提了,赶回梅阁。路上,孩子许是饿了,哇哇大哭,文竹在轿子里手忙脚乱地取出蓝子里的一罐米汤,给他喂了些许,看他贪婪地小嘴一翕一翕,连她这从未生养过的也起了一丝怜爱之情,心道,四妹若是见了这孩子,也会心生欢喜吧。

到了梅阁,文竹把篮子悄悄地放到了二楼客房之中,吩咐文富家的仔细看顾了,方到了文菊寝房外面。

疼的不那么厉害时,文菊蔫蔫地合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一旦阵痛开始,文菊立刻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翻来覆去了无新意,把徐祈元从头骂到脚,又从脚骂到头。

文竹在外闻得她尚有余力,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就这样熬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文菊连骂人的劲都没了,眼皮耷拉着,一双手死死的环住肚子,几个稳婆面色紧张,头冒冷汗,文梅看出不妙,上前问道:“小姐如今怎样了?”

文晓菊从宫中带回来的古嬷嬷扶着文菊的腰,担忧地道:“若是到了子时还生不下来,就不好说了。”

文梅心中一惊,她咬了咬下唇,掉头出了门,对文竹细细说了。文竹立刻去了隔壁,对到陈太医,说了下情况,问道:“可有催产的药?”

陈术医眉峰紧锁,撸了撸胡子:“有是有,只是对母亲十分不好,可能会从此再也不能生育。”

文竹松了口气道:“无妨,只要她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陈太医见她意志坚决,不再坚持,挥笔开了剂方子,文竹立刻唤人去熬来,给文菊灌了下去后,却是下了剂猛药,疼痛犹胜方才十倍,文菊先是声嘶力竭地哭喊,渐渐衰弱下去,她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似乎都被榨干了。

文竹在门外来回走动,心中不住祈祷,四妹,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挺过去。

自从徐家少夫人搬回了娘家,徐祈元就再也没有踏足二人的卧室一步,今日却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把文菊平日里最爱的一套淡黄色刺绣纹裙抱在怀中,片刻不离,偶尔站起来摸一摸她以前弹过的琴,用她喜欢的杯子喝上一杯茶。

到了掌灯时分,屋中昏暗难辨,只有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了一室清辉,映到徐祈元的脸上,反射出一串晶莹,他喃喃道:“若是你这次没有过去,待我事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将近子时,文菊一声哀鸣,围在她身边的稳婆大喜:“生了生了,是个千金!”

文家姐妹翘首待,文竹却皱起了眉头,似乎没有听到婴儿啼哭,她微微着恼,这些稳婆嘴巴太快,竟然喊出了孩子的性别,若是孩子没有活下来,她准备的可是个男婴!罢了,到时候只好吓吓她们,只说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徐夫人第一个站起,三步上前,先看了一眼文菊,见她额上汗珠点点,头发粘在了额上,双目阖上,发出微微的劓声,却是力竭而眠了。

她放下心,回头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四五个婆子俱是手脚麻利的老手,这片刻功夫,那孩子已然被洗了一遭,用干净麻布包裹仔细了。

徐夫人只看一眼,立各不妙!那孩子面色青紫,两只眼睛想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不住抖动。她抢过孩子,直奔隔壁,文竹见状紧随其后,一屋子大夫正在为文菊顺利产子而高兴,见徐夫人抱了孩子冲了进来,立刻都围了上来。

这几日里论辩乒公认最强的几个大夫轮流上前把了脉,蒸太医率先发话:“母体虚弱,以至胎中血气不足。”众医生闻言纷纷点头。

另外一个擅治小儿的李医师却摇了摇头,又上前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孩子的脸,并伸出手来拨了拨她的眼皮,看了下瞳孔,面色凝重地道:“此子似乎不止胎中血气不足,父亲母亲血脉不溶,先天亦是不足。”

文竹一愣,文菊和徐祈元表兄妹成亲,这李医师却是个高人,立刻拜了下去:“还请先生救救我家孩儿。”

那个李医师连连摆手,摇头道:“老夫数年来诊断过几例这种病儿,却是无法可想,只能慢慢调养,就算如此,亦是没有能活过周岁的。”

文竹愣在当场,心中天人交战,若是让文菊扶养此女,一年后该是何等伤心难过;若是此时把这孩子抱走,将那男婴抱给文菊,瞒她一生一世…她随即却又想到,就算是那男婴,长到成年,也不知道会生多少病,会遇到多少灾祸,也未必就会一世无忧,若是中间被人说走了嘴,文菊见到亲生骨肉时,已是一抔黄土,情何以堪!

