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洛脚步一滞,文章头也不回,低声道,“欺君是大罪,至少她们都保的了性命。”

待进了房间,文章把她按到了椅子上,摸了摸茶壶,还算温手,就倒了杯茶给她,陈阳洛接过茶杯,只在手里转着。

文章定定地看了她半响,终于道:“他走之前,高声宣道,定然还会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阳洛微微一震,抬起头来,与文章对视半响,一双眼中清澄如水,她徐徐道:“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浏阳公主陈阳洛了罢?”

文章眼眶微湿,抿了抿唇,肯定地应道:“没有了。”随后又补充道:“只有我文章的妹子。”

陈阳洛所住的小院子成了文家的禁地,人人都说文章在此金屋藏娇,风言风语越传越烈,终有一日,一个一身火红裙装的女子带着丫鬟婆子找上了门。

她生的颇为秀美,只满头金玉坏了一身的味道,显出了几分俗气。上下打量了几眼陈阳洛,旁边跋扈的婆子已经上前一步,一指陈阳洛,气焰嚣张地说:“就是这个狐狸精,迷了老爷的心。”

陈阳洛一双眼睛看透世情,犹如众神俯视苍生,那红衣女子被她看的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断然道:“把这屋子给我砸了!”

一众丫鬟婆子一起动手,只把桌上的茶盏一翻扫地,旁边供的菩萨,默写的经书却无人敢动。

等她们离去,望着满地狼藉,陈阳洛也不去管它,自拿出来一本经书诵读,心境祥和,荣辱不过是旁人强加于她头上的罢了。

到了晚上,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酒气直冲口鼻,文章醉醺醺地靠在门框之上,迷迷糊糊地望着烛下的陈阳洛,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凭空多了一圈黄色光晕,如佛光一般,整个人似乎都要羽化成仙。

番外 最是年少多情时(五)

文章跌跌撞撞的上前,两只手紧紧握住陈阳洛的手,哭的眼泪直流:“妹妹,哥哥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陈阳洛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他在膝头哭得跟个孩子一般,终还是于心不忍,伸出手,犹豫半天,落在文章头顶,轻轻拍抚,悠悠一声叹息。

文章哭了半响,抬起头来,两只桃花眼里依然泪眼盈盈,却多了几分坚决:“妹妹,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可好?”

陈阳洛的手停滞在了半空,她探究地在文章脸上扫视,见他一脸决然,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低低地道了句:“好。”

没有聘礼,没有媒婆,甚至嫁衣都没有,两个管事婆子给陈阳洛开了脸,挽了个妇人的发髻,选了件淡粉色亮丽一点的水袖裙装给陈阳洛换上了,两个人对着皇天后土上了三炷香,彼此行了礼,就算是完成了仪式。

文章牵着陈阳洛的手坐到了床边,摸出了一个檀香木匣子,又递给她一把钥匙,却是个雕成貔貅模样的玉坠,陈阳洛把玩半天,在文章的催促下打开了那个首饰盒子,立时珠光宝气映了满屋,她逐一拿出来欣赏,纵使她从前日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只怕皇后身上戴着饰物也比不上这盒中的成色。

文章一脸喜气洋洋,轻声道:“这是我开始经商后素日里积累下来的,你往日里穿戴的过于清淡,我总想着给你加点颜色。”

陈阳洛咬了咬下唇,这一匣子的珠宝绝非寸日之功,他寻了许久方才有这么多积累的罢,难道,他一直都在惦记着自己么?

她心里始终有一块疙瘩,抚摸着这一匣子的珠宝,陈阳洛垂着头,轻声问道:“秀秀姐,她还好么?”

文章想也不想地便答道:“她很好啊。”话一出口,省的陈阳洛问的很么,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朋友妻,不可欺。”

他继而拉住陈阳洛的手,低头道:“我只想着和你在无可能,父亲又以死相逼,就又娶了老二。。。。。。”

文章突地抬起头来,急急道:“如今我既然已经有了你,自然不会再去寻她人”

