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姿色平常,面向普通,恭敬地道:“贵妃娘娘要和陛下行礼了。”

徐祈宁闻言苦笑,年少时,她也曾和他三跪九叩拜了天地,也曾向往着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一生一世,如今红颜未老,恩宠已衰,不不,应是从未得到过。

想到弟弟安插宫中的耳目传来的消息,文晓菊仅是女官身份,皇上日间所赏就已超越了皇太后,与皇上同食同用,一切用度堪比太皇太后,可见她在他心里地位之重。

可笑自己当年仅仅拿着他亲送的一个钗头凤就喜不自禁,隔天就看到德妃也戴了一模一样的,徐祈宁摸了摸脸,却是连泪水都没有,那卑微的渺小的愿望早早地就灰飞烟尽了。

她缓缓地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递到了身边宫女的手上,那宫女诚惶诚恐地推辞道:“娘娘,太贵重了。”

徐祈宁粲然一笑:“喜儿,你平日里照料本宫也甚为辛苦了,这钗你就收下罢,过几日,本宫怕是拿不出这等东西来了。”

喜儿眼神闪烁,喉中哽咽:“娘娘!”

徐祈宁挥了挥手,喜儿垂着头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鸣凤宫中灯火骤熄,冷冷清清恍若冷宫。

文晓菊身着九凤朝阳金丝绣边大红喜袍,不耐烦地将头上的凤冠丢到了一旁,身边的管事嬷嬷却只作未见,进得门中的赵治见状,咳了一声,见文晓菊冷眼扫过,连忙转头对冯顺斥道:“谁做的凤冠,这么沉,把贵妃娘娘累坏了怎么办?”

冯顺低声下气地连连赔罪,心道,不就是祖宗您当初说了要比照皇后的凤冠用料多上三成么?

赵治见冯顺的样子,心中十分满意,冯公公和朕的配合越来越完美了,做足了戏,他趋步上前,亲自倒了两杯酒,坐到文晓菊身边哄道:“娘子,喝了交杯酒罢?”

文晓菊接过酒杯仰脖一干而尽,赵治大是尴尬地端着另外一杯酒,扫了一圈屋内,见冯顺等人乖巧地把头转向一旁,视若无睹,心中一松,若无其事地把那酒干了。

文晓菊斜瞥着赵治,平静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身怀有孕了?”

赵治一怔,随即讪讪地道:“朕不就写上句爱妃堪为国母么?谁叫那帮子朝臣死活不肯,朕一时情急…”

文晓菊掉转头来直视着他,一针见血地道:“一时情急就不顾奴婢的闺誉了?”

赵治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抓耳挠腮半晌,最后吭吭哧哧地道:“几,几个月后,不就有了么?”

文晓菊嘴角上挑,抓起床上的合欢鸳鸯枕丢到赵治怀里,坚定地道:“皇上抱着枕头去睡罢,奴婢也想看看几个月后皇上如何生出个孩子来。”

赵治抱着枕头,小心翼翼地坐到文晓菊身边,用肩膀顶了顶她,羞羞答答地道:“自然是爱妃给朕生了。”

话罢,一双手悄然缠上文晓菊的腰,头埋在了她颈间,嗅着她的体香,痴迷地道:“菊菊,安寝罢。”

文晓菊冷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若是生不出来呢?”

赵治微微一颤,随即毫不犹豫地道:“所有知情者全部灭口。”

冯顺一个哆嗦,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似有风吹过,身边已经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心道,皇上是干柴,贵妃娘娘就是那火引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文晓菊嗤笑一声,伸出玉手来,在赵治面前晃了晃,一个一个数道:“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太医院的太医们,朝阳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您的朝中重臣左右二相…”

赵治摸了摸脑袋,吃惊地问道:“有这么多吗?”

话罢,语带讽刺地道:“只怕陛下到时候真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赵治歪着脑袋,手撑着下巴,调笑道:“朕不是还有你么?”