如是想后,文竹毅然做出了决定,她殷殷地望着那李医师恳切地道:“多活一日是一日,还请李大夫下药吧。”

李医师叹了一口气,又仔细地把了一遍脉,提起笔来,边开方子边道:“这种先天不足却地要无数灵药来困本培元,若非文家富可敌国,老夫还真不敢开这方子,一般的商贾怕是倾家荡产也支撑不了一年的。”

第138章 泄密

文竹接过方子,立刻安排下人去熬药,坚定地道:“穷我文家财力,定然要让这孩子平安长大!”话罢又向着李医师深深一鞠躬道:“还请先生留在文家开馆,一应所需,文家全力供给。”

李医师看了她一眼,知她担心这婴儿难以长大,想要他长留文府,犹豫片刻,文竹又道:“文家书楼一应医书,先生可随意翻阅。”

周围的同道们纷纷以艳羡的目光看着他,李医师腰杆挺直,当即朗声应了下来。

文竹却不忘做出的承诺,命下人取来了《黄帝内经》竹简册和华佗行医记录,交给了陈太医,供诸位医师传阅。

文竹随抱着孩子的徐夫人回到了文菊寝房,文梅等姐妹还有几个夫人太太一起围来来看孩子,见她如初生的小猫儿般,小巧脆弱,人人心生爱怜,文梅从徐夫人怀里接过了孩子,脸上最是慈爱,文竹想起文梅的儿子不足半月即被抱走,心中黯然,想要告诉她段烈阳的消息,话到嘴边终于忍住,还是等青烟自己放出病重的消息吧!

文竹凝视着文梅怀里的婴儿,轻声道:“这个孩子,就叫文妙,可好?”

几个夫人太太面面相觑,这孩子,不是该姓徐么?双胞胎已是拍掌相庆,一起道:“这个名字好,嘿嘿,文妙,文妙,妙不可言啊。”

晓菊亦是点了点头,见文家姐妹俱都赞同,想到女儿回府来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又拼了命才得来这个女儿,徐夫人从文梅怀里接过孩子,声声念道:“妙儿,妙儿…”却是同意了这个名字。

徐祈元默默地听完手下的回报,心道,徐妙么?不错,是个好名字。

宫中来人连催三次,最后一个来的却是赵治身边的太监总管冯公公,文晓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道:“今天我在家里歇下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冯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文家姐妹尽在周围,人多口杂不好开口。他一咬牙,对着文家姐妹逐一求了过去:“请劝劝晓菊姑娘吧。”文梅等人见他白发苍苍,颇为可怜,俱都劝起晓菊,文竹拉过晓菊,低声道:“你先回去,记得我的话。”

晓菊无奈地应了下来,冯顺赶紧送上兔毛披风,仔仔细细地给她穿戴了,又亲自开路,二人一路出了文府,却见宫里的马车静静地等在了文府门口。

文晓菊一进入马车,就闻到了一股子酒气,她皱着眉头看向赵治,恼道:“皇上睡的好好和了,管我作甚!”赵治见她嗔怒,只觉得美不胜收,委委屈屈地道:“朕习惯了听你讲故事,你不在,睡不着么…”

文晓菊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若是真喜欢,也不会我每次讲个开头就把你吓跑了。

文竹见众人皆已疲惫不堪,从徐夫人手里抱过孩子,嘱咐道:“你们去休息吧,这里由我盯着。”一众女眷恋恋不舍的离开,千叮咛万嘱咐叫文竹一定看顾好文菊母女。

文竹早吩咐了下人,在隔壁辟了间静室给文妙,又从阖府的丫鬟媳妇里挑选出十个精明能干,干净利索的,专门伺候文妙,为了让她们全心照顾这个弱儿,文竹把她们的月例银子定的比最高等级的嬷嬷还要高了半成。

