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文晓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文竹道:“这是大师傅给姐姐的信。”文竹挑眉望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信,随手塞到了怀里,见已经到了饭厅,把文章安顿在了椅子上,文晓竹自发地端了碗稀饭来,又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吹了热气喂着文章。

文竹见她照应的甚好,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信来看,看罢,若有所思,心道,这下好了,连借口都不用了,等消息就是了。

当天晚上,文竹挑灯核对账册,不知不觉间夜色深沉。闻得外面三声梆响,她立刻上前,却见文梅一脸焦急,抓了她的手就进了门。

文竹把文梅冰凉的手反握在手里,神色柔和地看着她,见文梅渐渐平静下来,文竹又倒了杯茶给她,文梅接过茶杯,随手放在了桌上,抓住文竹双手,犹豫片刻,轻声道:“段青烟病重,燕凌去送了信来,要我与他一起去接回儿子。”

文竹时已知道此事,面上却露出几分诧异,愕然道:“那姐姐如何打算,就与他一起去么?”

文梅悠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行。”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文竹:“妹妹能否为我安排一下,我即日启程去接回阳儿。”

文竹灿然一笑,商量道:“我与姐姐同去,可好?”

文梅大喜,二人当下商量妥当出行事宜,见天色已晚,索性同榻而眠。第二天早上起来,开始准备出行,到了中午文梅听从文竹劝告,换上男装,和她一起登上了马车,驾车的却是杨花。

三人一车,轻车简骑,出了宁都没多久,身后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杨花回头望去,见一个青年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追了上来,他不由勒了勒缰绳,敲了敲车厢,懒洋洋地通报道:“燕将军追来了。”

文竹轻喝一声:“不要停!”杨花闻言,对着已经并肩的燕凌云挤了挤眼睛,扬起马鞭一抽,马车重新启动起来。

车窗里却往外丢出许多东西来,有粉色的帕子,浅绿的小衣,又有一双点缀了芙蓉花的绣鞋,文梅阴冷地声音隔着车帘传到了燕凌云的耳中:“大将军,你若是不去拣这些衣物,下次丢的可就是贴身的肚兜和亵裤了。”

杨花专心驾着马,似乎未曾听见车里人的话,听到耳边的马蹄声又渐渐落到了后面,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燕凌云脸色铁青,下了马一件件地去拣那些衣物,很快拣了满怀,又是粉又是绿的,映着他那棺材脸,诡异异常。

杨花缩了回不断改进,捂住嘴巴,笑个不停,去听到车里文竹满地道:“姐姐怎么擅自动别人的东西,这都是上次杨花穿过的,我千辛万苦地瞒着他留了下来,在大理都没舍得出手,准备日后沽个高价的。”

杨花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燕凌云,见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隐隐还能看到一抹红绿,一时竟不知道该同情燕凌云还是自己了。

傍晚之时,文竹三人选了一个客店打尖,刚刚踏进客栈大门,燕凌云再次赶了上来,文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双眼睛漠然地看着燕凌云,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来,缓慢而坚定地解开外袍领扣,依次向下,第三颗时,脸色铁青的燕凌云狠狠地扫了一眼客栈内所有的男人,狼狈地退了出去。

文竹冷眼旁观,忖道,大姐果真宝刀未老!只是燕凌云似乎仍然极为在乎姐姐,姐姐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这对夫妻在玩什么把戏?!

在客栈之中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简单用了些稀饭小菜,杨花去套马,文竹和文梅率先出了客栈,文竹低头跟在文梅身后,不妨文梅突然停住脚步,文竹险险地撞上了文梅后背。

文竹不满地嘟囔了声:“姐姐这是做什…么…”什么两字消失在唇齿间,文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个偌大的骑兵方阵,约莫数百人整齐地列队而立,戎装灰甲穿戴整齐,军纪俨然鸦雀无声,一副大军出征的架势。

带队的却是个青年副将,他手扶腰间刀把,两步上前,干净利索地行了个军礼,恭敬地道:“大将军令,在下领这五百骑兵,会一路护送夫人到边关。”

文竹愕然地看向文梅,见她亦是一脸惊诧,文梅嘴唇翕动两下,却对驾着马车出来的杨花吩咐了句:“起车。”