文晓菊默然不语,赵治望着她秀美的侧脸,心中忽然一阵惶恐,明明已经得到了她,为什么还会有一种她随时会离去的错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废后

中宗十三年五月,大宁中宗赵治喜得龙子,起名为冲,##天下,赵治与朝臣们为废后一事争执不下,赵治罢朝,百官跪于午门之外,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天下百姓奔走相告,不远千里前来围观,可谓千古奇景。

直到太监总管冯顺悄悄递出了话来,赵治忧心成疾,已然卧病在床,鉴于赵治以往劣迹斑斑,萧相又派人去太医院私下打探了一番,方肯相信皇上确然是病了。

徐祈元如今一朝权相,待废的亦是他的胞姐,他却平静地劝慰百官:“如今圣体违和,贵妃毕竟是太子的生母,升为皇后也说得过去,吾等若是坚持己见,怕是有违君臣之道。”

群臣见他如此说,俱都无语,这些天都白跪了。

冯顺得了百官让步的答复,赶紧回宫禀告赵治,远远地看到朝阳宫中鸡飞狗跳,闻得赵治带着些哭腔地喊道:“怎么又拉了,快快,拿布来。”

冯顺哭笑不得地紧走两步,进了朝阳宫内殿,见文晓菊坐拥棉被,生产后也没长多少肉,只是越发白皙,正喝着宫女喂的补汤,冷眼旁观赵治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换尿布。

冯顺挪步赵治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奴帮个手?”赵治偷眼看向文晓菊,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赶紧点了点头,冯顺手脚麻利地给哇哇大哭的赵冲换了尿布,又抱起来,拍了拍他的背,小婴儿很快安静下来,睁着圆滚滚地眼睛向四周打探着。

赵治凑了前来,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惊奇地道:“他不哭不闹的时候也挺可爱的么。”

他话音一落,赵冲立刻哭叫出来,赵治的脸瞬间黑了,他真想扇这个小东西两巴掌,却又不敢,侧身当着晓菊视线,伸手在婴儿腿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两下,伸出手来时,却是满手黄物。

赵治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又拉了,又拉了…”

冯顺眼看着赵治在暴走边缘,忙道:“萧相和徐相俱已同意您废后了。”

赵治垂着头,把手在冯顺衣服上抹了两把,一本正经地道:“传旨,朕要马上上朝。”

他心里满意地想道,终于可以不用面对这个小混蛋了。

冯顺强迫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太子脸上,战战兢兢地道:“皇,皇上,您不是还病着么?”

赵治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心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叫太医院的家伙们随便写篇诊断上来好了。”

文晓菊喝了汤,慢条斯理地接过宫女递来的热面巾,仔仔细细地净了手,抬眼看到赵治就要一脚踏出宫门,不紧不慢地对冯顺吩咐道:“把太子抱上殿去,学习为君之道。”

赵治一个踉跄,缓缓转过身来,颤抖着手指着文晓菊,一张脸上悲苦无限,文晓菊漫不经心地道:“这是皇上答应臣妾的了,皇上都忘了么?”

她一双妙目抬起,里面平静无波:“臣妾,管生不管养的。”

太子赵冲满月之日,天下同庆,宁都之内燃起无数焰火,各州各府同时开仓放粮,街面上到处是庆祝的人群。

徐祈元静静地候在宫门一角,将近午夜子时,焰火却越来越盛,尤其皇宫之中,似乎每个角落都燃起了爆竹烟花。

徐祈元仰头望天,想起了和赵治的交易,为相那一天开始,他就对着宁皇宣誓,从此之后,甘为陛下的一条狗,只要陛下所托,臣定当鞠躬尽瘁。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妻女,处心积虑所图谋的不过是这一天,徐祈元握紧双拳,只要过了冬天,待父母和姐姐远走大理,他就自由了,从此后,天涯海角,也要找回她。

午夜子时刚到,宫中某处忽地翻滚起了浓烟,火势凶猛,顷刻间映红了半边天,徐祈元遥遥盯着那处直上青天的火头,激动无比,来了,来了,马上结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地在他耳边响起:“那个方向是冷宫罢?”