文竹把文妙交给了事先请好的乳母,又叫文富家的把那个男婴抱来,一并带去隔壁静室。

刚吩咐完,却见文菊已然醒来,睁着漆黑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文竹坦然地与她对视,文菊轻叹一声,率先别过脸去,合上双目,缓缓道:“这个男婴,只怕是姐姐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吧。”

文竹沉默半响,终开口道:“我只要你开心快活,不计较手段。”话罢,上前为文菊盖好了被子,握住文菊悬在床边的左手,坐在文菊身边,轻声道:“那男孩先做个玩伴,等他到了三岁,我就送他去学武,将来作为文妙的护卫,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文武…”

文菊没有睁天眼睛,握着文竹的手却紧了一紧,文竹各她心意,手下亦是一紧。

文菊母子平安的第二天,文竹就把文晓竹丢给了杨光,请杨家大郎好生教导七妹,文晓竹每日里早早坐着马车出府,日落方回。

到了文妙满月之时,在文府女眷们的悉心照顾下,她身体依然羸弱,却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文菊对她爱如珍宝,每日里亲自哺育,又时时看顾,人却是坚强了许多。

文晓兰终于觉出不对来,七妹前段日子虽也常常溜出去,却没有如今这么频繁,问也是吱吱唔唔,晓兰疑心更重,打定主意今天定要弄个明白。

七妹这一个月每晚都在抄写账本,日日熬到了半夜三更,早上都要叫人许多遍才爬的起来,此时却是睡死如猪。文晓兰蹑手蹑脚地溜下床,又轻巧地拉上床幔,直到密不透风,拎起鞋子,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到了门外才穿上鞋子。

文晓兰顾不上洗漱,直接跳上了往日里接送晓竹的马车,见马车驶出了文府,呼出一口长气,从怀里摸出些点心,细嚼慢咽地吃了。

马车行了半晌,太阳渐渐地升起,车外的声音却是从喧闹到肃静,文晓兰挑开窗帘,风外面果然越行越是荒凉,几乎看不到人烟。

马车张牙舞爪嘎然而止,文晓兰从马车上向外看去,见眼前一座雄伟的庄园,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一品庄,暗自生疑,七妹日日里出来,就是到自家的绣庄么?

守门的家丁认得马车,赶紧迎了上来开了车门,又拿出脚踏,热情地寒暄道:“小姐今儿倒是早了,大老爷还没到。”

大老爷?

大老爷是谁?文晓兰心中疑惑,面上却一片平静,简简单单地哦了一声,进了绣庄大门,那家丁自觉地止了脚步,文晓兰一阵踌躇,不知该往何处去,犹豫间,身后再次传来了那家丁的声音:“大老爷,您来了,小姐刚到。”

不禁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白衣青年,一尘不染,从一匹锦缎之上缓缓行了进来,前面有两个下人为他不停地铺着路。

文晓兰微策皱眉,此人竟然如此奢靡,看他脚下锦缎,乃是中品叠云缎,市价五两银子一匹的。

杨木走近了文晓兰,鼻子猛地一抽,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掏出雪白锦帕捂住口鼻,恼道:“你是文家老六吧,老七绝对不敢未经洗漱就来这里!”

文晓兰愕然地看着他,犹自想要辩解几句,刚刚张开嘴,杨木脸色一变,急退两步,连脚踩在了土地上都不顾了,他伸出右手立在前方,阻止晓兰的接近,愤愤地指责道:“你,你吃完点心竟然没有漱口!”

文晓兰闷闷地上了马车,今日里一番心机俱都白费,世上竟然有如此变态之人,单靠鼻子就把她和七妹区分出来了。

回到文府,文晓兰一路回到了她和文晓竹二人的小楼,一脚把门踹开,又三下两下推开所有的窗子,最后来到了床前,将床幔挂起,文晓竹睡意正酣,察觉到阳光刺眼,头立刻缩到了被子里。

文晓兰打定了主意今日里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事情真相,她抓起文晓竹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掀,吼道:“文,晓,竹!”