话罢,拉着文竹径直上了马车,车内压抑至极,文竹又忍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文梅脸色,吃惊地发现文梅唇角上扬,居然在笑。

太阳渐渐升起,车内被烤的热气腾腾,路两旁行人往来,渐渐热闹起来,却是将要到一个大集,文竹犹豫不决地握着手中纸条,难以下定决心,身边文梅一声冷哼,激得她浑身一凛,罢罢罢,还是不要得罪大姐的好,文竹探出头去,唤了一声,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杨花。

杨花看了一眼,二话不说,驾着横冲直撞起来,路上行人见了这一队骑兵本来纷纷避让,却又如何阻止得了故意找茬,瞬间便翻了四五个摊子,擦倒了七八个行人。

文梅和文竹两人死死抓住车壁,文梅轻声道:“他素以军纪井然,爱民如子自夸,且看看他手下的兵如何处理这一摊乱事。”

每惹下一桩祸事,骑兵中就分出一人去处理后事,如此三炷香后,骑兵队只剩下了那青年副将一人。

杨花也不再去部撞百性,只专心驾着马车,行了半响,见那副将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偷偷瞄了眼车厢,小声地问他:“若是你家夫人肚兜掉落车外,你是拣还,是不拣呢?”

那副将表情不变,和马车的距离却是渐渐远了,杨花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当初他穿女装可是没有穿肚兜的,估计文家姐妹也不会真的丢个自己的肚兜出来,嘿嘿,傻瓜傻瓜,傻瓜将军傻瓜兵。

当天晚上打尖,燕凌云和他的傻瓜兵们没有再出现,杨花笑的格外灿烂,让人文家姐妹先进。这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数里只有这么一个留客地地方,生意倒是甚为兴隆,大堂里坐满了人。

杨花等人不欲惹事,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了,随意点了几道素菜,又要了几个馒头,几人安静地吃着,文竹突地拽了拽杨花的袍角,杨花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见隔壁坐了一个大汉,高出常人一头,浓眉阔鼻,一个人自酌自饮,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向着杨花这桌扫来。

杨花拍了拍文竹的手,轻轻一笑,低声道:“赶紧吃,勿要理他。”文竹安心了些,加紧吃起了馒头,杨花细嚼慢咽,只用眼角余光去扫那大汉,发现他时时看着文梅和自己,却丝毫不曾望向文竹,心里颇有些困惑。

吃罢饭,杨花伸了伸懒腰,大声道:“你们先睡吧,我去看看马。”

杨花出了客栈门,却又绕了回去,见那大汉竟然结了账出了客栈,似乎并不打算过夜,心中不禁一凛。回到客栈,见文竹和文梅焦躁不安地等着他,杨花安慰一笑,坦然道:“他已经走掉了,无妨,只是个过路的莽汉。”

当下几人各自睡去了,果然一夜无事,文竹放下心来,杨花却突然要求她驾着马车,自己非要换了女装和文梅一起。

文竹不明所以,还是依了他,中午时,几人对付着用了点干粮,文竹几次出口欲问,都被杨花温柔的目光挡了回去。

憋了一肚子疑问,又驾了半天车,前方两个方包,中间只有一条小道,文竹放慢了车速,正要问问文梅是不是要休息一下,从山包上冲下无数大汉,均是一身灰色布衣,手中挥舞大刀长枪,当先一人,却是有些眼熟,竟是昨日在客栈遇到的那个眼神诡异的家伙。

文竹心慌意乱之际,杨花推开车门,徐徐地下了马车,一众大汉把马车团团围住,口中吆喝不停,那大汉仰头大笑得意至极。

笑罢,用刀指着杨花问道:“你可是燕凌云家眷?昨天你女扮男装,却是差点被你蒙混过去。另外那个小子呢,叫他一起出来。”

文竹双腿打颤,几乎不受控制,她强忍着恐惧下了马车,站到杨花身边,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杨花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文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个大汉面露不快,骂道:“不是这个黑瘦的竹竿,是那个白白弱弱的小子,快点把他交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悍将

车门砰地一声响,文梅面色冷冽地下了马车,那大汉看到她,心痒难耐,喜道:“本来只想截到燕凌云家眷,没想到还碰上了这么个极品,大赚啊,哈哈哈哈。”

杨花一身淡紫罗裙,挽了个流云髻,几缕碎发垂到了脸上,眉飞色舞间,竟是风情万种,他轻笑,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大人和我家相公有甚么过节,何苦为难妇孺?”