徐祈元此时心潮澎湃,却是失了警戒心,下意识地答道:“是啊。”

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不对,立刻转过头来,却见身边站了个青衣少年,肤色黝黑,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楚面目,只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徐祈元戒备地看着他,能突破自己的守卫来到这里,来者定非善类,他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兄台是何人?”

那少年低低地笑了两声,喉咙沙哑:“徐兄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跟在下做笔买卖就好。”

徐祈元心中一寒,这人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他握手成拳,指甲抠##肉里,缓缓地转了个身,却是再也不看向皇宫一眼,专心对着眼前的敌人:“呵呵,在下确实姓徐,只怕不是兄台口中的那个徐某了,兄台定然是认错人了。”

那少年不急不躁,竟还从袖中掏出了一方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素手一抖,锦帕之上一只蝴蝶似要迎风飞起,方道:“这大宁前皇后的绣工倒是不差。”

徐祈元瞳孔一缩,随即泰然自若地道:“兄台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罢。”

那少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缓缓道:“很简单,只要徐兄再也不去打搅文家人,我自可保证令姐一世平安。”

徐祈元倒也干脆,当下伸出手来,与那少年连击三下为誓,文竹转过身去,大笑出声,沙哑的喉咙都要笑破,心中淋漓尽致,痛快已极,和徐祈元若干次交手都铩羽而归,这最后一次却将了他的军,从此以后,徐祈元,再不足为患。

徐祈元布局这许多年,所作所为全部是为了胞姐,甚至不惜让祖上数代经营毁于他手,徐家确然只有一个女子可以嫁入皇宫,其他女子却是嫁入了别国,为的是留足了后路。

没想到,文晓兰却是和大理世子定了终身,文竹辗转得知他要举家迁往大理,又从宫中眼线得知了他近日的异动,在文晓菊的配合下,却是抢先一步劫到了徐祈宁,只要徐祈宁在她手里一天,徐祈元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徐祈宁一身农妇打扮,抓了把小米扬在了地上,一群小鸡咕咕叫着围了上来,她身边的妇人心疼的直叫唤:“小米是人吃的,哪里能这么喂鸡哦~”

她饱含歉意地看了妇人一眼,低头见那一把小米已经被小鸡啄食干净,仍然饿着肚子的小鸡们叽叽喳喳地在她脚边叫闹,徐祈宁偷偷地又抓了把小米,顺着指缝漏了下去,见小鸡们吃得香甜,她窃笑不已。

妇人看得分明,正要再埋怨她几句,一个爽朗的男声直白地道:“你这样子笑倒是比初来的时候好看多了。”

徐祈宁一惊,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她急行几步,回到房中,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背靠住门板,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过得片刻,闻得院中传来男子和妇人交谈的声音,她忍不住偷偷扒住门缝向外探去,见那男子一脸认真地对妇人交代:“只要不出这个院子,她爱做什么就随她去罢。”

话罢,那男子似有所感,一双亮亮的眼睛向房子这边扫来,徐祈宁一惊,退了两步,双手捂住心脏,暗忖,那天冷宫起火,按照弟弟书信所言,本以为会和家人团聚,却莫名地来到了这农户家中,日日里只见到了那监视她的妇人和那个男子。

徐祈宁走神间,门板外传来了敲门声,她收敛心神,侧耳倾听,男子好听的声音传来:“我这几日要回城见东家,你有什么要捎的么?”

徐祈宁咬紧下唇,不发一言,门外静默半晌,脚步声响起,男子渐渐远离,她一急,脱口而出:“给我带些五彩丝线来。”

男子一愣,回过身来,对着关着的门板一笑,大声道:“好的,一定带来,城里最好的布店的最好的丝线。”

徐祈宁满脸绯红,和他说话了呢,终于和他说话了呢,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她伸出素手,抚过窗下的绣架,那里是个绣了一半的兰花,花心之中有个极小的双字,似乎,他叫赵双?