陈阳洛不语,喉间逸出一声无奈地低叹,我佛慈悲,就让信女沉沦吧。

文章果然信守承诺,若是因事不归,就派人通报与她,若是回来了,必宿在她房中,据说二夫人闹过几次,却都在她园子前就被挡了回去。

她这里,已经成了文府的禁地,世外桃源,自欺欺人也好,她宁愿相信,一生一世人,只牵一双手。

她有喜那天,文章从外面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见了她拉着她的手,欣喜若狂地道:“我一直担心你喜怒不强,哀乐不明,如今有了孩子,终于有了能让你牵挂的人了。。。。。。”

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陈阳洛怀里,累的人事不省了,陈阳洛轻轻方正他的头,端详着他俊美的睡脸,喃喃道:“我一直牵挂着你啊。” 

隔了几日,文章外出,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阳洛和徐秀秀这对闺中密友互相打量着,徐秀秀见陈阳洛依然飘然出尘,发上的妇人髻丝毫未曾给她增添半分俗气;陈阳洛心中暗叹,这几年,岁月竟然未在徐秀秀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初的恬静淡雅,眉目间还带着处子的羞涩。

待丫鬟奉了茶来,二人都是清净淡泊的人,却也没人去计较陈阳洛是否该给徐秀秀这个大妇行礼的细节。

徐秀秀微微摆了下手,待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二人相对无语,陈阳洛不知她来意,自也不会主动发问,平日里打坐念佛早练出了一身功力。

徐秀秀见陈阳洛没有开口的意思,沉吟半响,站起身来,到了陈阳洛身边,双腿一曲,居然就跪了下去。

陈阳洛微微动容,徐秀秀一脸坚毅地道:“我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求妹妹的。”

陈阳洛双手搭在了徐秀秀双臂处,一边托她一边道:“姐姐有话说话,何须如此?”

徐秀秀纹丝不动,低声道:“求妹妹把文章借我一夜。”

陈阳洛手一顿,跌回了椅子中,怔怔地看向徐秀秀,徐秀秀一咬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近日回了娘家,见到母亲闷闷不乐。才知道,他,他却是从未碰过大姐。我若一直保持处子之身,只怕他心中犹有惦记,不肯与他人合房,我思来想去,也只有生个孩子叫他死心,我,我不能让他无后啊~何况,我也不能害了姐姐一生。”

说着,徐秀秀已是泣不成声,她抬头见陈阳洛面色凄苦,咬了咬下唇,终还是轻声道:“当初若不是妹妹诓我上船,我,我怎会认识他?”

一句话里凄苦无比,徐秀秀随后又磕起头来,陈阳洛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和她对视半响,终于道:“我答应你,只是以后,我和你,恩怨两清,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未及,文章归来,陈阳洛浅笑盈盈连连劝酒,半醉半醒时,被她扶入内室,翌日清醒,却发现枕边睡着徐秀秀,文章大恨。

隔年,三女文竹出生,两个月后,四女文菊出生,又过了两个月,太子赵治出生,举国欢庆。

陈阳洛自做了母亲,总想起自己小时候没有父母的苦,对这小小婴孩真是百般疼爱,辞了文章千挑万选的乳娘,自己亲自喂养。

对此颇有微词的文章见她为了孩子居然肯吃肉了,遂不再反对,陈阳洛气色渐好,每日里逗弄着女儿,脸佛经也久未翻阅了,但凡有点空闲,就央着身边手巧的媳妇教她些针线,亲自裁些肚兜小褂给女儿。

唯一可惜的是文竹肖母,虽一双眼睛甚是灵动,五官却极为平凡,陈阳洛微微惋惜,文章却欢喜异常,经常抱着女儿亲个不停。

转眼,文竹半岁多,嘴巴里依依呀呀地要喊出话来,偶尔蹦出个含糊不清的马,都让陈阳洛欣喜半响。

番外 最是年少多情时(六)

冬天刚过,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战报雪片一样飞进了入大宁皇宫。勤政殿里点了十余火盆,大殿之中热气腾腾,赵拓却穿了一身裘皮大褂,围的严严实实,一张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右手一直捂着嘴巴,咳个不停。

一旁的太监总管冯顺看的心焦,又不敢出言相劝,上一个太监总管就是话多被轰了出去的,他悄无声息地倒了杯水来,放在了赵拓案头。

赵拓凝神看着战报,浓眉皱起,冷笑两声:“好,好,真是好弟弟,得了半爿江山还不够,如今竟然打过长江,直逼到朕的都城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战报,随手一丢,拿起案牍上的朱笔,挥毫而下:

责令各地军民奋死抵抗,严禁北楚贼人再进一步;各地府衙开仓放粮,但凡家中有子从军者,可免费领取米粮一斗;另杀敌一人者,赏银十两…

无论赵拓采取了甚么措施,北楚军的挠勇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北楚帝赵野又严下军令,敢于反抗者,杀,无赦;投降者,赦。

战争一面倒的向北楚倾斜,初夏时节,北楚军到了宁都脚下。

赵野下令,三军休整,同时手书一封令人送入宁都。信上寥寥数字,把属于我的还给我,你的东西,我不会再碰。

不过三行字,赵拓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一张薄薄的信纸浸透了他的汗水,他把那信纸揉成一团,自言自语道:“朕的东西?朕有什么东西是舍不得的么?”

他怔怔发了半天呆,唤来冯顺,吩咐了几句话,语毕,赵拓疲惫的合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冯顺一头雾水的退下了。

叫人备了车,径直到了文府之中,冯顺便衣而来,文章便在居室里接了他,屏退左右,冯顺清咳一声,低声道:“皇上说了,从未怪过文先生,这次也会一力护持到底,请先生安心。”

送走冯顺,陈阳洛自屏风之后转出,文章强颜欢笑道:“娘子放心罢,我一定会护的你和孩儿周全。”

陈阳洛淡淡一笑,弯身行了个大礼,直起身来,文章脸色已变,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陈阳洛脸上笑容极淡,淡得就像是沾在草叶上的薄雪,太阳一出就会迅速化掉,她轻声道:“他说不怪你,心中想必还是有怨恨的,不然,何至于让你背上这满城百姓的性命?”

文章一震,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昔日兄弟一场,让他不愿意往深了追究。

陈阳洛回头望了眼内室,里面睡着她的孩儿,她不舍地道:“阳洛自幼信佛,怎能因为阳洛一人害的满城百姓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她脸上显出几分决绝:“还请老爷送我出城。”

文章默然无语,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他胡乱抹了一把泪水,闪过陈阳洛,抱出犹在熟睡中的文竹,鼻音厚重地道:“就让这孩子送你一程罢。”

陈阳洛上前慈爱地摸了摸文竹的小脸,从颈上解下那貔貅玉坠给她戴上了,轻叹口气,从文章怀里接过文竹,看了又看。

一家三口上了文府的马车,文章和陈阳洛相对无语,外面到处是嘈杂的声音,自从宁都被围,兵马司就开始征调城中精壮男子,又从各家各户收走食油和横木石碾,以备守城之用。

城门早已禁止通行,文章迫不得已,亮出了昔日里得自赵拓的通关令牌,又被严查一番,文章本欲送陈阳洛出城,却被她阻止了,站在城门向外望去,北楚旌旗井然有序,倒与城内的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章抱着文竹,看着陈阳洛一步步地向外走去,心里盼望着她能回头看上一眼,陈阳洛背脊挺直,脖子似乎僵硬了一般,一点回头的迹象都没有。

文章苦楚,不知不觉手上劲道大了起来,文竹吃痛,惊醒过来,小眼一张开就看见母亲离去的背影,立时哭喊了起来:“娘,娘~”

一声声娘叫的清楚无比,文竹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把这个字读的如此准确。

陈阳洛身子一滞,随后却小跑起来,右手扬起,紧紧捂住了嘴巴。

文章抱着文竹回到了家里,徐秀秀已在门口等候,她伸手想要接过文章,却被他闪了过去,两个人背向而立,文章淡淡地道:“她一定不希望由你来抚养这孩子,夫人请回罢。”

陈阳洛进了北楚军营以后,就有女官来引了她到了一个帐篷之中,片刻后,进来一队宫娥,抬了个木桶进来,服伺她洗漱更衣,打扮妥当后,初始那女官悄然立在一旁,做了个引路的手势,向着中央的皇帐行去。

皇帐颇有赵野的风格,粗扩豪野,熊皮虎皮拼凑而成,有几个带着兽头的虎视眈眈地望着进入皇帐中的人。

那女官偷偷望了陈阳洛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微微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敬佩,就因为这皇帐上的兽头,不知多少宫女哭着来求她给换个差事。

女官打起帘子,陈阳洛一脚迈进了皇帐,也曾想过再见赵野会是何等情况,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情状。

赵野上身赤裸,一手端着酒杯,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躺在他膝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檀口上引,似要以口喂酒。

陈阳洛大是尴尬,转身就要离去,赵野猛地掷出手里酒杯,恰好摔在了陈阳洛脚前,酒水四溢,溅了她满脚。

赵野一把将身前女子推开,任由她跌倒在地,几个跨步,到了陈阳洛面前,他一把抓住陈阳洛手臂,霸道地说:“不许走!”