那大汉一脸怒容,吼道:“那个混蛋竟然割下袍泽头颅冒领军功,若不是老子跑的快,只怕也成了他手下冤魂!”

割下袍泽头颅冒领军功?!

文竹心神震骇,情不自禁地看向文梅,却见她一脸淡然,不由暗自忖道,难道姐姐早已经知道此事?

大汉狞笑着靠近花容失色的杨花,面目狰狞地道:“听说那小子很是爱护你这个夫人,老子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落单,就看你那心狠手辣的夫君会不会来救你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手下们的起哄声,“若是那燕小儿不要,就给咱们当娘子吧!”“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人做你相公,一定叫你欲仙欲死。”

说到兴奋处,那群大汉齐齐爆发出了淫笑声。

那大汉见杨花虽然比寻常女子高出一头,身材依然纤细,对他却是没甚么戒心,撇了一旁,靠近了文梅,脸上垂涎欲滴,伸出满是汗毛的巨手就要去摸文梅的脸。

文梅未待他的巨掌靠近,冷叱一声:“放肆!”右手快如闪电地扇了他一个巴掌,那大汉避之不及,脸上立刻显出了五个指印来。

场上众人皆愣在当场,一片静默,谁想的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会如此的性烈,挨过巴掌的文竹亦是心惊,暗道,大姐这掌掴之术越发精进了,骤然发难,简直防不胜防。

见那大汉恼羞成怒,举起铁锤般的拳头就要向文梅砸落,文竹一时情急,喊的却是杨花:“三哥!”

杨花身形微动,转瞬间就到了那大汉身后,手掌一翻,袖子滑落,露出了一截闪着寒光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向那大汉刺去。

多年军旅生涯让这大汉磨练出了一丝生死关头特有的警觉性,生死交关之际,他向前一纵,却是扑倒了文梅,杨花匕首前带起一串血雨,终还是伤了那大汉的皮肉。

远处蓦地传来一声怒吼,一人一骑,龙卷风一样呼啸而来,卷起无数枯木草叶,转瞬就到了近前。燕凌云手中一杆长枪,冲着犹在地上的大汉就是一扎,那大汉人也机警,放开文梅就地连打了十几个滚。

燕凌云手中长枪不停,连扎十八枪,势尽收枪,头也不回地道:“还请兄台照顾好我家娘子。”

未待护住了文家姐妹的杨花答话,燕凌云双腿夹紧马腹,手端长枪,冲进了那群大汉之中,如同狼入羊群。

燕凌云左突右冲,大汉之中无他一合之将,他偶尔调转马头,文竹见他身上溅满鲜血,一双眼睛亦是赤红赤红,与他对望一眼,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沸腾的血海,海水之中无数冤魂翻滚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叫,整个灵魂瞬间惊悸,恐惧从头到脚,直达每个神经末梢,炸起一身汗毛,毛骨悚然。

燕凌云如同上古凶兽,周身残暴之气满溢,他枪下全是活口,一枪扎出,带回残臂断腿,留下满地的哀号。

最初作梗的大汉先是呆立半晌,随即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抓住他老婆,抓住他老婆!”

那些被追的到处乱窜的大汉闻言立时有了主心骨,只要能避开燕凌云这个杀神,就是自己亲妈也上了,他们凶神恶煞一般向着杨花逼近。

杨花眼中寒光闪过,脚下游移不定,疏忽往来,留下无数残影,一刀一人,全部心口喷血,一往无前,不留活口,杨花学的,竟然是刺客之术!

那大汉眼见燕凌云和杨花这两个杀神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无情地收割着手下的生命,心知回天乏术,他倒是个心狠的,不发一言,掉头就向后跑,竟是连这一帮子的兄弟也不要了。

燕凌云见他要逃,打马追了来,却见那大汉跑了几步,骤停,转头向着文家姐妹狂奔,文竹见他不顾一切地奔来,一张脸上写满了同归于尽地狠厉,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妨一个巴掌扇来,文梅厉喝:“叫甚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叫燕凌云自断双手!”