文晓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满面惊骇地看向文晓兰:“六姐,我我没有打碎你是最心爱的茶杯,也没有偷吃你最喜欢的点心…”

文晓竹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看向文晓兰,心里纳着闷,六姐都很久没有教训自己了啊,上次唤她全名的时候还是三年前,那次足足有一个月,对她不理不睬,不正眼看她,亦不说话。

文晓兰忽地一笑,文晓竹越发心惊胆战,这,她明明很生气,竟然又笑了,记忆里只有一次六姐露出了这个表情,整整三个月,什么吃的玩的统统都被六姐抢走,连新做的衣服六姐也穿了两身…文晓兰拉起文晓竹的手,温柔地问道:“七妹,大老爷是谁啊?”

文晓竹:“啊?”

文竹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发往草原的货物顺利远抵,已经交付清楚,这几天第二批货物筹备中,需要列出货物清单,所购数目,又要时时与杨木核对,时时被杨木一顿狠批。

她专心看着货物清单,这批货物基本上已经定型,只要再审查一遍就要令人采购了。门突然被人推开,文竹头也不抬地道:“把饭菜放下,我呆会儿就吃。”

却听得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嗫嗫地道:“表,表哥…”

文竹回头望了一眼,见是七妹晓竹,随即视线又挪回手中清单之上,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又被大师傅凶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意外

文竹杷手里清单随手一丢,转过身来直面文晓竹,紧紧盯着她的眼晴,质问道:“你都说了?”

文晓竹抬起头,坚定地道:“我没说。”随即又不安地道:“六

姐很生气,她说以后我再出去,她就不出门了。”

文竹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环住文晓竹的肩膀,带着她向门外走,到门口时,把门推开,单手用力,将文晓竹送出了门外,随意地道:“随她去罢。”随即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文晓竹原本不安的表情化为了担心,她木立片刻,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六月十八日,文妙满百天,文竹清晨醒来,带着托杨花寻来的翡翠玉佛直接去了梅阁。远远地便听到婴儿哭闹之声,文竹大惊,忙急赶几步,见一群的丫鬟媳妇抱着孩子哄个不停,文妙脸上却是赫然一个鲜红的掌印。

文竹大怒:“这是谁下的手,说!”

一众媳妇丫鬟们一起跪下,抱着孩子的那个媳妇委屈地道:“是四

小姐动的手,奴婢们阻拦不成…”

文竹微怔,她反身进了文菊寝房,见她半坐床头,痴痴地盯着地面一点,闻得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幽幽道:“孩子没生下来以前,我日日想着,她会是甚么模样,等她生下来以后,我定会疼她,爱她,护着她,不叫她受到一点伤害…”

轻叹一声,文菊面现疲劳之色,抬起头来看着文竹,却没有焦点,视线似乎投在了无尽虚空,声音渺渺:“这孩子越来越象他,我,我实在无法爱她,我一看到她,就很生气,很愤恕,把她带走罢,我怕我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出手掐死她。”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么?文竹已然听的痴了,四妹,心中还是有着徐祈元罢,只是,徐祈元做出这等事来,无论如何,文竹也是不会原谅他的了,四妹, 怕也是如此罢!

文竹知晓心病还须心药医,也不去劝文菊,想了半晌,柔声道:“我叫人造艘大船给你可好?等你身体好些了,驾着船五湖四海邀游天下。”

文菊脸上既惊又喜,连声问:“真的么?真的么?”

文竹见她如此开心,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些甚么,门外一阵,喧哗,四太太气势汹汹地抓着文晓竹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其他夫人太太和几个姐妹,急急追赶。

文竹一愣,听杨家老大说,七妹最近很勤奋啊,经过一次北方之行,人也成长了许多,怎么又把四娘惹成这样。

四太太把文晓竹向地一上一丢,文晓竹跌倒在地,纸头不语,四太太气得抬脚就耍踹她,文竹赶紧拦住,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

四太太气喘吁吁,两只眼晴睁得大大的,瞪着文晓竹,颤着手指着她,却是说不出话来。

徐夫人和文梅等人也赶了来,徐夫人把四太太拉开,不容拒绝地把她按到了椅子上,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水,给她顺了顺气,另外一边,文梅等人已经把文晓竹从地上搀起。

四太太气得泪如雨下,骂道:“我上辈子造了甚么孽,生了这么两个东西,一个跑完刚回来,一个又跑掉了…”

文竹闻言一惊,紧紧抓住文晓竹双臂,强迫她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镜 ,问道:“六妹跑了?去哪里了?”