陈阳洛眉头微蹙看看他,又看看那地上的女子,却见她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十分的引人怜惜。

赵野一双眼睛却只盯住了陈阳洛,咬牙切齿地道:“你看到这副场景,心里可曾有半点难过?”

陈阳洛垂下眼帘,心中默诵佛经,赵野越发怒火狂燃,他吼道:“你可知道,我这两年来,一合眼就是你在别人怀里撒娇承欢的场景…”

他的话没有说完,忍无可忍的陈阳洛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番外 最是年少多情时(完)

赵野怔怔地摸着脸颊,陈阳洛这个耳光甩的很用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他却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他突然间泪流满面,不争气地拿袖子抹了一把脸,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凶,她可以冷漠对待,他残忍,她可以坚强还击,面对他孩子般的大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塌陷,陈阳洛抽出帕子,仔细地给他擦着泪水,赵野越发放肆,长臂伸出,拥了她满怀,喃喃自语道:“太好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陈阳洛默默无语,若是赵野此时抬起头来,定可看到她一双清澄的眼中无悲也无喜,世间的一切似乎已经从她身上抽离,留下的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赵野得回陈阳洛,今生别无所求,当下就明令班师回朝,大军缓缓起拔,他霸道地不许陈阳洛离开他半步,同吃同睡,却又恪守礼节,不曾越过禁池半步,闲暇时,看着陈阳洛,眉眼间都是笑意,自信满满地说:“我要把你带回去,凤仪銮驾聘你为我的皇后。”

陈阳洛一如当初没有出宫前,每日里默写佛经,诵读经文,一任赵野在耳边嘀嘀咕咕,赵野自己说着说着哑了声,一双眼睛只看着陈阳洛的侧脸,心中的暴戾之气渐渐平息下去。

行了半月有余,陈阳洛却开始晕车,吃什么吐什么,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最初两天,赵野要唤大夫,她却坚决不肯,晕车而己,何必劳动大夫,后来自己累得脱了形,再也无法拒绝赵野的好意。

因是御驾亲征,随军的大夫自然有太医院的御医,陈阳洛的存在,早已成为北楚军中公开的秘密,大夫忐忑不安地进了皇帐,见里面设了一道珠帘,珠帘之中伸出了一只女子的手,手上却又覆盖着锦帕,楚皇的占有欲由此可见一斑,太医心中惶恐更甚。

待他手按上陈阳洛的细腕,心中大定,为了把握起见,足足诊了一炷香,赵野已经走到他背后来了,方把平抬起,一脸喜声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赵野脸色大变,愤怒,委屈,怨恨,嫉妒,无数种情绪交加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伸出手扶住旁边的柱子,方将站稳了身子。

他对身后的亲信使了个眼色,数日后,太医的家人接到了太医军中急病暴毙的消息,皇上亲厚,赏赐了不少田地珠宝。

赵野呆呆地站在了珠帘前,却不敢掀开珠帘看一眼陈阳洛,他怕,他怕会忍不住亲手掐死她。半晌,赵野终冷冷地道:“我喊人熬了药给你吃,打下他。”

陈阳洛闻言,身体一震,随即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珠帘内外,两个人僵持半晌,赵野眼一垂,一身阴冷之与渐浓,终还是甩手而去,却从此不肯再踏进皇帐半步,到达京城之后,又找了十二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十二个手脚伶俐的宫娥,仔细地饲候着陈阳洛。

他日日饮酒为乐,一次酒后糊涂,却宠信了一名下边进送的美人,长得倾城倾国,看在酒醒后的他眼中有如白骨,过了几日就被他抛诸脑后,过了两月,宫人来报,美人有喜。

赵野沉默半晌,突地放声大笑,笑声却充满了阴冷可怖,他笑罢,阴森地道:“如此也好,你负了我,我亦负了你。”

话罢,大声道:“美人若是生得皇子,晋为丽嫔!”