也是姓赵呢,却不是那个赵,徐祈宁轻叹一声,他说要回去几天,究竟是几天呢?方才应该多问一声的,突觉兴致寥寥,在宫中时时间也没有如此难以打发。

徐祈元回到家中,日日里喝得酩酊大醉,早朝亦是托病不去,数年来的信念毁于一旦,回过头来,他却是一无所有。

他蓬头垢面地缩在屋中一角,双手颤抖着举起酒坛,空空如也的坛中半晌方落下一滴酒液,徐祈元把坛子一丢,沙哑着嗓子吼道:“酒,给我酒。”

一个影子缩在屋中另外一角,平淡地道:“传有龙船出没于长江之上,时时有仙曲从船上传出,曲音如泣如诉,闻者无不落泪…”

徐祈元一震,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

三日后,红透半边天的徐相国托病辞官,不知所踪。

第一百六十章 教子

文卫紧紧贴着文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男子,那个###的十分干净,一脸和煦地看着他微笑,他仰起小脑袋,向文竹问道:“娘,他是爹么?”

文竹好笑地看着杨花尴尬的样子,摸了摸文卫的小脑袋瓜,轻声道:“不是的,他是叔叔,不是爹爹。”

文卫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杨花轻叹声,问道:“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么?”

文竹淡然一笑,专注地看了一眼文卫,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罢,文竹掉头向车外看去,远远望见那一条白练贯穿东西,一眼望不到尽头,颇为感慨地道:“一别三年,如今又要踏上北楚的疆域了。”

文竹顿了顿,又道:“这次出来要仔细查验各地商铺是否有背主行径,恐怕费时许久了。”

杨花不以为然地扬起头:“出来的都是跟了文叔叔多年的老人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罢。”

文竹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他们出来四五年,天高皇帝远,就是见利忘义也是正常。”

两年后,五岁的文卫比同龄的孩子高上许多,望过去却是有六七岁的样子,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当街一家布店之中,立刻就有个伙计迎了上来,见他生得唇红齿白,十分讨人喜欢,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你爹娘呢?这里是卖布的,不是玩耍的地方。”

文卫稚气未脱,脆生生地道:“我是来买布的。”

那伙计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个小小孩童买什么布,还要娶媳妇不成?”

文卫见怪不怪,等他笑够了,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来晃了晃,干脆地吩咐道:“还不叫你家掌柜的出来?!”

这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二三十文,何曾见过整锭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转身喊道:“老板,老板,来大客户了!”

文卫见他往后院去了,环顾左右,再没有其他的伙计,不由微微摇头,若他是贼,此时搬上几匹布就走,怕那伙计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气定神闲地打量起了店中摆设,见各种布匹井然有序地摆放其上,又挥手去摸了摸布料,微微皱眉,这布料虽是新布,却都是去年流行的料子,暗自在心中给这家掌柜打了个差等。

离这布店不远处的街口上,杨花苦笑着看文竹把座椅下的银子一锭锭地装到包袱皮中,犹豫道:“这样不好罢?毕竟都是文卫自己赚的。”

文竹头也不抬地数着银子,伸出头去吩咐道:“起驾。”

缩回头方教育杨花道:“要让他知道,来之不易,失去却很容易的道理,并且牢记最可怕的敌人往往就是你身边的人。”

文竹数完了银子,满意地把那包裹放到了怀中,挺直腰杆,理所当然地道:“何况我是他娘,他的银子还不都是我的。”

杨花见她做土匪做的如此理直气壮,口气也硬了起来:“那也不用把他一个人丢到这里罢?等会儿他买了布出来,见不到你我,那么小的孩子被人拐了怎么办?”

文卫掂着手里最后几个铜板,那伙计捧了几摞布匹站在他身后,伸着脖子打探半天,不解地问道:“小公子,你说的家人的马车在哪里了?”

文卫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可恶,肯定又被那该死的老娘算计了,他回过头,费力地抱过伙计手里的布匹,往店门口一坐,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布匹大甩卖了,只要原价一半,不信可以去后面的店里打听行情。”

那伙计看得傻眼,心道,这粉妆玉砌的小公子难道是个傻子不成?在店里费尽唇舌,讲了半分利下来,如今却又马上五折甩卖?!