仿佛为了验证文梅的话,一杆长枪从天而降,生生地把那大汉钉死在了地上,长枪从他胸膛穿过,汩汩地冒出无数血水。

他仰头望天,大笑,一双眼睛阴狠地盯着文梅,断断续续地道:“没想到…你…才是他的女人,果然啊,也只有…你可知你家相公…曾经卖…”

后面的话未及说出,燕凌云恍若鬼魅,快如闪电地抽出腰间长刀,自上劈下,刀光闪过,静默片刻,那大汉的额头突地喷出一注血水,身体赫然分成两半向着两边散开,独剩了那一杆长枪孤孤零零地扎在地上。

文竹惊吓过度,一双眼睛竟然合不上了,恐惧异常地盯着那大汉的两爿身体,脑袋里却在想着,卖甚么呢,卖友求荣?!燕凌云真是坏事做绝啊啊啊啊!

杨花欲要掷出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袖中,他上前一步,将文竹拥入怀里,捂住文竹双眼,声音如同佛音梵梵,催眠着文竹脆弱的神经:“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文竹渐渐回复神智,却依然骇怕的瑟瑟发抖,缩在杨花怀中,贪婪的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耳边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燕凌云阴狠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没死的都丢到前锋营,死的就地烧了。”

此时崇尚土葬,若非时疫等会传染的疾病是绝不会选择火葬的,据说火葬之人会丢失魂魄,燕凌云果然心狠手辣,连死人也绝不放过。文竹向杨花怀里又缩了一缩。

“啪——!”一记嘹亮的耳光声惊醒了文竹,她探头望去,见四周兵丁都僵直在原地,燕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梅,脸上的五个指印在他白皙的脸上鲜红异常。

文竹大惊失色,从杨花怀里挣出,就向着文梅冲去,却被杨花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拉住,杨花把文竹紧紧地困在了双臂之间,低声道:“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旁人是插不进去的。”

燕凌云和文梅对视半晌,二话不说,将文梅打横抱起,大步向着他的坐骑行去。文梅没有挣扎,一双眼睛凝视着燕凌云的侧脸,口中的话似是对文竹所言,更像是对自己的保证:“他不会伤害我的。”

文竹恨恨地瞪着燕凌云的背影,一双手不停抖动,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发了狠,张嘴就是一咬,手上吃痛,心里反倒安定了下来,杨花一旁看的清楚,轻叹一声,伸出手来掰下她的手。

文竹心中明白,却恨自己不争气,纵然文梅是自愿被燕凌云带走,亦是输了半筹。

她的眼泪扑扑流出,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头上道:“我该拿你怎么办…”轻轻拥着文竹,杨花哼起了儿时母亲常常用来哄他睡觉的曲子。

文梅和燕凌云共乘一骑,纵马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坐在身前的文梅似乎看到了燕凌云脸上无限的悲伤,轻声道:“我都知道的。”

燕凌云蓦然一惊,勒住缰绳,扳住文梅双肩,强迫她面对自己,悲愤地吼道:“你知道甚么?你甚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文梅凄然苦笑,终于露出了深藏心底的痛,“无忧无虑?自从我嫁了你以后,我可曾真正的无忧无虑过?我在等,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呢?竟然连我的孩子都夺走了!”

燕凌云一时语塞,偏过头去,一张俊脸扭曲异常,满是痛苦之色,那痛深入骨髓,伴着回忆纠缠他一生,永远无法摆脱,永远无法回避,哽咽道:“你不明白…”

文梅蓦地大吼,“我明白,我甚么都明白,方才那人要说你…你杀人灭口,我早就知晓了!”

燕凌云猛地转过头来,惊骇万分地质问道:“你知晓甚么?甚么?!”

文梅两眼无神,透过燕凌云,焦点落在了无穷远处,两行清泪流出,悠悠道:“你一直有梦呓的习惯,你不知道么?”

燕凌云两手一松,人从马上滑下,他惊恐地看着文梅,兀地掉头向后跑去,仿佛文梅是鬼魅一般。

文梅从马上跳下,撒足狂追,却只能看着燕凌云越跑越远,她跌倒地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向着燕凌云的背影喊道,“你走,你走了以后不要想再见到我,我去了黄泉,喝了孟婆汤,再也不要遇到你!”