几个月后,陈阳洛产下一子,又两个月,丽嫔诞下一子,赵野两个儿子都没有去看上一眼,只淡淡地对管着皇族宗牒的吩咐了句,长子名阳,次子名洛。

一想到她,赵野心中就如同万箭穿心,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她,不去念她,思念刻骨铭心,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终于耐不住寂寞,跑到陈阳洛居住的栖凤宫。

二人再相见之时,赵野略显局促,陈阳洛一如往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专注于抄写佛经,赵野很快坦然。

次年一月,册封陈阳洛为慧慈皇后,母仪天下。

到了三月,传来了陈阳洛有喜的消息,赵野喜不自胜,未几,丽嫔收买了熬制补药的宫娥,陈阳洛流产,太医诊断,从此之后,再不能生育。

赵野大怒,丽嫔被打入冷宫,随后疯癫,不慎跌落井中身亡。

赵野回想这一切,都是自己酒后失德,以致毁了自己和心爱的人的亲生骨肉,悔恨日日叠加,终无法抵御,他迁怒于赵洛,来寻时,却被告知,二皇子被抱到了皇后处。

赵野脸一沉,径直来寻陈阳洛,远远地望见两个儿子玩耍,长子赵阳粘着次子赵洛,太阳的照射下,次子那张脸白若骨瓷,晶莹剔透,长大以后不知道是何等的祸国殃民,他心中厌弃。

大步行过,到了赵洛面前,一把将他拽起,看着他那张肖似其母的脸,怒从心起,两只手不觉用劲,眼见赵洛的一张小脸由白转青,一旁的赵阳吓得呆呆地立在一旁。

最后还是急急赶来的陈阳洛死命掰开了赵野的双手,把赵洛一紧紧护在了怀里。

赵野看一眼赵洛,那是自己背叛的证明,又看一眼赵阳,具她背叛的证明,心里恨意滔天,阴森森地道:“休要让这两个东西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生死难辨!”

赵阳和赵洛自幼就与母亲亲近,却与父夹不睦,由来于此。

到了两个儿子成年,赵野终于发现了有儿子的好处,把偌大的江山,丢给了亲生儿子赵洛,带着陈阳洛云游四海,又通过暗卫,抹平了二人行过的痕迹,叫两个儿子找不至娘亲,从此后,陈阳洛就县他一个人的了。

这日,从赵洛和文竹的院子里出来,看着前面悠闲自得的陈阳洛,赵野心中抑郁,低声道:“一个女子,只有极爱一个男子,才会为他生子吧?”

陈阳洛脚步不停,悠悠道:“若是我们的孩儿还活着,现在也该娶亲了吧。”

番外 壮志凌云(一)——燕凌云

燕三没见过爹,也没见过娘,燕家世代军户,爹战死了,娘改嫁了,因为在族里行三,所以就叫燕三。

他五岁以前靠着村里的老少爷们的救济活着,五岁以后开始偷鸡摸狗,看女人养汉,看村里的二流子勾搭小媳妇,七岁就变的流里流气。村里的里正看不过去了,把燕三叫到了家里,也不当他是个孩子,叫婆娘炒了两个菜,又温了一壶酒。

爷两个你一杯,我一杯,酒很快见了底,桌上的菜还一口没动,里正眼睛紧紧盯着燕三,憋了一口气,说:“你走吧。”

燕三沉默半天,说:“好!”

他起身,给里正跪下,端旅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有人看见燕凌云背着他爹的那把大砍刀,穿着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皮坎肩,手里提着锈迹斑斑的头盔,连夜出了村子,据说,是去投军。

吴老二做着征兵的小头头已经有很多年了,久的大家都不记得他的本名,只叫着他的绰号,被这么多人刻骨铭心的恨着,吴老二依然活的很滋润,一身瘦猴样的身材偏要穿上肥大的褂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砍去了下面的旗杆,和他的外号殊途同归。

家里但凡有点家产,谁乐意把子弟送来投军,来投军的多是走投无路穷的只剩条裤衩的苦哈哈,或者是绿林里的亡命之徒。

按理说,这两种人,一个是穷的叮当响,一个是除非嫌自己命大才去敢招惹的主,应该都是敲不出什么油水来的,吴老二偏偏发了横财。

要问他怎么敲的竹杠,人家嘴巴一抹,满口油,就是不说话,谁也没辙。偏他招来的兵又总是带着一股凶狠之气,上了战场悍不畏死,这样的兵哪个将军不爱?上头有人罩着,吴老二继续滋润的活着。

今天日头快要升到头顶了,还没有人来应征,吴老二打了个盹,砸吧砸吧嘴巴,摸摸肚子,感觉该吃饭了,正起身要走,突然有人问道:“这里征兵是吗?”