他赶紧回到店里唤了老板来,这老板却是当初文家的一个掌柜落地生根后发展的一个伙计,人老实但是头脑不大够用,见状,却是从袖子里摸出了刚收的银子,“你把布都退给我好了。”

文卫登时对他好感大增,却不伸手接那银子,一张脸上写满渴望,认真地道:“我和家人走散,想在店里住上些日子,就当伙计,只求包吃住,不要酬劳,可好?”

掌柜的面露为难之色,这开店的也不是开善堂的,文卫察言观色,站起身来,把手里的布又丢到伙计手中,小手儿背到了身后,迈着四方步,学着大人的样子,在店里晃了一圈,随即说道:“你看你这家店子里,贵重布匹随意摆放,这香云纱与沉罗布摆到了一起,你若是一个要价十文,一个要价十两,谁个会信?”

小伙计听得眼睛都直了,敢情,这个小公子还是个大行家?那香云纱和沉罗布自己当初可是辨认了三月才区分出来的。

却听文卫又指着货架最上面的锦缎道:“这绫罗最怕灰,你却把它放在了最上面,只怕一个月后,这布就只能当次品卖了。”

那掌柜的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东西,好像老掌柜都教过,只是自己的脑子笨,却是记不住那许多。

文卫伸出小手费力地翻动片刻,吃惊地道:“哎呀呀,你看看这个,竟然把一匹白凝纱堆到了这土染蓝布之中,都可以叫蓝凝纱了。”

掌柜的脸都绿了,心疼地把那匹白凝纱翻了出来,拍打拍打,再看文卫,那眼光都变了,景仰,敬佩,这就是活生生的祖师爷啊。

几日后,文竹远远看见文卫志得意满地站在太师椅中,指挥着三两伙计忙来忙去,布店之外门庭若市,买布者甚众,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倒是不怕饿死了。”

杨花汗颜,心道,就算饿死也是你这个亲娘造成的。

文竹摆了摆手,文卫眼尖地看到自己亲娘,左右看看,见每个伙计都在忙着,他悄然爬下椅子,蹑手蹑脚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大步跑开,炮弹一样冲到了文竹怀里:“娘,娘,卫儿想死你了。”

文卫一双眼睛亮晶晶,布满水汽,顷刻间就哭出了声,文竹拍着他的背,心道,这小子越来越鬼了,懂得示敌以弱了。

文卫哭了半晌,抬起头来,担心地问道:“娘可是遇到了贼人?”

杨花一愣,却见文竹连连点头,文卫抽噎着又问道:“那孩儿攒下的银子也没了?”文竹赶紧又点了点头。

文卫大义凛然地道:“银子都是小事,只要娘没事就好!”

却见文卫从腰间摸出个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打,举着算盘给文竹看,认真地道:“娘搞丢了卫儿的银子应是一百零五两,加上这几日的利息,一共是一百零五两三钱,娘就做苦工抵债好了,按照娘以前要卫儿做的,做一餐饭是三钱银子,洗一件衣服是一钱银子,唔,娘只要做上十年就还清债务了。”

杨花同情地看向文竹,暗自收回方才所想,果然是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啊,真可怕,太可怕了。

他悄悄地移动脚步,向后撤去,留着那一大一小对峙中,暗自祈祷,不要殃及池鱼,不要殃及池鱼…

文竹袖子一卷,伸出手来揪住文卫的耳朵,文卫吃痛,踮起脚来求饶道:“孩儿知错了,娘,娘,轻点啊啊啊。”

文竹碎碎念叨:“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文卫受制于老娘,却不忘耍宝,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虽不答话,脸上却写着,就是很厉害,就是很聪明。

文竹蹲下身来,摸了摸文卫的小脑袋瓜,很是认真地道:“这世界上有个人比卫儿聪明一百倍,厉害一百倍…”

文卫未待她说完,出口打断道:“我不信,不可能。”随即又很肯定地道:“卫儿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了,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文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文卫警觉地退了一步,老娘一肚子坏水,又要算计亲生儿子了。

文竹头也不回地唤道:“三哥!”