话罢,伏在地上哀泣不已。

哭了半晌,抬起头来,却见燕凌云站在她身前,无声地望着她,脸上亦是泪水肆虐,伸出手来,颤抖着摸着她的脸,哀求道,“不要…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相

文梅抬起泪眼,伸出手来握住燕凌云的手,猛地扑到了燕凌云怀中,牢牢抱住他,大哭出声。

哭了半晌,突觉不对,手下湿漉一片,文梅抬手一望,满掌鲜血,又向燕凌云望去,不禁一怔,燕凌云臂膀处阴湿一片,阴湿处犹在向外扩散,不停地渗出血来。

文梅大惊失色,她抓住燕凌云的手,把袖子向上一撸,见他手臂之上缠满布条,此时此刻鲜血淋淋,如同在血水中浸泡过一般。

文梅惊道:“方才我并未见你受伤,怎会流了如此多的血?!”

燕凌云直直地看着她,木木地道:“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可你还是走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就每天在手臂上割一刀,这样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文梅震惊地看着他,两个人木然对望半晌,文梅轻柔地放下燕凌云的袖子,平静地道:“接了儿子就回家罢。”

燕凌云颤抖着嘴唇,直直地盯着她:“…好。”

文梅和燕凌云携手归来,文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文梅面色平静,心知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唯有祝福长姐。只是对燕凌云一时之间还转不过脸来,索性当他透明,燕凌云亦是如此,眼里除了文梅,再无他人,他如此做派,文竹反倒心安许多。

四人星夜兼程,即将赶到广远府,文竹暗忖,不知青烟装病技术如何,若是露了马脚怎生是好,自己要不要哭上两声…思来想去,暗中吩咐了杨花在打尖的客店买了些葱来。

广远府遥遥在望之际,文竹即知,那葱是派不上用场了。远远望去,广远府满城缟素,城上飞舞无数纸钱,城外又密密麻麻的遍布了许多百姓,燃纸焚香,浓烟滚滚,伴着百姓们的恸哭声,足足传出了数十里。

青烟,竟然已经去了!

燕凌云痴痴呆呆地望着广远府,蓦地大吼一声,“师姐!”不管不顾地打马而去,疯狂地挥动马鞭,马后留下一溜烟尘,人瞬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文竹担忧地看向文梅,却见她竟然笑道,“燕郎心中,段青烟始终如同女神一般,是不忍亵渎的存在,如今她去了,燕郎,终于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话罢,文梅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却缓缓滑下两行清泪,眼角瞥到文竹脸上并无一丝鄙夷,文梅微微一怔,却听到文竹清清淡淡地道:“姐姐,一定很辛苦罢。”

姐姐,一定很辛苦罢。

文梅骤然失声,埋首文竹怀里,啼哭道:“人人皆知她是天下第一奇女子,却偏偏是我的情敌,我拿甚么和她争…”

文竹无言地拍着她的背,想到段青烟的绝世风姿,心有戚戚焉,文竹心中默念,姐姐,你放心罢,她再也不会出现在燕凌云面前了。

文竹和文梅乘坐的马车缓缓地进了广远府,一路之上,所有的店铺民居尽皆缠上了白绫,路上行人无不满面悲戚,整座城市死气沉沉,段青烟这个神话的逝去,广远府似乎也随之死去了,整个城市没有意思生机,做人做到如此地步,段青烟足以傲视天下了。

马车到了将军府前,文竹本还在担心,她曾在将军府中小住,府中兵丁仆役多有打过照面的,下了车发现,这一府守卫全部换了新面孔,段青烟做事,果真滴水不漏。

青烟昨日过身,今天便已经架好了灵堂,人也已经收殓入棺材,看着燕凌云伏在棺前痛哭失声,文竹暗自揣测,这棺中装了何物,骗了燕凌云这许多眼泪,倒也不亏了。

按道理,段青烟是燕家夫妇,文梅应当三叩九拜,上香三柱,她燃了香,正要奉在灵前,斜刺里冲出一个女子,猛地把文梅撞倒在地,文竹立刻上前扶起胞姐,对着那女子怒目相向。

那个女子也不过二十有余,人却很老相,眼角已经微微出现了鱼尾纹,一副少妇打扮,挽了流云髻在头上,穿着一身青衫,嘴角下撇,眉眼含悲,伸出食指,悲愤地指责文梅道:“都是你这个狐媚子,若不是你,我姐姐怎会搬来这偏远的别府居住,又怎会郁郁寡欢以至撒手归西?!”