他四周望了半天,也没发现个人影,掉头正要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里是不是征兵?”

吴老二循声望去,低下头,发现桌子下面站了个小鬼,生的眉清目秀,皮肤很白,看衣服破破烂烂,应当是个乞儿,他向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走,走走,这里不要小乞丐。”

燕三也不答话,解下背后的大砍刀,双手握住刀柄,狠狠一劈,吴老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凝神一看,却不禁笑了,那小鬼人小体弱,拿不住刀,将刀举起来后从手里滑落,在他眼前自然是刀光闪过了。

吴老二摸了摸嘴巴上的两撇老鼠胡子,嘲弄地一笑道:“就你这把子力气,刀都拿不稳,如何上阵杀敌?”

燕三也不说话,嘲弄的眼光看向吴老二的下身,吴老二忽觉得凉飕飕的,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裆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大红色的汗裤。

原来这小子用大砍刀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手里握着把匕首划开了他的裤裆。

吴老二不怒反笑,哈哈大笑两声,翘起拇指夸道:“好好,有胆识,老夫就对你网开一面,只要别人做到的事情,你也做的到,我就答应你入军。”

燕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吐了一个字:“说!”

吴老二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怪胎,看年纪也不过七八岁,偏生一副狠心肠又聪明过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他弯下身子,凑近了燕三,压低声音说:“城东的大户陈家花了大笔的银子来赎他家儿子的军身,这里打了白条,银子迟迟没有送到,你替我去讨这笔债,如何?”

燕三平平伸出右手:“拿来。”

吴老二眯着眼睛,从怀里摸了半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一摞白条,翻了翻,挑出一张,递给了燕三。

过了几日,吴老二无聊地晒着太阳,寻思着,这小子难道带着白条英勇就义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要不要喊两个手下去给他收尸?

正走神间,桌子下啪嗒摔了一叠纸上来,吴老二拾起来一看,全都是一百两的银票,足足十张,顿时眼睛都笑眯了,他立刻站起来,绕过桌子,凑到了燕三面前,十分热情地问道:“小兄弟用了什么手段?”

燕三撇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怎么对付你的,就怎么对付他的。”

吴老二胯下顿觉凉飕飕的,决定还是不要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他大笔一挥,把燕三荐到了段将军麾下。

又指派了两个亲信,一路护送了燕三过去。

管理新兵的军头看到燕三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吴老二你个没种的家伙,现在这么小的孩子也拿来凑数了…”

足足骂了一时三刻方才住口,军令如山,又不能叫这小鬼打道回府,想了想,把他安插在了火头营。

火头营里的营头长的肥头大耳,慈眉善目的样子,待军头走掉,拍了拍燕三的头,笑呵呵地说:“别看咱们火头营不能上阵杀敌,可胜在安全,吃的又好,他们喝汤的时候,咱们已经吃上肉了。”

燕三不发一言,一脸白净的样子倒是叫人容易误解为腼腆。营头看的一怔,一双手不老实地向着燕三胯下摸去,燕三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凶狠地盯着他,营头讪笑着解释说:“嘿嘿,我看你长的这么俊,该不是个丫头吧。”

燕三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彪悍异常地说:“老子纯爷们。”

营头尴尬不已地挠了挠头,身边几个忙着淘米洗菜的兄弟轰然大笑:“爷们?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爷们有过几个妞了?”“是不是爷们还是脱了裤子算。”“就是就是,裤子都不敢脱,算什么爷们。”

燕三没有搭理他们,见案板上有一条鲜鱼犹在活蹦乱跳,他一手抓起菜刀,一手按住鱼身,手起刀落,瞬间砍出七八刀,一边砍,一边狠毒地说:“叫你说我不是爷们,叫你说我不是爷们…”