眼见就要退到安全范围的杨花叫苦不迭,文竹每次叫他三哥都意味着她很认真,有事情要拜托他,又丝毫不容拒绝。

杨花苦着脸应了声,文竹拽着文卫的胳膊站了起来,把文卫向杨花怀里一丢,斩钉截铁地道:“把文卫送到他舅舅那里去。”

文卫和杨花面面相觑,文卫睁大眼睛,困惑地道:“我还有个舅舅么?”

杨花驾着马车,琢磨了一路,也没搞明白文竹的意思,难道就不怕文卫暴露在他面前么?

眼见晋阳王府近在咫尺,杨花抛弃所有杂念,唤了声:“卫儿,你舅舅家到了。”

文卫探出小脑袋瓜,吃惊地看着雄伟的晋阳王府,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是我舅舅家么?”

杨花眼珠一转,却是多了几分坏心眼,点头应道:“是啊,你舅舅就在这王府之中做着一个管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甥舅

文卫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眼前占地百亩的王府,嘴巴里整整有词:“这么大的王府管事手下至少管了百来号人,一个人一年所劳暂算收益十两,抽掉十分之一,年入夜有百两,唔,舅舅身价不菲啊。”

杨花讪笑两声,心道,若是你知道你舅舅就是那晋阳王,却又该如何算计了?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塞到了文卫手中,嘱咐道:“你拿这个荷包进去找个叫赵阳的就是了。”

杨花眼见文卫被个护卫首领模样的人迎了进去,放心地调转车头,回到了文竹的藏身之处,见她皱着眉头看着手上的信笺,出声问道:“甚么事情能让陈大老板如此作难?”

文竹轻轻一笑,把信笺递到了杨花手里,淡淡地道:“这几年严家扩张太快了,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能见到严家的影子,严慎行想做甚么?”

文竹苦笑:“我也劝二姐回去,她就是不听,说见了妙儿卫儿如此可爱,怎能让严慎行无后?哎,自打请了许多大夫确实诊断了二姐生育艰难,她却是见都不肯见严慎行一面了。”

说罢,她又道:“且不去管他们,顺其自然好了,那耶律保保催了一年了,这次去草原看一看耶律部落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把晓竹嫁过去罢。”

文卫进了晋阳王府,赵阳得了信,在王府打总管大的陪同下匆匆从内府行出。

文卫远远见了,毫不犹豫地迈开小短腿,屁颠 屁颠地迎了上去,伸开双手猛冲了上去,牢牢抱住 总管的腿开始哭号:“舅舅,舅舅~想死卫儿了。”

王府总管吓得腿一哆嗦,颤抖着声音道:“您 的舅舅在那儿呢。”

文卫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赵阳,迅速判 断他身上的料子是极为难得的沉香料,这个舅舅更 有钱,他马上松开手,转身扑了过去,含着热泪, 用那双牢牢抱住了赵阳的腿,再次哭号:“舅舅, 舅舅,想死卫儿了。”赵阳早已从文竹信中知道这个外甥的秉性,此时建了文卫情真意切的哭喊,却把文竹的告诫抛诸脑后,连忙把文卫报了起来,见他哭的眼圈红红,心中大是怜爱,尤其这孩子和弟弟赵洛生的竟是一模一样,唇红齿白,生的眉目如画,漂亮的如同一个搪瓷娃娃。

文卫十分乖巧地伸出小手环住了赵阳的脖子,又凑上前把脸贴在了赵阳的脸上,撒娇道:“舅舅,舅舅怎么一直都不来看卫儿啊?”

赵阳被他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又被一声声童声软语,舅舅,舅舅的唤着,心底最柔软之处被文卫完全攻陷,他轻声道:“舅舅和你们隔得太远了,来去一次不便,你娘又带着你到处乱跑,实在是寻找不便。”文卫懂事地点了点头,心道,定是娘亲怕自己讹上这有钱的舅舅,才把舅舅藏了起来。

文卫把小脸埋在了赵阳的颈窝处,奶声奶气地问道:“那舅舅不会再离开卫儿了罢?”

赵阳笑得欢畅淋漓:“怎么会呢,以后这里就是卫儿的家了。”文卫腾地坐直身体,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真的么?舅舅不是这里的总管么?这里的主人不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