段青澜!

文竹豁然开朗,顿时明白这个女子就是素未谋面的段青烟亲妹,亦是燕凌云名义上的二夫人。

想起青烟昔日所说,文竹嗤笑一声,紧紧盯着段青澜,逼问道:“若不是你向姐夫自荐枕席,青烟姐姐怎会心冷如斯,怎会搬离主院?你又利用姐妹亲情,逼她违背良心,欺压我家姐姐,以至青烟姐姐和燕将军间再无转圜余地。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曾设身处地的为青烟姐姐想过?害死青烟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这个亲妹妹,你这个侩子手!”

段青澜满脸惊容,她喃喃道:“你怎会知道,你怎会知道…”她突然挥舞手臂,大吼大叫:“你胡说,你胡说,姐夫根本从来都没有碰过姐姐,我才趁他睡着时摸上了他的床,可是他,他也从来没有碰过我啊!”说到后来,段青澜情绪失控,又哭又嚎。

文竹震憾当场,燕凌云,竟然从未碰过段家姐妹么?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文梅,发现她亦是一脸震惊。

文梅挣开文竹的手,靠近了始终伏倒地上的燕凌云,颤抖着手搭上了他的肩,燕凌云没有回头,声音哽塞:“青烟,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配不上你,早早就该把你休了,再为你觅个良人,可是,这天下的男人,有谁配的上你啊?!”

文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这就是燕凌云对段家异常优容的原因罢?他知道段家永无可能有后,所以才同意儿子姓段,又同意段青烟抚育段烈阳罢。

青烟…

文竹心中浮上一丝暖意,青烟此时,怕与蓝止戈在一起了罢。

文梅心结尽去,对段青烟倒是实心实意地哀怜起来,亲手操办了段青烟的葬礼,送葬队伍绵延数里。燕凌云坚持亲自抬棺,他一身缟素,却是如同晚辈一般为段青烟戴起了孝,在他心里,段青烟亦姐亦师,可惜,从来都不是爱人。

段青澜灵堂发泄一通后,心事尽去,整个人清醒许多,言谈举止多了几分将门虎女的风范,执意为起因抬起灵牌,行在了队列的最前方,她是整个队伍中除了燕凌云之外哭的最伤心的一个了。

青烟的埋骨之地被选在了江边的一座小山之上,站在山头,恰好可以俯瞰整个广远府,百姓们自发地为她在山头起了一个庙,庙里供上她的泥身塑像,尊为平安娘娘,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青烟葬礼过后,燕凌云身为大将军,必须归朝,奉请的新任镇守即将上任。段青澜执意留在广远府为青烟守灵,请燕凌云将寡母送来,又求了一纸休书,文竹对她倒有些刮目相看,此女敢爱敢恨,当断则断,不愧是青烟胞妹。

文竹托言尚有些商事处理,叫文梅和燕凌云自回宁都,无需管她,文梅再三叮咛了,方与燕凌云相依离去。

段烈阳如今快要两岁,虎头虎脑甚是可爱,这几日和文梅混的熟了,时时赖皮缠着文梅不放,燕凌云恨得牙痒痒的,看得出来,段青烟之前对这小子是溺爱过头了。文竹看的哭笑不得,心中甚是安慰。

过了长江,文竹和杨花一人一骑,直向着北方草原奔去,前几日接了段青烟秘密送来的手书,却是即日就要和蓝止戈拜堂成亲,嘱咐文竹一定要赶到。

文竹和杨花紧赶慢赶终于在段青烟大婚前赶到了北楚军营。远远望去,军营沐浴在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之中,营塞之上扎满红绸,营帐上覆了层红布。行的近了,看到外面值班的兵丁手臂之上扎了条红绸,枪尖之上亦是缚了红绸,人人面带喜色,文竹不禁想起了广远府,对比如此鲜明,段青烟果真是福将,得卿者喜,失卿者丧。