文晓竹抿紧了嘴巴,却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四太太在一旁哭诉道:“这段时间地说老六和她赌气,白天不出门了,晚上老六过来给我请安,说老七做着功课不过来了,原来都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要不是今天妙儿百日,我唤她们一起来,还不知道老六跑了!”

文竹听个七七八八,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蓦地想起两个月前文晓竹跑来跟她说六姐知道了,顿时甚么都明白了。

文竹抱着文晓竹向外走,边走边道:“你们不用营了,我会把六妹寻回来的!”

有了文竹保证,夫人太太们和文家姐妹立刻放下了心来,徐夫人己上前安抚哭哭啼啼的四太太。

文晓兰坐在大胡商阿卜巴斯旁边,随着马车晃晃荡荡,一双眼睛渐渐合上,一旁的乌拉小声道:“老爷为甚么不赶他下马车?”

阿卜巴斯笑的胡子一颤一颤道:“你看她是男是女?”

乌拉瞥了一眼文晓兰,不满地道:“当然是女的了,你看她细皮嫩内,肤色白皙,男的哪里有生的这么娇贵的。

阿卜巴斯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你都看出来她生的娇贵了,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偷跑出来的,混上了咱们车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把她丢下去不是要她死么?等咱们回来把她送回家里,她家人一定很感激…”

乌拉睁圆了眼晴,插话道:“会送很多很多珠宝给咱们吗?”

阿卜巴斯老脸一红:“咳,咳,珠宝是次要的,经商最重要的是人脉啊。”

旁边的文晓兰突然嘟嚷了一句:“老头子不错。”阿卜巴斯和乌拉吓了一跳,一起看过去,见文晓兰双目紧闭,睡得正香,又一起放下了心。

行了一月余,眼见要到了大宁和大理交界的边关,阿卜巴斯这老头的笑脸渐渐消夫,望着车窗外,时时叹上一口气。文晓兰这些日子里混吃混喝,阿卜巴斯一直待地甚优,颇觉不好意思,见状多嘴问了句:“大叔,有甚么烦恼的?”

阿卜巴斯人老成精,心中有事表面上向来不动声色,这次烦恼过甚,竟然脱口而出:“哎,每次过边境都要被脱掉一层皮,足足有两成的利润是在这里被盘削掉的。”

文晓兰甚感兴趣,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守关将士是根据甚么收税的?”

阿卜巴斯索性一次都与她说了:“他们先看账册名录,再检验资物,若是不按照账册标注的数目给上现银,就直接克扣货物。哎,真是无懈可击啊。”

账册?

文晓兰手一伸,毫不客气地道:“把账册拿来给我看看。”阿卜巴斯一呆,心道,这孩子还真不客气,随即想到一个深闺少女能看懂甚么,大概这些日子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了,想要做做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阿卜巴斯戒心尽去,从怀里摸出了两本账册。

文晓兰拿起翻看,见其中一本是用不知名的文宇编写,比划简单,点划为主,心知这是胡语,丢弃一旁,不去管它。

又拿起另外一本翻阅,见上面老老实安地记载了这次所带货物,物几多,银几何,一清二楚,不由瞥了眼阿卜巴斯,心道,这老儿倒是实在,怪不得在宁都混的风生水起,南人多狡,这种童叟无欺的处事方式才会大受欢迎。

阿卜巴斯见文晓兰一脸专注,竟然看得懂这账册,大为吃惊,却见她又今起车中纸笔,勾勾画画,用了一打纸张后,把账本和她勾画的纸张一起丢到了阿卜巴斯怀里,

见阿卜巴斯拿起来翻阅,文晓兰解释道:“只要把细瓷改成瓦罐,锦缎改成细绢,这货物价值立刻降纸了九成,再按照账册上标注的价钱丢下四成给守关的边军,他们大概也不会蠢的去克扣货物,这样只需花掉原来的五分之一即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