杨花和文竹下了马,离营帐尚有十丈,闻得一声厉喝,“来者何人!”二人立刻止步,乖乖地等候检验,一双大手从二人身后伸来,把杨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摸了个锦囊顺手牵羊了,杨花却似无所觉,那双手搜完杨花,伸向文竹之时,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抵到了他的手腕之上。

那双手的主人马上停止了动作,杨花却不放过他,匕首沿着手腕一路向上,顺着手臂直接逼到了他的颈部,杨花贴近他的脸,灿然一笑:“草原的日子不错么,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卫,大,人!”居然是卫燎,竟然是卫燎!

文竹惊喜地转过身去,见卫燎容颜依旧,只是多了些风沙磨砺出来的粗犷,嬉皮笑脸地把手里的荷包丢还给了杨花,对着文竹眨了眨眼睛:“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文竹双眼氤氲,狠狠地点了点头,卫燎瞬间石化,没想到她竟然会点头,竟然会点头,却听得文竹问道:“你在那边又犯了几次桃花?”话罢,又伸头向后探了探,故意问道:“这次没有无知少女追着你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娘

卫燎先来几日,和守门的兵丁俱都混的熟了,老兵们晓得他是新任将军夫人的贵客,对他甚是客气,他带着文竹和杨花进门的时候却还是受到了盘查,最后青烟闻讯赶来,才被允许入营。

段青烟执了文竹的手,进了她如今暂歇的营帐,文竹一眼扫去,营帐之内空空荡荡,仅有一榻,一个衣箱,另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放了些刀枪剑戟。

段青烟见文竹寻了半天没有找到坐的地儿,尴尬的笑了笑,直接拉着文竹坐到榻上。文竹见枕边摆了几本兵书,拿出一本随手翻了翻,见上面两种字体,一粗野,一严谨,不解地看向段青烟。

段青烟讪笑两声,解释道:“这几日与蓝止戈就排兵布阵,操兵演习之事时时争的面红耳赤。索性拿出兵书来,各自写下见解,交换阅读,细细思索,倒是觉得对方颇有可取之处。”

文竹抿嘴一笑,青烟和蓝止戈果真天生一对,她见段青烟短袄小袖,一副利索打扮,揶揄地问道:“姐姐嫁衣可准备好了?”

段青烟一怔,“嫁衣,甚么嫁衣?”

文竹愣了愣,直直地道:“难道姐姐大喜之日,不穿嫁衣么?”

段青烟恍然大悟,笑道:“穿甚么嫁衣,等到了日子,摆上酒席,三军同乐也就罢了。”

文竹心道,您这是班师回朝,还是成亲啊?还三军同乐,不晓得蓝止戈是怎么打算的。文竹正想着,营帐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蓝止戈手捧托盘,托盘上一物红艳夺目,兴致冲冲地奔了来,“青烟,青烟,快来看看,我特意为你订制的嫁衣,试试看,可还合身。”

接过嫁衣,文竹把蓝止戈推了出去,转头见青烟笨手笨脚,半天系不好裙带,文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亲手帮青烟穿起嫁衣。

这嫁衣布料款式倒也寻常,针脚却是十分细密,看得出来,做袍子的人是用了心的,在这边远之地,也算是不易了。穿戴整齐后,文竹见青烟一身红袍,越发英姿飒爽,想起方才蓝止戈的称呼,心中一动,问道:“姐姐嫁人以后还用青烟的名字么?”

青烟俏皮一笑,吐了吐舌头:“叫平安,平安呢。”

平安…娘娘…文竹默然,看来段青烟纵然嫁了人,也并未完全撒手大宁之事。

她见青烟喜孜孜地撩起裙摆,又甩了甩袖子,不时摸摸身上的嫁衣,极为喜爱的样子,一时好奇,脱口问道:“姐姐上次嫁人难道没有穿嫁衣么?”

文竹话一出口,见青烟动作僵住,立时晓得说错话了,却听到青烟淡淡地回道:“上次从权,一切从简,不过是与三军同乐罢了。”

文竹感觉转移话题,随口问道:“姐姐房里没有镜子么?”

青烟理所当然地答道:“要镜子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